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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ing of Wonder _ Classic World of Darkness 『终末之夜』 _ 【V:tM】氏族小说:梵卓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26

怀着一腔热血搞了氏族小说的梵卓篇
干到一半才了解到这些小说合起来讲的是一件事……
不管啦反正我先爆肝一个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扬皮特松和西奥贝尔的CP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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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由于这个系列登场人物非常之多,于是我做了个人物表,如果有人想翻译别的小说的话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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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29

Part 1: 礼敬

1999年6月25日星期五,11:30PM
巴尔的摩港口13号码头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一辆豪华轿车从港口设施中间缓缓驶过。这里的光线不足以穿透车窗的有色玻璃,但足够在一尘不染的镀铬车身和经过抛光的外饰上反射出光亮。车子在一艘小型货轮的舷梯前缓缓停了下来——所谓的小,是指与每天码头上的那些不停装卸着成吨货物的庞然巨轮相比。夜间值班的少数几个仓库工人毫不在意这辆豪华轿车。有钱的投资者或船东亲自前来检查自己财产的情况并不罕见,尽管这个时间有些特殊。

车子的一侧后门打开了。“在这等着,”亚历山大·加洛特说完便从空调舒适的车内踏出,来到充满咸味的夜风中。他那死一般苍白的面庞像灯塔一样发出光亮,与他浓密、乌黑的胡须和披肩长发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昂首挺立着,就像是一位几百年前的英国勋爵正在检视自己的宅邸;只不过他身旁是一辆豪华轿车,而非一匹梳洗整洁的健壮战马。在天已经黑了这么久的时候造访巴尔的摩的这片区域,大多数富有的绅士都会心存担忧,但加洛特亲王毫无顾虑。这是他的城市。

他沿着步桥登上货轮。这艘名为“强音号”的秘鲁货轮未持有正规文件就进入了港口。按照所需的复杂官僚流程来看,解决这类文件问题至少需要几周的时间,而加洛特在海关和港务局的部下并不急于加快处理此事。与此同时,加洛特已经为这艘船和其上的船员找到了合适的用途——这群倒霉的船员一分钱都没有拿到,还饿得营养不良,光是没赶他们去公海上活活饿死,他们就已经很高兴了。

甲板上一片寂静。加洛特走了进去,穿过几条狭窄的走廊,进入了原本用作船长室的那个隔间。亲王轻轻地叩了叩门。

“进来吧。”

她的声音如同潮汐的韵律般悦耳,但加洛特能听出,如今她的嗓音中带有一种奇异的尖刻声调。他推开门,优雅地走进去。她站在一个大衣柜后面;她把这个衣柜从墙边挪开,用作某种梳妆台之类的东西。隔间本身潮湿而毫无特点,亟需重新粉刷、打扫、或许还需要熏蒸一番。

“你真是太体贴了,亚历山大,”她在衣柜后面说。

“这不算什么。我会尽我所能……”

随着维多利亚走入视野,他的话语停滞了。她穿着他送来的那件优雅的黑色晚礼服,戴着与之相配的刚好到肘部以下的天鹅绒手套。不会太过正式,也没有亮片或羽毛。正如加洛特准确地回忆起来的那样,她只需要精心制作的简洁装扮,就足够光芒四射,艳压一切锦衣华服。

“天哪,你真是美艳绝伦,”他不由自主地说。维多利亚端庄地笑了笑,睫毛微微颤动。加洛特沉醉于她危险的魅力之中。她的美与外表相比既多又少:不仅仅是体貌上的完美,而又未完全显露在外。这种神秘感正是她力量的关键。加洛特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她仅是出现就在他身上激起的那股情绪波动却令人陶醉。他已经……很多年未曾感受到过这种激情。他朝她走近,如同飞蛾扑火。

“我要如何报答你送我这件精美的裙装,亚历山大?”她问道。

他绕到了她身后,但接着停了下来。又一次,她嗓音中透露出轻微的紧张。他记得自己之前与她见面的时候没有过这种情况。

“欣赏你身着这件礼服的秀色,”他说,“已经远远超过我需要的回报了,亲爱的。”

亲爱的,他内心里重复了一遍。我这是在放纵自己

正是因为他感应到了维多利亚语调中怪异的紧张感,他才注意到,当说到回报这个词的时候,她裸露的肩膀微微绷紧了一些。

她欠了债,必须偿还,加洛特如此怀疑。或许我能帮助她;或许有办法能将她束缚于我。但亲王只短短沉默了一瞬。

“恕我冒昧……”他边开口边拿出两只雕饰繁复的金耳环。他朝维多利亚伸手过去,把耳环放在她掌心。“你愿意赏光吗?”

她看向他,双颊微红,微笑着戴上耳环。

“当然……”他接着说,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与之相配的项链和挂坠盒。

“亚历山大,你这个奉承的家伙。”

“我深深痴迷于你,不会做出奉承这种虚伪的事情。”他将项链围在她脖颈上。扁平的挂坠盒有些大,差不多摊开的手掌大小。和那件晚礼服一样,它的雅致就在于它简洁的设计,不过它与耳环有着同样繁复的雕刻。对许多女人来说,这个挂坠盒都会太抢眼了;但对维多利亚而言并非如此。加洛特让挂坠盒垂在她的乳沟位置,在她颈后系上了扣环。维多利亚的皮肤散发出暖意。亲王嗅着她身上美妙的香气。他很多年都没有触碰过、甚至没有看过这条项链一眼。它原本属于他的妻子,他还是凡人时深爱的伴侣。它已经随她的其他财物一起尘封多年。但他感到了一种冲动——一种欲望,一种必要性——让他今晚带着它前来。当维多利亚转过身来面对他时,加洛特叹了一口气,就如同一位牧师长久以来面对渎神的冲动内心天人交战,而最终决定屈服时的如释重负之感。

她把手轻轻地放在他脸上。“亚历山大,它真的很漂亮。”

加洛特感觉眼中涌上泪水。他附身轻吻她的一侧脸颊,接着是另一侧。他冰冷的嘴唇在她身上燃起火焰。

除了船长室中的对话以外整艘船寂静无声,这并非偶然。当加洛特昨晚接到维多利亚的电话赶过去时,他发现她裹着长袍,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和身体。她不允许他看自己,也不和他说话。这不是她典型的做派。他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痛苦和恐惧。她拒绝被带到他的任何一处庇护所,并暗示她需要血,于是他就为她安排了这处不寻常的避难所。如今十四个船员全都不知所踪,维多利亚的皮肤则变得红润而富有活力。十四个人。这个天使般的尤物已经如此放纵了吗?她肯定利用不了如此多的血液,不过亲王发现这个想法略显情色意味。

“稍等一下,亚历山大,然后我就可以走了。”维多利亚又回到了衣柜后面,她在那里藏了些财物。只有她嗓音中轻微的紧张感暗示了她如今面临的困境。

亲王知道她来自亚特兰大,但他不知道她如何逃离了那里的流血事件,又是如何来到这座城市。而现在,他听到挂坠盒咔哒一声合了起来,维多利亚又回到他身边,他也不打算谈起这个话题。他更愿意仅仅沉浸在她灿烂的光辉中。



维多利亚轻松地上了车,坐在等在车里的以撒身边,加洛特随之上车。亲王满意地看到在维多利亚面前以撒的身体有些僵硬,即使她那时还没有开始轻轻地、漫不经心地摩擦着这个年轻血族的双腿。以撒显然完全感受到了这位客人的魅力,并且戒备起来。

这个子嗣或许行事轻率,加洛特心想,但并非愚昧无知。然而略显讽刺的事实在于,就维多利亚而言,防备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维多利亚,”亲王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以撒·葛德文,巴尔的摩市治安官。以撒,这位是维多利亚·艾什小姐。” 来自亚特兰大,他没有加上这句。他决定把这些有所暗指的话留到以后,维多利亚出现带来的新奇和兴奋感消退之后再说。

以撒亲吻了她伸出的手,明显地无视了维多利亚朝他倾身时露出的胸前隆起。在昏暗的车内,阴影更加凸显了她身体的曲线。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加洛特心想,感到有些可笑。当然,维多利亚会故意笨拙地进行半心半意的诱惑。自信自己已经抵御住她诱惑的受害者未来会更容易成为她的猎物。

“葛德文治安官,”维多利亚说,“我对你印象深刻。”她深深地——毫无必要地,加洛特认为——吸了一口气,而她的胸脯再次遭到了以撒直接而故意的无视。

天哪,加洛特心想,要是她再粗心点,那个挂坠盒都要砸破他的脑袋了

“我尽我所能服侍亲王,”以撒说。

“如此谦逊。”维多利亚拍了拍他的膝盖。

加洛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她表现得有点太过夸张了,不过她这些夸张的举动很适合日后作为与以撒进行一场苏格拉底式对话的宝贵谈资。亲王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治安官子嗣是否在初次见面之后就会低估这位迷人的妥瑞朵,这无疑正中她下怀。加洛特以一定程度的超然态度观察着二人的这场相遇,对维多利亚的策略表示赞赏,并意识到当看到她向另一个人献殷勤时,他心里着实产生了一丝丝嫉妒。

天哪,她可真是狡诈,加洛特心想,但她让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尽管亲王很高兴看到以撒对维多利亚散发的魅力心怀警惕,但他不打算否认与她同行带给自己的愉悦与危险。只要我想我就能从她身边抽身离开,他对自己说。他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但他并不在乎。

“得知自己能完全安全地来到外面,这令我大感宽慰。”维多利亚对年轻的治安官说。

听着她和以撒的打趣,加洛特听出了另一种弦外之音。维多利亚在船上时声音中蕴藏着的尖刻语调,那种恐惧,那种脆弱,如今已全然无踪。她熟练地散发着魅力,和以前一样自信。或许年轻血族的陪伴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困难,又或许她的脆弱是她只向加洛特展示而对其他人掩藏的一面。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心里绽开了希望,但他不允许这种希望占据自己。相反,他把这份希望从荒芜的心中拔下,放在手里观察它真实的本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是在奉承自己……但如果他自己清楚这个事实,这又能带来什么坏处呢?

无论如何,对于维多利亚与自己子嗣的打情骂俏,亲王看够了,也听够了。

“希望你能允许我为你提供更为舒适的住处,”加洛特对维多利亚说。他毫无恶意的提议下埋藏着未宣之于口的疑问——你昨晚怎么回事?你吸干的水手够多吗?——亲王足够圆滑,没有直接问出来。“到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开个套间怎么样?”

维多利亚转向他;她眉头紧锁,嘴唇撅得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恳求的姿态。“但我已经给你添太多麻烦了,亚历山大。”

“完全没有,”加洛特接着说,将地主之谊贯彻到底。“我要派人去拿你的包裹吗?”他完全知道,她在船上的行李就只有他送她的衣服和化妆品,没什么不可替代的。她来到他的城市时身无长物,不过既然她已经……恢复了,她当然就可以去操作银行账户了。

“我想不用,”维多利亚说。她用手挽住他的胳膊肘。现在以撒已经被抛在脑后了。“你对我太好了,亲王。”

“没这回事。”

豪华轿车在港口附近气宇轩昂地行进,从货物码头向西、向北,然后再向东,沿着内港的北边缘,在宏伟的公共和商业建筑中穿行。

“亲爱的,自从我上次来这里以后,你对这个地方做了这么多改变。”维多利亚赞叹道。她停了下来,轻轻地咬着下唇,显然是在回忆。“当时这里还不怎么太平,我记得。是南北战争吗?”

“是1812年战争,”加洛特提醒她。

维多利亚耸耸肩。“我猜你是对的。你们男人总是更喜欢战争。”

刚过午夜时分,轿车拐入了泰晤士街,停在巴尔的摩勋爵旅馆门前。加洛特扶维多利亚下了车。她久久伫立在打开的门前,欣赏这座俯瞰着整修后的码头区的18世纪建筑。杂货铺都已经关了门,但还有几家酒吧传来音乐声和喧闹声。维多利亚无视了这些更加现代的发明,而是专注于这座翻新的建筑,回想着码头上还系着帆船的那段时光。

“多么美妙而古雅啊,亚历山大。我猜你在这里一定很自在。”

“没错。这里是费尔斯角。”他简单地给她讲述了一下这片地区的必知历史以取悦她,接着正要抬起胳膊,但又停了下来。“稍等片刻,亲爱的。”

亲王俯身回到车里。在行程后半段一直被忽略的以撒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以撒,艾什小姐待的那条船……要确保它被远远地带到海上去毁掉。”

以撒伸手拿起手机进行安排。

加洛特简单地向司机点了点头。自从停车后,司机就一直低调地站在打开的门旁。然后他又转向维多利亚。“我们走吧?”她挽起他的胳膊,二人肩并肩走入了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走动仍然令人痛苦。维多利亚踏出豪华轿车后,她很难让扭曲的表情从自己脸上消失。站起身后,针刺般的——不对,铁锥般的疼痛再次向她袭来。她感谢上帝赐予加洛特的长篇大论。当她努力保持镇静的时候,他在身旁向她讲述了翻修过的建筑,用来铺砌这片复古街道的旧压舱石,还有……好吧,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他的话语似乎汇在一起形成了单调冗长的嗡嗡声。在这整个过程中,维多利亚都能闻到站在不到两英尺距离外的那个凡人司机的血液气味,但她却只能微笑着礼貌地点头回应。

再来一个肯定就能满足我的饥渴,她心想,余光瞟向那个司机。但在那条船上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终于,加洛特伸出了胳膊,她让他挽着自己进入了旅馆。这是一座宏伟的复古建筑,里面满是天然纹理的木制品和硬木地板,黄铜制成的物件,东方风格的地毯,当然还有穿着时代特色服装的侍从——现在叫雇员了,她得记住这个称呼。这里对于一般的游客或商务人士而言只是一处无足轻重的小景点,但对许多血族来说,这里对细节的注重让他们得以逃离令人困惑的现代,陶醉于自我欺骗当中。维多利亚怀疑加洛特肯定在这里待过很多时间。走到大厅的一半,她停了下来,闭上眼睛,沉浸在周围的芬芳中:A型Rh阳性,行李员;B型Rh阳性,前台职员;B型Rh阴性,清洁工……

今晚我不是只有一个念头吗,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控制不住自己。逃离亚特兰大令她疲惫不堪——不是逃跑的过程本身,而是此前数个夜晚的囚禁。埃尔夫德,那个棘秘魑魔鬼,嘲弄人性的家伙,他……光是想到这里她就浑身发抖。

“你是有点冷吗,亲爱的?”加洛特低声问,带她上了电梯,揉了揉她的肩膀。她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手指冰凉,不过她安慰地对他作讨好状。

埃尔夫德……虐待了她。十分糟糕。他的所作所为给她造成的伤害甚至令她一度怀疑能否完全愈合。不过尽管仍有残存的不适感,那些伤害大体上还是愈合了。足够让她穿上亲王赠送的那件暴露的礼服。幸好还有手套这个配件,裙子的背部也不算太低。她不断惊叹于血液——生命本身的体现——进入自己的不死之躯后展现的能力。尽管如此,她所需求的血液的量依然大得令她震惊……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后。

但已经无可挽回了,就这样吧,她想。

电梯只有前五层的按键。加洛特插入了一把钥匙,让电梯能够到达六层和七层。

“我发出了召唤,如你所愿,”亲王开了口,终于谈及了正题。

维多利亚的思绪也转向了眼前的事情。她开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胳膊。“是邀请,亲爱的。邀请。我们又不是叫这些宝贝儿们来接受审判的。” 当她斥责他专制的态度时,她的思绪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十四。十四个船员。她可以推进自己的计划。那艘船的登记信息列出了十九个船员。这本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或至少会导致维多利亚放弃自己当前的行动。不过在温柔的鼓励下,船长向她承认,自己在档案里多编了五个船员,以便自己可以吞掉他们的薪资。老派的南美式贪污行径。她又振作了起来。

在加洛特把她留在船上之前,她叫他尽可能把所有血族都召集到一起,尤其是像她自己这样在南方遭遇了魔宴袭击的幸存者和逃难者。在她在机场抛下那些救了自己的亲爱的赛特信徒之前,他们向她讲述,过去几个夜晚中不知从何处开始,多起难以抵抗的袭击事件席卷了东海岸大部分地区。亚特兰大,萨凡纳,查尔斯顿,哥伦比亚——全都迅速沦陷。任何幸存下来的血族——就亚特兰大而言,她所知道的幸存者仅有自己——都会发现自己以前的住所明显不再适合居住,她认为。有些会向西逃跑,去往查塔努加、诺克斯维尔、或更可能前往新奥尔良。但也有许多会逃向北方,尤其是如果他们并不清楚魔宴势力正紧随其后向北推进的话。这也有可能。

维多利亚清楚,这种被迫的迁徙会带来混乱——亲王会遭到消灭,或至少会被赶出自己的城市;族群会背井离乡,充满恐惧——无论是谁,只要能在这片混乱中恢复秩序,都会获得巨大的荣誉。

于是她叫加洛特把血族召集起来,他也听从了她的要求。她将集结起军队,可以这么说;她将无私地奉献出同为逃难者的自己,成为迷茫灵魂的牧者……他们将崇拜她。他们将乞求她引领自己。她原本距离亚特兰大的主宰地位只有咫尺之遥,结果却被该死的魔宴横插一脚夺走一切。参与者原本都已经蓄势待发。很显然,本尼森亲王本该落败于朱利乌斯,就算他设法解决了这个布鲁赫执政官,也会被秘盟废黜。特洛纽斯和本杰明已经达成了不稳固的合作关系;亲王淫荡的妻子艾琳诺本应有一个悲惨的下场,或许还会带走其中一个阴谋家。通往权势的大门本该敞开,维多利亚会畅通无阻地大步前进。

要不是那些三重诅咒的魔宴摧毁了她的聚会(字面意思上),将她所有的精心准备都毁于一旦的话。

然而比计划惨败更令她忧虑的是,比她在那个邪恶的棘秘魑手下经受的折磨更令她恐惧的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怀疑——也就是,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诚然,这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如影随形的忧虑,而且这份忧虑不无理由。正如大多数凡人完全不知道阴影中的不死存在主宰着黑夜、并通过凡人手下极大地影响着白日世界一样,大多数血族也几乎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着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那些掌控者的掌控者。维多利亚对于长老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并不是说她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但其他人也没有。但她在这件事上的直觉非常强烈,非常确凿,以至于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

因此她长期以来一直维护自己行为的完整性,试图确保她的计划是出于自身的意志,而非千年圣战中某股未知势力的心血来潮——千年圣战是隐秘力量之间的斗争,对他们而言就连秘盟和魔宴也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维多利亚下定决心要变得难以捉摸,以确保没有人、没有生物能够随意指望她在任何计划中扮演任何特定的角色。表面上,她周围的人都认定一位女性妥瑞朵必定是轻浮放荡之徒。如果满足他们肤浅的预期能够让她达成更深层次的目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即使是她最为简单、低风险、高收益的计划也要经过随机性的估测。按照她的习惯,她自己在亚特兰大的一切计划都要经过独立性检验。高等艺术博物馆布满长条横幅图画的雕饰大门就满足了这个目的。天堂与地狱。维多利亚一直关注着谁通过哪扇门进入。利奥波德,那个可悲的花花公子,选择了地狱门。因此按照她以各种标准得出的精密公式,维多利亚选择通过天堂门进入。

然而那个夜晚背叛了她,以一种相当戏剧化的方式。巧合?维多利亚并不相信这个概念。

幸运的是,她可以轻易改变、放弃和尝试新的计划,就像换衣服或换情人一样容易。由于在亚特兰大的拜占庭式随机测试令她失望,维多利亚选择了一种简单得多的测试,以验证或排除她在巴尔的摩的计划。比起复杂琐碎的方程式,她决定只依靠一个清楚明确的变量:船上的船员数目是奇数还是偶数。如果是奇数,她就不会参加这次血族聚会,哪怕她已经叫加洛特安排此事了。但实际上是十四人——不但是偶数,而且还可以被七这个构成秘盟的氏族数目整除。检验的结果再清楚不过了。维多利亚领悟了,自己注定要成就伟业,带领血族同胞度过邪恶魔宴袭击后的余波。正是魔宴的第一场袭击粉碎了她先前的计划,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她在亚特兰大所付出努力的失败直接为她带来了眼前的机遇。或许她跌落地狱只是为了如今能够升入天堂。

“你不同意吗,维多利亚?”

她抬头看了加洛特一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听到他刚才问了什么。她拍了拍他的胳膊,“当然了,亲爱的。”没关系。加洛特从来没问过什么重要的问题。

电梯停在了六层。门外,走廊上显眼地排列着十几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安保人员。毫无疑问,都是血仆。加洛特护送维多利亚走过他们身边,尽管他们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可谓英俊,但没有一个能像身着深色定制西装的亲王那样仪表不凡。她努力避免让每走一步都折磨着她身体的苦痛表露在脸上。

走廊的另一端是一扇双开门,门口站着最后一位守卫。这不是血仆,而是一位血族——一个衣衫凌乱、眼神狂野的家伙。尽管有人试图用夹克和卡其裤把他打扮一番,但他在这优雅豪华的环境中仍然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维多利亚,”亲王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马拉奇,治安官的助手,冈格罗氏族的可敬代表。”

鞭子,维多利亚心想。这就说得通了。显然这位是葛德文治安官背后的打手。以撒不是执行者;他只会做出政治上的决策。或许加洛特打算培养自己的子嗣成为自己最终的接班人,但脏活都交给这个倒霉蛋干。如果能诱使一个冈格罗野兽服侍自己,这样的仆从会像任何狗一样忠诚,两倍好用,而且比大部分品种都聪明。

维多利亚无视了这个冈格罗,为加洛特紧了紧领带。“我们可以进入群众的行列了吗,亲王?”

她再度挽起他的胳膊,二人走进了小礼堂,马拉奇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嗅闻着空气。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29

1999年6月26日星期六,1:44AM
麦克亨利小礼堂,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混乱。全然,纯粹的混乱。

小礼堂更像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会议室,仿照圆形剧场建成,有五行逐级上升的弯曲排布的座位,每行有十到十八个座位。目前几乎每一个座位都坐着一个从地狱深处直奔而来的尖叫女妖。或者至少加洛特如此认为。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会议”的气氛变得更加糟糕了。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维多利亚压过周围的喧嚣,对着一个布鲁赫说,“但可惜你是这么个顽固、愚笨而无礼的无赖!”

年轻布鲁赫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组成的“V”形之间来回摆动着舌头。其余的乌合之众咆哮着以示支持,也模仿起了他的手势。

或许,加洛特推测,维多利亚并没有完全如鱼得水地发挥起来。如果是一对一的情况下,她无疑能把这些小崽子中的任何一个玩弄于股掌之间,命令他去见早上的太阳,而他只会乞求更多垂怜。然而,在这个更加公开的场合,每一个反叛分子都得到自己同伴的支持,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发现魅力和理性都注定无法让她在这个夜晚赢得支持,于是她转向了纯粹的谩骂。

“我为什么要指望你们任何一个能够理解我,你们这些切除了脑叶的恶心变态?”

加洛特站在前方的正中央。维多利亚在他左边,靠近礼堂讲台的边缘。最开始的时候她坐着,加洛特则主持会议,欢迎客人来到他的城市,并介绍了一些重要的与会嘉宾。开场的部分毫无意外地安稳结束了,维多利亚起立简单介绍了最近魔宴引发的动荡,表示需要秘盟成员给出协调一致的回应。但接着一个穿着紧身T恤的、睾丸素上头的布鲁赫暴徒闯了进来,扬言支持“爆掉一千英里范围内每个魔宴吸血鬼的蛋蛋”,维多利亚则开始质疑这种策略的谨慎性。

“说的就好像我们需要听取已经被收拾了一通的偏远地区难民的建议似的,”那个布鲁赫如此回答。从这一刻开始,讨论现场就急转直下。

尽管加洛特并不确定为什么维多利亚会让自己卷入如此尖刻而重点错误的争论,但这些粗暴分子的行径令他越发感到不安。当然,这些家伙大部分都是布鲁赫。他们率领着叛党运动,在巴尔的摩和华盛顿之间游荡,逃避氏族责任,只有在可以惹乱子或他们认为有利可图的时候才愿意在血族集会上现身。事到如今,加洛特允许他们继续口无遮拦地表达观点的理由有两个:首先,他本人并不喜欢维多利亚话语中的某些暗示,他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无条件支持她;其次,过早地消除煽动性因素可能会引起大会的某位重要参与者的愤怒。

或许参与者这个描述也有些太宽泛了。至今为止,西奥·贝尔还没有说过一个字。他坐在第三行最右侧的座位上,尽管作为布鲁赫大法官帕谢克的执政官,加洛特在第一行中央给他预留了位置。他黑黝黝的脸只有一部分被太阳镜和压低的黑色棒球帽遮住了,露出总是一脸怒气的面容。他是个肌肉健硕的大块头,笨重的皮夹克和交叉的胳膊更是加重了这一印象。他的出现本身就让人在与其他布鲁赫打交道时必须克制一点。即使如此,加洛特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

那些小角色又开始对着维多利亚比划粗鲁的手势。其中有人开始跺脚,很快更多穿着靴子的声音加入其中。

加洛特踏前一步,举起一只手。骚动迅速平息下来,只剩少数跺脚声。一个不那么桀骜不驯的布鲁赫——加洛特记得她叫莉迪亚——狠狠对着闹事者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跺脚声于是完全消失了。

“有些人,”亲王平静地说,同时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叛党,“我们还没听过他们的意见。”他故意避免看向维多利亚的方向——她会怨他没有早些帮她解围的——于是他转身朝向礼堂的另一侧,脸上带着一副最为迷人的表情。

作为回应,睿魔尔氏族唯一接受命令参与集会的代表玛丽亚·秦站了起来,冷静地环顾整个房间,以确保至少大多数在场的人都注意到她。那些布鲁赫暴徒就算不是完全收敛了下来,至少也是被亲王的出手干预给吓住了。“艾什小姐,”这位来自睿魔尔氏族华盛顿秘所的女巫开口说,“你提到了协调一致的回应,或者说是统一的行动,但似乎现下我们还缺乏对于形势的全面评估。”

维多利亚的情绪明显高涨了起来。“非常有见地的陈述……终于。”她补充道,扫视着房间的高处。这一部分集体发出了嘘声,但随着加洛特严厉的目光而很快消散。

“如果我们要对魔宴的入侵作出回应,我们必须这样做,”维多利亚强调,“我们首先就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我想你或许能启发大家,讲述一下睿魔尔过去几夜里的进展……?”

秦仔细斟酌着她的回答。她东方化的面孔上毫无感情的痕迹。“和其他氏族一样,我们遭受了……一些损失。”

加洛特对于秦模糊的回答毫不意外。睿魔尔不会向任何氏族外的人透露他们有或者没有被魔宴削弱到什么程度。维多利亚肯定知道这件事,他想。

现在发言的是另一个妥瑞朵,加洛特自己的臣属之一。“显然没有一个氏族在过去一周里毫发无伤,”罗伯特·盖恩斯米尔承认。“但是你们在遇袭的城市中还有多少个秘所仍然能够正常运转?”他的问题更加直接。“如果我们要并肩对抗野兽,那我们必须首先知道我们自己并肩站在哪里。”

“去他妈的巫师!”一个布鲁赫高喊道,支持的喧嚣再度席卷整个小礼堂。

这次加洛特耐心地等了下去。他同样注意到长期以来坚定追随自己的盖恩斯米尔正在支持维多利亚,不知道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那个守口如瓶的睿魔尔无论是基于对氏族的忠诚还是其他的任何因素,都不会因为几句斥责而透露她——更重要的是,她的上级——认为是机密的信息。

与此同时,秦依然平静无波,就像她穿着的那身朴素的灰色西服裙套装一样。叛党的怪叫对她的影响并不比两名妥瑞朵影射她不忠于秘盟对她的影响更多。

“我们同意,”秦说,“收集正确的信息至关重要。”

很好,加洛特心想,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们能得到一个可靠的列表,列出有哪些城市已经陷落吗?”秦问。

“亚特兰大,萨凡纳。”新的低沉而强势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尽管后排还是一片喧闹。西奥·贝尔面无表情地掰手指数着这些城市的名字。“查尔斯顿,哥伦比亚,格林维尔,艾什维尔。还有北卡来罗纳的罗利和威尔明顿,昨晚陷落的。诺福克今晚正在遭袭;媒体称之为造船厂劳工骚乱。夏洛茨维尔和弗雷德里克斯堡的通讯中断了。”

“阁下,”盖恩斯米尔低调地坐在座位上,面对西奥的逐一列举充满敬畏地低声说,“野蛮人就在门口。”

“把他们带进来!”此前贬损睿魔尔的那个布鲁赫大喊道。他的族人回应着他的观点。西奥再次交叉起胳膊,恢复了此前那种冷漠的态度。

秦也坐下了,因为会议的焦点已经从她拒绝交换信息转移到了魔宴的惊人进展上。

“很显然,”维多利亚再次抢先开口,“我们必须并肩对抗他们。”

“你到底想提议什么?”加洛特问。他有一个怀疑,但至今听到的话都只是泛泛而谈。“华盛顿的维特尔亲王、里士满的撒切尔亲王和其他地方的亲王必定都在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我也一样。”

“但是有任何一位亲王,” 盖恩斯米尔突然插话,“做出足够的准备吗,考虑到……?”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陷落的那些城市之间连出一条线来。他忧虑地来回打量着加洛特和再次陷入沉默的西奥·贝尔。

亲王抑制住了自己的怒容。他的臣属竟敢质疑他保护这座城市的能力,这令他十分难堪,尽管盖恩斯米尔直言不讳的质问似乎更多是出于担忧,而不是故意想要损害加洛特的地位。

“我想说的就是,”维多利亚说,“我们的城市会一个接一个地陷落——”

“他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布鲁赫氏族的莉迪亚打断她,“他们没有这么大能耐。”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看上去就有那么大能耐,”维多利亚说。“他们有足够的能耐杀死执政官朱利乌斯。”

这句话带来的震撼让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很快就被那些小人物对这侮辱的爆发所打破。布鲁赫的粗暴分子开始肆无忌惮地给维多利亚起各种贬损的绰号,与此同时加洛特小心翼翼地瞥向贝尔。这位身穿皮衣的氏族要员似乎对维多利亚当面揭露自己的同族执政官之死一事毫无怒意。贝尔就是以难以看透而闻名。

维多利亚设法让自己的声音压过了那些贬损她的家伙。“议会必须负起责任来抵抗袭击。我们必须协调防御。否则,我们的城市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个陷落。”

“就像他妈的东南亚?”一个叛党恨恨地高喊。从外表上看,他很可能是个越战老兵。

“这不是一种臆测,”维多利亚厉声说。“你听见了刚才那个名单;你听见了西奥说的话。”她暗示执政官在支持自己,这让对方顿住了。“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就会有一个接一个城市陷落。”

一个衣衫褴褛、胡须长得足以塞进裤子的奇怪老家伙突然站起来,举起一根手指伸到空中。“他们永远占领不了特区!”他断言。他同样蓬头垢面的同伴点头表示同意。

加洛特惊讶于二人突然对此事产生了热情。这是两位末卡维,大家只知道他们外号叫“糙脖子”和“哆嗦佬”。他们通常不与人来往。但亲王也知道,自己绝不应该对这些疯子做出的任何事情感到惊讶。

“我从未想过他们能攻下查尔斯顿,”一个逃难者大声说。

“或是萨凡纳,”另一个背井离乡的南方人表示赞同。

“我们必须控制住局势,”维多利亚坚定地说。

“依靠何种权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说出这句话的人,加洛特亲王。这是他保留意见的关键。很显然,需要做些什么,但他不会容忍一份践踏他作为亲王的至高无上权力的协定。

“依靠必要性的权力,”维多利亚说。“依靠求生的权力。我当时就在亚特兰大。我九死一生。”她瞥了一眼那群叛党,眼神如此冷酷,以至于他们中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出言污蔑或嘲讽她。“我不会再次成为受害者。”

会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每个血族都在心里思考,成为魔宴的受害者意味着什么。

但是在众人之中,只有维多利亚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几乎完全没有掩饰语气中流露出的感情:“我们必须决定什么是必要的,然后我们必须号召所有氏族,所有亲王,内环……”她停顿下来,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们必须做一切必要的事。”

就在此时,小礼堂后侧的双开门轰然打开。马拉奇站在一旁,以撒·葛德文大踏步走进房间。他粗暴地从几个今晚一直离开座位堵塞过道的叛党身边走过,来到加洛特身侧。

“亲王,”治安官尊敬地鞠了一躬,“华盛顿有麻烦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加洛特强压怒火。先是忠诚的盖恩斯米尔在加洛特明确表明立场之前就公开站队支持维多利亚。现在,亲王自己粗鲁无礼的子嗣又在公开场合宣布了这么一条本应私下传达的消息。

“什么麻烦?”亲王冷冷地问。如今他已经很难控制住局面了。

“暴乱,”以撒的话颇为不祥。“街头交火——即使对于首都而言也绝非寻常。”他厌恶地吐出了最后这句话,仿佛认为那座城市的地位比巴尔的摩更加崇高的这种想法对他而言是一种冒犯。

人群中很快爆发出了呼喊,比先前的骚动更为混乱。房间里充满了“魔宴!他们来了!”和“杀死他们!把他们都杀了!”的喊声。

“长头发的耶稣基督啊!”糙脖子大喊。“华盛顿沦陷了!”

在他旁边,哆嗦佬流下了沮丧的泪水。“我就知道这种事会发生……我就知道……”

维多利亚试图控制住这肾上腺素突然飙升的局面。“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但是没人听她说话。

叛党们沸腾了起来。他们狂怒地上蹿下跳,把座椅扯下来,彼此击打肩膀,互相责骂,陷入了集体的狂乱之中。

“臭杂种!”

“把每个都……”

“要撕开他们的……然后扯出……然后踢……”

那些此前还未离开座位涌入通道的家伙如今也开始跳下座位。他们在抑制不住的激动中到处乱跑——有的用利爪般的手指撕下墙纸,有的扯开衣服大声哀嚎——然后他们冲出了门外。队伍拖着腔调齐声叫着,“去特区……去给他们教训……臭杂种!”声音逐渐消失在远处。

即使激进派已经离开,紧张局势也并未缓和下来。加洛特无视了自己的治安官子嗣,维多利亚则以一种令人恼火的自鸣得意的方式轻敲着脚跟。西奥·贝尔并未与那些下等暴徒一起离开;他坐在那,抱着胳膊,和往常一样神秘莫测。阴郁的睿魔尔玛丽亚·秦看上去就像是吃了一口柠檬似的。糙脖子和叛党一起离开了,留下哆嗦佬(不是很成功地)躲在一把椅子底下。除此之外,许多逃难者紧张地到处乱转,窃窃私语,令加洛特想起牛叫声。

维多利亚缓缓走向亲王。“我们必须联系大法官,”她说,“让他们通知内环的成员。”

“你认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洛特问。

“我怀疑他们知道。但我哪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乎呢?”她耸耸肩。“我要赌他们在无人敦促的情况下会不会派来援助吗?你要赌吗——以巴尔的摩作为筹码?”

加洛特看向贝尔。他认为这位执政官或许能够为此事提供一些见解,但西奥看起来只想保留意见。而加洛特知道秦在睿魔尔氏族中无足轻重;她这个中层管理者被派来只是因为她刚好正在附近密切监视其他血族。如果要做出什么重要的决策,就得由他来做。维多利亚距离他非常近。他能感受到她的温暖,看到她脖子上挂坠盒反射的光亮,他亲爱的妻子的挂坠盒。

“我来联系吕桑德,”他终于说。尽管他痛恨引起这位梵卓大法官和他的城市中秘盟要员的注意——谁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决定呢?——他还是会这样做。魔宴已经到了华盛顿。他得这样做。

加洛特转身背向维多利亚。“以撒,带艾什小姐回她的房间,”他如此指示自己最年长的子嗣,“然后回到我身边。我要跟你谈一谈。”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0

1999年6月28日星期一,3:47AM
U.S.S.阿波罗号,内港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吊灯在主梁上轻轻摇晃着。马拉奇换上了一身工装和旧T恤,看起来比穿正装要舒服得多。他正蹲在一张厚厚的木头桌子上,毫无感情地盯着以撒。这是这位治安官被铐在小屋地板上的连续第二夜。他的身下铺着一大张塑料布。毕竟,亲王花了相当多的钱来翻新这艘19世纪的纵帆船,而血会把它弄脏。

加洛特坐在旁边一张铺着毛毡垫的直靠背椅子上,借着那盏吊灯的灯光阅读当天下午的《华盛顿邮报》。来自这座邻近城市的报告令人不安。这个国家的首都长期以来充斥着大量的毒品、卖淫和暴力犯罪,许多邪恶活动都是由各种不死犯罪首脑促成(或至少是鼓励)的。然而,那些骚乱的背后总是有一定的筹划,一种令人宽慰的熟悉感。过去两夜里情况并非如此。有熟悉的感觉,但绝非令人感到宽慰。

帮派战争,偶尔的种族暴乱——这就是生活的真相,不死生命也是如此。不管凡人倾向于相信什么,但这些事件往往不是自发发生的。通常情况下加洛特会从安排这类事件的人那里得到提前通知。然而通常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魔宴已经解决了这一点。

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到北边来,但就加洛特收集到的信息来看,闪电战在不到一周前起始于亚特兰大。对于世界上大部分人而言,这些看似随机的枪击事件以及对城内高等艺术博物馆和其他主要建筑的袭击都是某种令人震惊的国内恐怖主义活动。其他地方的暴力活动——萨凡纳的更多枪击案;查尔斯顿的大火;威尔明顿的船坞爆炸——都只让凡人更加恐慌。

但加洛特知道,高等艺术博物馆是亚特兰大一处主要的净土,另外两处受损的建筑分别是本尼森亲王的庇护所和睿魔尔氏族的秘所。加洛特知道萨凡纳遭到枪击的数名市议会成员都是当地秘盟亲王的手下甚至血仆,查尔斯顿被摧毁的区域则包括普瑞尔亲王引以为傲的古炮台。再加上诺福克造船厂罢工期间突然爆发的夜间暴力事件。西奥·贝尔正确预测了此事。

如今,正如以撒两个夜晚前大声通报的那样,华盛顿特区的街头正爆发一场规模足以吸引全世界目光的公开冲突,并且有——随着魔宴!——向北蔓延到巴尔的摩的风险。

加洛特叠起报纸,朝房间另一头扔了出去。他拿起一个锡做的杯子,晃了晃里面的东西,接着把它放回了原处。

“现在,以撒,”亲王温和地说,“我要问你第次:你日后打算如何避免触怒我?”

年轻的梵卓吸了一口气,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应该向您私下汇报重要的消息,而非当着一群人的面。”

加洛特和煦地笑了笑。“很好。”

他转向马拉奇。“这次快点。” 冈格罗从桌子上爬下来,拿起了放在他旁边的一把红柄钢丝钳。加洛特的思绪很快又回到了政治局势上。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子嗣的惨叫,以及随后的悲惨呜咽声。马拉奇把以撒右手食指的第一节丢进了锡杯里,与其他的放在一起。

“再来两次,我们就结束了。”亲王提醒自己的子嗣。

加洛特还没拿回那份报纸,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根据声音,他知道门外站着的是卡特丽娜。她猛烈地敲着门,就好像要暴力毁掉它,不是因为这扇门挡了她的路,而是因为这扇门就在她的面前。“进来吧。”

卡特丽娜打开门,向下走入船舱。她环视四周,蓝色的眼睛甚至没有在以撒和他尴尬的处境上停留片刻。“希望我没打扰到什么事情,”她也无视了马拉奇。

“完全没有,”加洛特说。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她听从了吩咐。他们总是在兄弟姐妹中有人受到管教的时候表现得更为顺从,亲王想。当然,以凡人的定义来看,他们不算真正的兄弟姐妹。但他们确实共享同样的血脉。

她握住他的手。加洛特喜欢看着她——她的眼睛;她小巧玲珑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她强有力的宽阔下颌和尖尖的下巴。起初他被她吸引是因为她神似自己亲爱的阿梅利亚,当这个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时,他甚至能骗自己相信,自己凝视着的就是亡妻。只要卡特丽娜不开口说话,不顶撞他,不非得打扮得像个街头朋克。上帝啊,加洛特想,这世界上得死了几千头牛,才让血族都开始穿上皮衣了?

“有人来找你,”卡特丽娜开了口,打破了亲王的幻想。“你最好还是亲自见一见,”她以此回答加洛特抬起眉毛发出的无声的疑问。

加洛特提起了兴趣,站了起来。“芬恩呢?”

卡特丽娜耸耸肩,“或许跟他那个婊子在一块吧。”

亲王叹了口气。我的阿梅利亚永远不会这么粗鲁地讲话。他温柔地用手轻轻抚上卡特丽娜的脸颊。“啊,我娇嫩的花儿,带我去见我们的客人吧。”

“他就在上面的甲板上。”

加洛特贴着她脸颊的手僵了僵。他紧紧地盯着她。“很好。那你就不用带很远的路了。”

他们离开了U.S.S阿波罗号隔音的船舱,来到内港黎明前的微风中。由于卡特丽娜轻率的态度,加洛特完全没想到在甲板上等待自己的竟然是这个人。

维特尔。”加洛特难掩惊讶。

“您好,加洛特亲王,”马库斯·维特尔说。他深鞠一躬,接着抬起身来。“我希望到您的城市寻求庇护。”

维特尔十分引人注目:身材高大,尽管不如加洛特高;五官深邃;缕缕灰发;湛蓝的双眼,比卡特丽娜的更深、更冷酷。来访的亲王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灰色西装,但它明显已经不适合穿在身上。左肩膀被撕开了,衣服从头到脚都满是褶皱和灰尘。

加洛特与他之间还隔着楼梯和扶手,于是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卡特丽娜的肩膀上。维特尔的出现,以及他寻找加洛特的目的,都是一个可怕的预兆。

“当然,巴尔的摩欢迎您,”加洛特说,“请进来吧。”他指的并不是他和卡特丽娜刚刚走过来的那扇门。

“卡特丽娜……”亲王开口,但又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让她服侍维特尔和自己。这个女孩通常很机敏,不会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辱骂自己的尊长,但她的举止可能会让人尴尬。考虑到这位客人的地位,加洛特认为,谨慎就是最好的礼敬。“去请盖恩斯米尔过来,亲爱的。”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命令她保持隐秘,但是他转念又想,反正维特尔出现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会很快传开,又何必命令这女孩做她不喜欢的事呢?

卡特丽娜听到命令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没到维特尔能看出的地步。

至少她没翻白眼,加洛特心想。那样就太过分了,我就不得不弄脏这张漂亮的脸了。我着实不该如此纵容她。

“丹尼斯,”卡特丽娜走下舷梯后,加洛特叫道。一个身穿夹克衫和休闲裤的矮胖黑发男子从附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直到他动起来之前,别人都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不过他正是加洛特安排在船上和码头的为数不多的守卫血仆之一。“丹尼斯,带维特尔亲王去会客室。”

加洛特又在甲板上待了一会,目送卡特丽娜远去。这一幕永远不会令他失望。他可以看她看好几个小时。她走路的姿态,她从脸上拂去发丝的动作,都令他想起阿梅利亚,尽管卡特丽娜时常表现得比她更为粗鲁。加洛特知道她与叛党同流合污。他还知道关于她的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但他将这些事抛于脑后。

一位重要的客人正在等待他的会见。

巴尔的摩亲王曾经考虑在盖恩斯米尔之外把维多利亚也请来,但是他决定不要这么做。今晚有一个妥瑞朵就足够了。盖恩斯米尔是一位建筑师转行的城市规划师,也是亲王的副手,长久以来一直与亲王共同制定战略。他该听听维特尔要说些什么。

严格来说,把维多利亚排除在外并不是一种怠慢,尽管看上去可能如此。她觉得自己在抗击魔宴方面应当发挥一定作用,但加洛特还没有打算认可她的这种想法。他可以让她有一定的影响力,他愿意欣赏她的魅力,但他要控制住她。今晚没必要咨询她的意见。再说,只要盖恩斯米尔到场,维多利亚很快就能得知发生的事情。这两名妥瑞朵之间的结盟值得关注,不过并无必要加以阻拦。加洛特打算将盖恩斯米尔与这位高等级避难者之间的熟悉关系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这艘船不错,”维特尔说。“它适宜航行吗?”

“哦是的,相当适宜。”他们的对话一直维持在兴趣爱好相关的话题上,因为加洛特此前表示,自己信赖的一位顾问还在路上。“不过我恐怕自己驾驶她出海的次数不够频繁。你肯定明白——工作堆积成山;总有些事情需要立即关注,然后——嗖!时间就又过去了十年。”

维特尔点头表示赞同。“你该学会给自己留些时间了。”

“啊,我是该这么做。”加洛特为自己肩负的责任而哀叹一声。“哎呀,我发现自己待客不周了。我为您倒些饮料吗,维特尔亲王?”

“多谢,但是现在不用。”

“那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喝几杯,”加洛特说。

“无妨。”

加洛特打了个手势,丹尼斯拿来了酒瓶和一个高脚杯。加洛特很清楚,要取悦另一个梵卓绝非易事。主人手头不太可能有正合客人口味的饮料——事实上也不太可能清楚客人的口味具体是什么,因为口味在氏族内部被视为一种隐私——但这仍被视为待客之道。加洛特在高脚杯里倒满了浓郁新鲜的纯正英裔血液。在如今这个人口流动性高得出奇的时代,要得到这类血液越发困难了,最终可能得反向移民回到自己的故国去才行。不过就目前而言,丹尼斯和其他几位血仆还是能够保证存量充足。

“之前在甲板上的那个是你的子嗣吧,叫卡特丽娜?”维特尔问。

这个问题令加洛特有些惊讶。大部分血族都把自己对于彼此的了解隐藏起来,就像守财奴藏着自己的金牙一样。这个问题本身就表明维特尔收集了关于加洛特和他周围人的档案。当然,加洛特也对维特尔做了同样的事情。但来访的亲王对于自己所知事情的揭露没有任何炫耀的成分,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意味。这很奇怪,他的问询听上去就只是……一个毫无冒犯之意的问题。

“没错,卡特丽娜。”加洛特说。

维特尔只是点点头。他克制而礼貌的态度变得有些悲伤。“我曾经有两个女儿……两个子嗣。如今……?”他耸耸肩,把手放在腿上,凝视着地面。

加洛特再次感到了困惑。维特尔这是期望……同情吗?听到盖恩斯米尔熟悉的敲门声,巴尔的摩亲王终于松了一口气。

“请进。”

加洛特尽可能减少了寒暄。他迫切地想知道维特尔要说什么,而日出之前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华盛顿亲王悲哀地讲述了零星的打斗如何迅速升级成了全面的入侵。

“这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那种魔宴围攻,”他解释道。“他们知道该攻击哪里,而且下手极狠。他们肯定已经谋划多年。”

“这听起来对魔宴而言……太有组织性了。”加洛特说。

“我同意,”维特尔说。“我想亚特兰大的本尼森也会同意,还有查尔斯顿的普瑞尔亲王……”

“没错,没错,”盖恩斯米尔兴奋而担忧地说,忘乎所以地挥手打断了亲王的长篇大论。维特尔看上去有些泄气,表面上并未表现出受到冒犯的迹象,但加洛特注意到了这一无礼之举,他之后会提醒盖恩斯米尔注意。“这里面还有其他因素发挥作用,”妥瑞朵继续说。“他们怎么能……?” 他思考了一下所需要的协调、后勤和战略部署,然后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有谁能聚集起这么多支持?博格斯?一点也他妈的不可能。”

“他离亚特兰大最近,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说不定是博洛尼亚,”加洛特提出。

“我与他们的领导者交谈过,”维特尔说。主人和顾问都沉默下来,期待地等他开口。“萨拉·维科斯。”

“维科斯?”加洛特重复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劲。“萨沙·维科斯?”

维特尔歪了歪头,然后点点头。“可能是吧。我以为她是个犹太人。”

“萨沙·维科斯?我以为维科斯是个男人。”盖恩斯米尔说。

“这取决于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维特尔讽刺地回答。

“我以为她的势力没有扩展到欧洲以外,”加洛特再次提出困惑。

“如今有了,”维特尔说。

“无论率领部队的是谁,”盖恩斯米尔大声说,“距离我们不到五十英里的地方有魔宴的军队!我们必须给其他亲王传话,来——”

加洛特举起一只手,让顾问安静下来。“是的,我们还有一些准备必须要完成,罗伯特,但是我们的客人还没有好好休息过,我们现在还一直在盘问他。维特尔亲王,我邀请您今日在船上度过,我保证明日会给您安排更为舒适的住处。”

在维特尔礼貌地接受邀请后,加洛特对丹尼斯说,“确保维特尔亲王过得舒心。”

“好的,先生。”

“盖恩斯米尔,跟我过来。”最后加洛特说,“在我休息之前,我必须再问以撒两个问题。”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1

1999年6月30日星期三,1:10AM
斯普林街
劳雷尔,马里兰州



芬恩把车停在三个街区以外,然后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郊区地段。通常,他都很谨慎——被某些半吊子凡人守卫看见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但今夜他更加谨慎。魔宴到了华盛顿。没有一个血族没听说这件事。那些怪物随时可能继续向北推进。整个巴尔的摩都一片恐慌——所有的不死者,至少。甚至某些凡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动荡,不过他们的紧张主要来自于首都的大规模流血事件,而非他们中隐藏着的吸血怪物的紧张氛围。但芬恩仍然想知道,人类是否通过耳濡目染或其他方式感受到了恐惧的气息。就像一个神经质的牛仔可能会导致他的牛群四散奔逃……

亲王告诉过芬恩完全不要来这里,不要到巴尔的摩以南的地方去。如果魔宴真的向北推进,这里就会是主要的攻击路线。但这就是为什么芬恩必须过来。

对这位年轻梵卓而言更危险的或许是在两座城市之间巡逻的咆哮的布鲁赫——血族版的半吊子街区守卫。

但是这片街区似乎真的很安静,芬恩继续畅通无阻地前往他的目的地。他从房子旁边走过,而没有触发运动传感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颗小小的宝石了——然后悄悄地从车库外面爬到上面公寓的敞开的窗户旁。他进入时甚至没有惊扰到蕾丝窗帘。他满意地注意到,自己也没有磨坏身上闪亮的皮夹克。

一个年轻女人背对着他坐着,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书,耳机里喧闹的音乐声芬恩隔着一整个房间都能听见。他毫不担心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会出卖自己。他走近,朝她脆弱的脖颈伸出一只手。

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瞬,她就惊跳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她的书飞进了厨房里。耳机线不知怎么地缠住了她的手腕,导致耳机飞了一圈砸在她的脸上。

芬恩畏缩了一下,试图让她安静下来:“莫瑞娜……莫瑞娜……”

一连串的动作结束了。她睁大眼睛,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天老爷啊!”

芬恩给了她一点时间平静下来,试图不去嘲笑她的用词。嘲笑只会更加惹怒她。

“你明明知道,”莫瑞娜一边从耳机和线中间脱身出来一边说,“我家门。”

“你的父母会看见我的。”

“所以?”她把书捡回来,环视四周。“我都二十四岁了。他们又不能把我锁起来。”她往书里夹了个书签,然后粗暴地把它扔在桌子上。“当然,我还没告诉过他们,我的男朋友是一个吃人的撒旦后裔。”

“我不吃人。”

“哦,没错。你只吃流食。爸爸妈妈——芬恩要过来吃晚饭,把那块生牛排的血水压出来就好,够他吃的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处于她正上方了。芬恩把她向后推到床上去,压在她身上,按住她伸展的胳膊。莫瑞娜终于惊叫一声,但当她看到他的眼睛之后,笑声就堵在了嗓子里——他的眼睛燃烧着红光,充满饥饿。

“这不是开玩笑的游戏,”他说。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我从来没认为这是开玩笑的游戏。”

“让我把你变得和我一样吧。你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他低沉地说,声音充满危险,但她能听出其中蕴含着的乞求。

“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还有责任……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我的仓鼠。”

“你的仓鼠?去他妈的!你要放弃永恒的生命,这样你就可以陪着你的仓鼠!”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芬恩俯下身去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静静地停留了许久。“我等不了,”他终于开口。他用舌头描绘着她的颈静脉。“我能做到的,你知道,不管你想不想。”

莫瑞娜把他一把推开——他允许她这样做她才推得开的——然后坐了起来。“你能。但是你不会。”

芬恩翻了个身躺在她身边。床旁边,她的仓鼠正在塑料笼子里跑来跑去。“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他说。莫瑞娜盯着自己的脚,没有回答。“你有什么可失去的?”

“我的整个人生?”

他叹了口气。她是对的。就好像她认为自己不会违抗她的意愿而将她拖入血族的世界,这也是对的。现在还不能。但他的决心正在一点点变得薄弱。

“你将拥有永恒……和我一起。”芬恩说。

“那就还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件事,如果我决定如此的话。”

或如果我决定如此的话,他心想。

“我想你该离开了。”莫瑞娜说。

芬恩的手指沿着她的脖子向下,顺着她胸罩的带子来到她的肩膀。他温柔地让她躺在自己身上,用鼻子摩擦着她裸露的柔嫩脖颈,她的头向后仰去。

“很快,”当她任由他摆布时,他说。“很快。”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2

1999年7月3日星期六,10:34PM
哈里森大楼的一间私人办公室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在加洛特亲王看来,马库斯·维特尔仰赖于自己的恩惠这件事令他感到十分满足。这两位统治着如此相近的两座城市的梵卓彼此争斗了三十多年,自从维特尔在前任华盛顿亲王——睿魔尔氏族的玛丽莎永死后上位开始。几十年来,维特尔的威望更盛,这是地缘政治使然。他可悲地忽视了氏族事务,离群索居,但其他人还是不断奉承他:智慧而强大的维特尔亲王对这件事怎么看?那件事呢?

加洛特倒不是嫉妒。

无论加洛特有多不信任维特尔,或是这位巴尔的摩亲王对梵卓氏族内外的人毫不体面的谄媚行径有多恼火,加洛特还是觉得,比起一个睿魔尔女巫,看到掌控哥伦比亚地区权力命脉的是一位同族更能让自己睡得安心。

而在三十多年的竞争后,如今维特尔几乎要完全仰仗于加洛特更加出色的管理能力了。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公正降临吧,加洛特心想——只要这段时期能延续上几百年。

所有这些想法都隐藏在了加洛特那刻意表现出的兴趣和关心之后,但坐在这间安静办公室桌子对面的维特尔肯定明白。当然,维特尔明白。尽管梵卓有向需要帮助的族人伸出援手的习俗,但他的东道主却列出了长长一串恩惠清单——加洛特以各种各样礼貌而谦逊的方式,不厌其烦地提醒着维特尔。

目前,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占据了加洛特的注意力。“州长同意我的观点,这很明智,”加洛特继续自己和维特尔的话题,“他也认为,考虑到华盛顿的无秩序状态,唯一合适的办法就是动用马里兰州国民警卫队。”

维特尔思考了许久。这位流亡亲王在抵达巴尔的摩之后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虽然加洛特不得不承认,对于血族而言,六个夜晚太过短暂而不足以平息失去子嗣的悲伤,但出于谨慎,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利用起维特尔仍然拥有的任何资源,来加强巴尔的摩抵抗魔宴的战线。

“为什么不引入联邦军队呢?”维特尔终于开口,“他们会更加可靠。”

“更有纪律,”加洛特举起一根手指纠正他,“但对于我们的目标而言更难以影响。除非你与五角大楼的关系比别人想象的更为紧密……?”

维特尔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他看起来比刚到这座城市时好多了,主要是因为他撕裂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新的定制西装。但他在流亡期间一直流露出一种震惊或是迷惘的神态,仿佛与周围的人保持充分的接触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

他似乎……非常挫败,加洛特想。当然,没人在联邦军方中拥有地位足够高的、足以影响大规模军队部署的间谍。如果维特尔真的拥有这样的间谍,加洛特会很震惊——几乎就和维特尔肯开口承认此事一样令他震惊。

“所以你看,”加洛特继续说,“州部队就是最适合我们需求的。州长已经准备好调度他们了。剩下的就只等华盛顿市长接受提议。”

“市长,或是国会委员会,”维特尔看上去仍然只有一半注意力在此事上。“我能不能……?”他朝加洛特桌子上的电话比了个手势。

“请吧。”

“保密线路?不错。”维特尔拨了一串号码,没等多长时间。“晚上好,参议员。请原谅我打扰您在家度过的时光……没错,参议员。我完全知道发生的事情……”

当维特尔说话时,加洛特能看到他的对手眼中重新燃起火焰。这一幕既令人振奋又令人恐慌——令人振奋是因为维特尔恢复了状态,他足智多谋、富有洞察力,在守卫巴尔的摩方面极具价值;令人恐慌是因为维特尔恢复了状态,他狡诈多端、富有心计,或许他想要占领一座新城市来补偿他失去的旧城。

“如果我记得没错,”维特尔对着电话说,“您在特区监督委员会的朋友欠您几个人情?而且我相信他们已经处于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解除城市官员控制权的边缘……没错,没错。如果您能朝这个方向推动他们,我会非常感激。这对所有人都好,不是吗?”

加洛特注意到,维特尔很小心地没有提及任何名字。没有参议员的名字,没有监督委员会的“朋友”的名字。或许维特尔还使用了转接电话或是呼叫中心,不过加洛特之后肯定要检查电话记录。

“是的,没错,”维特尔说。“州长打算派遣马里兰州国民警卫队。监督委员会接受这一提议势在必行。同时我也建议展开全城范围的宵禁。按照合理的预期,批准这些措施需要多长时间?”维特尔边听边点头。“是的,我理解。我知道你会尽全力……请原谅……是的。我已经听说你的名字出现在副总统候选人名单里了……你问我怎么想?我认为你在参议院提供的服务非常宝贵。晚安,参议员。”

维特尔挂断了电话。他眼中的激情随着对这笔交易的兴奋感消失而开始减退,痛苦和迷茫再度占据主导。“三十天。军队会入驻。紧急状态,宵禁。但是监督委员会不太可能批准超过三十天的时间。”他挥了挥手。

加洛特向后靠在自己昂贵的椅子上。“那就是我们多了三十天时间。”他不情不愿地开始在心里列一个新的清单——自己欠维特尔的恩惠。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这份清单还比较短。

“自从你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总是很忙碌,马库斯,”加洛特认为改变话题或许对自己有利。“跟我讲讲你的子嗣吧。”他满怀同情,除了缓解自己对手的苦痛以外别无他想。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4

1999年7月6日星期二,9:23PM
一处水下洞穴
纽约城,纽约州



这里闪烁的灯光不足以让一个凡人舒适地阅读,但卡雷布罗斯并不在乎。他深陷的大眼睛已经习惯了全然的黑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晚上都在仔细研究报告。有些是通过“惊骇网络”电子传输过来的;如果卡雷布罗斯不愿意穿过潮湿的隧道前往终端机,翁贝尔托也会拿给他打印版。如果你能放弃那台活化石打字机,清理一下你的桌子,我也可以给你连过来一台终端,翁贝尔托曾经如此提议。听了这个建议,卡雷布罗斯狠狠扇了年轻人一巴掌。

其他的消息是由信使传达的。大部分报告都是卡雷布罗斯自己汇编的。他的尊长奥古斯丁教导过他将看似无关的事实摆在同一张纸上的重要性。结果通常都是一无所获,但有时也会浮现出未曾设想的规律。例如卡雷布罗斯正在研究的这张皱巴巴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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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5

1999年7月8日星期四,3:02AM
州长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壁炉里的煤气嘴熊熊燃烧着。维多利亚似乎很享受这种只要拧一下旋钮就能让火焰变大、而不需要自己靠近的感觉。她把空调开到了最高,因此炉火的温度非常舒适,而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打开着,让海港的微风能够吹拂长至地板的窗帘。

“所以你跟维特尔聊过了?”盖恩斯米尔问,把一点棉绒从自己薄荷绿的丝绸衬衫上掸掉。

维多利亚看着他摆弄衣服的褶饰。“那件衬衫没什么好担心的,罗伯特。”他站起来走向阳台门。“它昂贵并不意味着你就应该穿着它。不过有的人的品味就是来者不拒。”

盖恩斯米尔面对她的斥责只能无言地坐在那里。以前,她对他很亲切,甚至可以说是很深情,但有时维多利亚似乎忘记了他是加洛特亲王最亲密的顾问,而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妥瑞朵小喽啰。盖恩斯米尔决定无视她的评论。

“维特尔抵达此处时亲王着实很惊讶,你知道的,”他说。

维多利亚转过身背对着他,凝视着外面的海港。“这不是什么新消息,亲爱的。那都是一个半礼拜之前的事了。”

盖恩斯米尔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脸惊愕地涨红起来。这个女人让他很困惑。他以为他们的合作关系正在巩固增强,她却变得冷淡而居高临下。如果盖恩斯米尔要背叛自己对于亲王的忠诚,他就必须要对自己的新盟友有所确信。除非他了解维多利亚,了解追随她的回报,否则这样做的风险就是不值得的。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杯子,也记得马拉奇是如何在加洛特授意下剪断以撒的最后两根指头。光是想到这一幕就令盖恩斯米尔脸色发白。他压制住了这些想法,把精力专注于维多利亚身上。在打开的门的微风中,她的白色亚麻睡袍看起来与垂坠的长窗帘融为一体。盖恩斯米尔甚至能够想象她赤身裸体地站在翻腾的窗帘中,海风抚摩着她白皙的身体——事实上,他的确在想象这一幕,这令他有些恼火。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生气地说。

但就算她听到了他的话,她也毫无反应,只是继续盯着海港。盖恩斯米尔决定耐心地等待下去。他不想像只狂吠的野狗一样追着她的脚跟舔。如果她不重视他的贡献,那他就听任她自便。损失是她的。

当他等候的时候,盖恩斯米尔注意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带有链子的圆形挂坠盒。他想起自己在会议上也见过维多利亚佩戴这个挂坠盒;他眼前还能浮现出它垂在她胸前的样子……他把这一幕也从自己脑海中挥去了。盖恩斯米尔将身体向前倾去。它的大小足以在里面藏些东西,他近距离观察着这件闪闪发光的珠宝。维多利亚或许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因为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盖恩斯米尔慢慢将手伸向金挂坠盒。

“就在今晚,我见到维特尔了,”维多利亚说。盖恩斯米尔快速缩回手去,手肘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他的手臂刺痛起来,但他设法稳住了桌子上那盏已经开始危险地摇晃的台灯。

“维特尔似乎非常……”她转身离开打开的阳台门,但还是没有看向盖恩斯米尔。她抬着下巴,盯着某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思索着。“伤心。非常伤心。”她的目光落回了另一位妥瑞朵身上。“你感受到他的悲伤了吗,罗伯特?”

盖恩斯米尔沦陷在她哀伤的绿色眼睛里。他不太跟得上她的思路,但他不愿意承认。“我……是的,我……想他是很伤心。”

“他在华盛顿遇袭时失去了一个子嗣,”维多利亚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关上了阳台门。“他不知道自己另一个子嗣的下落。你进行过初拥吗,罗伯特?”她的双眼再次俘获了他。

盖恩斯米尔舔了舔嘴唇。“没有,我……没有。”

“亲王有子嗣吧,没有吗?”

“加洛特亲王?哦,他有。”随着对话恢复正常,盖恩斯米尔也不再那么迷惑了。“你见过以撒……” 那些血腥的、截断的手指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微微颤抖起来。

“治安官。”

“没错,”盖恩斯米尔点点头,“那个治安官。亲王还有两个子嗣,那两个对血族事务都不太感兴趣。卡特丽娜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是她很叛逆。他也很溺爱她。”盖恩斯米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要是有别人像她那样违逆他,早就该被他解决了。”

维多利亚慢慢走向壁炉,关掉了燃气。火焰熄灭了。“违逆他?怎么讲?”

“哦,变着花样来。”盖恩斯米尔翻了个白眼,“不久前她在没有获得他许可的情况下初拥了两个凡人——要注意,不是一个,是两个。”

“而他什么都没做?”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把这事盖过去了,”盖恩斯米尔说。“从未正式提起过,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而第三个子嗣芬恩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他也一样令人失望。”他继续说,“他好像没办法放弃凡人生活。有个小妞……呃,女孩……他对她如痴如狂。”

维多利亚在离盖恩斯米尔最近的沙发一端坐下,把一根手指放在他膝盖上。“维特尔告诉了我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是什么?”盖恩斯米尔试图跟上她的思路,但她的眼睛离他太近,而她的手指还在他的膝盖上打圈。

“他说睿魔尔完全没动手拯救华盛顿。”

盖恩斯米尔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我们从多方渠道证实了这一点。这倒不是归功于秦小姐。多夫曼,彼得·多夫曼,那个大司祭,似乎不在城里。事实上,他好像都不在这个国家。而他的属下认为比起保护城市而言,保护秘所更为重要。”

“如今睿魔尔秘所就是华盛顿唯一剩余的秘盟势力了,”维多利亚说。“他们应该因为这种懦夫行为而受到严惩。”

“或嘉奖,”盖恩斯米尔说。看到维多利亚一副迷惑的样子,他很满意。“没错,这就是他们的处理方法。要是我们没留下这么一个可以用来收复华盛顿的立足点,情况会更加糟糕。”

“但是华盛顿本可以完全不陷落的!”维多利亚表示抗议。

“啊,但是又有谁能保证,如果秘所内的力量分散到各处就足以抵抗四处屠杀的魔宴呢?”盖恩斯米尔如同魔鬼代言人般反问道。

维多利亚明白了,于是顺着他的逻辑继续说:“而秘所更宝贵的价值在于可以作为一处防御性哨所,在魔宴打算推进的时候扰乱魔宴的补给和通讯渠道。”她点点头,拄着盖恩斯米尔的腿站起来。“那些魔鬼。我得跟秦小姐谈一谈。距离下次会议还有多久?”

盖恩斯米尔看了一眼表。“今天是8号。我们下次聚会是16号,或者说是17号凌晨。”

维多利亚站在他上方,将一根又长又细的手指放在嘴唇边。“大法官那边的消息呢……?”

盖恩斯米尔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消息。加洛特亲王联系了吕桑德大法官,但对方毫无回应。那些欧洲的长老——对他们很多人而言时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想,”维多利亚说,“他们又没有什么危险,不会看到领地在自己干瘪昏花的眼前消失。”

“说到消失,”盖恩斯米尔想起了自己今夜来访的理由之一,“这家旅馆里有个员工——是个行李员?”

维多利亚畏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盖恩斯米尔觉得自己甚至好像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红晕。“他们说这是客房送餐服务……”

盖恩斯米尔叹了口气。“请努力控制住你的冲动,维多利亚。这里的工作人员只是为了极端的紧急情况预备的。否则,考虑到城里宾客的数量,我们就只能自己上阵了。”

“现在还不行,对吧?我会控制自己的冲动的,罗伯特,”她把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如果你能控制住你自己的话。”

盖恩斯米尔的嘴巴开始发干。维多利亚走过他身边,打开了通往卧室的双开门。伴随着开关的轻响,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剩外面港口的灯光。她又打开另一个开关,关上了房间里专门安装的、能够遮蔽任何外部光线的遮光帘。

“为什么亲王不亲自过来呢,罗伯特?我这周都没怎么见过他。他是厌倦了我吗?”维多利亚靠在门旁。

遮光帘逐渐关闭,最后一道光线随之消失,盖恩斯米尔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越发浓重的黑暗。他的舌头就像块砖头一样迟钝。“我……当然不……呃,亲王,我是说……他最近越来越忙于城市的防卫工作,呃……涌入的避难者数量不见减少,尽管魔宴尚无动作……”

“我知道了。”维多利亚惆怅地说,“我只是在他心目中的优先级不够高。”

盖恩斯米尔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缓缓穿过黑暗走向隔壁房间的床,只是微微一动,睡袍便从她身上滑落。她一丝不挂地钻进了被子里。

“我好想他,”维多利亚叹息道。“罗伯特,你走吧。”

盖恩斯米尔恍惚地站起来走向门口——另一扇门,出去的门。直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他才把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压了下去。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7

1999年7月12日星期一,12:01AM(当地时间)
行政套房,国际有限公司
阿姆斯特丹,荷兰




扬·皮特松靠在厚软垫椅子上,把金属框眼镜放在桌子上,按摩着镜框在鼻子上压出的红色痕迹。他想要喝威士忌。他急需威士忌。但最近的夜晚颇不安宁。他怀疑自己的胃因为多年不用已经萎缩了。当然,血族中总是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但谁知道哪些说法只是胡编乱造,哪些又是真的呢?而向更年长、更富学识的该隐子嗣询问这种事又只会暴露自己的无知。无知就是脆弱,弱者很难存活。至少不会太久。

“你还好吗,皮特松先生?”

扬点点头,但既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玛娅还是会很担心。她会问他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而在此时,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足够了。听到她说荷兰语就能够安抚他的神经。他的商业往来大都是使用法语,或德语,或者——天哪——英语。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先生?”

“不用了,谢谢,范哈弗迈特小姐。”

皮特松先生。范哈弗迈特小姐。扬的嘴角缓缓漾起一抹苦笑。你服侍我多久了,玛娅?二人之间的态度仍然如此正式。它也会如此持续下去。扬不能让他们之间变得亲近随和,而只要他不能,她便不会这样做。

他的手指穿过金色的短发,摩擦着光滑下颏上的肌肉。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无比紧张,而不幸的是,他没有时间去找针灸师。

“我们很快就要动身前往美国,”扬睁开眼睛。

这对玛娅而言是个新消息。“美国?有快?”

“越快越好。几个夜晚之内。”

他看着她开始消化这个消息,心中盘算起需要做的安排。“生意的事?”她问。

“严格来说,并不是。”

她点点头。这将对她的准备工作提出另一套要求。去见投资者或与劳工代表打交道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但如果这次旅途与神秘莫测的、她仅有一定必要了解的血族事务有关,那要优先考虑的就是另一些事情了。

“安保人员?”

扬思考了一下。“汤恩和赫曼。”

“你自己的助理?”

“你和罗埃尔。”罗埃尔是个有能力的、风度翩翩的人,是一个适合玛娅的好搭档。扬选择他就是因为这个。他们二人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将自己束缚在扬的身边。

“这就够了。如果需要,我们之后也可以再增加人手。”扬简短地说,“我不想在随意的出行中带上那么多随从。如果不让别人一上来就觉得我太出格,情况可能会灵活许多。”

玛娅在心里记下。“目的地?”

“巴尔的摩。我们将作为亚历山大·加洛特的宾客下榻于巴尔的摩勋爵旅馆。请做好必要的安排,”他这样嘱咐她更多是出于习惯而非必要。

玛娅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的裙子比时下流行的款式要长,几乎垂到了膝盖。她简单但妩媚的毛衣让扬感受到了一种无心的诱惑——或者说,如果他还能体会到诱惑的话,那就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真讽刺,他想。我本来想找一个受害者,却得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帮手。

“范哈弗迈特小姐,”他在房门关上之前突然叫道。她回到了办公室里。“波恩的那家厂子——它得关掉了。现在没有时间妥善处理它。”

“那是一千六百名工人的饭碗啊,先生。”

“我很清楚,”扬面不改色地说。“那也是十六名投资者的利益。这个天平很难平衡。你要确保相关文件在早上就发出去。”

“好的,先生。”然后她离开了。

扬并没有对玛娅的人道主义冲动感到不满。他手下的数家公司都积极支持非营利组织。这就是他最开始认识她的方式。他自己的慈善行为可能更加集中于一些特定的方向,但绝无不真诚之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向良心让步的地方。

随着玛娅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扬不情愿地将思绪转回那些令他不得不出门远行的事情上。

“我们在大西洋对面的朋友们似乎无法处理好他们的难题,”哈德施塔特如是说。扬此前在这位梵卓长老的指示下前往南特,哈德施塔特的无数庇护所之一,与他见面。这种私下会面的情况并不常见。“你知道北美大陆的魔宴动乱吗?”二人坐在成对的路易十五风格椅子上,哈德施塔特边说边把一只银高脚杯递给扬。

“是的,尊长。”扬感觉在这个人身边自己是如此渺小。上百年的岁月令这位长老棱角分明的下颏和贵族般的面部特征更添几分威严。他们所处的这间书房里,尽管有着毛绒地毯、天鹅绒窗帘和漂亮的桃花心木书架,但还是很冷。刻板。一成不变。当扬把高脚杯举到嘴边时,生命的芬芳令他心神荡漾。仅仅一口,这早已永死的长老们的生命之血就让他的口腔和喉咙灼烧起来,但这种灼烧的感觉游走于痛苦与愉悦的边界之间,令人发狂。扬的躯干和四肢都开始散发暖意。他感到自己平日毫无血色的脸庞再度泛起了光彩。

“你得去那边整顿混乱的局面,”哈德施塔特说。

扬又从高脚杯中喝了一口,感觉自己头脑发昏,以为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参与这种事情固然是莫大的光荣,但一些细节吸引了他愈发飘忽的注意力。“我是要陪同军队指挥官同去吗?”他问。

“你就是指挥官,” 哈德施塔特直截了当地说。“情况不允许我们在协助远亲上花费过多资源。魔宴都是一群违法乱纪的不安分子,从一开始就是。让他们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去。尽量别花太长时间。”

扬的头脑一片天旋地转,他慢慢地才理解了这些话的重要含义,这项任务的重大意义。美国的街头爆发了公开的战火。魔宴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行动的协调一致,这是他们自打成立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无法做到的。这种情况足以让一位大法官,甚至一大法官亲自过问。而扬被派去解决此事。独自一人。

“遵命,尊长。”

扬又从高脚杯里喝了一大口,在保持礼貌的范围内尽可能大的一大口。火焰自内而外将他净化。

“我知道你会不辱使命,” 哈德施塔特说。

我会不辱使命,扬沉默地点头表示同意。我会不辱使命……然后活着回来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8

1999年7月12日星期一,11:05 PM
33号出口,95号州际公路
劳雷尔,马里兰州




“一直以来都有些人是享乐主义的信徒,只为当下的快乐而活,”克里斯托弗说起话来略带法国口音,“但现在这样的人太多了。”

“现在是跟什么时候比?”莉迪亚问。

“跟……”克里斯托弗似乎忘记了二人正在对话,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轻松的态度几乎立刻转变成了沉思的忧郁。“……跟以前比。很久以前。”

莉迪亚一边把车开向出口车道,一边瞥了一眼自己的乘客。她想,让他在一般的布鲁赫当中脱颖而出的不仅仅是他的口音和一头浓密的红发。她的同族大都是集合了兄弟会成员、飙车客和前科犯的特征于一体的家伙。对他们而言,革命意味着把现有的东西撕个稀巴烂,我们之后会弄出些更好的东西。克里斯托弗是为数不多的更具哲学思想的人之一。他似乎更了解自己想要朝哪个方向前进。

肯定跟他总是在提起的那个小妞有点关系,莉迪亚想;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算总是在提起她。实际上,要让他说出关于她的任何事情简直就像是在拔他的牙,莉迪亚目前只知道那个女孩名叫安内斯卡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克里斯托弗正在寻找她。莉迪亚的沉思被后座上其他乘客的骚动打断了。

“嘿,你为什么在这下高速?”弗兰基问。

“是啊,”博德插嘴,“我们还没到特区呢。”

“你们能往油箱里尿出来汽油吗?”莉迪亚问,“而且我们也不是径直奔着特区去。” 不是跟你们这些傻逼,她想。也不能没有西奥

或许他们到了环城路之后不会往前走太远。这只是一次侦察,不是突袭。此外,华盛顿还有宵禁,大部分不肯停歇的魔宴都已经到城市的东北方向去了。这段路已经够危险了,她也没打算带着一个哲学家、一个半斤和一个八两就把这场仗打赢。

“嘿弗兰基,” 博德显然对莉迪亚的回答很满意,于是继续回去折磨自己的同伴,“你想去好莱坞吗?”

“嘿!至少我他妈没拿电脑游戏给自己起名。” (译注:《博德之门》梗)

“你都不会写电脑这俩字。你要是玩《太空侵略者》(译注:1978年发行的街机游戏)就能嗨翻天,那也不是我的错。还是说《乓》(译注:1972年发行的街机游戏,被认为是历史上第一个街机电子游戏)就行?”

“你想让我怎么踹开你的门?”

莉迪亚叹了口气。克里斯托弗似乎并不想继续交谈——他确实很有哲理,但他也他妈的像个娘们一样喜怒无常——所以她打开了收音机,试图掩盖后座上的胡言乱语。她下了出口匝道,进入了遇到的第一家加油站。这里似乎生意兴隆。其他人留在车里,她则去加油。终于暂时不必去想州际公路上的混蛋司机、以及她自己车后座上的那两个混混了,莉迪亚的思绪又转向了西奥·贝尔。

这位执政官在很多方面都与她截然相反——他高大、黝黑而健壮,她则矮小、苍白而瘦削——但莉迪亚认为他们有着相同的思想。这并不是说她没有什么需要向他学习之处,因为她确实向他学习了很多。关于策略,关于耐心,关于如何让别人做自己想要他们做的事。当然,西奥是个如同拉什莫尔山一般的壮汉,在最后一项上自然很有优势,但除了纯粹的威吓以外,他也懂得如何看穿人心。他还清楚,你越对周围的人吆五喝六,别人越不听你的。

开会的那天,当魔宴抵达华盛顿的消息刚刚炸开锅的时候,莉迪亚本打算拦住那群叛党,不让他们上街去斗殴。这不是一场秘盟能赢得了的游戏。但西奥任由他们自行其是。他坐在那,一言不发,放任那些年轻布鲁赫一路向南。他们得到了教训。其中一些再也没能回来。但是大部分人回来之后肾上腺素已经消耗殆尽,愿意乖乖听西奥的话了。

在那之后,情况进展就一直比较顺利。西奥安排了侦察巡逻,偶尔辅以突袭,以估计魔宴的力量和组织性。特区和巴尔的摩之间的这片区域仍然是一片无主荒地,但如果魔宴打算集结力量北上,西奥就会知道。

汽油泵开始显示油的加仑数和对应的价格,莉迪亚转开视线,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岛另一边的那个正在给一辆破别克加油的家伙。她花了几秒钟才明白是什么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他不自然的苍白肤色,憔悴的皮肤和几乎皮包骨头的身形。

吸血鬼?她心里画了个问号。她无法判断,但她知道,如果这人确实是血族,他也不是己方的一员。

就在此时,对方转过身来看见了莉迪亚。有那么漫长的一瞬间,他们双双站在相距不到十五英尺的原地,隔着汽油泵注视着对方,心里意识到了相同的事情。然后他发出了嘶的一声。

他把手伸向衬衫下,但莉迪亚已经跳了起来。她用靴子的钢制鞋头踢向他的脸,两人都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莉迪亚打了个滚,躲在另一辆车后面。她觉得自己看到那辆别克里还有其他人,他们可能会出来开枪。

“克里斯托弗!弗兰基!”她大喊。她能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

“照着油箱打,巴比,”说话的人听起来像是下巴骨折了。

操他妈的,莉迪亚下定了决心。她从兜里掏出.38手枪,站起身来开枪。别克的后窗碎了。一秒钟之后,克里斯托弗轰响的长枪管.44手枪也加入了战场。弗兰基和博德支援他,每人都熟练地使用一把9毫米手枪。随着子弹击中车身,别克开始震动。玻璃四处飞溅。其他顾客尖叫着到处乱跑,寻找掩护。

但是别克里的人够到了后备箱的控制杆。它啪地打开……里面的东西舒展开来。

它的头和躯干有些像人类,但随着它从车子里出来,它的下半身看上去就像长了五条腿的蜘蛛。长长的、关节分明的腿令它高达近八英尺。它直接朝莉迪亚冲了过来。

她先是朝它胸口射出了最后两发子弹。它甚至都没有放慢速度。莉迪亚把手伸进口袋想拿更多子弹,但金属盒子从她突然变得笨拙的手指间滑落了。她的眼睛无法从朝自己冲来的怪物身上移开,直到它的一条腿来到她的胸前。突然她就升到空中,脸着地摔在路面上,感觉自己鼻梁断了,还擦破了皮。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双手空空,那把.38手枪不见了。

莉迪亚抬头看向自己上方那个蜘蛛般的怪物——它怎么能移动得这么快?——但她被吓得失了神,无法翻身躲开。

一道寒光在她眼前闪过——接着有血溅在她的脸上。那只蜘蛛痛苦地颤抖着、低吼着。又是一道寒光。又是更多的血。

莉迪亚设法翻身离开了怪物身边。克里斯托弗站在那里。他拿着的不是.44手枪,而是他的剑——他成天佩在自己外衣下面的那把剑,她还因此笑话过他。

然后莉迪亚擦了擦脸,舔了舔手上的血。她应该去支援克里斯托弗,但他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她也难以自持。这么多的血。她沉浸其中。

射入她的腿的子弹吸引了她的注意。克里斯托弗解决了那个蜘蛛怪物,但还有那些魔宴吸血鬼。事实上,战斗的声音显然引起了加油站另一边几辆车里的混蛋的注意。

有人启动了引擎。一辆车——她的车——朝莉迪亚开过来。它突然调转方向,尖啸着停在她身边。

“快走!”开车的是弗兰基。莉迪亚和克里斯托弗刚跳上车,他就赶快加速离开。

“快打电话!”莉迪亚大喊,“通知西奥!”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8

1999年7月12日星期一,11:43 PM
沉陷大教堂
蔓越莓沼泽,马萨诸塞州



自从落到诺斯费拉图的手里,贝尼托·乔凡尼就预料到自己会受到折磨。

他已经接受了事实,为承受折磨做好了准备,几乎是期待着折磨。这不是出于某种变态的癖好寻求刺激,而是感觉就像握手达成了一笔难搞的交易。这是他一直渴望的尘埃落定的宁静——对于现在而言,就是多年来担惊受怕隐秘行事的生活终于画上了句号。

他们把他从他的顶楼办公室、他的私人避难所、他世俗权力的巅峰之地掳走了。

他的影响力——乔凡尼家族的影响力——笼罩着整个波士顿。这是他们的城市。乔凡尼家族一直把持着此地,秘盟与魔宴都不容染指。市长,警察局长,行业领袖,大主教,老钱权贵——只要贝尼托按一下快速拨号键,他们就全都能响应召唤前来支援。他一直端坐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操纵网的正中央,正是这些关系网和操纵网组成了他的领地的巧妙架构。

然后诺斯费拉图长驱直入,带走了他。

他们会折磨他,这毫无疑问。而他则会将他所知道的关于这场丑恶交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幸的是,贝尼托承认,他所知道的关于这场交易的内容少之又少。他恐怕自己知道的太少,而不足以让下定决心的拷问者感到满意。

当然,是他安排的会议。但他只是撮合交易的经纪商,牵线搭桥的中间人。贝尼托·乔凡尼在艺术圈中人脉甚广,这在血族中不算什么秘密。他的出名之处就在于他能像变魔法一样找出那些通常被认为因时间流逝或政治动荡而佚失的杰作。这一名声在很大程度上是归功于贝尼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进行的多番努力,目的是暗中取回被第三帝国掠夺的许多无价之宝。许多宝藏稳定地来到波士顿,又从波士顿流入范围极其有限的博物馆与私人收藏家客户手中。

由于妥瑞朵氏族对于艺术近乎信仰般的痴迷,贝尼托在他们中被浪漫化地视作一个介于圣人与走私商之间的人物。如果得知实情,贝尼托会觉得这一美誉非常尴尬。不过他确实不遗余力维持妥瑞朵氏族的好感。尽管就个体而言,这些艺术家可能反复无常,但他们的知识和人脉能给他的工作领域带来无可匹敌的竞争优势。

贝尼托与妥瑞朵氏族实质上的合作关系带来的好处之一就是他能不停地接到盛大的庆典、舞会和宴会的邀请,艺术家们以此纪念无休无止的时光。这些颓废的发泄情感的活动为贝尼托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机会,让他得以接触到真正的权力掮客——大西洋两岸主要城市的亲王和首席。

贝尼托试图看一眼手表,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声。当然,在他被绑架时,表已经被没收了。这可能是他第一千次进行这个小小的动作。他一直在思考自己错过的预约,思考维多利亚·艾什在亚特兰大举办的夏至派对。现在它早该结束了。

错过了机会。

维多利亚是个有进取心的人,是个在未来需要继续关注的人。她最近才搬到了亚特兰大,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为的是最近腾出的一个首席位置。夏至派对对她而言算是某种亮相活动——她为了争取大比分而打出的第一击。

然而,尽管维多利亚是个颇具价值的联系人,她却不是夏至派对唯一的注意力焦点。她向他保证过,不但亚特兰大的疯亲王本尼森会到场(这是可以预料到的),而且就连布鲁赫执政官朱利乌斯都会特意露上一面。这一不稳定的组合可能会引发戏剧性的爆炸,将权力、威望和影响力的碎片泼洒到那些敢于抓住它们的人身上。贝尼托非常遗憾没能到场亲眼目睹冲突爆发,但电话和那个他再也不想听到的该死声音迫使贝尼托不得不取消行程。

多么讽刺,他再次被那个声音的主人袭击,落入这些劫持他的人之手。讽刺,但绝非偶然。

劫持他的人,诺斯费拉图,以擅长设法索取情报而闻名。贝尼托并不幻想自己能成为什么英雄,或是能对着拷问自己的家伙吐吐沫。他们必然会适时地得知一切。

但他们会要求得知更多事情。情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强烈的欲望,一种瘾症。他们会把他逼得更紧,用火刑和木桩来让他好好理解他们尖锐的问话。他会毫无廉耻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然后,他会在绝望之中讲出更多纯属编造的细节。

他们还会继续深入窥探下去。

贝尼托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他会奉上他们所要求的一切。他会在足以令他们满足的长时间过程中逐渐吐露真相,时间足够长到让他们相信他的供词的真实性,或者至少相信他们提取供词的手段的真实性。然后,他会寄希望于他们的怜悯,乞求那些畸形的、丑陋的、怪诞的被驱逐者同情他可怜的破碎的身体,让他活下去。

这不像是什么指望得上的事,但这就是他能想出来的全部对策了。

要维持住这种转瞬即逝的希望,贝尼托首先要说服自己相信,无论如何,诺斯费拉图确实是情报的忠诚信徒。他需要让自己相信,他们最主要的——事实上,是唯一的——关心的事情就是了解真相,这样就还不算完全失控。只要他们了解到贝尼托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他跟流血事件毫无关联——他们就会放了他。

但他心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威胁着要击垮他幻想出来的空中楼阁,那就是他并不完全相信,诺斯费拉图尽心尽力祭拜的是情报之圣坛。在内心深处他强烈怀疑,恰恰相反,他们崇拜的是秘密之神。

秘密,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报——知晓的人越多,其威力越弱。

一旦贝尼托将这些事告诉拷问者,他所揭露的事的真正力量就要减弱一半。要让秘密恢复其完全的威力,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知道秘密的其中一方。要是遭遇的是崇拜秘密的信徒,贝尼托的生还概率就不难估测了。

贝尼托准备好了接受烙铁、尖刀和带刺木桩的折磨。他没准备好接受的是时间的稳步推进,简直要令他发狂。

外面响起了钟声。他觉得这一定是晨祷的钟声,但他也很难确定。无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似乎从未放慢过,更不用说在此停下了。但即使是无数代生活在地下的诺斯费拉图,也要受到原始的昼夜节律的限制。

钟声只是他被囚禁期间听到的复杂声响之一。有时他会听到自己清苦牢房外面传来低语声。有时他会听见笔在羊皮纸上划过的声音。

但他从未听到自己最期待的声音:钥匙开锁的声音。至少能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直面拷问者的声音。

好几夜、好几周的时间过去了,如果钟声可信的话。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甚至一眼都没见到过那些俘获了他的谨慎的家伙。贝尼托生性多疑,他还不愿意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即钟声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折磨——这是俘获他的人玩弄他的知觉、混淆他的时间感、令他心生绝望的一种方式。钟声的信息已经足够清楚了。如果贝尼托确实已经行踪不明了好几个星期,那他几乎没有希望得到外界的帮助,也很难得到族人或他们的众多手下的救援。钟声每响起一次,情况就更加清楚:贝尼托完全是孤身一人,接触不到任何资源,只能任由俘获他的人摆布。

教堂的钟声还有另一个额外的作用,绑架他的人肯定不会不知道。神圣的钟声能够阻止任何超自然的盟友出手干预。贝尼托数次尝试通过鬼魂的渠道联系外界,传递信息,召唤援手。但这毫无用处。灵界的居民都对这片神圣的土地——尽管已经废弃、破败了数代人的时间——敬而远之。

每过去一夜,绝望和饥饿都会加倍增长。贝尼托盘算着自己被俘期间到底错过了多少预约和机会。

与此同时,心兽也越发狂躁,噬咬着理智,拉扯着缰绳。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9

1999年7月12日星期一,11:49 PM
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大堂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您还要点别的什么吗,夫人?”维多利亚举起一杯浓郁的红酒,润了润嘴唇,然后屈身向这位身着制服的年轻人表示感谢。“暂时不用,谢谢。”他鞠了一躬然后退下,高兴得就像她给了他一百美元小费似的。维多利亚坐在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大堂的软垫扶手椅上,十分引人注目,旅馆各种各样的雇员不停满足着她的各种需求。

要是不让凡人干那些卑微的小事,让他们感觉自己有些用处,她心想,那还要他们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呢?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有所获得的场景,其中当然也包括维多利亚。她很享受其他人都在讨好她的感觉,这是一种令人愉快而无害的消遣。她过去几夜大部分时间都在收集信息,但都没什么用处。

涌入巴尔的摩的逃难者数量已经减少成了涓涓细流。现在是魔宴抵达华盛顿两周半后,也就是她在亚特兰大的社交晚会遭到破坏的三周后。这场晚会肯定是有人故意破坏的。她很确信这一点。她心中还有两件事是确定的:首先,她一定会找出是谁背叛了自己;其次,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头号嫌疑人是罗尔夫,她出于好心邀请的那个诺斯费拉图下水道老鼠;以及埃里希·维格尔,那个赛特信徒,古文物研究家,维多利亚耍弄了他。二人都在魔宴袭击来临前不久消失了,都没有通知主人进行正式道别。罗尔夫的消失并不一定是去做什么恶事。这个诺斯费拉图总是躲在体面的血族社会的边缘,老实说,有可能是他还在现场,只是维多利亚没注意到他。维格尔的情况更为令人困惑,因为正是他主人的一通电话让维多利亚注意到了这位客人消失了——前提是电话另一端真的是赫沙,前提是这通电话本身并不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暗示维戈尔的离席并非事先谋划的。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圈套连着圈套。但那些无意中把维多利亚救出亚特兰大的赛特信徒本来是来寻找维格尔的。这似乎意味着他也陷入了麻烦。除非这场救援和那通电话一样,都是精心策划的,为的就是让维多利亚这样以为!赫沙有这么狡猾吗?维格尔有可能是叛逃了——如果一个赛特信徒有可能这样做的话——同时背叛了维多利亚和他往昔的主人吗?

她派去调查这些事的人也……好吧,没什么进展。主要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遇见其他从亚特兰大来的幸存者。一个都没有。从消息永远灵通的盖恩斯米尔那里,她得知赫沙实际上一直住在巴尔的摩,而加洛特亲王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一点。不过只要赛特保持低调,就没必要耗费那么高的成本来全面展开行动追捕毒蛇。

还有贝尼托·乔凡尼,他在最后时刻取消了去亚特兰大参加聚会的行程。他是听到了关于魔宴袭击的风声吗?维多利亚永远不会排除奸诈的乔凡尼氏族成员勾结魔宴的可能性,但要找出这个铁板一块的氏族的任何信息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她听到过传言——还是通过盖恩斯米尔——说贝尼托在聚会前后的某个时候失踪了。但他是个乔凡尼,谁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除此之外,维多利亚还忙于会见各种逃难者。总的来说,他们都表现得非常感激,但维多利亚确信,如果在接下来的,比如说,十年内,她都必须与其他人共情,那她可能会吐出来。这些人将在四个夜晚之后的下一次会议上为她提供一些支持,但那些关键参与者,也就是那些有能力决定事件结果的人,却在她无法控制的范围内。

逃难者涌入的速度开始减缓后,加洛特亲王就更加频繁前来拜访她。维多利亚举起一只手放在颈间,手指沿着项链滑动到她从未离身太远的挂坠盒上。亲王似乎很乐意看她佩戴着这件首饰。维多利亚自己也觉得这件柔滑的金属坠饰垂在心脏附近令她感到一丝安慰。尽管加洛特明显非常迷恋她,这位亲王却一直保持谨慎的态度。维多利亚并没指望他把自己的城市交给她——当然如果他这么干她也不会有意见——但她的确希望他能在公开的集会中给予自己更加直接的支持。如果他不给予她这种支持,那么很快,她可能会不得不采取一些严厉的措施。不过就现在而言,他还在积极寻求她的陪伴;他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选择性地抵抗她的魅力,也许他确实如此。就现在而言。

而另一方面,盖恩斯米尔则是一个维多利亚可以随意抬手从空中除掉的射击飞靶。她给了他足够的自由意志,让他以为自己是独立的,饶有兴致地观看他在忠于亲王还是忠于同族之间进行着崇高的天人交战。维多利亚知道,他面临的困境并不是出于良心,而更多像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盖恩斯米尔就往哪边倒。

末卡维一如既往地无关紧要。除了亚特兰大的本尼森亲王,她还没见过值得给予一点点关注的末卡维成员。

她一直没有机会与西奥·贝尔交谈,她也怀疑,就算有机会——虽然可能性并不大——他也不会受邀与她私下交流。这个野蛮的家伙一直忙于带领着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在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巡逻,甚至还领导了对于落入敌手的首都的小规模入侵。对他来说是件好事,维多利亚心想。他的奉献精神能够保护她安全,这是正确的。此外,他似乎还属于一种稀有的布鲁赫——那种能摆正自己位置的。

马库斯·维特尔,隔壁那座城市的亲王,亲王——维多利亚觉得要把那座城市从魔宴手里夺回来根本没戏,尽管布鲁赫群情鼎沸——似乎一直在哀悼,不知道是哀悼自己的城市还是哀悼自己的子嗣。传言称(盖恩斯米尔也证实),维特尔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华盛顿实行的宵禁,让魔宴更加难以巩固对于这座城市的控制。

维特尔如今住进了一栋私人住宅,尽管过去的两周里他没有拒绝过维多利亚的拜访,但他也没说过太多话。尽管如此,她还是开始探查他,想要知道是什么能让他内心的欲望向她敞开。或许对他可怜的子嗣表达同情能够让他上钩。

上帝啊,维多利亚想。又是同情

实际上,就只剩下玛丽亚·秦,那个睿魔尔氏族代表了。维多利亚知道,华盛顿的睿魔尔,也就是秦自己的秘所,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华盛顿落入魔宴手中。她认为这件事或许能有一定的用处。或许能达成一项交易。维多利亚可以为睿魔尔的行为辩护,以换取这个氏族在会议上的支持。当然,正如盖恩斯米尔和后来的维特尔指出的,睿魔尔可能会表示,自己更关心的是秘盟的长期利益——保证秘盟在特区的力量留存——而非短期内支持一位梵卓亲王。睿魔尔可能并不需要维多利亚的辩护。但是当然,她希望他们能看到在会议上有朋友支持的好处,试图为未来的相互支持奠定基础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这就是为什么维多利亚来到了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大堂。秦同意与她聊一聊。维多利亚看了一眼自己的镶钻手表,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秦在午夜零点准时走进了大门。维多利亚站起身来与来客寒暄。周围的凡人旅馆雇员四散跑开,唯恐自己冒犯了尊贵的客人,导致她离开。维多利亚完全无视了他们。

“玛丽亚,”维多利亚换上了一副友好而熟稔的语调。

睿魔尔的表情毫无变化,看不出态度。

“艾什女士。”她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袍,兜帽挂在背后。这身打扮让维多利亚觉得有点过时,但这并不是一种罪过,甚至也不算与血族格格不入。

维多利亚挽着客人的胳膊,领她走向电梯。“我擅自决定自己来等你——我知道这显得有些不符合社交礼仪——但是我的仆从都未能与我一起北上,也没有时间面试新的……” 维多利亚喋喋不休,这些话即使是凡人听到也无伤大雅。秦没有接话,也没有回答维多利亚花言巧语的问题。

这家伙很有个性,维多利亚苦笑着想,但难道睿魔尔不都是这样吗?她转动钥匙让电梯上到七楼,与此同时她甚至想当场诱惑玛丽亚,看看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在电梯倒五楼之前我就可以这样做,她想,但是决定还是算了。在现在这个时候,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满足而危及未来的利益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在她们抵达五楼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维多利亚一直在说话,弥补同伴的沉默。电梯里的两个乘客都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的开口打开,也没有注意到从开口落下的特制绞索。直到玛丽亚·秦的双脚离地两英尺高,维多利亚才发现情况不对劲,即便如此,她也愣了一下才注意到这位睿魔尔凸出的眼睛和挥舞的手臂。

维多利亚看到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用力拽着玛丽亚脖子上的绳索。很快,对付危险的直觉占了上风——她面对这残忍的谋杀行径尖叫起来。

她的尖叫似乎反而让绞索更加有了动力,它开始割开秦的下巴。维多利亚缩在墙角,大张着嘴,目睹绞索把玛丽亚·秦的头颅从脊椎上完全分开,两部分都掉落在地板上。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39

Part 2: 领权

1999年7月17日星期六,12:37AM
麦克亨利小礼堂,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入场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考虑到几夜前刚刚发生的事情,这并不意外。扬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走入礼堂前门,坐在了前排一个空座位上。路上他礼貌地向站在中央的加洛特亲王点头致意。不过目前似乎是维多利亚·艾什占据了发言权,正在对着她身边那群愿意听她讲话的人滔滔不绝。

扬知道维多利亚会出席,但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令他心中微微泛起波澜。他多年前在巴黎的一场社交活动中第一次见到她,又在伦敦和纽约的类似场合中再度与她见面。他上次见到她是三年前;她出席了他在阿姆斯特丹举办的一场商业晚宴。每一次会面都简短而礼貌,基本只有表面上的寒暄,但每次他走开时都会感觉对方和自己的谈话……意味深长,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深意和激情,只在状似无意的、令人抓狂的细微之处流露出来。没有单独的哪句话或哪个眼神能让他确认这种感觉,但他就是有这种印象,而且每当他与她见面,这种印象就愈发强烈。

今晚也不例外。维多利亚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串珠长裙。裙子的高领十分保守,但整体剪裁很修身,很好地修饰了她的身材。她的长手套和脖子上的金项链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而裙子背后的深V开口则颇为性感。扬的第一反应是想把她从这个拥挤的房间里带走,和她单独度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只听她的声音,凝视她美丽的面容。

扬紧闭双眼,揉着自己的鼻梁,他这样做不完全只是出于疲乏。他要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从早些时候与加洛特亲王的简短交谈中,以及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维多利亚很可能是他手头任务的障碍。扬不能让感情阻拦自己。无论如何,他很清楚自己受到她的吸引不仅仅是因为她迷人的性格和讨人喜欢的外表。还有其他微妙的力量在其中发挥作用,被她这样的人迷住绝非明智之举。不过即使他清楚这一点,也并未减少他看到她时感受到的吸引力。

“巴尔的摩必须成为秘盟抵抗入侵的阵地,”维多利亚说。人群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这座城市将成为那些魔宴的恶徒无法攻克的堡垒,然后我们将力挽狂澜。要不然我们如何才能收复查尔斯通,阿比盖尔?或是里士满,彼得?”被点名的人和其他人都郑重地点头,大声表示支持。

扬随意地打量了一下房间。西奥·贝尔似乎并未被她说服。他坐在那里,双臂交叉,像斯芬克斯一样沉默。从外表上来看——扬知道这并不一定准确——在沉思的执政官周围似乎坐着一些其他的布鲁赫,虽然没有消息中描述的第一次会议上的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喧闹。扬怀疑是贝尔在华盛顿郊区组织的激烈抵抗活动使他们的人数和热情都有所消减。

还有罗伯特·盖恩斯米尔,加洛特亲王的妥瑞朵顾问。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明显身份高贵的人物。扬从未见过马库斯·维特尔本人,但他知道华盛顿特区亲王是个什么人物,足以一眼认出来。这位流亡的亲王看上去对维多利亚的陈词滥调并不感兴趣。他盯着落败者的眼睛。维多利亚是被从一座城市中赶出来了,而维特尔则是被从他自己的城市中赶出来了。他更加清楚他们面临的困难。

听话的人群中另一张怀疑的面孔来自睿魔尔的代表阿诗灵·斯图布里奇,纽约市秘所的摄政。她是一个身材略高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凡人——不过这在血族中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板正的商务西装肩膀上搭着一条长长的黑色马尾辫,膝盖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扬完全知道前一位睿魔尔会议代表身上发生的可怕事情——也就是维多利亚目睹的那场暗杀,如果她的叙述当真的话,那她就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当然,凶手逃跑了——完全无影无踪,这让一些血族开始怀疑某些诺斯费拉图的忠诚,另一些则窃窃私语怀疑另一种更加险恶的可能性。阿刹迈氏族

当扬的目光回到维多利亚身上时,他开始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思绪。这是他必须解决的事情。哈德施塔特不会容许失败。

没有了公然搞破坏的布鲁赫,维多利亚在面向人群的演讲中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难民群不断地点头呼应她关于共同努力的必要性的说辞。当扬注视着这一幕时,她自然地停了下来,那双充满活力的绿色眼睛转过来直视着他。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扬感到脸颊上微微发痒,仿佛她乌黑的睫毛隔着几码的距离抚摸着他的脸庞。

加洛特亲王站到前面,吸引了全场的注意。“血族同胞们,请允许我借此机会介绍一位尊贵的客人:来自阿姆斯特丹的扬·皮特松先生,我们很荣幸今晚能与您见面。”

扬再次向亲王点头致意,然后站起身来,礼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女士们,先生们。”他鞠了一躬。

亲王在这段简短的会话中对扬的态度十分复杂。他沉默了下来,因此第一个问题似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维多利亚身上。“皮特松先生,”她的笑容令他如沐春风,“欢迎来到巴尔的摩,欢迎来到美国。”她的眼睛魅力四射,但扬坚定心神,并未沦陷。“你从我们的欧洲朋友那里带来了什么消息?”

扬短暂地凝视着她,让她看清楚他会坚持自己的立场,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样他在面对她和亲王的同时也不会背对其他人。他微笑着环视会场。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扬不会操之过急。他谨慎地选择词句。“感谢加洛特亲王和在座所有人的款待。我已经数年未曾造访此处的海岸。要是我们能在更加轻松的情况下会面,那就更好了。”

满怀期待的沉默很快超过了观众席上坐立不安的焦虑。

“我很高兴听到你们谈论要一致行动反击魔宴,这也正是我来到此地要提倡的策略,”他说。“三个多礼拜之前起始于亚特兰大的魔宴袭击与我们此前见过的袭击大不相同。这是我们从未面临过的巨大威胁。” 他停了下来,让听众有时间思考自己的话。扬没有讲述任何他们此前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打算安抚他们。他只是描述了他们合理的恐惧,而不像维多利亚那样诉诸争取大众的赞同。

“我受秘盟长老委派前来支援,帮助协调防御措施,”扬继续说。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显而易见的焦虑似乎丝毫没有减弱,正如扬所预想的那样。

“所以你带来了军队来抗击魔宴?”维多利亚问。

“没有,”扬很快回答。在这个关键时刻,含糊其辞将是致命的,只会被视为软弱的象征。“长老们,包括我的尊长哈德施塔特,认为这里就有足够的资源以对抗威胁。”

全然的静默。扬的话相当大胆。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他都相信是真的,尽管他暗示这一决定是通过长老们有组织的商议而做出的,这一点有夸大之嫌。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决定是如何做出的,或是具体有什么人参与决策。他只知道哈德施塔特告诉他的那些模糊的细节。现在,扬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激烈回应。

在美国血族中,维多利亚是第一个说话的。“没有?就是……没有?你没带来任何军队?”

“没错,”扬毫不犹豫地说。“我带来的是我的个人经验和支援——”

“背叛!”有人大喊。其他人随之附和。

布鲁赫群体终于忍不住了,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只除了贝尔,他的表情和姿势丝毫没有发生改变。其他人则大声表示抗议。房间里充满了针对扬和他的旧大陆主人的谩骂和威胁。一瞬间,他们就成为了维多利亚的热烈支持者,这也是扬预料到的。

其他逃难者也对这一消息反应激烈。会场里爆发出了激烈而绝望的话语。一位血族——扬希望这是一位末卡维——拔掉了自己的头发,开始嚎啕大哭。其他人的反应没有这么激烈,但也不怎么令人愉快。

加洛特亲王靠近了扬。扬此前已经将这些消息告诉过亲王,所以加洛特尽管十分不快,但也并未表现出惊讶。他也对扬获得的反应毫不意外。加洛特如今最担心的是这位客人的安全。

“我觉得你最好和我一起走,”亲王指着扬刚刚进来时走的那扇门。

扬抬手拦住了自己的同族亲王。“我会留在这里。”

加洛特看向愈发危险的人群,向扬恭敬地点了点头。布鲁赫又开始掀翻椅子,其中一把椅子堪堪从扬和亲王身边飞过去。加洛特朝盖恩斯米尔示意,然后双手举在前面靠近人群。盖恩斯米尔开始环绕人群,与他私下认识的人低声交谈。渐渐地,似乎是出于自愿地,喧闹声减弱了。很快,会场恢复了相对的平静。

维多利亚眼中的不信任也代表了她周围人的想法。“恕我直言,皮特松先生,”她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刺,“你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一位独身前来的使节要如何击退魔宴呢?”

扬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在背后握紧了手,离开了门边。他走过加洛特身边,走过维多利亚身边,来到会场中央。他无视了聚集起来的那五十来个血族,他们刚刚还威胁要把他撕碎,用木桩穿透他的心脏,送他去晒太阳,甚至更糟。他无视了他们,但能感到他们每一个都注视着自己从容的动作。让他们看去吧,他想。

“没有哪个人要独身去击退魔宴,艾什小姐。不是我,不是你,不是亲王,甚至也不是强大的执政官贝尔。”他朝西奥比了个手势。“但是我或许能够帮忙策划一下防御行动。我们的防御行动。因为秘盟是一体的,如果魔宴在北美取得胜利,”他长久地停顿了一下,“他们进军欧洲就只会是时间问题。长老很清楚这一点,清楚在此时此地就阻拦住魔宴的必要性。”

“我能否请问,”他抢在维多利亚插话之前说,“您认为您组织这场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呢,艾什小姐?”

维多利亚被他问住了,但只有短短一瞬;接着她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回答,“我认为这场会议能够最好地协调起秘盟的防御力量,收复我们失去的一切。”

“那么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他问。

维多利亚抬了抬眉毛。“意思是……?”

“意思是,”扬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语调,“这个会议具体应该发挥什么作用?秘盟的每个城市中都有亲王及其手下的顾问,”他指了指加洛特。“他们没有组织起自己的防御行动吗?”

“当然,每个亲王都凭借其才干保卫着自己的城市,”维多利亚说,“但单独的城市无法抵抗魔宴的怒火,抵抗朝我们冲锋过来的野兽大军。”

“我要再问一次,这个主体要如何发挥作用?具体来讲,它与亲王是什么关系?他们需要听从你的大会的决议吗?”

“这不是我的大会,”维多利亚厉声说,却似乎并没有发怒,“决议应当由大会整体作出。”

“亲王们需要听从这个大会的决议吗?”

“是的,”维多利亚说,“他们需要听从这个大会的决议——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她挥了挥手以表示自己指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大家再次窃窃低语表示支持。

加洛特亲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了西奥的姿势,抱起了胳膊。

“亲王们已经向一个更高的权威负责了,”扬说,“它叫做秘盟。”周围的低语声消失了。“而秘盟的审议权属于密会,其中最高等级的就是内环。”扬仍然在对着维多利亚说话,但他的目标却是全体听众。“艾什小姐,您是一位获得授权的大法官,能够将这群人命为一个密会吗?还是这个群体打算篡夺内环的权力,将您命为大法官吗?”

“当然不是!”维多利亚脱口而出,但是接着开始支支吾吾。“我从来没自称……没有人……”

“加洛特亲王联系了梵卓氏族的大法官吕桑德,一位经过正规任命的秘盟官员,”扬继续说。“而我是由氏族长老和秘盟委派来的正规代表,前来协助抵抗和反击魔宴。”他盯着维多利亚,灰蓝色的眼睛与鲜绿色的眼睛针锋相对。然后扬转身面对全体观众。他或许又一次夸大了自己获得任命的正式程度,但这地方又有谁能质疑他呢?有谁会违逆长老哈德施塔特,秘盟创立者的意志?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谁臣服的,”扬无视了妥瑞朵的声明。“我与纽约的米凯拉亲王谈过。她表示当地的局势很稳定,或者说与往常一样稳定。我们敌人在南方所获得的成功似乎并没有在北方得以复制。哈特福德和布法罗也是一样的消息。我昨晚抵达后就与这几位亲王谈了话。”

“但是魔宴军队就在我们面前的华盛顿,”盖恩斯米尔替维多利亚争辩道。他似乎至少有一只脚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妥瑞朵同族的阵营里——加洛特亲王在他们简短的交谈过程中并没有向扬提及这个细节。“北方为什么有麻烦?”观众席上泛起了一阵支持的声音。

“南面我们面临的军队十分可畏,”扬承认,“但如果我们认为这就是这片大陆上所有的魔宴,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消息来源表明,纽约市的一些人参与了袭击,但蒙特利尔、底特律、匹茨堡、费城和波特兰则完全没有参与——”

随着他列举出这些魔宴据点的名字,许多血族都陷入了畏惧的沉默。他们本以为自己可以集结起一支军队,然后就能把魔宴赶回墨西哥湾,但如今他们才意识到自身处境的真正绝望之处。

“我们或许还没见到最糟的地步,”扬阴恻恻地说。

“而你的主人,”维多利亚仍不愿意放弃发言权,“没有为我们提供额外的支援。”

“我们必须找到更近的支援,”扬说,“我们必须在我们有能力的地方寻求支援。我已经为此进行了一些其他的问询……不过这就不便在如此公开的场合细讲了。”他环顾人群说出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指控在座可能有间谍,而是为了激发秘盟的忠诚。当然,没人会要求他说出计划的细节,否则这些消息可能接着就会传进敌人的耳朵里。

扬接手了她的议程,并将其扭曲向了自己的目的,这令维多利亚平静的伪装开始破裂。她原本(如同凡人般)充满生机的脸庞如今更显红润。扬可以看到情况在发生变化,她正在根据群众情绪的变化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然而,还没等她组织出相应的回答,加洛特亲王就再次站了出来。

“没错,确实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他说,“为了更好地处理这些事务,我建议我们休会。我要提醒这座城市的各位客人,在内港区狩猎是受到严格控制的——捕猎这座旅馆内的工作人员的行为更是如此。我建议你们去某些特定地区解决需求,你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些地方了——樱桃山,麦克尔德里公园,东百老汇大街……”

人群开始分散,一群群血族聚在一起讨论他们刚刚听到的消息,或是抱怨巴尔的摩的逃难者所面临的住所、狩猎限制以及其他困难。这座城市如今的不死人口严重过多。扬目送他们讨论着现下的情境离开,但有两人之间的对话格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当亲王介入的时候他没有看向维多利亚而是在观察大众,但她似乎很快从不满中恢复了过来,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了阿诗灵·斯图布里奇。这位睿魔尔摄政与维多利亚互致问候——维多利亚的脸上一副放松而愉快的表情;斯图布里奇则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意图和目的。然后二人把身体转开,刚好让扬无法分辨她们在说什么。尽管这位哈德施塔特的子嗣不喜欢英语,但也精通到了能够读唇的地步——这项技能以及能够从桌子对面倒着阅读文字的能力在许多场合都派上了大用场。沉醉于不死者超自然能力的血族却经常忽略这种许多凡人都能做到的简单把戏。

猜测维多利亚和斯图布里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没有意义,但扬还是很好奇。至少这场对话,以及在不断变化的血族政治中建立新联盟的可能性,都值得注意。

“皮特松先生……”

扬停止观察二人的对话,转过身来。站在他身边的是罗伯特·盖恩斯米尔。

“亲王想和您谈一谈,”盖恩斯米尔说,“当然,如果您能抽出几分钟时间的话。”

扬与盖恩斯米尔握了握手。这个妥瑞朵显然与亲王和维多利亚都有联系,或是对双方都献上忠诚。“叫我扬就好。”他另一只手拍了拍盖恩斯米尔的肩膀,就像老朋友一样。“我的时间和我的服务都听由亲王差遣。”

亲王已经离开了房间。盖恩斯米尔指了指旁边的门,“您先请,扬。”

扬难以觉察地又看了维多利亚和斯图布里奇一眼。妥瑞朵正因对方说的什么话而乐不可支,然后二人分开了。扬走在盖恩斯米尔前面,也离开了房间。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想。他知道,这不是第一个如此漫长的夜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0

1999年7月17日星期六,1:40AM
樱桃山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芬恩总是觉得自己在这片居民区里格外显眼。或许这是因为确实如此。在木板封起来的商店和废弃的房子中间,他看起来就像个毒贩子。贫民窟里的有钱人。他崭新的皮夹克太过闪亮,他的一头黑发太过周正。这并不是说他不会跟踪解决那些蠢到对他的车动手的家伙,但那他也得费心去修理他们造成的损坏。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心想。有些夜晚他感觉心神不宁,一回过神来就已经沿着崩裂的人行道走到这座小屋前。这座小屋看起来就像是用仅存的最后一点油漆粘起来的——这最后一点油漆也正在快速剥落。像这样的夜晚,去见莫瑞娜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爱她,但有些事凡人是无法理解的。不过他在这里也获得不了多少同情。

杰兹打开了门。“噢,这不是我们的好莱坞男孩嘛。这是件新夹克吗?希望你给它做过防水处理。你知道这地方有多乱。”她回身朝屋里大喊,“哟,卡特丽娜!你的帅哥兄弟来了!”

她走进里面,芬恩跟着进屋。“我不是她的兄弟。”

“我不记得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了,”杰兹说。“我不像某些人那样高贵而强大。” 她向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发出低吼声,露出了标志着她的身份的獠牙。

塔里卡躺在一张破旧的、倾斜的、只剩一条腿的沙发上。她的皮肤与沙发用的深色瑙加海德革几乎是同样的颜色。“看起来很时髦啊,芬恩。介意我开你的车出去转转吗?”

芬恩努力无视了这两个女人,不去想她们令自己感到多么的不舒服。她们自以为是而市侩,来自他从未熟悉过的凡人世界的最底层。如今他也不想熟悉这种地方,但卡特丽娜就在这。她光着脚走进房间,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白色T恤衫和涂着颜料的牛仔裤。

“你想干嘛?”

芬恩由于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期待有所不同的事情发生。每次都是这样的。卡特丽娜觉得他出现在这肯定得有个理由。他就不可能是顺便溜达过来看看。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

“跟往常一眼。”卡特丽娜就站在那,等着他说他过来要说的话。

“你在郊区的那个小枕头怎么样了?”杰兹在他耳边低语。“你怎么不把她带过来?”

“她是更适合用来咬还是用来舔?”塔里卡邪恶地笑着,最大限度地露出她的獠牙。她用舌尖缓缓舔着自己的牙齿。

芬恩并不上当。“你对最近的……事情怎么看?城里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还有华盛顿。”

这个问题是问卡特丽娜的,但是塔里卡迫不及待地接上了话。“妈的,他们是在超市打折甩卖獠牙还是怎么的?在这片街区扔块砖就能砸到一个吸血鬼。”

“如果一直有人失踪,那些生活在白天的凡人就会变得紧张起来,”杰兹插嘴。“而我们不杀人,我们总是让他们活着离开。不能竭泽而渔嘛,对吧?”

“嗯哼,”塔里卡表示赞同。

她们很烦人,但在某种程度上,芬恩几乎很高兴杰兹和塔里卡在这里。至少她俩还肯与他说话。卡特丽娜只是站在那瞪着他。“你怎么觉得?”他问她。

“我什么都不觉得,”她充满怒气的眼神转向了另外两个人,让她们明白自己多嘴了。“那些失败的家伙很快就会离开,或者我会亲自赶走他们,如果他们拦路的话。”

“是啊。这片街区优先属于我们。”杰兹说。

“我一直在想,”芬恩说,“我在想……或许,我们能采取更加积极的行动。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尊长亲王啊,如果有什么需要改变……”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卡特丽娜问。“你要做什么随你喜欢。”

“我觉得我或许能帮上忙,”芬恩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这里有太多血族,那就有可能威胁到避世——”

血族。”卡特丽娜嘲讽地啐了一口,“这到底应该意味着什么?加洛特不是我的父亲,你也不是我的兄弟。你要做什么、要告诉他们什么都随你便。我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

“没错。”杰兹走过芬恩身边站在卡特丽娜身旁。“我们不需要他们。”

卡特丽娜搂住杰兹,用一根手指沿着她的喉咙滑下。杰兹抬起了下巴。“我们不需要你们,”卡特丽娜说。她用舌头沿着杰兹的脖子向上舔到她的下巴,接着是缠绵的一个长吻。

芬恩转身走出了房子。她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一定是个傻瓜才会觉得卡特丽娜会接受自己。似乎他每次来的时候最后都会这么想。或许去莫瑞娜家会让他感觉更好一些。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1

1999年7月17日星期六,1:48AM
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你可以自由地我的城市安排防御,”加洛特亲王说。接着他提出了几个敷衍了事的问题,例如扬的住处是否舒适。

亲王的直背木椅比扬的椅子要稍高一些,给人一种国王坐在王座上的感觉。二人现在正在独处。盖恩斯米尔在护送扬来到这间朴素的客厅后就被吩咐离开了,这让他很失望。扬仔细地看着加洛特,聚精会神。亲王的话实际上并没有表达出愤怒的意思,但这一声明无疑是一种挑战。

“我的希望是,”扬说,“我们能够保卫住秘盟剩下的所有领地。巴尔的摩目前首当其冲。我正在努力利用城市外部的联系,我认为你可以致力于维持城市内部的秩序。在如此多血族涌入的情况下维持避世并不容易。如果我有越界之处,只希望你能原谅我,给我改正的机会。”

扬说话很谨慎,但充满敬意。他轻松的态度掩盖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重要性。虽然能够得到亲王的全面合作会更好,但也并非必要。然而,如果加洛特跟扬唱对台戏,那就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局势很快就会变得非常复杂。或许还会发生流血事件。扬会被迫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维多利亚,盖恩斯米尔,斯图布里奇?——或许要废黜亲王,让扬能够推行自己的计划。即使如此,也还得对付加洛特的继任者,不管是谁。于是扬紧紧地盯着加洛特,看着他琢磨这些话的含义。

“你联系过了纽约、布法罗和哈特福德的亲王,”加洛特终于开口。“你还联系了谁?”

扬回答时丝毫没有犹豫。对亲王太过坦诚可能会有风险,但含糊其辞更有风险。“我还联系了泽维尔,冈格罗氏族的大法官。”扬说。他停顿了一下以观察加洛特的反应。如果王子想用礼仪问题阻碍他们的谈判,那么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一个主要的争论点。

扬主动说出了一些信息,以解答亲王可能要提出的问题。“我昨天夜里在这里,这座城里,与他谈话。出于效率和保密的考虑,大法官选择不对外声张他的出现。”

加洛特听到这里,身体稍稍有些僵硬。他的鼻孔微微张开,几乎觉察不到。“大法官是否在怀疑我审慎行事的能力?”

扬的目光垂了下来。“我不打算为大法官辩护,亲王。”他静静地等待着。

“我也不打算,”加洛特简慢地说,“质疑大法官的……道德。告诉我,皮特松特使,泽维尔是聚集了一支冈格罗军队打算来援救我的城市吗?”

“不是的,亲王,”扬再次看向加洛特的双眼。“泽维尔确实集结了军队,但他们是要去保卫布法罗。”

“布法罗。”亲王看上去非常惊讶,也不太高兴。他本打算忽视泽维尔对他的轻慢——如果能够获得一群冈格罗来保卫他的城市,这不算什么很大的牺牲——但他的想法开始发生改变。“请告诉我为什么?”

“亲王,”扬解释道,“那座城市看上去更为脆弱——更为紧密地被魔宴领地包围着,防御也更薄弱。我担心的是,如果我们不以至少适度的兵力驻守几座城市,敌人就会逐个击破,像狼入羊群一样捕猎那些掉队的、年幼的和体弱的人,直到我们完全孤立。为此,我也与波士顿的乔凡尼谈过,试图为哈特福德安排更多支援,不过并未完全成功。那些死灵师知道我们的困境;他们感受到了我们的弱点,觉得自己并不急于帮助我们,不过他们也不能完全无视我们的要求,以防万一最终获胜的是我们。”

加洛特亲王缓缓点头,神色凝重。“你说的是真的。”

“请原谅我的大胆,”扬继续说,他感觉到亲王的愤怒有所缓解,“我还联系了芝加哥的几位同胞。因为他们的城市不在此次魔宴袭击的范围内,所以他们同意派遣一些手下帮我们面对此地的威胁。”

加洛特眯起眼睛盯着扬,然后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你似乎相当缜密,皮特松先生。我猜你还有其他的建议?”

扬谨慎地维持着自己尊敬而淡然的表情和声调。“如果能够取悦您的话,我确实对相关事宜有一些建议……”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2

1999年7月17日星期六,4:43AM
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天哪!”加洛特怒吼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面对得了他们的!扬·皮特松含糊其辞不肯直说,但是他肯定是在取笑我。其他人也是。我很确定!”

“我是——这座城市的亲王与主人,负责所有宾客的安全。而刺客却肆意妄为,谋杀要员——不是在城镇边缘,不是在贫民窟的偏僻角落,而是在他妈的我自己的庇护所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告诉我。怎么会?”

以撒无言以对,主要的原因是他也没有什么话可回答。而且旁边还有丹尼斯。丹尼斯瞪视着他。

准确地说,是丹尼斯的脑袋瞪视着他。

丹尼斯一直是加洛特亲王的保镖和左右手,他做加洛特血仆的时间比以撒成为加洛特子嗣的时间还长。如今丹尼斯却只剩了一颗脑袋。一颗大张着嘴、大睁着眼睛、瞪视着前方的脑袋。

以撒想要避开那双惊恐的眼睛,他开始下意识地掰自己的手指——合上,打开;合上,打开。他还发现自己很感谢吸血鬼的绯血让自己的某些身体部件能够迅速再生。例如,手指。

以撒还确信,脑袋是再生不了的。

加洛特亲王用手指敲打着木头椅子的扶手。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显然并不是一种反问。

“刺客,”以撒小声说。

什么?”加洛特眯着眼,歪着头。“肯定是刺客。我知道那是个刺客。从这到布法罗的每个血族都知道那是个刺客。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以撒感觉如鲠在喉。他想,丹尼斯现在倒是不会有这种感觉了。治安官舔了舔嘴唇。亲王似乎完全误解了以撒要表达的重点。尽管治安官不知道进一步解释自己的理论是否明智,但他对亲王把自己当成个愚蠢的人感到愤怒,以至于他决定试一试。

“我们认为只有一个刺客。一个刺客。不是一群。”

谁他妈知道到底是一个还是一千个?没人看见过他们!只有维多利亚,”加洛特补充道。“而她做了什么?尖叫着跑出电梯,穿过整个旅馆。真他妈聪明!真他妈聪明。老天爷,要不是看在她是圣女贞德之后最令人心旌摇曳的女人的份上,我就……我就……”

以撒感觉自己非常无力。要是庞贝的居民在事发当天知道维苏威火山打算喷发,估计也是同样的感觉。

至少他还能喊出来,以撒心想。在亲王听起来最暴躁的时候,他一般而言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暴躁。在加洛特与皮特松的会面结束后,他平静地把丹尼斯召唤进会客室,砍掉了这位血仆的脑袋。或许这已经让加洛特把他大部分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了。其余的——那些咆哮、叫喊、胡言乱语——都只是平复下来的过程。

或许。

平复下来可能就是要花上那么一段时间。毕竟,暗杀事件已经是四夜前的事了。当时,加洛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毫无疑问,从那以后,他每夜每日的每一个小时都在积攒怒气。

可能还会更糟,以撒如此判断。亲王能花上好几年的时间积攒怒气,而不仅仅是短短几个夜晚。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情况。

以撒突然意识到亲王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慌忙看向自己的尊长。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加洛特似乎已经恢复了镇静——他的脸色变为了一种更健康的苍白;他黑色胡须下面的脸庞不再发抖——但以撒知道自己不会上当受骗。

或许,他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严谨的专业素质安抚亲王。毕竟以撒是治安官:“我们怀疑是个阿刹迈干的。”

“为什么?”加洛特冷笑道,“因为有一具永死的尸体,而且没人看见凶手?所以就肯定是阿刹迈?”

“呃……是的。”

“哼。附近刚好有一支魔宴军队,你是知道的吧?你说他们对于谋杀睿魔尔有没有兴趣呢?反正我觉得他们有。”加洛特顿了顿,但是时间并不长。“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他们中至少有一个长了两只手。除了某些魔宴的战斗血仆以外,这可缩小不了多少该死的范围。”

以撒小心翼翼地希望尊长的怒火开始平息了。或许让他一直说话是一种正确的策略。以撒决定尝试提起一些不那么有争议的、没什么危险的话题:“你甚至都不喜欢那个睿魔尔。”

亲王气得直发抖,脸色开始透露出他的情绪。以撒本能地把手背在了身后。

“老天啊!”加洛特勃然大怒,“我是不喜欢那个睿魔尔。我鄙夷所有的睿魔尔!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希望有一个睿魔尔在我的电梯里被弄死!

接着亲王说出了以撒一直期待着——甚至可以说是祈祷着——听见的那句话:“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别等我——”

“好的,亲王。”

作为亲王一直以来恭敬顺从的子嗣,以撒飞快地听从了命令。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4

1999年7月18日星期日,12:22AM
巴尔的摩勋爵旅馆七层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维多利亚果断地大踏步走过走廊。据她所知,在所有血族里加洛特只给她和扬在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安排了住处。亲王通常经常光顾此处,但由于城内的宾客过多,他转而选择住在自己停在其他地方的小船里。维特尔也选择不住在如此中心的地带,尽管在不开会的夜晚这里也并无喧嚣。西奥·贝尔总是忙于做那些能让布鲁赫感到开心的事情,而阿诗灵·斯图布里奇则表示自己如非特别必要则绝不在巴尔的摩久留半日。这位睿魔尔声称自己的秘所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然后就赶回了纽约,但维多利亚怀疑,考虑到在这位女巫之前的那位参会者的下场,她这样做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恐惧。

多丢脸啊,维多利亚心想,暗杀这样的小事就能让睿魔尔不再热心于参与秘盟事务。她转过中央的两个拐角,继续沿着走廊前进。

除此二人以外,没有其他血族配得上在巴尔的摩勋爵旅馆拥有一间套房。只有她住在一端的州长套房里,扬住在另一端通常由加洛特亲王私人使用的套房里。

维多利亚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如今行动起来不再那么僵硬、疼痛了。她刚刚从一场同样令她感到满意的狩猎中归来。作为亲王更为尊贵的宾客之一,她并未被禁止在内港区狩猎。周围有几家游客酒吧,不远处还有会展中心,狩猎起来相当容易。今晚她去一家高档酒吧稍微转了转,就钓到了三个中年商务人士。无需多少怂恿,他们就轮流更替,两个在后巷里望风,维多利亚则“取悦”第三个。她送走他们的时候只留下了愈合的伤口和醉酒后遇到一个神秘女子的模糊记忆。

今夜和过去几周里,血液都给维多利亚带来了不少好处。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修复,更重要的是,她与棘秘魑相处期间留下的疤痕几乎都痊愈了。剩下的那两道应该也只是需要更多的血而已。很快,就不会再有伤疤提醒她曾遭受的暴行。当她走近扬的房门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盒。

扬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久后就要与维多利亚见上一面,他打开门时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期待。站在走廊里的她看起来如同一张真人大小的肖像画。绯红色露肩礼服长长的衣袖更加映衬出她皮肤的光泽,而衣料的色调则突显了她发丝中的赤褐色挑染。她今晚没有戴手套,而是拿着一个小小的串珠钱包。她脖子上的挂坠盒反射着光辉,她碧绿的眼眸也是如此。

“现在该是你邀请我进去的时候了,”维多利亚开玩笑地说。

“请原谅我,”扬说。“您就是美丽动人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维多利亚端庄地垂下眼睛走过他身边。他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宽敞的客厅。即使是在加洛特收集的各种珍贵画作中间——古典半身像,卡耶博特、塞尚和雷诺阿的油画——维多利亚也仍然极为引人注目,如同美的无瑕化身。

“亲王的品位着实不俗,”她说。“但我想您对装饰风格的偏好或许有所不同?”

扬在这意料之外的问题面前顿了一下。“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

“哦,但是您的习惯肯定不会与亲王完全一样,”维多利亚边说边在画作之间漫步。扬迟疑了一下。“说一说嘛,”她催促道,“分享自己的……爱好,并不会冒犯到亲王。”

扬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他并不打算重新装饰亲王的房间。但他感到自己想要取悦维多利亚,在这件小事上暂且附和她。“我会……放更多的书,我想。”

“书,啊。现在我们知道关于扬·皮特松先生的一些有趣之处了。”她说。“什么类型的书?”

“公司账务之类的吧,我觉得。”他挥挥手,突然对自己的古板乏味感到有些羞愧。“或许再放些历史书。”

“没有古典小说吗?”维多利亚微微撅起嘴唇,“也没有浪漫小说?”

有那么几秒钟,扬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眨眨眼睛。然后他终于转开了视线。

“恐怕我的助手今晚休息,而我手头没什么可用来招待你的……”

“我需求的只有才智、魅力和妙趣横生的谈话,”维多利亚说。

“那我怀疑您可能找错人了。”

“您太谦虚了,公司账务皮特松先生。”她朝他靠近过来,距离仅有几英尺远。

“请叫我‘扬’就好了。”

“好吧,扬,你更想听我讲我来这要谈的公事吗?”

扬有意无意地转开身体离她稍远一些。她靠得这么近的时候他很难清晰地思考。他说话时比划起夸张的手势,让他有另一个理由腾出一些空间。“考虑到当前的情况和我心头萦绕的种种事情,我恐怕自己并不适合陪伴您度过夜晚,艾什小姐。”

“好啦,”她说话时就站在他的身后。她一步步地紧跟着他。“如果你是‘扬’,那我必须要让你叫我‘维多利亚’。”

“好吧……维多利亚。”他坐到一把椅子上,故意避开了能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双人椅。“我今晚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昨晚的会议之前我们要是有机会聊一聊就好了,”维多利亚看上去非常真诚。“恐怕我们之间有一些不幸的误会。毕竟,我们都只是想要击退魔宴暴徒。”当她说到魔宴二字时,声音里略过了一丝强烈的感情。那是冰冷刻骨的仇恨,但它转瞬即逝。“盟友之间发生口角是多么不体面的事情啊。”

“我确实只想击退魔宴,”扬部分同意了她的说法。

“如果我们同心协力并肩作战,”她身体前倾,用指尖摩挲着他的膝盖,“难道不会收益更大吗?”

扬的眼前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他们两人躺在彼此身侧,四肢纠缠,床单被粗暴地丢在一边,只有些许残破的布片缠绕在身上。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凝视着她的双眼;它们无疑正是她心灵的窗户,引诱他沉沦进去,分享她最深的秘密,她分享他最隐秘的欲望。他转开了视线。房间里发生了一些危险的变化。扬感到一股欲望迫使他牵起她的手,但他抵抗住了。他感到一阵眩晕,就像他饮下哈德施塔特递给他的古老绯血时袭来的那种感觉一样。想到这位不会容许任何失败的尊长,扬又获得了力量。

我只有一种需求,他提醒自己。只有一种肉体上的欲望。那就是血液。

“我倒是愿意合作,”扬终于开口。他不确定在她问出问题后已经过了多少秒,但维多利亚并未对他的深思熟虑提出意见。

“那就让我们一起控制这场战争吧,”她催促他。“没有哪个亲王的眼界能够超出他自己城市的需求。必须由我们来做出决定。”

扬发现自己觉得她听起来十分有道理,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帮助她实现这个目标,但他稳住了心神,抵抗她的劝诱。

想一想,兄弟。想一想!他对自己说。她要创造一个委员会来进行统治,但她对于抗击魔宴能提供些什么帮助呢?她会掀起裙子,打算劝他们离开城市的大门吗?他张了张嘴,想要向她发出谴责,谴责她的投机主义行为。但他看向她深绿色的双眼,这个想法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亲王们会确保彼此联合起来,确保每一个人的个人利益同时也符合其他人的个人利益。这才是能够拯救我们的事情。”

维多利亚向后靠去,抱起胳膊。“你这是在冒很大的风险,去相信亲王们的理智。我显然不像你那样信任他们。我们必须确保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不是一次密会,”扬反唇相讥,“这只是一次血族的聚会,一场非官方的会议。”

“我们可以召开一场该死的密会!”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传统是由大法官召开密会,但是也有其他的方式。现在应该事急从权。如果你和我,斯图布里奇,或许再加上贝尔能够召开一场密会,城里这么多血族,加洛特亲王肯定别无选择而只能承认它的合法地位。”

“而战争,”扬推进下去,“就会根据密会投票结果来进行。”

“正是如此。”

“每个血族都有平等的投票权,从最低阶的布鲁赫新生儿到加洛特亲王自己。”

“没错。”

扬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美国人这么热衷于民主,”他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愤怒。“欧洲的长老们可没这么热衷。我可以向你保证。”

“这座城市里聚集的血族可不会被吓到,”维多利亚说。“他们不会容忍的。”

说到这里,扬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哦,他们不会吗?他们要公然违抗赋予他们藏身之处的亲王吗?是谁直到现在都还保证那些饿狼远离此处?”

尽管她夸大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大部分该隐子嗣与大部分凡人一样都只会随波逐流——但维多利亚这些话真正触及到了亲王的隐忧。随着逃难者涌入,城市中的血族数量过多,以至于动荡会带来很大的危险。那些底层血族离开了平日里统治他们的亲王和维持秩序的稳定权力结构,就成为了不稳定分子。他们就像是上了膛的枪,蓄势待发的木桩,直指亲王的心脏。扬和加洛特昨夜花了不少时间讨论此事,也达成了一些决议。扬不打算把其中任何一项决议告诉给维多利亚,尤其是她明显正在讨好普罗大众。

“不会容忍,”扬不屑一顾地说。“哼。他们会容忍亲王要求他们容忍的一切。除非,他们有别的选择。”他直直地看向维多利亚。“你打算取代加洛特亲王吗?”

她翻了个白眼。“哦,别傻了,扬。”

他耸耸肩,继续踱步。“有时我怀疑你对于民主的热情只是因为你讨厌不由你自己独裁的独裁。”维多利亚移开了视线,并没有接话。

“无论如何,我认识的血族里没有一个是被民主主义者初拥的。如果你想要的是自由,或许你应该前往华盛顿。我听说魔宴最不缺的就是个人自由。”

说完这些谴责后,扬对于自己克服了刚见到维多利亚时所受到的震撼、成功地抗拒了维多利亚的魅力感到相当满意。然而当他回望向她时,却看见她迷人的双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全然的真诚。

“我从那些魔鬼手里逃走过一次,” 维多利亚话语中的感情如此激烈,扬吓了一跳。“如果我再见到他们,一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尽管她没有明说,但扬还是感受到了她作为被虐待的受害者内心对于复仇的渴望。她的语调证实了他从其他渠道听到的消息,但就算他没有获得这个消息,他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怨毒。

“我知道你曾被俘虏,”他说。

这似乎令她有些惊讶,但她并未否认。相反,她看起来一下子疲倦了许多;一阵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她,像重物一样压垮了她的肩膀。“我没法告诉你……”她移开了视线。“我不会讲这件事的。”

她的痛苦和话语中夹杂着的一丝蔑视令扬感到自己受到了吸引。他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握着挂坠盒,仿佛这样就能消除发生过的一切。

“我已经恢复了不少了,但是……”她哽咽了起来,浑身颤抖。扬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维多利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慢慢将手伸向肩胛骨之间的拉链。

扬感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他不由自主地握住拉链将其拉下。他的动作很缓慢,因为他不确定维多利亚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他。于是他继续拉了下去,越过她的后腰,直到髋部处的拉链最底端。她抓住他的手放在她脊椎的最底部。扬能感受到她丝滑的皮肤,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从她的血肉中突出来了一小块骨刺。它只有指尖大小,但它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炎。这是怎么回事?他很疑惑。

我从那些魔鬼手里逃走过一次,她刚刚说过。

魔鬼。棘秘魑。他们能够重塑血肉。还有骨头。

扬想要抽走自己的手,但维多利亚紧紧抓着他不放。她依然低头坐在那里,长裙从肩头滑落堆在腰间。扬凝视着她背部的曲线。从脖颈到髋部,只有一处小小的缺陷损害了她的美丽,就是那块被残忍的虐待者拔出的骨头。

他们还做了些什么?扬不禁想要知道,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问出口,而她身体上也看不出她曾遭受的折磨的其他痕迹。他用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脊椎滑了下去。赤裸身体坐在他面前的她看上去不再那么难以接近。她对我而言不构成什么威胁,他心想。他的手来到了她的髋部,裙子堆叠处的下方。他在触摸她时感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唤醒了他心底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将一个女人拥入怀中而不是为了进食,这已经是多长时间没体验过的事情了?他需要思考的那些问题似乎都变得非常遥远——魔宴,哈德施塔特,强硬的亲王,睿魔尔的女巫。

妥瑞朵的魅惑妖女?扬的头脑拒绝了这个词汇。她经受的考验必然十分严酷。维多利亚非常痛苦,需要安慰。她需要他。扬的思绪在多个方向、多个层面上狂奔着。她脆弱的情绪让他得以靠近她,但这并不是吸引他之处。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手指正在向上越过她轻柔起伏的肋骨。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扬把她紧紧拥在胸前,维多利亚的头向后仰,贴着他的脸颊,随着他的抚摩而呻吟着。

现实再次插入进来。扬的双手正沿着维多利亚的身体两侧向上抚弄,维多利亚微微将脸转向他,叹了一口气。她倾斜的头上的某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她的下颌上有一个小小的记号,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是完美的她身上的一处微小的瑕疵。扬轻轻抚摸着这个记号,看到它的形状就像是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

“这是——?”

“不!”

维多利亚一下子从他身边弹开,跳了几步远。她把裙子抱在胸前,慌乱地试图从钱包里找出什么东西来。扬迷惑地看着她打开了一个粉盒,往他触碰过的那个记号——衔尾蛇——上面扑了一些粉。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维多利亚就补完了妆,整理好了裙子。她把挂坠盒从衣服下面拉出来,再次垂在胸前。

扬盯着她。她下巴上的那个记号已经看不见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自己到底是真的看见了那条蛇,还是只是自己混乱之下的错觉?维多利亚又抚平了自己的裙子,调整了一下发丝。扬有多震惊,她就有多慌张。

“恐怕我必须离开了,”她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门。

扬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送她离开。门关上了,她就这么走了。他呆立在原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几分钟后,他终于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靠着双人沙发另一头的墙边站着。这个生物身上穿着破旧的西装,裸露出来的地方则长着毛茸茸的棕色短毛,夹杂着灰色的斑点。这身西装可能在很多年前、没洗过这么多次的时候还算优雅,但如今它看起来几乎不算是一身完整的衣服。这个生物的大眼睛完全是黑色的——没有眼白,没有虹膜——彼此之间分得很开,脸上原本应当是鼻子的位置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参差不齐的牙齿从它嘴唇的一侧向外支出来,所以只有另一侧的嘴能够张开。

“好吧,”它说,“刚才那个还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啊。”

扬靠着椅背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感到浑身颤抖,完全没有准备好应付对方的要求。“我们在……那个之前说到哪来着?”

“说到,”马斯顿·科尔切斯特说。“你知道的,就是说曹操曹操到的那位。”他发出了一阵呼哧声,扬意识到,如果放在一个长了鼻子的人身上,这应该是一阵笑声。“我跟你说,我可是没找对人。维多利亚·艾什就从来没有走进过我的房间脱下过她的底裤。”

扬坐在了椅子上。“我相信她来访期间一直十分耐心谨慎,不会轻易向别人露出‘底裤’。”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只剩一件事啦。我说,一个不穿胸罩的女人还是很值得钦佩的。”

扬无视了这个诺斯费拉图的话。否则,这场对话就永远离不开各种女性内衣的优缺点讨论了。这个下流的家伙是扬抵达巴尔的摩之后第一个联系的血族。他不明白:加洛特亲王是如何在完全无视这个氏族的情况下统治这座城市如此之久的?这位亲王表示自己不屑于理会诺斯费拉图。这是一个许多血族都常犯的错误,不幸的是,也包括许多梵卓。扬有些怀疑科尔切斯特是不是真的参加了最近的会议。扬非常认真地观察了在场的听众。块头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能不被注意到呢?扬猜想,就跟他在维多利亚来访期间隐藏自己的方法一样吧。

维多利亚。扬需要努力不去想她;他需要换个话题,或至少让对话朝更有建设性的方向发展。“你说你听到会议中断时维多利亚和斯图布里奇之间的对话?”扬提醒道。

“没错。那个睿魔尔,她也不是会轻易亮出底裤的人。”

“她们的对话——?”

“好吧。”科尔切斯特坐在了双人沙发上,手指抚摸着上面精美的花纹。“你的那个妥瑞朵女朋友转到斯图布里奇旁边,相当狡诈,满脸笑容。她说,‘你们睿魔尔是要服从梵卓的命令,而他们一点支援都不出吗?’而斯图布里奇说,‘如果我们要用手头已有的东西将就下去,我们就必须将就。’”

扬稍微理解了这句话。具体的措辞肯定是被科尔切斯特转成了大白话,但含义看上去足够清楚。

“然后,”这个诺斯费拉图接着说,“维多利亚问斯图布里奇能不能多说点,斯图布里奇说她不打算留在这。她需要赶快回纽约去。”

“我明白了。”多年来,扬已经学会了不去质疑诺斯费拉图收集的情报的真实性。维多利亚没有跟睿魔尔达成共识,他心想。这在很多方面都是重大新闻。睿魔尔氏族行事隐秘,在血族中通常不被信任,一直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他们没有与维多利亚合作,这让维多利亚不那么具有威胁性了。同样,斯图布里奇看上去与维多利亚关系并不密切,这也切断了维多利亚安排或参与了暗杀玛丽亚·秦来让更加支持她的斯图布里奇能够参会的可能性。

当然,还有一点微弱的可能,那就是她们怀疑自己正受到监视,装出了这么一段对话。“她们后来有再见面吗?”扬问。

“没有。斯图布里奇不久后就回纽约了。”

“我知道了。”扬坐回了扶手椅,开始揉自己的鼻梁。然而他的指尖仍旧残留着维多利亚柔软皮肤的触感。他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幅从未真正发生的景象——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胸部,她则紧靠在他身上。他摇了摇头,把这一幕从脑海中挥走。

我需要更加谨慎,他下定决心。不能高估自己抵抗她的能力。我要远离她,绝不和她私下见面。但这样的想法让他胸口隐隐作痛。如果没有政治斗争的话,她根本不会对你感兴趣,他提醒自己。

“马斯顿,你接下来几夜能继续监视她吗?”扬问。

诺斯费拉图搓了搓自己毛茸茸的双手。“只要这样做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他半裂开的嘴唇挤出的扭曲笑容让扬浑身发毛。

没必要送科尔切斯特出去;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扬试图在脑海里把所有的碎片都拼接起来,并尽量不去想其中格外旖旎的那一块。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6

1999年7月19日星期一,2:12AM
联邦山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先生,你想爬上山吗?” 玛娅问。

“不。”扬感觉周围十分逼仄,即使除去他自己和两个助手之外这辆豪华轿车里还有很大的空间。玛娅远离了他,将身体倾向罗埃尔的方向,从乘客位的车窗向外凝视着远处的公园。

“今天夜色不错,先生,”说话的是司机赫曼。他的搭档汤恩·鲍姆加滕坐在副驾上,点头表示同意。

“阿布比尔先生,”扬淡然地对司机说,“如果我需要你提供娱乐性质的建议,请放心,你会是最早知道的人。”

赫曼将注意力转回了高速公路上。豪华轿车缓慢地前进着。路上没什么车,即使扬并非如此,玛娅和罗埃尔也还是很享受这次夜间行程。车子本身就是普通租来的。尽管扬事先做了很多安排和联络,但他觉得并没有必要把他自己增强了装甲和密封性的车子从阿姆斯特丹运过来;事实上,今晚是他抵达此处后第一次觉得有必要使用车辆。在过去的三个晚上里,他几乎没有用到他的两个助手。之前的联络和协商都是与血族进行的,只需要扬自己出面——无关“合法”商业利益——因此,这些凡人根本没必要出现。

当然,他还是需要进食的。扬瞥了玛娅一眼。当她俯身在罗埃尔身上望向窗外时,脖子上紧绷的肌肉吸引了这位吸血鬼的注意。胸锁乳突肌、胸骨舌骨肌、肩胛舌骨肌——其间还有洋溢着生命力的颈静脉。扬过去几夜里太过忙碌以至于忘记了进食,如今他开始感到饥饿愈发强烈。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昨夜我如此……容易受到维多利亚的诱惑,他想,但接着就把这个话题赶出了脑海。

归根结底,这次出行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仆人开心的春游活动。扬本以为自己需要有人陪伴,但如今他有了别的想法。他意识到,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远离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准确地说,是远离旅馆七层,远离位于走廊另一端的那间套房。自从他从哈德施塔特处接到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以来,他已经达成了不少成绩。随意地在城市中开车逛逛应该足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如今扬却感觉自己被困在这个载着他到处观光的铁匣子里,心里想的全都是他不想想起的那个人。

那个该死的妥瑞朵

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维多利亚下巴上的那个小记号,那条衔尾蛇。他肯定是看到它了。而维多利亚的反应——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扬的脑海里开始出现其他的想法。一个棘秘魑的记号……有没有可能是她……?但是扬无法专注于这些念头。他也不由自主地回想着维多利亚裸露背部的完美曲线,她皮肤的光泽,她的肋骨在他手指下柔和的起伏……

“这是什么地方?”扬问玛娅。什么都比想这些事、回忆这些事要强。他指了指她刚才提议爬的那座山。

“联邦山,”她回答。

“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它算是某种要塞,”罗埃尔说。这个年轻人是个和玛娅一样优秀的助理,也是另一个食物来源。二人都不知道对方与自己有着相似的、无法公开的职责,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对扬而言如此重要。

我们回去之后我就要进食,扬心想。忽视自己的健康是不明智的,而且如果维多利亚继续挑战他的权威和自控力,那他就需要用到自己的力量。

赫曼没有及时看到突然冲到车前的那个身影。冲击让所有乘客都大为震惊。扬立刻把联邦山和维多利亚都抛在了脑后。气囊弹开,把赫曼和汤恩都推向后方。后座没有人系了安全带。扬和两个助手都撞在了前面的座椅上。

“哦天哪,”玛娅挣扎着起身。“我们撞人了。”然后她注意到罗埃尔的鼻子正在流血。扬也注意到了。“罗埃尔,你出血了。你——?”

她的问题被射进车子里的子弹打断了。乘客侧的窗户碎裂开来。一阵不假思索的枪火扯碎了汤恩和罗埃尔。到处都是玻璃、血和子弹。玛娅被子弹击中,身体不时抽动着。她撞在了扬身上,扬则撞在了门上。子弹在他的胳膊、胸口和脸上开了花。

赫曼从气囊里钻了出来,打开了车门。他站起来举起自己的半自动手枪,隔着车顶瞄准对面的袭击者,扬也打开了车门。但接着赫曼就被从背后撞进了车里,他的枪掉在地上。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动弹不了了。

不是一支箭,扬意识到。是一根木桩。

扬的车门打开着,但他没有逃跑,而是利用它作为盾牌。他抓过赫曼的枪,钻回车里,越过玛娅和罗埃尔的尸体——远离发射木桩的家伙。车子另一侧的枪手惊讶地看着扬穿过破裂的窗户直冲自己而来,将弹夹里的子弹全部倾泻在自己身上。扬从来没用过这种现代武器。看到对方的胸腔和脖子如同被炸弹炸过一样,他感到的惊讶不比对方少。

袭击者倒在地上,扬则又挤进了车窗。这位梵卓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但接着他看到了倒下的那个枪手拿着的冲锋枪。扬丢下了打空了的手枪,抓起了这把新武器,飞快地朝车子前方奔去。汽车刚才撞到的那个生物正毫发无损地站在保险杠和护栅的残骸中间。

战斗血仆,扬这样想,但并不确定。他此前从未近距离见到过这种东西,但这东西太他妈大了,肯定不完全是人类;而且它的前额还有一根向外突出的巨大犄角,看起来更像是犀牛角而非独角兽。

扬扣动扳机,子弹倾泻而出,嵌入车子的前盖和地面上。一只轮胎被打爆了。半个街区开外的一盏路灯也是一样。扬打爆了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除了那个血仆以外。然后枪不动了。

“妈的。”

卡壳?没子弹了?没区别。扬跑向那个长满青草的山丘。跑了几码之后,他想起来后面还有个发射木桩的家伙——用猎枪?十字弓?于是他尽量迂回前进,以免太容易被瞄准。这或许是个好主意,但他差点把自己绊倒,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到了山顶,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有三个身影正沿着斜坡向上朝他而来:那个犀牛,另一个形状更像人的家伙,和一个四肢着地奔跑的生物。扬再次尝试使用冲锋枪。他瞄准敌人反复扣动扳机,但是还是没有子弹发射出来。

“妈的。”

他把枪丢在地上,转身全力逃跑。

魔宴。

每跑几步路,这个词就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一次。

魔宴。

但是华盛顿北面有那么多巡逻防守,他们是怎么溜进巴尔的摩的?

他们肯定溜不进来。但是刚才有人开枪打了自己的手下,这是确定无疑的。

魔宴。

开枪打了他的手下?开枪打了

扬一边在小山丘顶上的树林里奔跑,一边观察自己的伤势。至少他还能动,否则他早就被消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玛娅和罗伊尔和汤恩在车子里血流成河的样子,想到了倒在人行道上、被木桩扎穿的赫曼。但没时间多愁善感了。活下去是第一位的。

扬受的枪伤令他十分痛苦,但好在并不严重。他试图定位弹孔,调动治愈的绯血去愈合最糟糕的伤口。随着较浅的伤口愈合,几颗表面上的子弹掉落了下来。其他子弹可能得在他身体里待一段时间了。有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双颊,打碎了几颗牙。还有一颗打掉了他一只耳朵。同样,痛苦但不致命。扬数到第十五颗子弹,然后就记不清数目了。没什么是血液治愈不了的。

什么血液?他努力挥去心中的绝望。他刚刚进行的治疗让他付出了代价,尽管如今身体更为完整了,但他感到疲乏正在吞没自己。他一度考虑转回去,趁着玛娅和罗伊尔尸体彻底冷却之前吸他们的血,但刺客很有可能为了这个而在车子旁边留人看守,扬此刻也不指望自己能够在硬碰硬的战斗中获得胜利。

扬努力抵抗着疲乏,离开公园跑向南面的居民区。他抄了一条近道,然后继续向南,躲在一栋建筑物的拐角处观察。很快,第一个追兵就出现了。那个像狗一样的生物跑在最前面,闻着地上的气味。追踪着我的气味,扬意识到。第二个追兵抓着这个东西的缰绳。犀牛在队伍末尾殿后。他看上去有点跛。或许车子撞伤了他——但无疑车子遭到的损害更为严重。

扬又观察了一会,希望他们拐错方向,但那条猎犬正确地追踪到了他的路线。扬继续奔跑,每一步都令他更加疲累。他痛恨自己那么多夜晚没有进食。如果他有更多的血,他或许就能跑到西面,兜个大圈子,不是回到车子那里,而是返回巴尔的摩勋爵旅馆。那里肯定能找到救兵。但扬的体力开始逐渐流失。他跑不了太远了。

加洛特也不会希望我闯进他旅馆的大堂、身后追着一群魔宴的,扬心想。回想起那辆轿车和周围的四具尸体,扬开始担忧这会破坏避世戒律。扬已经没有办法掩盖这失态的一幕了。加洛特得收拾这个烂摊子

扬再次停了下来。他摇摇头,试图摆脱一切无关的想法——他没时间担心进食、加洛特或者避世戒律之类的了——但更主要的是他刚刚成功摆脱了又一片碎掉的牙齿。他的前方是另一片公园,再前方则是更多的码头。他刚刚穿过了这片狭窄半岛的颈部。现在他看不到追兵了,但他感觉他们仍然躲在某处追赶自己,这令他感到恶心。那头猎犬不会跟丢的,魔宴也不会轻易放弃。他断定,那片公园不会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就算他爬到树上或者试图躲起来,他们也会追踪到他。或许码头附近还能遇上些巡逻的布鲁赫。除此之外,他没什么详细的计划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希望。



罗克斯不断地扯着绳子,但特伦斯拉住了他。事情没理由发展到这个地步,特伦斯心想。我们没必要追着这个家伙穿过整个城市。但桑尼把任务搞砸了。看到那个欧洲佬开枪干掉了桑尼,特伦斯有点惊讶,但并不慌张。桑尼就是个蠢货。他活该。显然布莱恩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这就是为什么特伦斯和罗克斯在这里。

即使控制着罗克斯,特伦斯也比捷默跑得快。为了把车停下来,这个长角的怪物似乎是把膝盖撞碎了,而没有博隆或维科斯或——但愿不发生这样的事——“小裁缝”在场,就没人能治好它。天哪。想到这些强大的棘秘魑,特伦斯就直打寒颤。他也很高兴他们不在这里。他们确实是同族,但他们真的能把他吓破胆。

就让捷默跛着吧,特伦斯想。这个傻大个本应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不是拿自己当人肉——相对而言的——路障。但是,嘿,你叫他把车停下,他就把车停下了。毕竟布莱恩也不是为了做事的技巧、机灵的头脑或人际交往能力而选择让捷默来的。

罗克斯更加积极地拉扯起了缰绳。

“别哼唧了,你个傻逼。”特伦斯朝它狗一般的扭曲的腿上踢了一脚。罗克斯曾经是他的朋友,同为棘秘魑,但他搞砸了一件大事,于是维科斯就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不断流着口水的猎犬似的东西。易得则易失,特伦斯心想,跟其他触怒了维科斯的人相比,罗克斯这个下场已经算是轻的了。

罗克斯激动了起来,这说明踪迹越来越新鲜了。欧洲佬慢了下来。没力气了,特伦斯想。或许桑尼在翘辫子之前给他来了几下。当然,桑尼或许并没到修复不了的地步——如果布莱恩觉得搞砸了事情的勒森魃还值得费这个劲的话。特伦斯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他也对那个欧洲佬不抱什么希望。捷默如今已经跟上来了。“快过来,你这个长犄角的蠢货,”特伦斯高声喊着,继续让罗克斯领路。猎犬猛力拉扯着皮革绳子。他前前后后地闻着,十分兴奋,两个睾丸晃来晃去。

他们的目标向左转向了公园,这让特伦斯很吃惊。说不定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灌木丛底下等爸爸来救命呢。前面有城里的一些码头,但那也救不了欧洲佬。海水和柴油也掩盖不了他的气味,起重机和叉车也遮挡不住他的声音。至少不会太久。罗克斯会闻到他的位置。

特伦斯毫不掩饰自己。他看起来相当正常,罗克斯也可以被误认为是某种大狗。而如果有人想拦住捷默问他为什么如此丑陋,也欢迎他们这么干。最主要的是,特伦斯不在乎有人看到自己。这里是秘盟的城市。如果他能给那个娘娘腔亲王惹出点麻烦,让他来擦屁股,那他妈再好不过了。码头工人反正也不会在乎,特伦斯心想。他们只会干那些乏味的活计,挣工会规定的那点薪水。

对方的踪迹通往沿着水边修建的便道。捷默跟在特伦斯身后不远处,他们开始经过一些码头。大部分码头都停着船,正在装卸货物。7×24小时,特伦斯心想。这些人可真无聊。我起码白天还能休息。

罗克斯快跟丢了。他努力想要挣脱自己的主人,疯狂地龇牙低吼着。“消停点,你个白痴。你都快被自己的痰给噎死了。”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特伦斯停在了一艘大船前面。他控制住了罗克斯,开始环顾四周。一台起重机正在卸下运货板,缓慢地把东西运到路对面去。捷默再有几码距离就跟过来了。罗克斯发狂般地朝这个方向叫着,继续尝试挣脱束缚。

“哦没错,我们快找到了,”特伦斯低声自言自语。“我要把欧洲佬的耳朵钉在他的——”

罗克斯猛地一拉绳子,力气大得不可思议。特伦斯失去平衡向前跌倒跪在地上,被猎犬拖开,而起重机上的巨大运货板刚好落在了他们刚刚站的位置。冲击力把特伦斯弹了起来。他勉强站了起来,盯着这一片狼藉。他看见了。上一秒捷默还在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下一秒有他妈四十吨重的破箱子和漏出来的糖就洒在了捷默刚刚站着的码头上。

特伦斯把皮革绳子系在手腕上。他盯着那堆差点像压扁捷默那样也压扁自己的糖山,罗克斯则拽着他朝向另一个方向,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拽脱臼了。几秒钟后,特伦斯终于注意到了疼痛感。他转过身,刚好看见欧洲佬迅速爬上跳板登上了运糖的那艘船。特伦斯放开了绳子。

“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他说。

罗克斯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上了跳板。



起重机驾驶员为他稍稍扳回了一点局势。尽管扬希望能有更好的结果,但他的教养令他无法不对此心怀感激。犀牛被巨大的糖山压在下面的这一幕着实令人高兴。但扬只允许自己花了几秒钟欣赏自己的杰作。猎犬和他的主人还活着。如果能消灭那个追踪他气味的……不管什么东西,扬的境况会更好一些。那不是一条狗。扬如今更近距离地看见了它——尽可能近——它看上去略似人形,不过四肢弯曲,形状扭曲像是狗腿一样。它的脸被奇怪地压平了。

棘秘魑,扬心想。或是那个氏族的某种丑恶造物。

如果解决了猎犬,扬就会直接逃走回到盟友身边。但如今魔宴仍然能够追踪他的踪迹,扬也毫不怀疑他们会继续这样做。

趁着那个野兽的主人还没站起身来,扬冲上了最近一条货船的跳板。他在甲板上奔跑,听到了身后猎犬的咆哮,越来越近。船上所需的运动量比扬预想中要大。一小群人被运糖托盘撞击地面的巨大声响吓到了,聚集在栏杆附近。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为什么有一个怪物正在追赶自己。但突然,已经不需要担心避世戒律的事了,因为猎犬已经爬上跳板落在甲板上。不同的凡人有着完全相反的反应:有些人被怪物吓呆了,瘫倒在地;其他人则仓皇逃命。扬也跟着一起跑,喊叫声和混乱为他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但猎犬只迟疑了一瞬间,然后就继续追上了他。它知道他的气味,不会被几个吓坏了的凡人轻易干扰。一个水手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狂奔的野兽面前。它丝毫没有减速,将后爪深深嵌入水手的身体,继续追赶着扬。几次跳跃之后,二者的距离就越来越近。扬能感受到它正在赶上自己。它几乎已经追上了他,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野兽的咆哮在他的胸口回荡。

当野兽向他扑来时,扬冲进了船的上层结构中距离最近的门口。

他砰地关上了舱门。猎犬冲击舱门的力量震得他退后了一步。撞击声使得金属板嗡嗡作响。但门没被撞开。扬闩上了沉重的门闩,然后紧盯着门慢慢后退。与此同时那个野兽在门对面又扑又抓。

扬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封锁的门口移开,观察周围的环境。他正处于一条走廊里,而不是一个单独的隔间里。谢天谢地,他想。他并没有被困住。但这也意味着猎犬仍然能够找到他,或许一旦它意识到自己无法通过这道门,就会开始绕路。前提是这道门确实无法通过,不会被猎犬从合叶上拽下来。无论如何,扬都得继续逃跑。

他沿着走廊前进,但如今身后不再有猎犬步步紧逼,他开始感到头重脚轻。这条笔直的走廊仿佛开始弯曲起来。血液。扬必须赶快找到些血液。他之前受的伤无疑足以杀死一个凡人,也足以毁灭许多血族(或使之丧失行动能力,这基本上是一回事)。扬能活到现在凭借的主要是哈德施阿特和梵卓氏族长老们的血。他能暂时摆脱二十几处枪伤的影响,但他终归需要找到更多血液。而对他而言,在异国他乡,这将是一件难事。因为梵卓氏族的快速恢复能力所伴随的诅咒与其他氏族都不同。如果他能直接抓过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水手把他吸干就好了——这很不优雅,没错,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优雅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动起来啊,妈的!扬对自己说。

尽管血液至关重要,但却不是他面临的最紧急的问题。他无法判断门口的嚎叫声是否减弱了,他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研究这件事。然后他发现了自己寻找的东西——一架梯子。他顿了顿,然后开始向下爬。一层,两层。但他发现自己必须把注意力放在梯子上,否则就会踩空。他很快就记不清自己到底下降了多远。

最终,即使他非常谨慎地落脚,他还是终于踩空了。

有那么漫长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正在自由落体。他越过了物质世界,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然后他的手抓住了什么东西。他猛地停了下来,脸撞在梯子边上。他尽量待在原地,紧紧抓着梯子的横档,就像孩童拥抱自己的母亲。

又往下爬了几阶,扬来到了另一条走廊。头重脚轻的感觉变成了虚弱的眩晕。扬踉踉跄跄地走着。直到一个年轻水手扶住他,避免他倒在地上,他才看见这个人。甲板下面的黄色灯光在扬看来异常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向水手。

“您还好吗,先生?”

但是扬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这些词语都被男孩皮肤下鲜血的涌流淹没了。如此之多的血液,如此之近,对扬而言又是如此无用。他紧紧抓住男孩,挣扎着站起来。

“引擎室在哪?”扬的声音几不可闻。

水手很迷惑。“你需要医生吗?”

它在哪?”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男孩想从他身边退开,扬却紧紧抓住了他。凡人的头脑突然遭遇了它无法理解之事。“引擎室。”

“这边,”水手指向走廊另一头,“不远。”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服从。

“带我过去,”扬说。

这个男孩相当容易控制,跟之前那个起重机驾驶员差不多。扬自己肯定没法这么快地学会操作起重机,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让他凭借自己找到引擎室。

当他们沿着走廊前进时,扬努力辨别猎犬的声音,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野兽的咆哮,身后的梯子上传来它爪子的声音。还是说这只是他自己脑袋里的杂音?每走一步,扬都觉得猎犬要从后面扑倒自己。终于,他和水手抵达了引擎室。

“还有别的出口吗?”扬问。

水手点点头。“有三个,一个在这层的另一头,两个在两侧的步道上。”

“船员?”

男孩看了一眼表。“没有。他们不该过来。”

扬靠在旁边的门上。很好,他想。他这一夜已经让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足够多的谴责了。这个男孩毫无疑问会听从他的指示。如果扬足够幸运,他们两个都会活下来。如果不够幸运……好吧,那至少他也不用在乎自己的良心了。扬靠在门边休息了一两分钟,观察着门本身和引擎室内墙上的应急面板。

接着一阵令人恐惧的嚎叫声在走廊里回响起来——那是一个猎手发现猎物气味的叫声。男孩紧张地看向二人的来路。扬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以示安慰,尽管扬自己也没办法镇静下来。他又等了一小会。嚎叫声再次响起,距离更近了。猎犬确实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来吧,”扬终于说。他一边靠在男孩身上,一边领着他穿过了引擎室。穿过这里嗡鸣震动着的机械的主要通道非常直,但引擎室长达近五十米。如果这段路长或者太短,他和这个男孩就都完蛋了。男孩不断地回头看——然后他突然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来啊,该死的!”扬催促男孩加快脚步,尽管拖慢他的正是扬虚弱的身体。他看向男孩的眼睛,将自己逐渐衰弱的能量全部用来继续控制他。如果他有所犹豫,让这个水手跑了,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引擎室仿佛在他们面前不断拉长,仿佛每一步都无法令他们继续前进。终于,当扬觉得自己至少走了一半的时候,他冒险回了个头。他们已经超过一半了。事实上,猎犬和他的主人刚刚进入房间大门。主人又牵起了绳索。

别放开它,扬心想。不要放手

扬扳着男孩的下巴,深深望向他的眼底,向他下达了指令。如果他们二人想要活命,他就必须遵从这些指令。“快跑。按下紧急消防密码。在门后等我。现在开始。”

男孩急切地开始遵从命令——至少他急切地跑了起来。但他的动作也提醒了猎犬的主人。他放开了缰绳。

“杀了他们,罗克斯!”

野兽根本不需要指令,它甚至可能都没听到主人的话。它沿着长而狭窄的房间飞奔而来。扬也开始跑。他只比男孩的动作晚了一秒钟,但看起来就像是所有其他人都在全速移动,而扬在做慢动作。他跟着水手跑向门口,祈祷自己的腿不要让自己失望。

男孩抵达了应急面板,输入了密码,及时出了门。当扬跑到出口时,应急防火门已经开始降下了——四分之一,一半。他能听到猎犬正在拉近距离,主人不停地大喊,“杀了他们,罗克斯!杀了他们!”

扬想象着门在自己钻过去之前就关闭了。他想象着门没有及时关闭把猎犬困住。他想象着野兽在自己跑到门边之前就扑倒了自己。扬感到双腿麻木。它们一定是在自己移动,因为他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距离门边还有几米路程,扬开始连滚带爬。防火门已经关了一大半了。几秒钟后它就会落至地面,扬就会被困在里面或被压扁。

扬从门下面钻过去的时候,野兽也咆哮着冲了过来。它咬住了他的腿,爪子陷进肉里,把他往后拖。他的腿和野兽的上半身就在门的正下方。再有半米距离,门就要关上了。

扬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水手挥舞着一个灭火器。金属罐子的底部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猎犬的脸上。扬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野兽龇牙咧嘴地吐了口血,但它还是没有放开扬的腿。扬用另一只脚踢了怪物几脚,收效甚微。它似乎被这些攻击激怒了,反而咬得更深。同时,水手又挥舞起了灭火器。

扬和怪物都痛苦地大叫起来。牙齿碎了一地。猎犬把脸缩了回去,扬也把自己折断的脚踝缩了回来。防火门完全关上了。

扬倒在地面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脚踝和腿的剧烈疼痛,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当他叫声的回音消散后,他注意到了这里怪异的寂静——怪异是因为防火门另一侧没有传来撞击和抓挠的声音。

“所有出口都关闭了吗?”扬又问了一遍以确认。

男孩点点头。他张了张嘴,但是决定对自己看到的一切保持沉默。

扬用手肘支撑起身体,查看脚踝的情况——然后他看到两只被截断的、爪子一样的手仍然紧紧抓着自己的腿。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裤脚。他在紧急状况下努力摆脱的晕眩感如今又回来了。扬又躺了下来。

他的头脑仍在高速转动。他们可能绕开了。他们可能把门打开了,或是找到了其他出口,通风管道之类的。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但是他连坐起身来都要花很大力气。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只爪子拔出来扔到一边。

“扶我站起来。”这样做是有必要的,但是并不舒服。“带我去见船长,”扬说。

“现在就走。到地方之后,给我找根拐杖来。”



几个水手送扬走下了跳板。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个遍体鳞伤、拄着拐杖的客人是谁。他们只知道命令就是命令,而船长的命令就是让他们送这个人下船。他们小心翼翼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安。他们好奇,这个人是否与起重机事故有关,或是与跑到船上的那条疯狗有关。但他们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在码头上逗留。船的引擎再度咆哮起来。水手迅速返回。然后船几乎立刻就起航了。

扬绕开了围在装糖箱子的残骸周围的那些人。来了一辆救护车——这倒是没什么用——不过没来警察。似乎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码头会被要求进行调查,深入整改安全程序。没有码头工人失踪,有人坚持认为货物落在了什么人身上。扬知道,他们最终会挖开这堆东西,运走这些糖和袋子和木头碎片,被压扁而无法辨认的尸块会引起相当大的震动。

加洛特也得处理一下这堆事,扬心想。亲王会确保他的手下把这起事故掩盖过去。还有那辆布满弹孔的轿车以及五具尸体。还有那艘货轮,它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起航,因为船长相信引擎室起了火,将要引发爆炸,而他愿意牺牲自己和船员以确保无数码头工人的安全。而当官方调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火之后,这位英勇的船长就会遭到斥责,然后被解雇。显然他肯定是喝多了之类的。但他已经完成了他的用途。

我必须传话给亲王,扬心想。当然,加洛特需要派人去给引擎室“消毒”。希望猎犬和它的主人不会在那之前就逃掉了。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个非常符合避世戒律的夜晚。如果扬是个地位没那么高的血族,他至少也要挨上几鞭子。但作为一位要员的子嗣——尤其是,作为哈德施塔特的子嗣——他的越界行为会被忽视掉。他会因消灭魔宴刺客而受到赞颂,而如果他只是个新生儿的话,即使别无选择,也会因行事轻率而受到责罚。

扬踉跄地离开了码头,来到两座仓库中间。每走一步,他的脚踝都会隐隐作痛。他很高兴能够远离人群;他的衣服和脸上都有弹孔,走路还一瘸一拐,这太显眼了。而且牲口的香气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残忍的嘲弄。扬想起了玛娅和罗伊尔,想起了他所需要的、却再也无法拥有的血液。倒也还有其他人可以用——但他们都在阿姆斯特丹。一通电话总能够解决问题,但无法帮助他度过今夜。

他在南巴尔的摩游荡着,只隐约注意到他经过的路标。

温德尔街,威尔斯街,巴尼街,希斯街。

往西走,他提醒自己。他不能靠近联邦山,不能离那辆车和那些尸体太近。警察应该已经到达现场了。

查尔斯街,奥利弗街,汉诺威街,克拉克斯通街。

扬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转变了方向,但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在脑海中想象出城市的布局或各条街道之间的联系。不远处的前方能看到一片水域,但是在一片半岛上,这也不太能够缩小他所处位置的范围。码头边的大仓库已经变为了更加普通的仓储设施,彼此之间十分相像,由煤渣砖或墙板搭建成,墙壁一片空白,在晨曦的黑暗中显得灰扑扑的。或许也可能是扬的头脑已经抓不住细节,无法区分不同的建筑了。

他听到远处有汽车的声音,不算很近,但扬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合逻辑的恐惧,惧怕有人会找到他。他忍受着疼痛,拄着拐杖尽可能快地在两栋建筑之间前进着,然后重重地靠在一面金属墙壁上。

休息一下,他对自己说。就几分钟。尽管他知道没有血液的话休息也没什么用处。他放松了一下手指。拐杖从他身边沿着金属墙壁滑落,咔哒一声掉在地上。扬慢慢地向下滑,最终坐在了沙砾地面上。

就几分钟。

扬的思绪开始飘散。

魔宴都是一群违法乱纪的不满分子,从一开始就是。哈德施塔特的话语十分清晰,就好像他正站在扬的面前一样。让他们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去。尽量别花太长时间。

“你自己把他们击退回去吧,你个老混蛋,”扬喃喃自语。他随时准备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北,绕过内港,前往巴尔的摩勋爵旅馆。没时间可浪费了。哈德施塔特还等着呢。但坐在地上靠着墙实在是让他如释重负。扬的脚踝如今只是隐隐作痛,而不是刺骨的剧痛。他的头晕晕乎乎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但他必须这样做。随时出发。

“你就应该留在欧洲,”哈德施塔特说。扬虚弱地点头表示同意。“欧洲的吸血鬼年老、疲累而迟缓。”

年老、疲累而迟缓。这句话使扬从痛苦和疲惫的迷雾中苏醒过来。这听起来可不象是哈德施塔特。还有吸血鬼。扬的尊长从来不用这个粗鄙的词语;他只会说血族该隐后裔

扬抬起头来。周围的环境再次让他回到了现实。他正在巴尔的摩的码头附近,受伤的身体里没有多少血液。他刚刚打败了,或者至少躲过了一群魔宴。是吧?

“还有什么遗言吗,扬·皮特松先生?”

这个声音很熟悉,扬把视线聚焦过去,发现对方的脸庞和身形也很熟悉。“布莱恩。”

“你还记得我。多令人感动啊。”即使扬不是坐在地上,刺客也比他高出一大截。

“我从不会忘记任何同族,”扬说。

“同族,哼。见鬼去吧,同族。”

而且,从比喻义上来说,这正是布莱恩要做的事情。他手里拿着一把十字弓,顶住了扬的胸膛。就像杀了赫曼的东西一样,一根木箭足以充当木桩使用。扬试图思考,但他的脑袋一片混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及时躲开,指望那根箭插在肩膀上而非心脏里。但布莱恩离他太近了。机会只有几分之一秒。而且就算扬成功了,又能怎样呢?他也没有力气逃跑或击败对手。

“现在悔改还为时不晚,”扬说。“你对秘盟而言会十分宝贵,因为你了解魔宴。”

布莱恩放声大笑。“我可能是个鼠辈,但我还没蠢到跳一艘即将沉没的船。”

“你的主人会想要了解我所知道的事情。”扬把这当作救命稻草。他并不想被棘秘魑折磨,但短期之内存活下来是首要目标。只要没被完全摧毁,就有机会逃跑。

“别担心,”布莱恩说。“他们知道你所知道的事情。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帮助才能扫清——”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在扬的眼前,一道模糊的阴影将十字弓的末端压向下方。箭发射了出去,在扬的脚边溅起了一片沙砾。与此同时,那个模糊的身影开始击打布莱恩的头部。这个叛徒梵卓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倒在了地上。

扬的头脑花了几秒钟才跟上事态的发展。站在他上方的不再是布莱恩,而是一个戴着太阳镜的大块头黑人。他厚重的皮夹克似乎吞没了这里本就微弱的光线。扬知道这个大块头,认出了他的脸。

西奥·贝尔。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贝尔拿着一把锯短的霰弹枪,加固的枪托上沾满鲜血。扬瞥了一眼动弹不得的布莱恩,注意到了他前额上相应的弹孔。

“你还好吗?”贝尔问。

扬无法回答。他还在重现贝尔打掉十字弓、打碎布莱恩头颅的整个过程。两个梵卓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布鲁赫战士的出现。

扬盯着布莱恩扭曲的、布满鲜血的脸庞。这个刺客和同氏族的扬一样,无疑能够经受极为严重的伤害,但贝尔的攻击已经把他的前半个头部像核桃一样碾碎了。扬又看向了自己头顶的布鲁赫。

“其他的呢?”贝尔问。

“在船上,”扬试图解释。“封锁在引擎室里,至少他们曾经在那里。船长正在带他们出海。”他们或许已经逃跑了,或是控制住了那艘船,但他们现在已经不碍事了。“还有一个在码头上被压死了,还有一个……”扬用手指向远方,但他完全搞不清方向。他的手指只能虚弱地停在半空中。“和我的车在一块。被枪打中了。不过或许已经恢复了。”

“我去解决那一个,”贝尔简短地说。“你还知道别的吗?”扬摇了摇头。“好吧,”贝尔说。“我也就看见了这几个。”

接着贝尔把霰弹枪的枪管插进了布莱恩张开的嘴上,扣动了扳机。爆炸声使扬恢复了清醒。

“走吧,”贝尔说。“给你。”他拿起扬的拐杖递给他,然后径直朝街道上走去,扬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扬知道自己必须跟上他。枪声很可能会吸引注意,而如今的情况下他都不是凡人警察的对手,更不用说周围可能潜藏着的其他魔宴了。但在这片狭窄的区域里血液的气味是如此浓郁,几乎压倒一切。而且那不是凡人的血,扬更要格外小心。那是吸血鬼的血。血族的绯血。被该隐的诅咒转化而成的最诱人、最可恶的佳酿。

扬的饥饿战胜了疲惫与痛苦。

他爬向了几英尺外曾经是布莱恩的那具尸体。成股的血顺着尸体后面的墙流了下来。太浪费了,扬心想,但他更在乎没被浪费的那些。他抬起尸体柔软的胳膊,然后完全屈服于饥饿的操控之下。



当扬回到街道上的时候,他的行动更加自如了一些。他没有彻底吸干那具尸体,而是在能够正常活动之后就立即强迫自己远离这浓郁的琼浆。他的脚踝仍旧隐隐作痛。治愈的绯血修复了大部分伤口,让他能支撑起自己,但扬恐怕没有时间更进一步了。街道如今空荡荡的,但是能维持多久呢?很可能有人听到了枪声。爆炸声仍然在扬的耳朵里回荡着。霰弹枪距离如此之近,在两栋建筑之间狭窄的空间里简直像是一门火炮。于是扬整理了一下思绪,匆忙吸了几口血了事。即使是现在,他也只能以此压制住内心因缺乏绯血而蠢蠢欲动的恶魔。每远离那具曾经是布莱恩的残破躯壳一步,扬对自己饥饿心兽的掌控力就增强一分。

贝尔已经不见了。当扬试图辨明方向以便一瘸一拐地返回客栈时,他听到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危险地朝自己逼近。他再次退回阴影里,但那辆摩托车咆哮着出现在了拐角。扬不敢动弹——他还没有恢复足够的能量用于战斗或甚至逃跑——但接着他看到了骑摩托车的人,谢天谢地,那是西奥·贝尔。布鲁赫猛地把车停在扬身边。

“上车。”

扬痛苦地爬上了摩托车。“我得去见亲王,”他开始解释。“警察——”

“已经解决了,”贝尔说。他发动引擎,二人扬长而去。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7

1999年7月19日星期一,4:36AM
总统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扬轻轻关上了双开门,仿佛担心门锁的轻响会打扰稍远处模糊不清的尖叫声。他努力试图忘记远离待客区的三间卧室中某一间的存在。某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是不能拖延的,目前他没有时间去解决身体或道德方面的个人问题。

加洛特亲王的房间里的地毯非常厚实。扬甚至恐怕自己会陷进去,永远地迷失其中。又或者仅仅是他的腿让他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自从接受初拥以来,他还从未感到过自己如此虚弱,如此疲倦。他在下西奥·贝尔的车时甚至踉跄了一下。我不应该扔掉那根拐杖的,扬心想。他在坐摩托车回旅馆的途中扔掉了它。他的感官回味着嘴里遗留的绯血的馥郁香气,这令他错误地判断了自己恢复的程度。血族的血液很强大,但他摄入的量相对而言太少。他需要更多的血才能让伤口完全愈合,而如果他的脚踝未能正确地修复,或许还需要在几个月或者几年后时间允许的时候进行一番手术。这种事情并不危险,顶多是有点不方便。扬能联系到西欧最出色的一些医生。他总归是会恢复完整的。

然而如今,他只能艰难地在会客室中精致的家具之间行走。不到一个小时前,当他跌跌撞撞地走近旅馆后门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十分涣散,甚至不足以让那个凡人夜班经理——助理夜班经理——听从自己的命令。

不过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或至少正在被完成。就像此前无数次那样,尽管扬这回的安排有些拙劣。他别无选择。他一进入房间就给阿姆斯特丹打了电话,但他不敢等到新的手下过来再恢复自己。他很有可能没什么事,也不会有新的危险威胁到他。但扬决定把事情确定下来,而不是相信可能性。他见过太多次可能性被推翻的情况了。他自己就这样做过。

想到新的手下,他又回忆起了那些无法再服侍自己的人——赫曼,汤恩,罗伊尔。他会怀念他们的服务。但只有失去玛娅令他产生了一丁点悔恨之情——他很快扼杀了这种情绪。他已经见证过太多死亡,不会再为任何凡人的离世而伤怀太久。

一张茶几似乎突然出现在了扬要走的地方。他磕破了膝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继续蹒跚前行。由于身受多处弹伤以及脚踝的伤势,扬感到非常不舒服,但他还并未到无法行动的地步。更未被摧毁。考虑到他的失误,他逃离魔宴袭击时的状况已经比他本应得到的结果好多了——指的是,他的脑袋还跟身子连在一块。

我太他妈蠢了!

扬晃晃悠悠地穿过会客室,走进卧室,脱掉嵌满子弹的衣服,也没打算收拾它们。他放弃了谩骂和自我指责,将剩余的能量都用于分析自己犯下的错误。他犯下了两个错误。首先,他没有把巴尔的摩当作战争区域。这座城市是他一切行动的基地,但并非一座远离敌人的指挥中心。东海岸就没有这样的地方。魔宴四处侵袭以确保这一点。剩下的只有零星的一些秘盟顽强抵抗的飞地:巴尔的摩,布法罗,纽约城的一些部分,哥伦比亚特区的睿魔尔秘所,还有哈特福德。

天哪,扬心想。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地方,以至于哈特福德都能算是一个权力中心了!

任务的艰巨程度再次令扬感到难以禁售。他要在新大陆指挥秘盟的暴躁分子,阻止魔宴获得东海岸的完全控制权——而这项任务魔宴已经完成了八成。

根本不可能。

扬觉得自己的决心就像是陆地的泥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海洋不可抗拒的力量不断侵蚀。他或许能堵住一个,两个,三个漏洞,但他有足够多的手来真正改变些什么吗?他,或者任何人,能够长时间地抵挡住整片海洋吗?

我必须做到,他心想。我别无选择。哈德施塔特不会容许别的选择。

扬赤裸着身体走进了豪华的浴室。他无视了巨大的冲浪浴缸,而是爬进淋浴间,转动旋钮,直到浇到身上的水变得滚烫。滚烫的水刺痛了许多弹伤,甚至包括已经部分愈合的伤口。扬喜欢这种轻微的痛楚。这让他能够专心致志,使他抛开会给他招致毁灭的病态的失败主义,并再次专注于他的错误。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他的确低估了这座城市中的危险。但他并不责怪自己带来美国的人手太少。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这里的情况很棘手。扬自认自己已经在维多利亚面前占了上风,也获得了加洛特亲王的合作——至少目前情况如此。如果他带来了一支私人军队,如果他被当成是前来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权阶级,那他能否达成这些目标至少也要画个问号了。其他人可能会联合起来反对他,即使是现在也仍然有这种可能。但如今他已经确立了自己作为秘盟抵抗势力领袖之一的地位,扬要抓住这个机会,而不是忽视未来的安全问题。

他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真正错误不是选错了随从,而是错误地决定在城市里兜风。远离巴尔的摩勋爵旅馆、尤其是远离维多利亚的心情太过迫切,于是我放弃了城市中的一处安全庇护所——相对安全。想到前任睿魔尔“会议”代表玛丽亚·秦之死,他如此纠正自己。他回想起,维多利亚也与秦遭遇袭击有关。这位睿魔尔是来拜访维多利亚的。扬记下了这件事,决定之后详细调查。

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更加恶化了第一个错误带来的后果,那就是他被繁重的政治和军事方面的任务压垮,而忽视了个人的必要需求。尤其是他任凭自己的力量衰弱。他两次进食之间相隔的时间太久了。这种疏忽可以理解,但绝不可以接受。

如果哈德施塔特知道了会说些什么?扬在心里问自己,但他并不想思考这种可能性。他的尊长可能假装漠不关心,但无疑会巧妙地随口讽刺他几句。哈德施塔特一句不加掩饰的谴责给扬带来的痛苦就会比在心脏插入一根木桩还要多。而这仅仅是个开端。扬永远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无能而失去尊长的偏爱,而如果无能进一步发展为失败又会发生什么……

扬曾目睹过自己的其他兄弟失去恩宠。他们或许会徘徊数十年,困惑不解,不知道自己如何严重地冒犯了尊长。但到了某个时候,绯血——这既是一种礼物也是一种诅咒——会被收回。扬怀疑这一结果并不如在此之前的多年疑虑更为糟糕。但他不打算了解这些事。

在他抵达巴尔的摩之前和之后都有太多的事要做,短短几夜之内有太多的人需要联系:科尔切斯特,冈格罗氏族的大法官泽维尔,波士顿的乔凡尼,各位亲王,芝加哥的手下。然而,如果他因疏忽大意而被消灭,所有这些准备都将付诸东流。事实上,他几乎太过虚弱而无法战胜魔宴刺客。

不是几乎,他纠正自己。我就是太虚弱了。要不是贝尔,被消灭的就是我,扬长而去的就是布莱恩,而非如今这种相反的局面。

扬和布莱恩在很久之前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算熟人。扬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逆者决定背叛氏族加入魔宴,他也不在乎。布莱恩一直是个刺头。即使在背叛之前,他也是个下等分子。如今他已经被消灭了,一切都完结了。

西奥·贝尔更加令人不解。他救了扬,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布鲁赫一开始的时候会出现在那。巧合?或许吧,扬心想,但值得怀疑。多年来扬已经意识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性最小的理由就是巧合。显而易见的计划背后总是隐藏着图谋,而隐藏的图谋背后往往是其他势力。扬对血族的权力殿堂并不陌生;他的血脉保证了这一点。但尽管他自己也有许多阴谋,他却经常被排除在哈德施塔特的策划之外。哈德施塔特能够近距离了解内环成员的手腕,扬却往往对他的计谋一无所知。有时,扬开始相信,某些更为神秘的力量正在暗中操控一切,即使是德高望重的哈德施塔特,即使他很可能知晓它们的存在,也无法控制它们。

无稽之谈,扬斥责自己。就像什么大洪水时代之前的石头一样,都是空想出来的。秘盟那些智慧的长老们已经宣布这些说法都是胡编乱造,但还是有很多血族无法理解这种传说本质上只是传说而已。就好像亚当和夏娃、伊甸园、该隐和亚伯——这些传说表达的都是某种形而上的主题,但很多不够博学的人会把故事当成是真实的历史。

扬暂时停止了沉思。有什么光滑的东西贴在他的脸上。是白色的瓷砖。当他的思绪发散时,他向前靠在了淋浴间墙壁的瓷砖上,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脸上。扬直起身来关掉了水龙头。他忘了关上淋浴间的门,地面上积了一滩温热的水。浓密的雾汽飘在空中,遮住了房间的另一边。扬小心地踏过地上的水,走向看不清的前方。

一打开通往卧室的门,滚滚的蒸汽比他先进入了房间。他从浴室抓起一条长毛绒毛巾,慢慢地、惬意地擦干自己的身体。空调开得很大,骤然冷意使得他的皮肤变得紧绷。他摒弃了一切无关的念头。他的身心都太过疲惫了,走神只会浪费时间,也是缺乏自律的表现。他有条不紊地检查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记录了每一处枪伤,并估计了一下总共需要多少血液才能完全治愈。他短暂地尝试将身体的重量放在脚踝上,然后断定自己需要再等一夜才能真正地修复它。但他不会让自己继续维持这种虚弱的状态。一个小时都不行。

一股强烈的睡意向他袭来,甚至超越了受伤所带来的疲惫。外面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套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有着厚厚的防护,但扬还是知道这一点。他强迫自己无视黎明带来的睡意,不慌不忙地穿上了可以充当睡衣的宽松的灰色绸缎衣服。他光着脚走进会客室,这里坐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人——他的姓名标签上写的是杰弗里·泰勒——正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间。

扬走近了些,站在这个人上方。他穿着的制服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助理夜班经理——事实上,这家客栈的任何一位员工——通常都会对客人表现出一种阳光的态度,但这名男子抽泣着,用手指抓着自己的脸和头发。扬再次注意到了精美的地毯包裹着他冰冷的脚带来的厚重舒适感。他的感官已经随着进食的渴望而进入了一种高度敏感状态。

“杰弗里,”扬轻声说。对方迟疑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这反映了折磨着他身体和灵魂的痛苦。然而扬的声音稍稍安抚了他。“杰弗里,她叫什么名字?”

他张了张嘴,但没等说出来话,就又抽泣起来。扬耐心地等待着,让自己安慰的姿态平息对方的歇斯底里。

“杰弗里?”

“她叫……埃斯特尔,”他抽抽噎噎地挤出来这几个字。

埃斯特尔。扬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会让他要做的事更简单,不过知道了她的名字也让他感到更不舒服。埃斯特尔。她如今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她的名字让他更加了解那个普通的接待台服务员了。埃斯特尔

“杰弗里,”扬把一只手放在对方的前额上,“埃斯特尔打算加班。她不会回家。把这件事告诉需要知道的人。”扬顿了顿,等待对方理解自己的指令,但他没有放开这位助理夜班经理。

“你感觉不太舒服,杰弗里。回家吧。把这些都忘掉。明白吗?”

杰弗里微微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还……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皮特松先生?”

“没有了。谢谢你,杰弗里。”杨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照顾好自己。”

“好的,我……我会的。”他又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脑海中的浓雾慢慢散去。“谢谢您,皮特松先生。”扬把这个凡人的事抛在脑后。杰弗里·泰勒会打电话,然后回家。到了明天晚上他就会没事了,只不过他永远都会在某个前台接待员面前感到不自在。他在她周围时会感到一种心神不安的愧疚——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避开她,而当他无法避开时,他就得忍受这种不自在。但他会继续生活下去。

扬转过身,慢慢地、目标明确地走向他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还假装并不存在的那扇双开门。他转动门把手,走进了卧室。

埃斯特尔。

她蜷成一团缩在床上,特大号的床铺令她的身体显得更为娇小。用作封口布的丝绸领带上浸满了她的唾液和泪水。她的双手被捆在身后,衣服被扯开。她的泪水静静地渗进床单里。

埃斯特尔。

扬强迫自己看向她,不要移开视线。你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告诉自己。别搞错了。他先开了口,然后才来到床边,温柔地跪在她身边。“埃斯特尔……”

他解开她的双手,注意到了她努力挣脱窗帘绳而造成的擦伤。“埃斯特尔,”他让她不要哭泣,把那条领带从她口中拿开。她吸了口气,把脸埋在扬的膝盖上。他是她的保护者,她的救赎。他的声音减轻了她受到的伤害。“埃斯特尔,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他很清楚,但他用同情掩盖了愧疚。他给她整理衣服,而她则搂着他的胳膊呜咽着。他把她的裙子放回原位,为她钩住胸罩,扣上衬衫上没有被扯断的扣子。他假装自己是来拯救她的——正如她所相信的那样——而不是一个故意策划了这一切的毫无人性的禽兽。他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贴在他的皮肤上,而他更宁愿那是一把能够剜出他肮脏心脏的尖刀。在某种意义上,它们确实是一回事。

扬更愿意在事情发生之后再出现——发生很久之后。这样,大部分的伤害都已经发生了,他只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占了便宜。但是现实往往很残忍。他并不总是能幸运地找到玛娅或罗伊尔这样的人。而扬资助的那些救助组织也并不总是很方便。有时他不得不从头开始,他也无法掩盖自己究竟变成了怎样的一个怪物。

“埃斯特尔,”他再次轻声说,一边刺穿她脖颈上的肌肉一边安抚她。,想起了那些强奸犯,他告诉自己,我没比他们好到哪去。在最好的情况下,他只是利用了受害者;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例如今夜,他创造出了受害者。

我没比他们好到哪去。

埃斯特尔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一样靠着他睡着了。她的心跳落在他耳中仿佛永不停息的指责。扬能感受到遮光的墙壁外太阳的影响,但直到几个小时后,他才彻底屈服于白日。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8

1999年7月19日星期一,4:36AM
州长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真的,亚历山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拒绝我!”维多利亚已经远远超过了撅嘴跺脚的程度,她正变得非常愤怒。一绺漂亮的深棕色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前额,她生气地把它推到一边。

加洛特亲王站在那里看着她发脾气。他的子嗣以撒也站在那里——维多利亚没请他们坐下,尽管从宽泛意义上来说她才是这里的客人。年轻的治安官在一边看着,努力不在妥瑞朵侮辱自己尊长时表现得太过局促。给一位亲王下最后通牒,然后在他拒绝服从时拒绝他的款待,这除了侮辱还能叫什么呢?两个盖恩斯米尔的手下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维多利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就连她穿在身上的裙子,都是亲王送给她的。更加是侮辱了。

“你明白,”加洛特说,“拒绝你总是让我很痛苦,亲爱的。”

“那就不要拒绝我,”她怒气冲冲地说。

“啊,维多利亚。”亲王伸出一只手想要放在她的胳膊上,但她抽身远离了他的触碰,动作优雅却明显。他看着她再次拂去脸庞上的发丝。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多么完美啊,维多利亚,他心想,就连每根头发都精心设计。天哪,她满眼怒火的样子更加迷人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时,加洛特注意到以撒一副尴尬不安的样子,但亲王被维多利亚脊背的曲线和完美的臀部线条迷住了,而没有感到自己遭受了侮辱。

她再次转过身来面向亲王,开口欲言,却又停下来看向了以撒。她之前也是如此。

“我向你保证,”加洛特说,“你可以在以撒面前畅所欲言。他非常谨慎。”亲王自豪地注意到自己的子嗣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畏缩。他正在不断进步。再给他几十年时间……

“我最真诚的愿望就是保护您,亲王,”她终于开口,强压怒火故作镇定。

“当然是这样的,亲爱的。”

维多利亚在背后握紧了拳头。“所以我再跟你说一次:你必须把扬赶走。”

“那我就要再问你一次,”亲王说。“为什么?”维多利亚短暂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她瞪了加洛特和以撒一眼,眼神足以让一个凡人跪下。事实上,以撒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密谋夺取你的城市。”

加洛特让这句指控停留了片刻……然后才加以反驳。“但是我和以撒刚刚才去视察了城市里的一些防御设施——是刚刚从芝加哥过来的血族负责的。这都多亏了扬。”

“不是多亏了扬,”维多利亚纠正他。“是多亏了他嗜血的尊长。”

“我们有哪个不是嗜血的呢?”加洛特故作天真。

维多利亚恼怒地转向敞开的落地窗和阳台。“别傻了,亚历山大。他当然要保护这座城市的安全。再来一个魔宴窝点对他又没有什么用。他是要篡夺你的权力。”

“他跟你这么说的?”加洛特问。

维多利亚没有理会亲王荒谬的提问,而是把愤怒转向了那两个正在蹑手蹑脚地把一车又一车的衣服从旅馆里运出去的妥瑞朵。“离我们远点!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身无分文。我没有剩下的那些东西也一样能活。到车上去等我。”

这两个低等妥瑞朵连忙跑开了。加洛特必须承认,他们的出现意味着两件事情,每人代表一件。首先,盖恩斯米尔在这件事上已经选了边站,或至少他是在讨好维多利亚。但我能因为他渴望接近她而感到不满吗?加洛特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得出了结论:当然可以。盖恩斯米尔会接受管教的。加洛特会确保这位建筑师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其次,考虑到这两个家伙几乎是跟加洛特和以撒同时到达的,维多利亚一定是对自己说服亲王不抱什么希望。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当面和我断绝关系呢?加洛特捋着自己的胡子思考着。她是在挑战我的绅士风度吗?她指望我努力挽回她吗?他没有得出结论,但有一件事很确定:维多利亚最为任性的心血来潮都是出于不可捉摸的意志。而今夜,这种意志使得她离开了他。

“我不能继续在你这里做客,眼看着你被毁灭。”维多利亚说。

加洛特没有开口。他只是凝视着她——凝视着她鲜明而优美的面庞轮廓,她胸前白色毛衣的起伏,他送给她的那个金挂坠盒。

我可以放她离开,亲王对自己说。尽管如此,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想要这样做。

“大会不会忍受他的高压手段,”维多利亚继续说。“在下次会议召开前他们有时间稍加反省,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他是怎样的一个篡位者。”

稍加反省,再加上一些劝说……加洛特如此解读她的话,但他从未忽视这些流离失所的大众可能带来的威胁。“没有什么大会了。”

维多利亚瞪着他,眼中明显带有质疑。

她真的以为在恢复了表面上的稳定之后我还会继续让一群乌合之众影响政策吗?加洛特心想。他是高估了维多利亚,还是她表面上的愤怒只是佯装出来的?

“大部分难民已经被安排了维持城市防御的职责,”他解释道。“不再需要征询他们在安排策划方面的意见了。维多利亚,他们已经认识到他们最应当期望的就是一座强大的城市,一处抵抗魔宴的庇护所。他们在自己原本的城市里不能为所欲为,他们也不应当期望自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我明白了。”维多利亚慢慢将手举起来伸向挂坠盒。她的目光偏移了一点,落在了以撒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端详了他一番,但很快她对他的兴趣仿佛就立刻消散了。

“但是那你也没有必要离开,”加洛特提出。

维多利亚转向加洛特。她用力拽了一下挂坠盒,力气刚好让脖子后面细细的链子断开。仿佛是为了强调她对加洛特的拒斥,她把挂坠盒和链子放在加洛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加洛特亲王合上眼睛,品尝着她留下的最后一丝香气。他想要把她的样子铭刻在脑海里,这样她就永远在他身边了。转瞬即逝的片刻间,周围的世界退去,只剩下她和他,直到……

“我要跟上她吗?”以撒的声音打碎了幻想。

加洛特忍住了满腹的怒火。“跟上她?去盖恩斯米尔的庇护所吗?我相信我知道那地方在哪。”亲王的语气让以撒不敢继续问问题。

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已故妻子的挂坠盒,这件珠宝不久前还挂在维多利亚的胸间。链子很容易就能修好。然而当加洛特打开挂坠盒发现里面放着一截皱巴巴的舌头时,他饶有兴味地挑起了眉毛。



我决定我自己的命运,维多利亚如此告诉自己。盖恩斯米尔派来的轿车载着她优雅地穿过城市的街道,跟在那辆装满了她物品的卡车后面。她的手放在喉咙处,放在如今已经没有那条项链了的地方。她已经把它还给了加洛特,与之相伴的还有她在亚特兰大与那个魔鬼埃尔夫德共处留下的纪念品。

他们不觉得我是认真的。亚历山大,扬,西奥·贝尔,维特尔,新来的睿魔尔女巫——他们都不把维多利亚当回事。埃尔夫德也犯了相同的错误。他那截扭曲的舌头就是警告。这会让加洛特明白,如果他还长了眼睛的话。接着她又想,他不会明白的。直到为时已晚。

亲王怀疑维多利亚是没错的,但如果他相信扬,他就是个傻瓜。他会承受对应的后果。要么扬会罢黜加洛特,要么维多利亚自己会被迫这样做。但那将会是许多周或许多个月之后的事。今夜,她下了更加直接的一着棋。加洛特可能以为自己没有她也能成事,不过就让他尝试去吧。再加上另一个因素:没有了维多利亚公开反对扬,加洛特就不再有那么多理由支持自己的同族。她已经在亲王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那就是扬对他而言是个威胁。加洛特也可能会将她与自己之间的隔阂归咎于扬的出现。

让我们看看梵卓好兄弟之间产生嫌隙要多久,她心想。

但维多利亚惧怕的不是加洛特,甚至也不是扬。她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感觉:她不过是在这台戏里扮演了一个被安排好的角色。这是她最大、最持久的恐惧,她采取行动就是为了确保这个猜想不会成为现实。

他带上了他的子嗣。亲王响应了维多利亚的召唤——准确地说是邀请——但他带上了以撒。所以维多利亚离开了。她让自己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反抗了亲王。如果他是独自前来的,她会允许自己接受劝说留下来。她会打发走盖恩斯米尔的手下。她会放弃自己的新计划。她下定决心,最重要的就是没有任何长老能够预测她的心思。至少不会次次如此。

然而这种她不过是从别人的梦境中路过的感觉挥之不去地缠扰着她,从亚特兰大的事发生之后便愈发强烈。从她落入邪恶的棘秘魑手中之后便愈发强烈。维多利亚的手指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那处记号——衔尾蛇图案——化妆品似乎只能遮掩短短一段时间。

我决定我自己的命运,维多利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轿车在夜色中朝更远处行进。



加洛特已经派以撒去视察城市的其他防御措施了。如今亲王正躺在沙发上,假装维多利亚还在那里。没有子嗣在旁边唠叨那些无用的事,要假装她还在就简单多了。加洛特想象着她的身体依旧温暖如初——如同她在船上的那夜一样温暖——体温余留在身下的坐垫上,或是隔壁的床上。他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自己仍然能捕捉到她的一丝体香。他思考要不要把她丢下的那些东西留起来——当然,除了茶几上那截腐烂的舌头——假装她永远住在自己的旅馆里。他可以把这件套房封闭起来,这样就没有人能打扰她停留过的这片空间。

天哪,他叹了口气。他没有预料到,在她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就感到如此痛苦。这并不是说他需要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事实上,过去几周里,他很少与她共处。只要知道他可以和她在一起,她可以随叫随到,这就足够了;而得知他无法再见到她,她会赶走他……就会让他分神。

好吧,他试图接受事实,我或许确实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怎么看?”加洛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我还等她露出奶头呢,”一个声音回答。“我觉得这个女人足够应付你和那个小子了——至于我,我看着就行。”

加洛特站起身来面对着诺斯费拉图。科尔切斯特搓了搓手,望向远处,仿佛在脑海中回想着未曾发生的那些事。“我还以为,”亲王责备地说,“你已经厌倦了当一个偷窥狂了。”

科尔切斯特呼哧呼哧地喘了起来……然后笑了?他嘴唇里支出来的尖牙让他的表情难以判断。“我基本上是厌倦了。但是她足够给你的枪管再装上点子弹。”

加洛特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听人用如此粗俗的方式谈论维多利亚。科尔切斯特显然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的态度突然正经了起来。

加洛特继续说。“在你两夜之前报告的那件事之后,她和皮特松就……没再遇见过?”

“没错。”

科尔切斯特戏谑的笑容褪去后,加洛特完全无法从他漆黑的双眼和坑洼的脸庞上看出任何表情。我本可以做得更好,不让他提防起来的,亲王心想,但这位诺斯费拉图的好色令人厌恶到了一种不合常理的地步。有些事情,亲王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行为,就不应该是合常理的。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49

1999年7月22日星期四,4:31AM
一处水下洞穴
纽约城,纽约州




卡雷布罗斯在写字椅上换了个姿势。考虑到他脊柱格外弯曲,要找一张舒服的椅子可不容易。他把一张纸——一份记述了他对于某位赛特信徒的怀疑的报告;卡雷布罗斯已经添加了一条注释,提及了在赛特信徒的行动基地巴尔的摩市发生的另一起睿魔尔暗杀事件——放回到了他破旧而堆满东西的桌子上一堆摇摇欲坠的书和文件夹当中。

他又扫视了另一份报告——来自华盛顿的最新报告——然后转过身来,把一小块从棕色纸袋上扯下来的纸塞进打字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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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51

1999年7月27日星期二,3:16AM
五区秘所
纽约城,纽约州




“所有的,摄政阁下?”那个颤抖的声音问道。

“所有的,”斯图布里奇回答。“我还想要他所有的文档:笔记,信件,关于那件事的购物清单。所有不在正确位置的书本,我也都想要。如果是翻开的,就把页码做上标记。如果不是翻开的,就找到有标注的页面做上标记。

“把整个房间——包括房间本身和通往特提乌斯出口的整条路——彻底检查一番,寻找任何共鸣的痕迹。无论找到什么,都告诉我。那应当是我的入手点。关于他被……打断时正在进行的仪式,你知道些什么?“

学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房间中央那具被吸榨干净的皱缩尸体。“我不……我的意思是,从玄秘图形上来看这显然是求索,但是……杰奎琳肯定更适合回答这些问题。她协助准备了……”学徒停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来。“我会把她也派过来,”她抢在下一道命令之前赶紧说。

斯图布里奇顿了一下,接着把她刚刚举起正要给伊娃下达命令的那根手指放了下来。她笑了笑。“不错。告诉我,你觉得他怎么死的?”

“出了什么差错,摄政阁下。保护圈的某些地方被抹掉了,蜡烛翻倒了。整个房间没有烧起来算是我们的幸运……”

“它烧不起来,不过你继续吧,”斯图布里奇插嘴。

伊娃疑惑地看了一眼摄政,但对方没有给出进一步解释,于是她继续讲述自己的推测。“仪式出了差错。有什么东西……跨越过来。它杀了他,吸干了他的绯血,然后逃走了。从那边的特提乌斯出口出去了。亚伦尝试阻拦它逃跑,结果也被杀了。”

斯图布里奇缓缓摇头。“你太着急了。但或许你是没有意识到危险。我们现在在谈论的是死亡——永死。你明白吗?你狩猎凡人的时候可以激进些,但如果要与死亡斗争,就要平心静气。你必须自律。你必须耐心。死亡也非常……耐心。”

她的最后一个词轻柔得如同爱抚,但其中不包含任何温度。“你出发的假设太多了。从头开始,仪式怎么会出差错的?富利是一位专家。他有两个学徒协助,一个第三环的,一个第七环的,他们任何一个都能独自胜任一场简单的求索仪式。这根本说不通。”

伊娃打算反驳,但是被打断了。

“第二。你无法‘跨越’一场求索仪式。‘彼岸’的居民也不能。这只是胡编乱造出来吓唬新手的。求索并不是把大门撞开,而更像是把眼睛贴在钥匙孔上。是观看,而非进入。或者,勤勉的学徒会说,是探知而非……”

“移形,”伊娃很快接上,阻止怒目而视的摄政展开长篇大论的演讲。“但如果那不仅仅是一场求索呢?如果完全是一场召唤呢?我知道现场没有标准的预防措施——没有守护天使的名号,没有基点的守卫,除了粉笔、烛光、羽毛笔和羊皮纸以外没有其他有效成分。但或许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是一场召唤。”

摄政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有严厉的谴责。“你很清楚,禁止在秘所里进行任何召唤。就算是协助这种草率的事情也会让我非常不高兴。”

最后这个词的语调比这些话本身更加含有威胁之意。然而伊娃太过沉迷于把自己的理论拼凑起来,而没有领悟其中的暗示。

“那么他更有理由隐瞒仪式的真实性质!任何防护性的图案都会让他露馅。他的助手可能猜到了他的意图,” 她得意洋洋地停了下来,然后突然镇定下来。“然后劝他不要采取这种违逆的行动,”她信心不足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没错,助手,” 斯图布里奇继续讲。“富利决定让谁加入他的‘秘密’仪式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我看来就连德鲁伊、撒旦教徒和圣殿骑士都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确保自己的秘密仪式有这么多人参加。”

“坦白地说,摄政阁下,”伊娃温顺地说,“我们的秘所里有些人对待禁令并不如你我一般上心。”

斯图布里奇直起身来,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要打学徒一拳。而伊娃顺从地低着头,正在研究地面上复杂图案的细节。

斯图布里奇清晰可闻地叹了口气。“禁令的存在正是为了阻止愚蠢的学徒放纵他们的愚蠢而招致自我毁灭。”

“无论你是否意识到,”摄政继续说,“我们都被围困在此地。你知道墙外面有什么吗?”

伊娃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微笑。她想到的是巴纳德学院相对与世隔绝的校园,秘所就坐落在校园当中。她明智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墙外面,”斯图布里奇接着说,“是敌人的领地。纽约是魔宴的据点。魔宴势力最强大的据点。到目前为止,你一直被小心地保护着,远离这一严酷冷峻的事实。但即使是在这安全的秘所之内,你也认识到了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是,摄政阁下。”伊娃的语气充满顺从。

斯图布里奇抬起学徒低垂的脸庞。“我们可以让那些凶残的魔宴远离我们。我们让他们远离我们。但是我们要采取正确的方式。我们不会在秘所内诉诸危险的仪式——尤其是那些省却适当防护的仪式。我们不会为了寻找对抗敌人的更好武器而置自己的姐妹于险境之中。我们不会让其他力量——尤其是来自人间以外的力量——参与我们的斗争。”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

“成为怪物,”伊娃接上了这句名言。尼采与她来自同一个国家,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复杂知识和神秘传统的一部分。然而伊娃不由自主地想到,哲学家的这番话也是第三帝国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他的警句曾经多少次被用来为那些令不死者的暴行都黯然失色的种族灭绝大屠杀辩护和掩饰?

话语本身似乎也会非常极端而可怖。

斯图布里奇将一只手放在学徒肩膀上,引导她走向门口。“但你看上去非常疲倦。去餐厅吧,让身体吸取一些营养。然后——只有在那之后——你才能回来收集我需要的东西。” 斯图布里奇关上身后的房门后,伊娃的身体明显垮了下来,仿佛刚才让她撑住的唯一原因就是旁边有具尸体。她踉踉跄跄地沿着走廊走向餐厅。就像梦游症一样。斯图布里奇望着她逐渐远离的身影,直到她走到过道的拐角处,仿佛是为了确保她不会在此之前就绊倒在地。她满意地叫她,“伊娃……”

对方的身影转了过来,明显非常吃力。

“小心些。并不是所有的怪物都来自墙的外面。”

斯图布里奇坚定地大步走向自己的私室。路上遇到的少数几个学徒见到摄政的这副态度,都自觉退到旁边的房门和走廊里为她让路。

斯图布里奇心不在焉地挥着手拍打着面前的什么东西,仿佛在拂去蛛网或什么缠扰不休的昆虫。她故意触发了至少三处防护系统(两处静默的,一处有响动的)留给安保小组解除。她对他们两夜前暴露出的明显的缺点不甚满意,也不想让他们今晚的工作好做。

她甚至揪住了一个格外执拗的守护精魂,派它去说服秘所的自主防御相信这处居所着火了。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情况应该足够让他们忙一阵子了。他们或许需要下线“出故障”的系统,逐个解除复杂的秘术、电子、生化和地质力学防护。

这或许有些残忍。但斯图布里奇并不后悔。与她想要因为两夜前的疏忽而对那位亲王降下的惩罚相比,现在的这些只能算是微不足道——他的疏忽导致她的副手在他自己的庇护所里被杀害了。

随着她走近自己的秘室,她满意地注意到,伴随着液压装置的嘶嘶声和钢制门闩归位的声音,门在自己身后自动关闭了。她查看秘所各出口的状态,发现它们都防护严密。她走到桌子前,按下了一个中高级超控按钮,解除了其中一个出口的封闭(就是特提乌斯出口,只是为了提醒一下他们犯下的错误)。然后她又做了几个手势,设置监视——它会发出刺耳的声音——让它在门恢复防护的时候触发,高声报出准确的时间。

然后她才让自己陷入房间最远的角落那张松软的扶手椅里。这把椅子是这间严肃的书房里唯一能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尽管如此,它仍然看上去令人印象深刻,仿佛一个王座。

这把椅子看上去矗立在成堆的书构成的高台上。有些地方堆积如山的大部头甚至高过肩膀,摇摇晃晃。有时,这座宏伟奇观的一整个侧翼会如雪崩般完全倒塌,散落一地的插图手稿、时尚杂志、纸莎草卷轴、广告信函、铅笔手稿、粘土板和活页纸。

在安全地落座之后,斯图布里奇终于能够无视在她周围视野中飘动、吸引注意的阴影。相反,她把注意力集中于伊娃,集中于这个女孩匆忙构建出的错误理论。詹斯顿·富利并不是因为某个粗野的精魂一时兴起而永死的——他为仪式做的准备完全是错误的。相反,他是毁灭于某个粗野的血肉之躯)——不死者的血肉之躯——手下(以及剑刃下)。凶手确实正如伊娃假设的那样夺走了富利的绯血,但他也拿走了另一样东西——富利仪式的材料之一,一颗特定的宝石。这就是斯图布里奇相对于可怜的伊娃拥有绝对性优势的地方。摄政能接触到更多数据。她了解的事情更多——例如针对睿魔尔氏族的谋杀行为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而富利之死完全符合这一规律。

斯图布里奇因这扰人的想法和周围环绕的阴影而感到烦忧,她更加深陷入由浩如烟海的书本围绕的座椅当中。她把自己紧紧包围在书山里,感受着它令人安心的距离、温暖和保护。慢慢地,在她周围不停抖动的黑色阴影开始消散。

她太熟悉这些阴影的触碰了——它们的动作既不造成伤口也不带来淤青,反而令人窒息。她的耳朵里充满食腐鸟类的叫声。她能感受到它们的重量,像正午的太阳一样压抑地盘旋着,等待着。其中一只比其他同伴更为大胆,试探地啄向一只袖子的边缘。

她把手缩回来,回到由书构成的安全的茧里。她的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攻击,尖叫,吓跑打散这些可恶的乌鸦。但她努力抑制住了这种兽性的冲动。

她很清楚,把自己的能量浪费在向单纯的信使、向末日的预兆复仇是毫无意义的。她收敛了自己的轻蔑,把它留给它们的主人,那真正的死星。

于是他又一次随它们而来了。斯图布里奇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将防御集中于自身周围,勾勒那些精妙防护的轮廓,召唤不可见的盟友。她对这场终生对抗的最后结果不抱有任何幻想。即使是她(并非微不足道)的力量在这位不速之客面前也毫无用处。斯图布里奇不是什么惊世的美人,能让追求者和竞争对手克服与她相隔的重洋与世代。但她的追求者拥有着非人类的耐心与坚持。

这不是死亡第一次前来拜访她。她只希望这次他不打算留下来。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52

1999年7月28日星期二,11:09PM
总统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城市周围还发生其他魔宴入侵事件了吗?”扬问道。

“没有,”扬的新助手汉斯·范佩尔用清脆的英语回答。他和往常一样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但扬从来没见过他写笔记。这也不错,毕竟写下来的东西更容易被毁或被盗。汉斯在脑海里储存了大量的信息,并且总是能够回想起来,万无一失。“有过一些小规模的试探,但是没有一次超过了贝尔先生在米德堡设下的外围防线。”

扬点点头。95号州际公路北行方向、格拉迪斯·斯佩尔曼大道和其他来自华盛顿方向的交通要道附近的大规模建设显著增强了贝尔防线的效果。加洛特依靠他庞大的势力范围所能影响到的几位政府官员确保了交通部提出的这些极为劳神费力的项目并未遇到阻碍。拥堵不堪的单车道车流更容易把控,而且在凡人看来,交通部同时封闭的道路数量远远超过它能够同时施工的道路数量,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内环防线也准备好了吗?”

“是的。巴尔的摩-华盛顿机场的第二道防线,外围高速路的第三道防线和城市边界的第四道防线都稳固无比。”

扬开始在指间把玩两颗子弹。这两颗子弹曾经嵌在他的身体里,伤口愈合时就弹了出来。助手尽力无视了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说到贝尔先生,” 范佩尔继续说,“他最近突袭华盛顿时遭遇的抵抗愈发激烈,这说明魔宴势力日渐稳固。”

“这与我们在魔宴指挥部内部的线人提供的消息相符:他们正打算对巴尔的摩发动全力袭击。”扬抚摸着子弹光滑的表面,把它们夹在指间。

一提到这位神秘的线人,汉斯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您对线人的可靠有信心吗,先生?”

扬的目光落在了助手身上。“没有。”科尔切斯特在二人见面的第一晚就向扬报告了那个服务于萨沙·维科斯夫人、但仍旧通过自己向他的阿刹迈主人汇报的杀手血仆的情况。扬对这条信息链感到怀疑;他不认为科尔切斯特会误导自己,但这中间有着太多的环节,可能出现太多不可告人的动机。但如果来自于他的消息得到了其他方面消息的验证……

“贝尔在突袭中遭受的损失相对较轻,”范佩尔说。“而且还都是布鲁赫,不管怎么说。”

“到了关键时刻,我们需要的还是这些布鲁赫。”扬很惊讶于贝尔设法能够带领手下从华盛顿撤离。有那么一次,他顺利地推进至首都圈内,又杀出一条血路回来。有些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而扬也明白,想要控制住这位布鲁赫执政官无异于要阻拦一场飓风。

“避难者军团呢?”扬问。

“在加洛特亲王的命令下,大部分在巴尔的摩寻求庇护的血族都入伍了——这是庇护的代价。治安官和盖恩斯米尔把他们整编成队,在城市内周的检查点巡逻。布鲁赫和来自芝加哥的朋友们负责那些更敏感、更危险的地区。”

“不错。”子弹在扬的手指间发出咔嚓声,而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为什么最先袭击巴尔的摩?”他喃喃自语。

“先生?”

“为什么最先袭击巴尔的摩,”扬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稍远处。“他们明明还有其他地方要担心:布法罗,纽约城,哈特福德。当然,纽约非常强大,但他们为什么不先拿下其他地方,再集结全力攻打巴尔的摩,然后转进纽约?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这样做。”

“至今为止,他们沿着海岸线前进还没遇到过什么困难,”范佩尔提出。

“但是亲王们都未曾预料到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如今在魔宴巩固成果的同时,我们也有时间加强自身的防御。”

“或许,”汉斯说,“他们更愿意攻击此处的防御,而不愿面对布法罗的冈格罗。”

“有可能。”扬摘下眼镜,揉着鼻子上的红色印记。“而如果哈特福德遭遇袭击,泽维尔也离得足够近,足以提供支援。”

提起哈特福德,扬又产生了一些其他的担忧。他在波士顿对乔凡尼示好得到的回应十分冷淡。那个排外氏族的代表愿意与他交谈,但即便东海岸战争的形势如此紧迫,他们也不太愿意支援秘盟。当然,乔凡尼的拒绝经过外交辞令的一番包装,听上去就像是同意扬的请求一样。但他们不会为了秘盟而以身犯险。他们这么久以来作为独立氏族存活下来靠的从来不是选边站。如果必要的话,扬心想,我必须向他们指出,不选择秘盟最终就相当于是选择了魔宴。如果他们不站在我们这边……

“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扬挥手示意助手离开。“告诉巴斯,我今夜接下来的时间都不希望被打扰,除非亲王或贝尔执政官打电话过来。”

听完这句话,汉斯·范佩尔就离开了。他是个效率高得过分的家伙。责任再次压在了扬身上,除非确有必要,否则他不想与人谈论更多的细节。赫曼和汤恩死后接任安保队长的巴斯会确保扬不受打扰。这些替换的随行人员已经就位一个多星期了。除了范佩尔,还有另外四个职员;这五个人都能满足扬的进食需要。当然,还有安东·巴斯和他手下的十五人安保队伍。加洛特亲王目前还未对这些额外的武装随从发表意见。在扬告诉他自己遭遇了暗杀之后,他又怎么会有意见呢?但亲王在旅馆周围委派的警卫数量也显著增加了——这是对扬遭袭的回应,还是对扬增加手下的回应?

加洛特肯定不会相信我对他产生威胁,或是以为我想要夺走他的城市,扬心想。但他越是思考,越是感到神伤:与哈德施塔特给自己施加的重担相比,一位亲王统治一座城市的困难也不过是儿戏——在数位亲王之间周旋,每位都有着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努力了解睿摩尔氏族的秘密活动的最新情况,至今为止这个氏族面对这场危机表现得异常消极;弄清楚一些捉摸不透的家伙的动机,例如西奥·贝尔和维多利亚。

仅仅是想到维多利亚就让扬的胸口不由得发紧。他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勾勒出她苗条的腰身。他想起了当他发现她下颏的记号时她眼中痛苦和恐惧的神色。

她被棘秘魑做了标记,他心想。她是他们的走卒吗?他无法确定——科尔切斯特监视了她几夜,但其他地方要做的事情更多——但光是这种怀疑就足以让他远离她,让二人之间保持足够的距离,这样他就不需要应付那些自从……许多年前结束与露西塔那段混乱的关系以来就未曾感受过的冲动。

露西塔。扬早就对这个名字深恶痛绝了。维多利亚比露西塔要脆弱得多。除了想要维多利亚,他还想保护她,守着她。维多利亚在他心中激发出的这些感情与他对露西塔的感情截然不同,但相同之处在于,这都不是扬愿意体会到的。即便没有凡人标志性的情感弱点所带来的额外不便,永恒的存在也已有足够多的痛苦和沮丧了。

扬怀疑维多利亚有意或无意中受到魔宴的指使,这就是他避开她的理由。维多利亚在一周半之前搬离了旅馆,这使得避开她变得简单起来。自从遇袭之后,扬就一直待在旅馆里,由巴斯和他的安保队伍紧密看护着。扬不愿去想,如果知道维多利亚就在长长走廊的另一端,把自己紧闭起来会有多困难,自己会感到多么坐立难安。不过谢天谢地,她已经离开了。她和加洛特吵了一架,然后就冲出去跟罗伯特·盖恩斯米尔住了。扬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位坐拥维多利亚在侧的妥瑞朵建筑师是应该感到感激还是感到嫉妒。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离开的时机所暗示的事情。她正是在扬遭遇刺杀之后的那个夜晚离开的。这两件事有关联吗?他不禁疑惑。猜忌填补了每一寸怀疑的缝隙,但这是正当的推论,还是仅仅是他自己试图排除自己对维多利亚怀有的其他感情?他无法确定。在思考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时,他似乎无法只进行理性的判断。

最好还是完全不要想到她。

扬站起身来。脚踝的僵硬和剧烈的疼痛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这令他在某种意义上略感宽慰。在新的随从自阿姆斯特丹赶来之后他已经进食过数次,但他获得的血液仍不足够让他完全恢复。此外,也没有时间进行手术——手术还是需要的——把他断掉的骨头恢复正确的位置。因此,目前他仍然一瘸一拐。刚站起身时走的前几步总是最痛苦的,久站的疼痛也令他难以忍受。但像现在这种时候,不愿面对的想法开始折磨他的时候,扬发现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非常有用。

他蹒跚着走向套房最小的那间卧室。“埃斯特尔,”他走进房间轻声说。

她没有抬起头,但他知道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齐肩的黑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光亮柔顺。扬给她洗过头发,给她洗过澡,就在昨天夜里,用的是暖和的肥皂水和柔软的浴巾。他用昂贵的乳液给她按摩身体,柔和的香气仍然在房间里挥之不去。尽管他的照料令她缓和下来,但汉斯说她整天就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哭泣。一遍又一遍。

“我的埃斯特尔,”扬说。他拂去她脸上的头发,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痕。他从未允许自己与玛娅如此亲密。“我会保护你的,”他对她低声说。他的嘴唇与她的耳垂仅有几寸距离,下方就是她脆弱的脖颈和愈发苍白的皮肤。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自己。汉斯和其他人就足够满足他的进食需求了,但扬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个受惊的可怜女孩身边。加洛特亲王不太满意;他已经为她的家人编造了一通关于内部彩票、有奖假期的说辞,但他只是在迁就扬。这是件小事,扬清楚,不过加洛特可以以此要挟我。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脸埋进她柔顺的头发里。他能闻到她眼泪的咸味,听到她比雷鸣还要响亮的心跳声。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53

1999年8月1日星期日,1:21AM
钟摆大道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盖恩斯米尔若无其事地说:“住在我家的客人艾什小姐邀请您去做客。她还未曾有幸与您会见。”

“维多利亚·艾什想要见我?”芬恩问。

盖恩斯米尔向他保证这是真的,于是芬恩就来到了这座宅邸。这座城里除了盖恩斯米尔和芬恩的尊长加洛特亲王以外没有其他血族胆敢如此招摇,但这位建筑师多年来对亲王的忠诚并不是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只有在这个时候,芬恩感觉自己闪亮的皮夹克和黑色靴子显得太过邋遢。他跟着一名穿着正式制服的仆人走进中庭,另一位仆人则去把他的科迈罗跑车停好。

“这边请,先生。”那位男管家或侍从或不管什么职位的家伙领着芬恩走上一道又长又曲折的楼梯,穿过一条挂满了画像和大镜子的宽敞走廊。固定在墙上的黄铜灯具提供了足够的照明,在镜子里反射出无限的镜像。芬恩意识到每走一步自己的靴子都会在打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感到很不舒服。

最终那个人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不太大的私人客厅,维多利亚·艾什就坐在那里。仆人离开后,她起身与芬恩打招呼,拉起他的手。“过来,和我坐在一起吧。”她领着他穿过房间来到两把舒适的椅子前面。“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她一边坐下一边说。

“我猜你来到这里之后一定很忙,”芬恩说。他并不确定应该说些什么。毕竟,是她叫自己过来的。维多利亚放松的态度消除了他的部分疑虑,但坐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让芬恩产生了一种捉摸不透的紧张感。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缎子衬衫,长裙沿着双腿一直垂到脚踝。芬恩不由得注意到她的双唇饱满而红润,连模特都会感到嫉妒。这让他想起了莫瑞娜,但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无法浮现出爱人的面容。

“亚历山大对你评价很高,”维多利亚说。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亚历山大。加洛特亲王。他的尊长。“他这么说了?说我?”芬恩感到难以置信,他也没见过任何其他人称呼亲王为亚历山大。

“当然,”维多利亚说,她的话语里透露着不容置疑的真诚。“至于我忙不忙,”她接着说,“实际上我在这没什么可做的。你知道男人——他们都想保护我,不让我参与到捍卫城市这种艰苦而困难的事情。”

“好吧,对付魔宴可不能掉以轻心。”芬恩说,“你有没有——”

“所以你过来看我真是太贴心了,”维多利亚打断了他,把话题引向其他方向。“你知道的,”她把一根手指放在诱人的嘴唇上,“亚历山大没说那么多,但我相信他日后会让你继承他的亲王之位。”

芬恩忍不住笑了。“你一定是把我和以撒搞混了。”

维多利亚拍了拍他的膝盖,阻止他的反驳。

“不。以撒是个有能力的治安官,但我认为亚历山大对你有更重要的安排。”

她说的话在刚刚还显得很荒谬,但稍加思考后似乎又不无道理。芬恩比较了一下维多利亚的印象和自己最近决定更加积极参与巴尔的摩的血族事务的决心。

“我不是轻视你的其他手足,”维多利亚说。她伸手过来拨走芬恩的一绺头发。“但你有着我在以撒身上没能看到的深度。”

芬恩犹豫了一下。倒不是说他不同意维多利亚的话;正相反。他只是从未听到过别人明确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我正打算……有一阵子了,打算采取更加……表现得更有主见一点。我……我试图跟卡特丽娜聊过……”

“卡特丽娜。唔。”维多利亚皱起了眉头。芬恩突然想要抚平她眉间的沟壑。

“你见过卡特丽娜。”

维多利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见过。我们说过几句话,但很……简短。也没什么意思。”

“她就那样。”

“我怀疑她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子嗣身上了。”芬恩又一次没能理解,接着他意识到了维多利亚的意思。“她与杰兹和塔里卡待在一起,但她们不是……”他摇摇头,“加洛特亲王从未允许我们初拥任何人。”

“哦,她们当然是她的子嗣,”维多利亚耐心解释。她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这让芬恩感觉好多了。“亚历山大可能只是没有公开给予你们许可。你知道的——偏袒之类的。”

芬恩慢慢意识到维多利亚可能是对的。他过去也疑惑过,但从未问过任何人。他只是认为卡特丽娜的伴侣都……只是——伴侣,而不是子嗣。芬恩想起了莫瑞娜,想到自己为了让她与自己一起永生而费了多少心血,但他仍然想象不出她的面容。他脑子里只有维多利亚,坐在自己近侧的维多利亚,俯身对自己表示关怀的维多利亚。

“卡特丽娜,”芬恩对此已经没有那么怀疑了,“初拥了她们。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的。而且我认为固执的性格就是她讨亚历山大喜欢的地方。他更喜欢有主见的子嗣。”维多利亚的话甜如蜜糖,让芬恩如同升到高处,看见他想要达到的高度。“让我告诉你我还认为什么……”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54

1999年8月1日星期日,10:15PM
亨普希尔路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扬耐心地坐在那里。他也没什么做的了。他又不能逼迫维特尔亲王开口说话。扬提出问题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但维特尔还在思考。他没有回答。

书房里有一面庞大的金框镜子,占了几乎一整面墙,从椅子扶手高度直达天花板,映照出坐在前面的两个血族的身影。二者都穿着时新的商务西装——扬的西装剪裁是最新的欧洲流行风尚,表明他与凡人世界接触更为频繁;维特尔的西装线条则更加经典,是永不过时的手工款式。

扬在过去两周中与马库斯·维特尔交谈过无数次,但这是扬第一次拜访这位遭到废黜的亲王的“家外之家”,他在陌生城市中的庇护所。

许多庇护所中的一个,我怀疑,扬这样想,不过他的手下一直无法找到任何地产与维特尔的联系,包括这栋房子。像维特尔这般地位的血族——他是这片大陆上最具影响力的梵卓之一,尽管他很少插手自己的城市以外的事务——总是在多个城市有着多处庇护所。巴尔的摩距离华盛顿如此近,扬认为维特尔一定有许多可用的避难地点。

一位亲王要面临诸多挑战:不服从管理的叛党,怀恨在心的子嗣,野心勃勃的首席,来来去去的魔宴,等等。聪明的亲王在情况需要的时候并不会拒绝选择流亡。流亡的亲王总是还有机会卷土重来夺回城市,无论要经过多么悠久的岁月。

这就是马库斯·维特尔的打算。

扬祝维特尔幸运,但他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也不抱什么希望。秘盟能守住巴尔的摩、不让东海岸完全沦陷已经算是幸运——更别说夺回华盛顿了。但扬越是顺利达成他的目标,维特尔就越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夜晚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位流亡亲王在秘盟拼尽全力抵抗魔宴的过程中提供了不少帮助。维特尔不像某位妥瑞朵那样试图借助保卫巴尔的摩来扩大个人权力。他帮助推动华盛顿实施宵禁,之后就隐居幕后。这也适合他被罢黜的亲王的身份,扬心想。正是宵禁的事让扬今夜来到这里。

“不可能,”维特尔说。

扬已经习惯了维特尔的沉默,几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对方的回答并非扬所期望的。

肯定有办法把宵禁时间延长到三十天以上吧?”扬试探地问。

维特尔又一次没有立即答复。他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也不愿意自言自语或是与他人讨论。他只会思考,琢磨,权衡利弊。等他想好了,他才会开口。

他的脸庞瘦削而棱角分明,虽然憔悴,但在出现皱纹之前就已经停止了老化。他的脸色很难读懂,但他的眼睛透露出了挫败感。过去几周里,扬目睹了维特尔越来越不愿与任何人来往。或许这位亲王越发意识到秘盟胜算极小,自己很难回到自己的城市,除非是作为战争的囚徒受到棘秘魑魔鬼的折磨、再以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被他们结果。

扬认为,正是这双眼睛——以及显眼的几缕白发——让维特尔看起来如此苍老而疲惫。

“不可能,”维特尔终于又开口。

“马里兰州州长愿意让国民警卫队继续待在城里——如果监督委员会如此要求的话。”扬转述了来自加洛特的消息。“我知道军队不会帮我们的忙;他们不会攻击或追捕魔宴。但他们的确能加大魔宴实行计划的难度。”

维特尔点头表示同意,但并不非常热情。

“没错,军队和宵禁对他们而言都是阻碍——如果夜里没人应当在街上出现,吸血鬼又如何行动?——但最主要的是,华盛顿已经恢复了秩序。监督委员会会把权力交还给市长和市议会,否则会有太多的公众反对。危机已经过去。部队也会回去。”

他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扬说。“我们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维特尔没有反驳,扬也知道自己对于美国首都内部权力运作的了解远远比不上这位亲王。

二人又在沉默中对坐了几分钟。扬摘下眼镜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开始思考维特尔这里有没有威士忌,但感觉开口问又显得太愚蠢了。

扬注视着亲王翻过来的领子上那枚闪闪发光的小饰针。一只金色的鹰。见识少的血族可能以为这代表的是美国,但扬知道维特尔的血脉可以追溯至罗马帝国,这位亲王更多是一位征服者,而非新大陆的民主主义者。

扬想要再次开口直击重点:你完全确定吗?不要因为你丢掉了你该死的城市就放弃希望。这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过扬更清楚,由于他尊长的身份,自己在秘盟的血族中被赋予了更多的自由,但自己不能越界。这样做只会阻碍自己的目标,而目标就是一切。哈德施塔特下达给他的任务必须排在一切之前。

“一旦华盛顿不再戒严,”扬终于屈服在主人的威严之下而开口,“魔宴就会自由得多。”

维特尔沉默着点点头。

他们就会无可阻拦,扬在心里继续说。他们有时间在胜利过后重整旗鼓,充分发挥他们的力量。

扬站起身来凝视着镜子里自己和亲王的倒影。至少我们也有时间做准备,他想,但他并未因此感到宽慰。

维特尔似乎还在沉思。扬没有打扰他,而是悄悄走出书房离开了。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2:59

1999年8月2日星期一,10:47PM
斯普林街
劳雷尔,马里兰州




莫瑞娜的余光瞟到了什么东西,但当她转身朝向窗户时,她还是没想到那是个人。

“啊!”

她的叫声如同枪响刺破深夜。她惊得差点被一把椅子绊倒。

“芬恩!你个蠢货!你为什么总是非得这样?”

“我没有总是这样。”

几乎总是。几乎……”莫瑞娜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方法表达自己的不满,“算了。别这样了!你也别敢笑话我。”

芬恩露出自己擅长的无辜表情,仿佛在说我没有在笑,或者是我忍不住。同一个谎言的两面。他仍旧蜷伏在窗户上,像一只蹑手蹑脚的吸血大猴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她终于说。“我觉得你就是太爱显摆自己了。你可以从车库爬上来,你也可以在移动的时候不被一般人听见,所以你就偷偷接近他们,因为你做到。这是一种展示力量的行为。”

芬恩的表情变得嘲弄地严肃起来。“这与父权制威权有关系吗?”

“没错。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拿我取乐。”

“我觉得你看太多书了。”

莫瑞娜抱起胳膊,走向窗边的芬恩。“你跟我说就算别人朝你开枪你也不会受多重的伤,你说你是不可摧毁的。这是真的吗?”

“没错。”芬恩仰起头,笑着看向她。

“很好。”莫瑞娜猛地一推他,窗户一下子就空了。她回到桌边,叹了一口气坐下。

不到一分钟后,芬恩就又回到了窗户上。这次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容。“你可真棒。”

“你知道我要这样做,不是吗?”她几乎是在控诉他。尽管她没有表现出挫败感,但她确实感到挫败。她怀疑,无论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有着多强的控制地位,都只是因为芬恩允许她这样做。芬恩在迎合她。

“不,实际上我不知道。”他爬进她的车库房间,抓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对面。

“但就算我吓到了你,你还是能保持住平衡,或在我推你之前抓住我的手,是吧?”

他似乎随着她严肃的语气而冷静了下来。

“是的,”他说,“这两件事我都能做到,或者我也可以在你碰到我之前就移开。”

莫瑞娜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她感觉自己又产生了新的认识。每当芬恩在她身边、每当她怀疑他和他的存在形式时,她产生的那些模糊的感觉和不完整的想法都开始以某种方式聚合在一起。就像芬恩跨在她的窗户上那样,她也处于两个世界之间:一个明亮而熟悉,另一个黑暗而危险,如履薄冰。

芬恩希望她踏出那一步,离开那个明亮而熟悉的世界,随他进入他十分熟悉而她一无所知的那片天地。他在那里有着绝对的控制,莫瑞娜想。

“你需要跟我一起来,”他说。

莫瑞娜疑惑地看着他。你也能读我的心吗?但他的表情并非了然。他的话打乱了她的思绪,但他在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不是……永远的意思,”他解释说。“这个地方不安全。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的这片地方都不安全。我告诉过你一些其他……我这样的人的事情。”

莫瑞娜点点头。他提到过还有其他的血族,但他也就说过这么多。

芬恩似乎不愿意说起……他要说的什么事情。他把手掌压在桌子上,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用手指捋着自己的黑发,又把手放在桌子上。“我的族人中爆发了战争。它可能会波及到这里。或许会直接来到这里。”

“所以我需要跟你离开,”莫瑞娜说。“我的父母呢?”

“我可以想办法给他们也找个地方。不需要太长时间,也不用太远。不过度个假也是个好主意。你和你父母有什么一直想去的地方吗?我能搞到钱。”他顿了顿,挤出一个紧张的笑容。“我甚至能照顾你的仓鼠。”

有那么一瞬间莫瑞娜想要同意了。他今晚看起来十分不同。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同。她感觉或许这次他是真的在考虑什么对她最好,而不只是他想要什么。但她无法相信自己的感觉。她对他的感觉是真的,还是他对她施加的另一种控制?她永远无法确定。

“我哪也不要去。”

她的话引发了接下来数个小时的辩论、争吵、眼泪和指责。但莫瑞娜决心已定。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1

1999年8月7日星期六,12:25AM
麦克亨利小礼堂,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没错,维特尔亲王,米德堡附近的攻击——实际上它们的规模算不得攻击——那些袭击是对方对我方防御发起的仅有的挑战。但当然,华盛顿的紧急状态——宵禁,还有国民警卫队——都已经解除了。”以撒关于血族群众的汇报简明扼要,信息丰富。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要在两名亲王和两名秘盟官员(如果扬也算的话)面前讲话而被吓到。当然,扬的身份远没有执政官西奥·贝尔那么正式。

以撒展现出了一定的组织技巧,罗伯特·盖恩斯米尔也是一样,二人都非常熟悉巴尔的摩及周边区域,但执掌防御策略的是扬。他精妙地指挥治安官和妥瑞朵前往他希望他们去的地方,二人也都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以撒汇报的消息对扬而言没什么新鲜的,于是他稍微从讨论中抽离出来。他没有去听在场的十二名血族具体说了什么,而是更侧重观察他们说话的神态。就像是透镜将焦点从前景的细节转向更广阔的远景,扬让自己放开接受更为泛泛的印象,其中最显著的就是礼堂空间与其中人数的失衡。与此前会议的喧闹群众不同,今天只有十二人在场。他们围坐在一张呆板的方桌周围,桌子四个角都是直角,共有四处距离相等的上座。观众席的五排座椅全都空着。这些空椅子让扬不由得瞥向维多利亚,而维多利亚恰好接过了以撒关于军队部署的话题。

“首先,”她说,“我必须反对难民这个词。它听起来就像是肮脏的非洲人或者科索沃人,令人难以接受。你刚刚说大部分流离失所的血族,包括我自己在内,已经被安排到第三和第四道防线,靠近城市本身边界的地方。”

“没错。”以撒准备好向她讲述细节。“许多……呃……客人并未受过军事训练,所以我们把他们安排在最后防线上。如果到了需要他们面对魔宴袭击者的时候,那就说明前两道防线——布鲁赫,以及亲王……加洛特亲王的安保力量,还有来自芝加哥的支援——都已经落败,那么这道防线也将足以——”

“很好,”维多利亚打断了他。“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按照你的说法,到了需要这些客人的时候,他们会得到某种通知呢?”

以撒没有立即回答。

“我们会收到警告吗?”她提醒他。“要有大敌来临。他们可能会有几个小时时间各就各位。”

以撒慢慢地点点头。“差不多。没错。”

“那他们今晚为什么需要各就各位?”

以撒又停顿了下来。扬意识到治安官并没有听懂维多利亚的问题是要引向什么方向,尽管这非常明显。

“为什么,”维多利亚加重了语气,“他们被剥夺了为自己的命运而发声的机会?”

“袭击随时有可能发生,”以撒试图解释。“魔宴——”

“但是你自己刚刚说过,在袭击有可能抵达内环之前,还能有好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临时通知的情况下组织防御也是有可能的,”以撒接着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希望——”

维多利亚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是在蓄意操纵这些血族。在军事方面根本没有理由——”

“艾什小姐。”扬正准备援助年轻的以撒,但坐在上座之一的治安官的尊长先开了口。他无需提高声音就压过了维多利亚的咆哮。礼堂突然显得宽敞而寂静起来。

加洛特亲王冷静而不悦地说。“我的军事顾问,”他抬手示意桌边的这些人,“治安官,盖恩斯米尔先生,贝尔先生,皮特松先生——已经做好了他们认为有必要的安排。”

坐在加洛特左边的盖恩斯米尔不舒服地挪动了几下。扬怀疑这位建筑师开始重新考虑自己该不该告诉自己的妥瑞朵客人那些信息,正是这些信息导致了她与亲王的正面冲突。

“城里的这些客人,”加洛特说,“没有一个是被逼着留下来的。”

维多利亚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尽管亲王是在对着空旷的礼堂说话,表面上说的是防御工事中的难民,但他话语里对她的暗示十分明显。

“至于让血族决定自己的命运,”亲王接着说,“在袭击发生前,亚特兰大的本尼森亲王习惯的做法可能有所不同,但在巴尔的摩,亲王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情况下咨询自己的首席议会。考虑到当下的非常状况,这个团体,”他张开双手指向在座的所有人,“的顾问能力就足以充当临时首席议会。如果我们决定依靠全民表决,那我们就跟我们的敌人魔宴没什么两样了。他们就是听从最响亮的声音和最硬的拳头。”加洛特用手肘撑着桌子,双手交握,嘴唇靠在指节上。“你不同意吗,盖恩斯米尔先生?”尽管用手挡着嘴,亲王的声音还是仿佛在房间中回荡着。他没有转头看向自己的副手。没有这个必要。

盖恩斯米尔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当然同意,亲王。”

扬抑制住不让自己露出笑容。盖恩斯米尔或许不那么忠诚,但如果他离途太远,就会受到责罚。扬等待着维多利亚的回应。亲王已经在言辞上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但她仍然会就当前局势的具体情况进行辩论。又或者说扬是这么以为的。但相反,维多利亚沉默不语。亲王对她没有之前那么友善了。她想要成为民粹主义领袖的努力失败了,她的主要盟友也受到了公开的警告。这一切是否足以阻止她进一步追求不正当的影响力?

未必,扬心想。

抵达巴尔的摩以来,他就发现她宁可放手一搏(然后失败),也不肯等候时机。她的行为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感觉——又或许只是妥瑞朵过于短视,偏好即时满足。这个氏族总是缺乏耐心,容易冲动。梵卓则不是这样,他们蓬勃发展靠的是有条理的、慎重的计划。

维多利亚并没有就此沉默——这对她可能太过奢求了——但令扬惊讶的是,她摆出了一副和解的姿态:

“当然,我尊重您的想法,加洛特亲王。尽管我可能会建议,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召开密会比首席议会更为重要,但你已经做出了相反的决定。”她恭敬地低下了头。

“那么,”扬开了口,希望把讨论推进下去。他坐在加洛特亲王正对面的另一处上座上。华盛顿的维特尔亲王和西奥·贝尔坐在另外两个“角落”座位上,位置顺序高于扬但低于加洛特。“西奥,你的突袭已经继续——”

“在我们受尊敬的执政官发言之前,”加洛特突然打断了扬,“我必须说两句。皮特松先生,请不要误会,我非常感激那些来自芝加哥的、帮助保护这座城市的绅士们。我一直对他们的氏族怀有无尽的感谢。但是,”亲王将目光从空荡荡的礼堂转回到扬身上,“我注意到他们有些人并未将自己的狩猎行为局限在我划定的区域范围内。”

扬被这一指责吓了一跳,打算开口回应,但即便他正要恭敬地作出保证,也被亲王冷冰冰的怒视打断了。

“如果我们击退敌群的代价,”加洛特说,“是要使得城内更加混乱,那这仍然是魔宴的胜利。”

扬恭敬地又等了一小会,直到确保加洛特亲王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会解决此事的,亲王。”

在安慰的话语背后,扬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芝加哥派来的支援是他安排的,大约有五十人,但是他实际上并不直接指挥他们。然而加洛特却决定以此指责扬——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不满的表达比指责的具体内容更重要:这是在告诉在座的所有人,这位来自欧洲的梵卓并没有掌握这座城市,亲王并未授予他全权行事。

加洛特的话还有另一点让扬感到不安。亲王抱怨芝加哥来的人无视了狩猎限制。他当然也知道扬的越界行为。埃斯特尔。最初的那次进食算是紧急情况,但扬在危机过后留下了那个女孩,而非抹去她的记忆把她放走,这属于完全无视了加洛特的禁令。亲王的责难是在对私事和公事同时发出警告吗?

扬在脑海中细数着:维多利亚,盖恩斯米尔,我自己。只用了几句话,加洛特亲王就敲打了这么多人。虽然只要能让亲王高兴,扬并不介意公开表现得谦逊一些,但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加洛特把扬与那两个妥瑞朵归为一类人,他把扬视作威胁。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觉得我想夺走他这座该死的城市吗?扬心想。或许增加安保是个错误。他可能以为我策划了那场暗杀行动,作为增强自己势力的借口。

扬仔细思考着各种仿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另一边,西奥·贝尔开始详细描述自己最近在华盛顿周边的突袭行动。他不再深入城市内部了;魔宴人数太多,也更有组织了。扬起初认为这位布鲁赫发言时表现得比平时更放松,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贝尔和往常一样——阴沉,难以捉摸——他只是摘掉了帽子和墨镜。或许这对他而言就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了。贝尔还有一个叫莉迪亚的搭档,当他不在城市里时就会让她管事。作为一个布鲁赫而言,莉迪亚细心周到、举止礼貌,令人吃惊。

扬又一次让自己稍微脱离了当下的讨论,而是关注于从不同方提出的问题中能总结出什么。马库斯·维特尔继续向贝尔和以撒提出关于巴尔的摩防御和魔宴战略的一针见血的问题。这位华盛顿亲王和仍旧在向其他人提问的维多利亚显然是在座最为咄咄逼人的。维特尔甚至要求给出反攻华盛顿的时间表,当听到回答说这种计划目前明显是不可行的,他就不说话了。

受害者总是最急于反攻的,扬心想。维特尔失去了自己的城市。维多利亚遭到了魔宴的折磨,尽管扬不确定具体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扬的思绪突然就飘散到了其他受害者身上。玛娅和罗伊尔会想要复仇吗?在他与自己的不死同胞见面的当下依旧在楼上畏缩着的埃斯特尔有机会的话会想要复仇吗?还是我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以至于他们不会复仇?

扬紧紧闭上了眼睛,直到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现在不是时候——如果说有什么时候该用来想这个的话。周围还在继续讨论。他再次睁开眼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走神,除了盯着他的糙脖子或许发现了这件事。但这位末卡维和他的朋友哆嗦佬一样,总是习惯盯着别人看,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有那么一瞬间,扬感觉科尔切斯特也在盯着自己。但当扬瞥向他时,这位诺斯费拉图似乎正在专心听贝尔或以撒或维特尔说话。

如果那真的是科尔切斯特的话。这位诺斯费拉图的外表正常得令人不安。诺斯费拉图不是不可能以并非真实的面貌示人,实际上这种事情很常见。但眼前这个举止文雅、穿着整洁西装的黑人与扬之前见到的那个下流的、头发蓬乱的怪物截然不同。在会议开始时,科尔切斯特为自己没有参与前几次会议而道歉——他声称自己讨厌人群——不过扬知道他之前也在场。

议会会议——“大会”这个词已经不再使用了,因为谢天谢地,群众终于被排除在外——还在继续,这时小礼堂后方的双开门突然打开了。冈格罗天灾马拉奇是在场十二位血族中唯一一个不坐在桌边的,此时他正警觉地守在门口。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仿佛一根弹簧,但他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很快认出了来人。突然,他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经过跪在地上的天灾大踏步走进房间——他或许比在场除了贝尔以外的所有人都高,红色的头发向后垂在背上,健壮的双腿包裹在黑色的皮革内,身披一件灰色披风,长长的、利爪般的手指将前襟拢在胸前。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来人脸上扭曲的、勉强克制的怒容。扬在三周前见过泽维尔,当时这位冈格罗大法官同意召集一小队族人保护布法罗和北面的纽约不受魔宴劫掠。

大法官穿过过道来到会议桌边,周围寂静无声。泽维尔每走近一步,他脸上激动的神情就越发明显。

扬感到一阵反胃。他们攻下了布法罗,他心想。魔宴攻下了布法罗。如果这座外围城市不再由秘盟控制,那么他们的脖子上就已经套上了绞索。

“泽维尔大法官,”加洛特亲王在这位冈格罗走近后说,“我们能如何为您效劳?”尽管一位大法官不告而来,亲王表现得仍然很镇定。

泽维尔走近后,坐在扬右侧的两个末卡维站起身来,稍稍与大法官保持了一点距离。泽维尔独自站在桌边,一边是扬,另一半是西奥·贝尔。他略微观察了一番在座的其他血族。他似乎稍稍平静了下来,但他紧抓着肩头披风的右手明显表现了他的紧张。

“我们必须放弃这座城市,”泽维尔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话如同飓风扫过桌边,但没有引发混乱,周围依然是一片沉默。

“布法罗陷落了吗?”扬终于开口发问。让加洛特开口更为合适,但他没有等。加洛特无论如何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一直拒绝承认他口中的那座城市的战略重要性,拒绝承认如果东北方面的零散魔宴势力能够与华盛顿的魔宴联合起来包围巴尔的摩,那一切就都完了。

扬突然意识到,加洛特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泽维尔正低头瞪着他,仿佛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布法罗,”扬再次开口,“魔宴攻下它了吗?”

泽维尔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魔宴不算什么。”他的视线掠过扬转向西奥,最终落在加洛特亲王身上。“我们必须放弃这座城市。每一个血族都被需要。”

桌旁的人各自带着不同程度的困惑、好奇和恐惧看向他。扬相信自己在这位冈格罗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疯狂。

魔宴不算什么。

“我恐怕没有听懂您的意思,大法官,”加洛特说。“被需要做什么?”亲王对于放弃自己城市的提议恐怕绝不会感到高兴,但他只能轻轻对大法官提出异议。

泽维尔甚至对加洛特也没有耐心。他开始不耐烦了,扬心想,但或许只是泽维尔的嘴唇在抽搐而已。

“末日将至,”冈格罗大法官说。

这句预言的鲜明含义令扬感到不安。这句话混杂了旧大陆千百年来不同人的口音,从大法官的唇间吐出,触动了扬内心的深处。和他对猎物的需求一样深,和他所成为的怪物的饥渴一样重要。心兽在他体内激荡。

末日将至。

这句话有时会被无知者随意地说出,或是被那些希望在听众中制造恐怖的人用于虚张声势,但泽维尔既不是傻瓜,也不是蛊惑人心之徒。他是七位大法官之一,被秘盟委任以监督权力。他属于冈格罗,最靠近心兽、对其散发的影响最为敏感的氏族。

其他更新的预言突然浮现在扬的脑海中:

冈格罗已被心兽吞噬。他肉中的肉,他灵魂中的灵魂。在天使之岛顶上的圣人塔中,渎神的三位一体已然完成。弑亲者。背叛者。野兽。野兽行于地上。该隐之子的毁灭近在眼前。

这些话来自于游荡者教团,一群诞生于血疫余烬的神秘的疯子。这些话讲述的是终结。说的是火焚末日。

“你在说什么?”加洛特言简意赅地问大法官。这是最近一次有血族试图告诉亲王他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城市。

泽维尔比亲王更不习惯听到反对意见,也显得更为恼怒。这次,这位冈格罗咆哮了出来。“末日将至,”他又说了一遍,仿佛这些字能够解释自身,但他发现自己面对的仍是不解的目光。“预言即将成真!”他终于吼道,“一股古老的力量正在崛起。我们必须将之摧毁,否则难逃一死!”

扬开始与自己内心的认知失调展开斗争。他的信仰和准则中没有地方可以容下什么古老的力量,什么末日。他徒然地想要把他所熟悉的世界——血族政治,魔宴,亲王与氏族——与因一位大法官的怒火而突然增添了不少可信度的幼稚迷信调和起来。不仅仅是怒火,扬意识到。是恐惧

“古老的力量?”加洛特亲王站了起来,他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他不屑一顾地挥挥手,“如果某些老朽的冈格罗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这不是冈格罗干的!”泽维尔大吼着把披风掀开,伸出一条严重毁损的手臂。他的左前臂并未折断,而是扭曲成了不自然的线条与角度。这条无法使用的肢体末端耷拉着熟悉的利爪般的手指。

扬一直在搬开椅子远离冈格罗大法官。亲王和大法官之间的紧张态势已然失控,而扬一直惧怕暴力。

互相斗争的长者之间可不是什么适合待着的地方。但现在,随着泽维尔展示自己残废的手臂而带来的震惊,危机暂时得以平息。加洛特和其他人都呆呆地盯着泽维尔的缺陷之处。维多利亚移开了视线。哆嗦佬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正在哭哭啼啼。

西奥·贝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泽维尔的眼睛垂了下来。他盯着桌子中央。“它摧毁了我带去战斗的所有人。可能有一两个逃掉了……我不知道。”

“多少个冈格罗?”贝尔问。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拂去了所有血族心头的恐惧。

“所有守卫布法罗的。”

贝尔严肃地点点头。

扬开始想象什么样的生物能够摧毁这么多冈格罗,但他想象不出。

“一位上古耆宿,”泽维尔说。

“上古……”维多利亚倒吸一口气。这个传说中的名词仿佛卡在了她喉咙里。她用手捂住嘴,开始摇头。

“第三世代正在觉醒,”泽维尔说。“黑暗之父也必不会远。”

维多利亚的手滑下来抓住脖子,好像她的喉咙被割断了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她更多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别人说话,但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根本没有……”

但泽维尔听到了她的话,她的质疑令他恼怒。“它从地底召唤火焰攻击我们!我们脚下的地面服从于它!” 他的眼睛鼓了起来。他露出獠牙,举起变形的手臂。“它用双手熔化了血肉与骨骼!而且它的眼睛……抽搐着,搏动着。”他张开右手,如同托着一个巨大的球。“看向它,看向那只眼睛……”泽维尔的嘴唇再次痉挛起来,他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就是注视永死本身。”

但你逃掉了,扬想说——但这样说无疑会引发分裂。即使是独臂的冈格罗大法官也不容怠慢。

泽维尔快速地描述了他在冈格罗东面的阿第伦达克山麓目睹的可怖景象——熔岩火海,地面上冒出尖刺,成块的巨石压碎冈格罗,血与火蔓延成河。但他总会回到那只眼睛上——闪烁着,搏动着,控制着在场的该隐子嗣,与此同时觉醒的上古耆宿把他们的身体撕成碎片。

“泽维尔,”加洛特冷静了下来,“显然有什么东西袭击了你的族人。我们不否认这一点。但要放弃这座城市……?”

当我们都要被摧毁的时候,秘盟和魔宴又有什么分别?”泽维尔大喊。“魔宴会和我们一起对抗上古耆宿!”

“背叛!”维特尔也站了起来,用手指向泽维尔。“魔宴无异于禽兽!我不会接受他们!”

泽维尔踏前一步,仿佛要从桌子中间冲过去。他把一只手爪举在身前。露出的獠牙令他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像野兽。

尽管局势危急,扬还是在搜肠刮肚回忆关于上古耆宿的信息。但无论他想起多少传说和预言,他都知道自己的尊长会说什么,他成千上百次地说过什么。

“上古耆宿并不存在。”扬说,“我们都知道这就是真相。魔宴也知道,它的首领散播那些论调只是为了控制那些乌合之众。”

这些话就像一拳打在泽维尔的脸上。他猛地转过头面向扬,危险地朝他逼近过去。“我们都知道这就是真相?”他咆哮着嘲讽扬,“这,”他拿扭曲的胳膊打向扬的脸,“才是真相!我见到了真相!我就站在那只眼睛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了真相!它随意摆布我的身体,就好像我是拿软蜡做成的!”

泽维尔离开扬身边,开始来回踱步,狂怒而怀疑地挥舞着自己的那只好手。“我们存在,不管凡人怎么想。上古耆宿需要我们相信它们存在吗?还是它们宁愿我们对其一无所知?”

“它们是传说,”扬说,“民间故事,神话。仅此而已。”哈德施塔特一直强调这一观点,而扬最大的优点就是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听话。“肯定还有其他解释。”

“梆!”泽维尔猛烈地甩了甩脑袋,嘴角唾沫横飞。“梵卓都烂进土里去吧!”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加洛特亲王,但亲王抱着胳膊,无动于衷。

“西奥,”泽维尔说,“带上你手下的布鲁赫。我会召集更多冈格罗过来。再带上纽约秘所的睿魔尔巫师。我们不需要剩下的——弱者和懦夫!”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布鲁赫执政官。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往常一样保持着自己的意见。“帕谢克大法官给我的指示是尽我所能阻止魔宴。”

“你是怀疑我说的话吗?”泽维尔问道,语气半是恳求半是威胁。

“不。”西奥这次毫不犹豫。“但如果我放弃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帕谢克会非常生气,就好像如果手下的执政官无视了你的命令,你也会很生气。如果皮特松现在站起来离开此地,哈德施塔特也会很生气。妈的,哈德施塔特的影响力可能比我的上司和你加在一块都大。”

泽维尔眯起眼睛打量着桌边的每一个人。只有坐在上座的四个血族毫不畏缩地迎接了他的目光:加洛特,西奥,维特尔,扬。以撒和盖恩斯米尔紧张地瞥向亲王,避免与泽维尔直接对视。布鲁赫的莉迪亚也差不多,她不断看向西奥,试图找出他根本不存在的反应。科尔切斯特正在做的是诺斯费拉图最擅长的事——不让别人注意自己——而糙脖子和哆嗦佬一个正在自言自语地绕着房间兜圈子,另一个正躲在桌子底下。维多利亚自从上古耆宿这个词出现开始就一直独自畏缩着。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回忆中,不跟任何人说话,或许她并不完全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

泽维尔转向扬,这位梵卓与他对视许久。冈格罗十分可怖,但扬一直跟随着秘盟最为年长者之一学习。冈格罗的利爪也无法撕碎哈德施塔特数百年来建立起的忠诚——忠诚,以及对失败的恐惧。在泽维尔野兽般的双眼中,扬起初看到的疯狂如今已经变得清晰,变成了更为强硬、毫无仁慈可言的某种东西。

泽维尔努力恢复了片刻的镇静。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揉搓着自己下巴上的红色斑点,舔了舔自己的手背,像猫一样捋顺了自己左耳上的头发。与此同时,他嘴唇上的肌肉仍在跳动,他的眼中仍然充满憎恶。他的脸庞依旧十分扭曲,但如今看起来又更像人类了。

他举起那条扭曲的胳膊,但这次没有那么狂暴地挥舞起来。“这事发生在十二个夜晚之前。我为此悲伤了三个夜晚。我带着疯狂的怒火在山中咆哮。接着我花了六个夜晚狩猎。我身负重伤,没有力量。我先是狩猎动物,然后是凡人。当我向西走到布法罗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群魔宴,啜饮了他们的薄血。此后的三个夜晚,我一路来到这里,寻找一位在大屠杀前与我的族人交谈过的冈格罗先知——是他告诉了我末日的事情。但我找不到他。每一夜,从日落到日出,我都想要回到那个地方,与那个怪物和它的眼睛作战,像我的族人那样死去。但我没有去。秘盟必须得到警告,我如此告诫自己。然后我们会一起……一起……回到那个地方去。我们会血债血偿。”

冈格罗大法官的目光再度依次扫过加洛特、贝尔、维特尔和扬。

“作为冈格罗氏族的大法官,”泽维尔说,“作为秘盟的大法官,我有权号令这座城市里的所有血族。我们要去摧毁上古耆宿。”

周围一片震惊的沉默,只有瑟瑟发抖的哆嗦佬在桌子底下不停念叨着:“亲爱的耶稣……亲爱的耶稣……”

然后,加洛特亲王慢慢地、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

“恕我直言,大法官,”他的每个音节都带着明显的决断,“保卫这座城市是秘盟眼下最关键的任务。我们并非质疑您的权威。然而,考虑到您的命令对所有血族将要带来的严峻后果,我们要求召开密会。”

扬密切观察着泽维尔。冈格罗大法官刚才几乎要与两位亲王打起来。加洛特押的这番赌注听上去是严格合理的,但却属于对大法官的极大冒犯。泽维尔本就怒火中烧,他极可能会失控。去他妈的政治吧。到时候问题就只剩下,有谁会不顾永死而去支援加洛特,有谁会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泽维尔活动着自己右手的利爪,不停来回弯曲着手指,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这样做。他直直地盯着加洛特。“有谁反对我?”他终于咆哮出声。“把话说清楚。”

接下来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最终扬打破了僵局。“上古耆宿并不存在。”他跟加洛特捆绑在了一条船上,不过考虑到扬的尊长的立场,他也别无选择。

“哈德施塔特的傀儡是这么说的。”泽维尔转向了西奥。

贝尔缓缓摇头。“我在这有事情要做。直到我们了解更多……”

“帕谢克的傀儡是这么说的。”

“帮助我们对抗魔宴,”加洛特试图给大法官找个不丢脸的台阶下,“然后我们再研究……这件事。”

“这座城市的傀儡是这么说的。”泽维尔的目光从亲王转向了流亡亲王。“维特尔?”

“世界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危险,”马库斯·维特尔说,“但我要夺回我的城市,我要看到魔宴被摧毁。要么就是我本人毁灭在尝试实现这些目标的过程中。”扬一动不动地坐着。尽管暴力的威胁已经结束,但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仍旧悬而未决。泽维尔显然没有希望在密会中获胜。他的回应可能会改变血族历史的走向。

大法官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足以穿透灵魂的长啸,临到嘴边才勉强转化成他说出的词句。“我诅咒你们,上古耆宿的傀儡。”他久久地轮流看向在座的每一个血族,仿佛要把他们的面容刻入自己的脑海。“我诅咒你们所有人。我发誓:我要见证那个怪物的死,我要让它的那只眼睛化为尘土。如果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喝一片海那么多的血才能修复自己的身躯,那将是你的族人的血,”他指向加洛特。“还有你的族人。”他又指向贝尔。

接着他转向扬。“或许还有你的尊长的血。”

尽管扬努力克制,这句威胁还是令他心生愤怒。不是因为他惧怕泽维尔真的会这样做,而是因为他对哈德施塔特不敬。扬几乎要站起身来。他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拳打在冈格罗大法官的下巴上——这无异于自杀,也无疑正是泽维尔想要引发的。

扬坐回椅子上。“尊敬的大法官,我向您保证,我们拒绝您的要求绝非轻慢,也并不感到高兴。”

泽维尔哼了一声。他用完好的手撑着桌子。“把你的话留给那些愿意听的人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西奥。“我本以为布鲁赫不至于把自己贱卖给梵卓主子。”

贝尔完全没上泽维尔的当。

“很好,”泽维尔的利爪深深嵌入桌面。“末日将至。就让盲目之人自己领导盲目之人吧。这不是秘盟氏族第一次轻视冈格罗的牺牲。但这将是最后一次。”他快速地拢起手指,挖出一块木头,在手中捏成碎片。然后他让碎片缓缓从指间落下。“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们你们能找到什么出路。你们愿意的话就告诉你们的主人吧。我很快就会亲自去告诉他们。同盟关系就此解除。”

泽维尔大踏步离开寂静无声的房间。扬没有注意到的是,维多利亚仍旧封闭在自己的思绪里,用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她近乎完美的下颏。他没有注意到西奥·贝尔几乎成为了一座一动不动的黝黑雕像,没有注意到一个末卡维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肩膀,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疯子在地板上如同婴儿般蜷缩起来,没有注意到其他人都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大法官离去的方向。

相反,扬眼前看到的是一座古老的庙宇,文明最后的希望——七根巨柱支撑着这座建筑,保护着学识、法律与秩序。只是如今,七柱之一崩塌倒地,破碎不堪,无可修复。而扬是推倒它的人。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2

Part 3: 后裔

1999年8月7日星期六,10:13PM
麦克亨利小礼堂,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一群神色肃穆的血族聚集在伤痕累累的会议桌边。扬和其他人一样,尽力不去看几尺外的桌面上那块被挖出的破洞,但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瞟向那里。

“整个氏族肯定不会退出秘盟,”盖恩斯米尔说,“无论泽维尔说了什么。”

扬沿着妥瑞朵不安的目光看向礼堂后方,马拉奇正守着那扇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泽维尔正是从那扇门中冲了过去。加洛特的天灾并未与大法官一起离开——目前还没有——但大多数冈格罗与马拉奇不同,他们并未被如此紧密地束缚于某位亲王或秘盟体系。

“如果有人能够代表全体冈格罗发言,”扬阴郁地说,他的眼睛紧盯着桌面上的暴力痕迹,“那个人就是泽维尔。消息会传播开来。他们会纷纷离去。”

“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了。”加洛特厉声说。

他们昨夜已经达成一致,必须尽可能地对泽维尔的爆发和威胁保密。令加洛特厌恶的是,秘密只保持了短短几个小时。他怒气冲冲地环视四周。

今夜参会的人数有所减少。以撒和莉迪亚正在监督防御工事。哆嗦佬显然是被泽维尔关于毁灭的预言吓坏了,陷入了呆滞状态。科尔切斯特则不知所踪。

这并不说明他不在这里,扬阴暗地想。他数周以来一直肩负的责任重担已经变成了——或是又增添了一分——麻木的听天由命。冈格罗要离开。秘盟的城市将逐一陷落。扬的任务注定失败,而如果他活下来的话,他还得回去面对哈德施塔特。

“布法罗呢?”西奥·贝尔问。

布法罗呢?扬心想。它会陷落。没有了冈格罗,它就要陷落。他几乎要把那些话说出来——那些关于毁灭的预言;该隐之子的毁灭近在眼前——但他忍住了。贝尔对细节的关注,他持久的实用主义精神和坚不可摧的意志,将扬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尚未完全绝望的挑战上。尚未完全绝望。他在椅子里直了直身体,把思绪调整向了更务实的方向。他不能像哆嗦佬那样靠疯狂和呆滞来逃避现实。他也不能像维多利亚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维多利亚今夜依旧坐在桌边,神色痛苦,只在有人与她直接对话时开口。她已经不是自己了。泽维尔散播的关于末日的话语对她的影响甚至比对哆嗦佬的影响还要深。

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扬关注。

“没有冈格罗,布法罗就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他说。“如果我们从这里抽调武力……或许那些芝加哥来的支援——”

“我无法接受削弱这座城市,”加洛特插话。他的话语斩钉截铁。

扬试图解释。“如果我们创造一小支灵活的武装,那么还可以把它叫回来——”

“巴尔的摩必须守住,”加洛特坚持说。“如果我们分散力量,两座城市都无法抵御住攻击。”

“我同意,”马库斯·维特尔说。“我们在这里扎稳脚跟,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向南推进战线。”

扬从加洛特的语气中意识到他对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也明白,尽管他在协调秘盟防御力量方面被赋予了极大的自由裁量权,他也依然是加洛特城市里的一位客人。此外,两位亲王都同意这一观点,西奥则不肯表态,扬几乎没有希望改变他们的想法。毕竟,严格来说,他只是向他们提供建议的顾问而已。

“放弃布法罗,”盖恩斯米尔说。

“不。”扬摘下眼镜,开始揉鼻梁。尽管自己毫无希望,他还是希望能够让他们认识到保住布法罗的重要性。“如果魔宴攻击我们时附近有另一座秘盟城市能够提供威胁……或至少被认为是威胁,”他解释道,“巴尔的摩将会更加稳固。”

加洛特怀疑地看着他,但并未开口。

扬张了张嘴,但令他惊讶的是,西奥·贝尔说出了他的想法:“只要魔宴认为有一支军队能够前来支援我们,那就跟真的有一支军队一样好。我们可以虚张声势。”

“没错,”扬表示同意。

加洛特摇了摇头。“但他们得知冈格罗的事,而如果我们不从这里分走力量,我们要如何让他们以为——”

“我们创造出一支军队。”扬说。他把眼镜放在桌子上,开始在空椅子旁边、昨夜泽维尔站着的地方来回踱步。让他的骄傲见鬼去吧,扬再次看向桌子上冈格罗留下的印记。加洛特的也见鬼去吧。我的也见鬼去吧。但除了违抗大法官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现在换维特尔摇头了。“你要说的不会是我们初拥足够多的凡人来守卫一座城市吧。”

扬停下了脚步。“我正有此意。西奥——什么?”扬发现执政官并不喜欢这个主意。

布鲁赫紧皱着眉头。“我觉得帕谢克不会赞成。”

“那他宁可失去整个东海岸吗?”

“或许,”贝尔说。“我只知道他和一些其他大人物对于米凯拉亲王在纽约通过初拥创造一支军队的做法有一百个不愿意。初拥倒没什么,但是接着就要对付一大堆难搞的梵卓混蛋。不是故意冒犯你们。”

但扬不打算退缩。“如果魔宴夺走了一切,我们这几个氏族之间的权力制衡又有什么意义?”

贝尔耸耸肩。“别问我。问帕谢克。问哈德施塔特去。”

扬已经明白了西奥的重点。他的尊长不会同意这个计划。贝尔说得没错。这不仅仅是东海岸危在旦夕的事。如果这会导致秘盟氏族彼此之间剑拔弩张,挽救下来东海岸又有什么意义?冈格罗已经放弃了联盟。没有人会同意创造出一整支军队的梵卓或——见鬼的——睿魔尔,因为这两个氏族都已经认为彼此的势力太过庞大了。但也还有其他的选择。

扬转身面向贝尔。“如果创造出一小队诺斯费拉图……再加一些布鲁赫呢?”

“他们太年幼了。”维特尔说。“即使他们都拥有醇血,他们也需要时间去适应我们的存在,去掌握永生的赠礼。”

“但这可以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贝尔缓缓点头。“他们不需要掌握任何能力。”

“没错,”扬说。“他们不需要抵抗攻击。如果有足够多的血族在活动,就能够迷惑魔宴的密探,推延袭击。这至少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而只要布法罗在秘盟手中,巴尔的摩就会更加稳固。”扬把手握成拳头。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加洛特,后者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坚持反对了。只要我们不从这里拿走任何东西,他就会同意。扬心想。

然而,维特尔并未被说服。“各氏族可能不会在乎新的该隐子嗣,但是布法罗的拉迪斯拉斯亲王不会高兴的。人口过多不利于稳定。”

“一群魔宴在街上乱跑滥杀凡人追杀亲王更不利于稳定,”贝尔指出。他耸耸肩。“但他说得对。拉迪斯拉斯不会高兴的。”

扬坐回座位上。“这是他保住自己城市的最好机会了。”但他知道他们说得对。拉迪斯拉斯是个头脑顽固的布鲁赫——就好像有哪个亲王不顽固一样——他会花好几年的时间争论支援的事情,而非接受这样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会留给布法罗一大群不守纪律的、依靠本能行事的新生儿,很可能会打破避世戒律。

“如果我们告诉他,根据线人报告,很快就要发生袭击呢?”扬提出。“我们告诉他袭击近在咫尺。我们没办法支援他——这是真话。通过我们的方式,他至少可以让一队新生儿带走几个魔宴。秘盟不会责罚他。”

“他会愿意接受的。”贝尔表示同意。

“拉迪斯拉斯要离开那座城市。”扬接着说,“随着血族活动增加,魔宴会认为那里真的有一支难以对付的军队。他们不敢发动袭击……或者如果他们要派一支规模足够大的队伍对付他们认为城里存在着的军队,他们就要从华盛顿抽调力量,我们就有机会发动袭击了。”

这最后一句话说进了维特尔的心里。只要能让秘盟有机会夺回他的城市,他什么都愿意。加洛特也愿意支持这个计划——这意味着盖恩斯米尔也一样——因为巴尔的摩并未受到削弱。糙脖子就算出于某些理由表示反对,他也没什么分量。不过理论上,还有一个人可能会反对。

“拉迪斯拉斯会这样做……如果你告诉他这样做,”扬对西奥说。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让一位布鲁赫执政官误导一位布鲁赫亲王。扬不敢逼得太紧。得由西奥来打这通电话。扬只希望执政官能意识到,让那位布鲁赫亲王离开自己的城市,这件事背后真的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动机。“这符合他的最大利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继续支撑下去了。”

西奥冷着脸坐在那里。他参与促成了这个计划,而这个计划很大一部分要交给他来实施。最终他点了点头,不算特别热情。“这是他的全力一搏,”他说,“也是秘盟的全力一搏。”

“我们和魔宴也没什么两样。”

所有人都看向了维多利亚。她出人意料地发表了今晚的第一句看法。

“我们和魔宴也没什么两样,”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绿色眼睛似乎失去了光彩。尽管她的状态看上去并没有差到让人认为她很憔悴,但她确实看起来很疲倦,仅仅对周围的事情有着模糊的感知。

扬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他并不觉得她能改变其他人的想法,但她确实偶尔能够影响加洛特亲王,所以扬试图安抚她。“我们需要说服拉迪斯拉斯亲王按照符合他自身最大利益的方式行动,否则——”

“你们想对该死的布鲁赫说谎就说谎吧!”她突然爆发了,“我们都在说谎。他们根本不知道真话假话的区别。”

就算贝尔感觉受到了冒犯,他难以捉摸的面容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但是要初拥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凡人?”她接着说,“让他们随便在街上晃荡?这对避世戒律根本——根本没有好处。这会使得我们不比魔宴强到哪里去。以我们唾弃的方式存活下去,这值得吗?”

“如果那是我们得以存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扬反驳道。他对维多利亚突然的顾忌感到有些迷惑。规则,道德——这些东西都不是绝对的,不像她突然觉得的那样。就像礼仪一样,它们是为了约束大多数人行为而设定的偏好。但有时,有些血族需要担负起责任,要保护整个种族——保护脆弱的人性——他们就必须在必要的时候超越这些条条框框。

扬正打算开口,但桌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礼堂后方的响动吸引了。马拉奇走近了双开门,准备迎接来人。扬仿佛看到泽维尔再次推开门走下过道,但当初直到冈格罗大法官推开门为止,马拉奇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门打开后,加洛特亲王最年轻的子嗣芬恩走进了礼堂。他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一瞬间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继续走到桌边。

“我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加洛特亲王说。“皮特松先生,贝尔先生,推进计划吧。”他无视了维多利亚的反对,把目光转向芬恩。

年轻的梵卓瞥了一眼维多利亚,但后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接着他坚定地迎向尊长的目光。“加洛特亲王,”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必须跟您商议一些事情。这件事需要您作为亲王做出决定,而非仅仅作为我的尊长,所以我到这里来找您。”

“我能看出来。”加洛特淡然地说。

芬恩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扬很同情这个男孩的境况:他要面对的是一位冷漠的、仿佛无所不能的尊长。尽管会议已经结束,但其他血族出于对加洛特和他的子嗣的尊重,仍然留在座位上。芬恩仿佛等待着自己的尊长提出更多反对。但他没有遭遇反对,于是他继续说:

“我想要初拥一个凡人。我此前从未提出过这种请求。”他稍加迟疑,然后说,“我认为这是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加洛特亲王没有笑,也没有发怒。他完全无动于衷。

“是的。卡特丽娜就初拥过凡人。两次。我觉得我的请求并不过分。”

扬不由得注意到这个男孩的决心——以及他明显缺乏判断。显然巴尔的摩的每个血族都知道亲王那个惹是生非的女性子嗣,也知道她未经许可组建的小团体,但在亲王面前提起他明显不想知道——至少不想公开提起——的事情绝非明智。

“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吧?”加洛特亲王问。“耗费我时间的那些事情——城门外虎视眈眈的魔宴群体,还有一位大法官的疯狂举动?你肯定都听说过吧。”

“是的。”芬恩咽了一口唾沫,顿了顿,但他继续说了下去。“我想要初拥莫瑞娜。在魔宴有所行动之前。在为时已晚之前。”

加洛特把下巴放在拳头上。参会者们如今感觉很不自在,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耐心地等待他解决此事。“过来,我的子嗣。”

几秒之后,芬恩才踏出第一步。他绕过桌子走的每一步脚步声都在寂静的礼堂里回荡着。芬恩跪在他的尊长面前,朝亲王低下了头。

加洛特抬起子嗣的下巴。“你必须学会耐心。一年零一个夜晚——我们会在这段时间结束之前解决此事。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了。”

芬恩点点头站起身来。他脸上混杂着如释重负和失望的神情,但扬的想法是,这个年轻的梵卓还算是幸运的。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2

1999年8月8日星期日,1:42AM
总统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你确定没有迹象表明魔宴要攻打布法罗?”扬问。

科尔切斯特等到范佩尔离开后才现身。他依然是那副长着獠牙的可怖面容,与昨夜会场上那个圆滑的商务人士形象毫无相似之处。“魔宴并未大规模离开华盛顿、蒙特利尔或纽约城。”他说。“维科斯的血仆也汇报称,他们只是一直在为大规模袭击巴尔的摩做准备。”

“那个伪装成维科斯血仆的阿刹迈。”

“没错。巴门尼德,现在叫拉文纳了。”

“还有关于阿刹迈的另一件事……”

“没错。”科尔切斯特活动着自己的关节,声音大得让扬以为这位诺斯费拉图的手指要折断了。“自从魔宴战争开始后,有四名睿魔尔遇害:先是亚特兰大;然后是这儿,巴尔的摩;接着是加尔各答;最后是纽约。四起事件都证实与阿刹迈有关,或强烈怀疑有阿刹迈参与。我的意思是,妈的,还能有谁到处追着巫师杀呢?”

“但是他们为谁效力?”扬自言自语。“阿刹迈可不会平白无故弄脏自己的手。”

“他们过去不会,”科尔切斯特说。“据说他们变了。”

扬有些心不在焉,他试图弄清一些事情。“而维科斯手下有一个私人的阿刹迈。他……她……它,随便吧……维科斯跟阿刹迈结盟了吗?”

“或许。还有可能是赛特信徒。”科尔切斯特开始逐个数手指,“在巴尔的摩活动,派了个人去亚特兰大拍马奉承,还有在加尔各答那位遇袭时正在与他会面。四起里有三起有关系。”

“唔。”扬根据这条信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怀疑。“加洛特亲王知道这个赛特的事吗?”科尔切斯特点点头。“当然。赫沙行事低调,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去除掉他。”

“赫沙·鲁哈泽?我都不知道他在巴尔的摩活动。”

“他并不招摇。”

“明白了。还有维多利亚,”扬指出,“她之前也在亚特兰大,而玛丽亚·秦遇害时她就在现场。”

“或许阿刹迈在派发睿魔尔优惠券……”

扬再次开始自言自语,无视了科尔切斯特的瞎扯。“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阿诗灵·斯图布里奇宁可待在纽约的秘所里也不待在这。”

“……或许睿魔尔可以打折,或者买一送一。还有免税?”

尽管扬十分努力,他的思绪还是从遇害的睿魔尔飘散到了维多利亚身上。一想到她可能对这种暴行负有责任,甚至是同谋,他就感到厌恶。玛丽亚·秦是被勒死的。扬想象着维多利亚的形象,不把她当作引诱睿魔尔走向毁灭的共犯,而是把她当作一个受害者,想象她恐惧地畏缩着。这幅形象与她今夜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她陷入了紧张症,看上去非常脆弱。

但扬知道这并不是完全的真相。讽刺的是,正是科尔切斯特荒谬的长篇大论帮助扬整理了思绪,再次关注于眼下的事情。

“没关系。”扬挥手示意科尔切斯特安静。“幕后黑手是谁并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少几个睿魔尔我们也能应付下去,他心想,但接着他顿住了。睿魔尔在对付敌人时可能是一种极具毁灭性的工具。但他们最好是开始尽他们那份力了。

“现在,”扬对科尔切斯特说,“我们要这样做……”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4

1999年8月8日星期日,4:19AM
一处水下洞穴
纽约城,纽约州




过去的四十五分钟里,卡雷布罗斯一直注视着洞穴的黑暗凹陷,试图镇静下来。但他的双手仍旧颤抖着。接到消息后,他设法在打字机上敲出了相关的信息,然后紧张地瘫在了椅子上。阅读那些用墨水记录的轻描淡写的话对他也没有什么帮助。

困扰了他数周的难题很可能即将得出解决方案,但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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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5

1999年8月8日星期日,11:59PM
钟摆大道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我还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吗,艾什小姐?”

“有,朗福德。请你离开这里。”

通常而言盖恩斯米尔的管家会安静地走出房间,但今夜,他每走一步,精心抛光过的鞋子都把底下的玻璃碎片踩得更碎。听到门锁咔哒关上之后,维多利亚才睁开眼睛。她无法面对任何人。今夜不行。她无法容忍自己想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眼睛。她也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每一面镜子,每一处反光的花瓶,墙上每一幅画的玻璃镜框如今都散落在地上。窗帘拉上了,灯也砸碎了。

她的右手抚过下颏,摩擦着那个形似衔尾蛇的伤疤。然后她的手指来到颈间,但那条金项链和挂坠盒已经不在了。她把它们还给了加洛特,同时归还的还有她从那个棘秘魑,埃尔夫德身上留下的纪念物。除了这条蛇以外,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痊愈了。

除了这条蛇以外。

自从来到巴尔的摩以后,她已经摄入了大量的血液,身体的问题——突出的骨头,拉伸粘连的皮肤——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但即使那些魔鬼对她造成的令人发指的毁损已然消失,更糟糕的事情——比她被玷污的美貌更糟糕!——却控制住了她。她不顾一切地投身于政治博弈中,徒劳地试图摒除邪念,但在两夜前听了泽维尔的话之后,她再也无法否认自己的恐慌。过去的几个夜晚里,她的三个计划都已经近乎完成,而三次都错失了机会。加洛特亲王和扬之间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但她未能继续扩大分歧。接着,讽刺中的讽刺的是,加洛特自己提出要求召开密会,而她又让机遇溜走了。再然后,可怜的、容易上当的芬恩鼓起勇气违逆自己的尊长。亲王无疑十分尴尬,但如果维多利亚当时推他一把,只需要说一句——真的吗,亚历山大,那个女孩初拥过子嗣,而且不是一次是两次?——情况就会更加糟糕了。

但她当时因恐惧而蜷缩着。被那些如今仍缠扰着她的话语吓得动弹不得。

上古耆宿的傀儡。

维多利亚感觉像是一只手攥着自己的心脏。埃尔夫德曾对她施暴。维科斯曾在她身上刻下伤痕。但这些话语更加无处不在,更加阴险。她把手放在胸前,感受着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描摹着身下绣工精致的长沙发的图案,她试图阻止自己的颤抖,但徒劳无功。

“我并非我自己的主人,”她对着黑暗轻声说。

尽管她狂热地要求对自己的每一个行为进行检测,但她还是觉得所有的自由都是虚幻的,无非是愚昧而已。和她不死躯体内流淌的血液一样,她的灵魂也不属于她自己。

上古耆宿的傀儡。

末日将至。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6

1999年8月16日星期一,3:55AM
总统套房,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这种敲门的声音是扬此前从未听到过的,但不等汉斯·范佩尔通报来客的姓名,他就知道来客的身份。

“贝尔先生来见您,先生。”

“当然,请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贝尔就走进了门内。对魔宴而言,他就是象征着死亡的黑暗天使;而对扬而言,这位布鲁赫则是最为值得信赖的盟友。尽管他可以以谋略控制维多利亚,而加洛特通常也能朝着扬希望的方向行事,但这位布鲁赫需要的是坦诚相待。幸好,这也符合扬的想法,因为他和贝尔对各自主人的忠诚都无可置疑——尽管人尽皆知这位执政官看不起帕谢克大法官——而二人都被委派了相同的任务:击退魔宴大军。

“坏消息,”贝尔开门见山。“布法罗失守。”

扬安静地接受了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拉迪斯拉斯接受了计划。他授权几个无名小卒初拥子嗣,然后搭上最后一班列车离开了城里。当魔宴真的发动袭击时,我比他更加震惊。”

扬坐在樱桃木桌子旁边陷入了沉思。他示意西奥也坐过来。尽管这位布鲁赫身形健硕,但他的举止却异常优雅。加洛特的私人套间有着各种精美的装饰,而他坐在其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扬一直在为这个结果做准备——即布法罗最终还是要陷落。但这个结果来得太了。他本以为会有几周的时间,而非仅仅数夜。“他们没有从华盛顿抽调武力,”扬说。

“他们不需要。他们面对的不过是长有尖牙的婴孩而已。”

“但他们不该知道的。”

“我知道。”

梵卓和布鲁赫的目光相遇,僵持了几秒钟。

“他们有没有可能只是想发动一次突袭,结果撞了大运?”扬问。

“对于突袭而言规模太大了。对于一场全力的袭击而言又太小了——除非他们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贝尔摘下棒球帽丢在桌子上。他的夹克衫随着手臂的活动嘎吱作响。“我……我应该留在那的。我本可以阻止这件事。”

“你不可能提前知道的。而且我们这边更需要你。”扬的话语虽然经过一番算计,却也是真心的。“如果我能说服加洛特让我们派遣哪怕几支小队就好了……”

“他不会允许我们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的,”贝尔说。“如果你向他下达最后通牒,他就会让你收拾行李滚蛋。他知道你束手束脚。你不能毫无成果地回到哈德施塔特身边。”

扬不得不同意。那样的话哈德施塔特至少会……非常不高兴。扬也惊讶于贝尔的洞察力。或许我一直低估了他,扬心想。或许这份洞察力也可以用在其他事情上。

“对于突袭而言规模太大了。”扬重复了西奥一分钟前说的话。“对于一场全力的袭击而言又太小了——除非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我是这么看的。”西奥抱起胳膊,像棵橡树一样直挺挺地坐着。

“这意味着……?”

“他们知道。”西奥说出的这两个词语斩钉截铁。显然自从离开布法罗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布鲁赫的看法也证实了扬遇袭那夜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怀疑。布莱恩在那夜说了一句话,当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扬忙于逃命而没能好好思考,但他后来想了起来:他们知道你所知道的事情。想起这句话,又听到西奥说出扬一直以来的想法,扬就更加确定了。只剩一个问题。

“是谁?”

西奥思考了一会。

“有可能是布法罗城里的某个人吗?”扬问。

“有可能。但是消息把控得相当严,”西奥说,“除了我和拉迪斯拉斯以外没有人知道计划的全貌。我猜可能是有人推测出来了。”

“有可能。”扬说。“还有谁吗……这边的人?”

“任何在我们做出决定当晚在场的人,”西奥立即回答。

扬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张伤痕累累的会议桌,开始列出当夜的参会人员名单:“加洛特,盖恩斯米尔,糙脖子,你,我,维多利亚,维特尔,科尔切斯特,还有马拉奇。”

“科尔切斯特当夜不在现场,”西奥纠正他。扬抬了抬眉毛。“他当时没出现在桌边,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好吧。科尔切斯特。芬恩也包括在内。他可能听见了计划。”

“这个名单可够长的。”

“等等,”西奥说,“你还没列完。还得加上这些人可能告诉过的人。这大概会让我们面对……一百个可能是间谍的人?”

“盖恩斯米尔已经证明了他是个机会主义者,”扬提出。

西奥耸耸肩。“所以呢?糙脖子是个疯子,维多利亚是个婊子。别轻易说谁证明了什么。”

扬不了解糙脖子,但维多利亚不能如此轻易地排除掉。“维多利亚在亚特兰大被魔宴俘虏了。她可能……受到了影响。她可能安排了玛丽亚·秦的刺杀,也可能出卖了我们在布法罗的计划。加洛特可能是为了确保没有人抢夺他拥有的秘盟资源,”扬接着说,“他清楚地表示希望他能获得的一切人和事物都被用于保护他的城市。维特尔?”

西奥似乎不愿意冒险猜测,即使是在听到扬开始怀疑自己的梵卓同族有可能背叛之后。布鲁赫执政官最终还是耸耸肩。“试图掌控巴尔的摩?”他摇了摇头。“但我也不知道布法罗陷落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许跟加洛特一样,只不过维特尔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去保护巴尔的摩,他是想让军队去夺回华盛顿。”

扬无法反驳。“那还剩下马拉奇——为冈格罗氏族复仇?”

“可能还有科尔切斯特。”西奥接过话,“谁他妈知道?”他显然对可能性之多感到十分挫败。

还有你,扬心想。毕竟,西奥知道布法罗的事,他在扬遭遇暗杀的那天夜里也在码头上。巧合?但那他为什么从布莱恩手下救了我……?除非让我信任他能让他获得更多好处。眼下扬根本没办法确定。但他未来会去搞清楚,于是他坚定心神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这个结果注定要发生,”他把话题转回布法罗上,“不过要是晚几周就更好了。”扬顿了顿,看了布鲁赫几秒钟。西奥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和往常一样不可捉摸。“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有几点想法。”扬说,“我希望听取你的意见。”

西奥耸耸肩。“我就在这听着呢。”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7

1999年8月24日星期二,11:48PM
樱桃山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卡特丽娜到底他妈的去哪了?”杰兹大吼。

塔里卡在楼下回答:“她得去跟她爸爸谈一谈!”

“哼。”她爸爸,那个高高在上的吸血鬼亲王。“她就该让那个老东西滚蛋,而不是每次都总是她屈服让步,”杰兹自言自语。她叹了口气,穿上了裤子。楼上太闷热了——这也难怪,屋子的百叶窗都钉上了钉子,上面还糊着焦油纸。卡特丽娜一直打算把楼下的窗户也封起来。杰兹不确定为什么要这样做。窗户上的钢条足以抵抗入侵者——无论是好奇的人、犯罪者还是愚蠢的家伙——而她、卡特丽娜和塔里卡白天都不会下楼,所以阳光也不算什么问题。

“随她便。”

卡特丽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杰兹和塔里卡愿不愿意。杰兹打算收拾一下她们三个白天睡的那张豪华大床,但又觉得太麻烦。这时她听到楼下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塔里卡?”杰兹冲往楼下查看声音的来源。“妹子,你在楼下到底干嘛呢?”

客厅里和瑙加海德革沙发上都空无一人,但杰兹透过走廊看到厨房里桌子上挂着的灯泡正在来回摆动。她走进了厨房,然后绊倒了。

许多画面一齐涌入了杰兹的眼帘:塔里卡的脑袋,杰兹就是被这东西绊倒的,如今它滚向了地板另一端;大开的窗户和弯曲的钢条;亲王的手下马拉奇那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长满毛发的脸庞;还有他正朝她挥来的砍刀。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8

1999年8月25日星期三,3:47AM
U.S.S.阿波罗号,内港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加洛特坐在那里沉思着。他的三个子嗣站在他面前。头顶轻微摇晃的灯饰通常能够令他平静,但今夜却让他更加烦躁。他用手指敲着高背木椅的扶手,这部分是出于习惯,部分是为了惹恼眼前的人。他很了解他们,不过他经常把他们当成是他希望的样子,而非他们本来的样子。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想要什么吗?”卡特丽娜只等了一个半小时就忍不住开口了。

加洛特笑了。他就知道她会是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不过他本以为她能坚持得更久些。“啊,卡特丽娜,你面前有着无尽的时间,你就一定要这么急吗?”亲王朝以撒指了指。“你应该学学你哥哥。”

卡特丽娜冷笑了一声。“学他什么,当个傻逼?”

值得赞扬的是,治安官并没有理会她的嘲弄。加洛特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把飘逸的豪华长袍拉到身侧。当他想要强调自己的权威时,他就会换上这身打扮。他向前走向自己的子嗣,来到站在中央的卡特丽娜面前。他举起手,却落在了以撒的左肩膀上。

他专注地盯着这个女孩,手却狠狠捏着以撒的肩膀。加洛特说:“这是我的儿子,我对他非常满意。” 非常满意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亲王已经略去了钟爱的这个词,他不喜欢采取什么修辞手法。以撒虽然沉闷,但非常可靠,他会继续成长,适应治安官的角色。

加洛特放开了以撒肩头的手。“还有你,芬恩,”他说话时依旧盯着卡特丽娜。“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你声称自己有权利初拥你的凡人女朋友。虽然我很高兴看到你愿意表达自己,但你对于场合的选择实在是……有欠考虑。谁鼓动你做的这个决定?”

芬恩犹豫了一下,但只有一下。“艾什小姐。她建议……”他的声音很快低下去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加洛特说,“她的动机绝非为了你的利益?毫无疑问她很擅长说服别人。但是现在你明白了吗?”

芬恩温顺地点点头,声音几不可闻。“我明白了。”

“不错。”

加洛特的右手飞快地从长袍里伸出,把一根木桩钉入自己最年轻子嗣的胸前。其他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芬恩就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我收回他的血,”加洛特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卡特丽娜的脸庞。她努力不去看向加洛特的长袍,不去揣测袍子底下是否藏着另一把凶器,是不是为她准备的木桩。

但亲王终于离开了她,向后踏了三步回到自己的宝座上。他舒服地坐好,然后才看向自己剩下的两名子嗣。加洛特指了指芬恩,“他的凡人女友也已经死了。我让马拉奇确保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亲王拢起手指,迫使一个子嗣抬起头来。“在处理你的……小玩具的时候,我就没给他这样的指示了,卡特丽娜。”

她震惊而恐惧地睁大了双眼。

她会为了自己的错误而憎恨自己,加洛特心想。她也会憎恨我。

“回去找她们吧。”这句话仿佛解除了卡特丽娜身上的咒语一般,她仓皇地夺门而出。几秒钟后,她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09

1999年8月27日星期五,11:52PM
麦克亨利小礼堂,巴尔的摩勋爵旅馆
巴尔的摩,马里兰州



你们他妈的到底在想些什么?”拉迪斯拉斯亲王和他的随从离开布法罗来到巴尔的摩刚刚过了一个礼拜。有时这位流亡亲王表现得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并非如此。今夜也并非如此。“因为初拥一大群什么也不知道的新生儿在布法罗起到的效果那么他妈的好,你们打算在哈特福德故技重施?加洛特,你怎么回事?让这些家伙想一出是一出?还有西奥——”

布鲁赫执政官平静地把手放在拉迪斯拉斯的手腕上试图安抚他。布鲁赫亲王停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他似乎非常尊敬西奥。

谢天谢地,扬心想。要不然的话,拉迪斯拉斯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西奥的介入让拉迪斯拉斯冷静了下来,但他吓不住他。“我想你肯定愿意让所有无家可归的血族都到这来,这样就有一座稳固的城市了。”他对加洛特说。“我也不介意这样做——而非抛弃我的城市。”

扬想要闭上眼睛。他祈祷加洛特能忍住脾气,不要说出什么,我们不能把资源浪费在下等城市上,拉迪斯拉斯,之类的话。

这次,扬的祈祷奏效了。“决策已经做出了,拉迪斯拉斯亲王。如果你希望与皮特松先生、贝尔先生和盖恩斯米尔先生探讨此事——那也是日后的话……”

拉迪斯拉斯举起了手。扬明白,他仍然在习惯流亡亲王的身份。当作为客人来到另一位亲王的领地时,能够将诉求表达到什么程度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尤其是在根本无可归的情况下。尽管拉迪斯拉斯非常愤怒,但他的愤怒在某种程度上是件好事——这意味着西奥没有让自己的布鲁赫同族参与制定计划;对于这个计划而言,保卫哈特福德只是一个开始。尽管盖恩斯米尔也参与了策划,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在当下,保密是重中之重。

“……您也为我们带来了新的消息,斯图布里奇摄政,”加洛特亲王说。

斯图布里奇轻盈地站起身来,扬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在移动。她对与会成员依次点头致意:“加洛特亲王,贝尔执政官,维特尔亲王,拉迪斯拉斯亲王,皮特松先生。”

这位睿魔尔执政过去几周里一直呆在纽约城中的秘所里,她认为那里明显更需要自己。纽约城的秘盟正遭到魔宴持续围攻,所以她很可能是对的。

在玛丽亚·秦在巴尔的摩、就在这座旅馆里遇害后,斯图布里奇可能感觉纽约更安全一些。不过如果科尔切斯特的情报没错的话,秘所实际上也不是一处安全的所在。

这个女人身上的某些特征让扬感觉有些……超自然。肯定不是天使,也不一定是恶魔,但就是有一种超脱凡俗的感觉。她朝这些居于高位的人致意,感觉却像是在给一群小学生上课,或是在给一个迷路的车手指路。她的语气就是如此不动任何感情。

“三周前,加洛特亲王通知我,”她开了口,“说冈格罗氏族的泽维尔大法官对在座诸位作出了声明。作为睿魔尔氏族代表,在正式层面上而言,我们无法证实他描述的所谓上古耆宿的存在。然而我个人了解到了一些消息,或许与这位大法官描述的事情有关。” 她往桌子上放了一个皮质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羊皮纸交给扬。

羊皮纸上凝视着他的是一只大眼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张匆匆勾勒的男人画像。这个人别无特点,只有他的左眼格外显眼——这只眼睛非常大,从眼眶里向外凸出。

“这个人是谁?”扬边问边把羊皮纸递给右边坐着的两位末卡维。

“皮特松先生,”斯图布里奇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这幅作品创作的情景目前尚不清楚,但几乎完全符合……泽维尔大法官描述的情景。”

尽管斯图布里奇的语气十分低调,扬还是对她的话大为吃惊。这位睿魔尔——来自那个最为隐秘多疑的氏族的摄政——公开承认了他们有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征询其他氏族的意见!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寻求合作的迹象。对扬而言,这却标志着秘盟的处境极为危急。如果睿魔尔巫师没有预见到末日降临,斯图布里奇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羊皮纸从末卡维手里传给了西奥,传给了拉迪斯拉斯,传给了盖恩斯米尔,传给了加洛特。“这个生物是血族还是牲口……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好问题。”斯图布里奇说,“我们同样不知道。”

那幅画从巴尔的摩亲王传给了以撒,又传给了商务人士打扮的科尔切斯特。“我不知道这是谁,但我可以去查明。”诺斯费拉图说。

斯图布里奇点点头。“我们也希望能够征求多方面资源来解决这个问题。”

扬依然惊奇于她居然坦率地承认自己在此事上的无知。在他不死生命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听过一个睿魔尔在自己耳边说出这样的话:我们不知道。

科尔切斯特把那页羊皮纸递给了维特尔,后者研究了一番之后把它递给了坐在斯图布里奇旁边的维多利亚。维多利亚依旧神游物外,她稍稍坐直了身体,专注地盯着这幅画。

睿魔尔希望从这里面获得什么?扬思考着。他们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表现得愚笨无知来消除其他氏族的怀疑吗?不,他断定,肯定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氏族存活如此之久就是因为它的强大。其他血族对这些巫师知之甚少,而确实存在的那些关于他们的常识——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别人以为的——都令人恐惧,而非令人安心。扬无法相信睿魔尔会试图讨好其他氏族,作出一副友好的姿态。

“利奥波德。”

维多利亚的这句话吸引了桌边所有人的注意。

“这人是利奥波德,”她低声说,仿佛对自己在这张羊皮纸上看到的东西、或是她以为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难以置信。

“你认识他,”斯图布里奇说。

“他的眼睛一直这个样子吗?”糙脖子关切地问。

“利奥波德,”加洛特亲王问,“是什么人?”

维多利亚盯着那幅画,完全没有理会亲王。扬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在自己心中激起如此……困扰的女人,那个令他如芒刺在背的女人。在他的眼里她似乎越来越矮小、越来越虚弱。

“利奥波德是什么人?”加洛特又问了一遍。

“不是什么人,”维多利亚挥了挥手,仍然没有从那幅画上抬起头来。“一个雕塑家……一个妥瑞朵,来自亚特兰大。”

来自亚特兰大。在扬心中,与那座城市相关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是巧合:维多利亚在魔宴第一次袭击后逃离了那里;一个睿魔尔被杀死在那里;如今这副画上的可能正是摧毁了一整支冈格罗军队的生物也与那里有关……

扬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推理过程的荒谬之处。“你不会是想说一个妥瑞朵摧毁了三四十个冈格罗吧?”

现在维多利亚抬起了头。她愤怒地瞪着扬。“我只是在说,”她又瞥了一眼那张羊皮纸,“这画的是利奥波德。”她把纸一丢,让它滑向斯图布里奇。

“你确定?”睿魔尔问,“你确定你凭这张潦草的素描就能认定是他?”

维多利亚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始点头,先是慢慢点头,接着更加有把握。“它……感觉就像是利奥波德。我解释不清楚,但是我很确定。”

斯图布里奇也点点头,仿佛理解了其他人都未能理解的什么事情。

“那我们就必须搞清楚这位利奥波德怎么了。”加洛特插话。“如果他跟冈格罗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无论这关联是什么,他都有可能需要为布法罗的陷落负责。他或许是魔宴的工具。”

“他肯定不是什么上古耆宿,”西奥·贝尔说。这句话引发了几声沉闷的笑声。

“我怀疑我们找不到泽维尔,”加洛特继续说,“就算我们找到他,我也怀疑他眼下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如果这一系列事情起始于亚特兰大,那么我们就需要派人去那。”

扬本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维多利亚,你了解那座城市;你也认识这个利奥波德。就应该让你去。”他立即就感觉有些内疚,但他对这位心神不安的妥瑞朵的同情立即让步于商人的逐利本能。他要抓住这个机会摆脱这个一直考验着他的女人,这个他只要靠近就想要占有的女人。

加洛特亲王尽管最近对维多利亚态度恶劣,但他对这个提议的态度似乎有所保留。“或许诺斯费拉图更擅长——”

“诚然,诺斯费拉图了解亚特兰大。但维多利亚还认识利奥波德,”扬重申。“她对此有所感触。我相信艾什小姐的直觉。”

维多利亚对于这场关于她自己前途的争论仿佛一无所知。她盯着那张如今放在斯图布里奇旁边的素描。加洛特显然是最反对这个提议的。他犹豫许久,扬开始担心亲王要行使否决权了。

“亲王,”盖恩斯米尔插话,他也很担心事态的发展。“我必须提出——”

“她不应该独自前去?”加洛特打断了手下的发言。“你是主动提出要陪她去吗,罗伯特?”

盖恩斯米尔的嘴大张了几秒钟。“我……呃……我认为……恕我冒昧,亲王……或许此处需要发挥我的能力?”他显然并没打算把自己的提议以问题的形式提出,但他的声音背叛了他,透露出他的恐慌。他说出的最后几个字高了至少一个八度。

加洛特亲王思考了一会,在此期间盖恩斯米尔一动不敢动。“我想你是对的,罗伯特。”

盖恩斯米尔努力不让自己松一口气的声音太过明显。他似乎暂时保住了自己在亲王身边的位置。扬很钦佩亲王对此事的娴熟处理——几乎和扬自己一样娴熟。加洛特本来可以直接同意扬的建议,但亲王在努力采取手段限制扬的影响力,例如强调盖恩斯米尔在决策过程中也有一席之地。相反,在维多利亚明显失去支持且拒绝了加洛特的礼敬后依然保护她,这会被人看作是懦弱之举。

盖恩斯米尔无意中救了亲王。他的插话使得加洛特能够把决策的焦点——维多利亚当然是要去的——转向他如何仁慈而宽宏大量地管教了一个任性的手下。

扬的计划被采纳了。加洛特让任性的手下屈服了。盖恩斯米尔也没被派遣什么自杀式任务。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结果,除了——

“我会去的,”维多利亚直到现在才对此事发表意见。“我会去的。我会找到利奥波德。”

扬又感到一阵内疚。如果说今晚睿魔尔的举动令人迷惑,维多利亚最近的举止可以说是令人目瞪口呆。自从泽维尔出现后,她就完全放弃了影响会议走向的努力。她把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绝起来……就像埃斯特尔一样,扬突然意识到。就像一个受害者拒绝承认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突然,他对维多利亚又有了新的看法——他想要照顾她,保护她。他凝视着她的美貌,回想了她之前表现出的意志,如同一簇尚能复燃的火焰。

但是——正是在他的坚持下——她将会被派回那个她逃离的城市,回到魔宴中去。

“很好,”加洛特控制住了局势。“找到这个利奥波德。搞清楚这个……这个眼睛是怎么回事。”

扬安静地靠在椅子上。维多利亚已经不是烦扰他的问题了。还有魔宴要对付。加洛特亲王即使不是什么稳固的盟友,却也是必要的。扬会尽力引导这位亲王,在他不听从的时候就绕开他。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压在扬的肩膀上。他的思绪还是会回到维多利亚身上,回到他对她残忍的处理方式上。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哈德施塔特会感到高兴的。

Posted by: Ra酱 2022-12-21, 13:10



施工完毕

Posted by: 河伯大君 2022-12-21, 20:24

太敬业了,赞美楼主。

QUOTE
干到一半才了解到这些小说合起来讲的是一件事……

有一本氏族小说大合集,就是把分散的氏族小说里面的事件,按时间线重新拍好。等于按照时间顺序切换氏族POV来看。

Posted by: sosgame67 2022-12-22, 11:32

QUOTE(Ra酱 @ 2022-12-21, 12:26) *

怀着一腔热血搞了氏族小说的梵卓篇
干到一半才了解到这些小说合起来讲的是一件事……
不管啦反正我先爆肝一个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扬皮特松和西奥贝尔的CP头子

Attached Image

先放一个PDF下载链接:https://mega.nz/folder/zrIAXQpT#68-g4cTS-k982XaZlOAmdA

然后由于这个系列登场人物非常之多,于是我做了个人物表,如果有人想翻译别的小说的话仅供参考

可是楼主,杨在v5被西奥连同小哈一起宰了 shifty.gif

Posted by: Ra酱 2022-12-22, 14:33

QUOTE(sosgame67 @ 2022-12-22, 11:32) *

可是楼主,杨在v5被西奥连同小哈一起宰了 shifty.gif
我知道,这难道不是更好嗑吗(n
他救他和杀他用的可能甚至是同一把猎枪(n

Posted by: Lucivenya 2022-12-26, 17:34

当代之夜这套novel的切分比较奇葩,有时冠着别的名字的本里聊的内容还比本人所在的有意思点(比如说魔宴那边聊皮特松有时候真比他在秘盟这边开会要开心多了)当然合起来的叙事整体其实还行(在官方novel里相对而言……)

小虫:

QUOTE
在加洛特亲王看来,马库斯·维特尔足以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加洛特的想法是维特尔是个好的受益人(指让维特尔亏欠自己这种感觉很爽)不是继承人,他酸维特尔都酸出屏幕了

QUOTE
有生之年已经跨越了几个世纪了
这是说维特尔当了三十多年的华盛顿亲王就酸到加洛特希望他能倒霉几百年(十倍时间)、觉得这家伙只有倒霉十倍才偿还得了他(比加洛特要更高高在上了三十来年的)“不公平”(凡是加洛特视角在计算什么东西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修辞,他觉得自己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啰嗦半天,他不嫉妒=他嫉妒得快疯了)

Posted by: 河伯大君 2022-12-28, 21:32

重新看一遍还是想吐槽维多利亚在整个系列里从头到尾突出一个“没用”……
她跟《审判庭之子》那个玫瑰代表拉斐尔真是天生一对、相映成趣……充分反应了秘盟玫瑰的本质 www
就挺好笑的www

Posted by: sosgame67 2022-12-29, 10:12

维多利亚在小说里的丢人表现可是海了去了..我记得黑历史永恒之心里还有被凡人猎人装成布鲁赫骗过差点翻车,自己的血仆反水差点翻车,突出一个干事不行只能坏事 happy.gif

Posted by: Ra酱 2022-12-29, 21:48

QUOTE(Lucivenya @ 2022-12-26, 17:34) *

当代之夜这套novel的切分比较奇葩,有时冠着别的名字的本里聊的内容还比本人所在的有意思点(比如说魔宴那边聊皮特松有时候真比他在秘盟这边开会要开心多了)当然合起来的叙事整体其实还行(在官方novel里相对而言……)

小虫:
加洛特的想法是维特尔是个好的受益人(指让维特尔亏欠自己这种感觉很爽)不是继承人,他酸维特尔都酸出屏幕了
这是说维特尔当了三十多年的华盛顿亲王就酸到加洛特希望他能倒霉几百年(十倍时间)、觉得这家伙只有倒霉十倍才偿还得了他(比加洛特要更高高在上了三十来年的)“不公平”(凡是加洛特视角在计算什么东西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修辞,他觉得自己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啰嗦半天,他不嫉妒=他嫉妒得快疯了)

原来如此,我确实没看懂他在说什么全靠字面(

还以为是生子当如孙仲谋

Posted by: 怀藏卷 2023-09-02, 01:44

QUOTE(河伯大君 @ 2022-12-21, 20:24) *

太敬业了,赞美楼主。
有一本氏族小说大合集,就是把分散的氏族小说里面的事件,按时间线重新拍好。等于按照时间顺序切换氏族POV来看。
所以这个利奥波德到底是谁啊?!玛士撒拉嘛!总不能是利奥波德协会的创始人吧!

Posted by: 河伯大君 2023-09-04, 01:35

QUOTE(怀藏卷 @ 2023-09-01, 19:44) *

所以这个利奥波德到底是谁啊?!玛士撒拉嘛!总不能是利奥波德协会的创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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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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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Lucivenya 2023-09-06, 21:28

QUOTE(河伯大君 @ 2023-09-04, 01: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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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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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你也记错啦,虽然对小经验包的年轻人本质和他的威力来源描述无误 biggrin.gif

下面是更加剧透的剧透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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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河伯大君 2023-09-14, 23:32

唉呀XD 感謝有照相機記憶的黑貓糾正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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