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林看着三艘战舰与无畏舰迅速接近,展开并列。在刺眼的阳光下,他可以辨认出它们棱角分明、有些粗野的构造。与无畏舰的庞大身躯相比,它们显得如此渺小。
“三只黄蜂是个大麻烦,”霍瓦斯仿佛在回答泰林的想法。“它们的机动能力很强,而不熄者现在根本不适合战斗。”
“但它正驶向他们!”泰林大喊。
“当然,”回答的是丹娜。“在那样的射程下,我们会输。选择靠近之前,我们无法还击。”
“也许他们没有胆量对付想要靠近的敌人,”米金斯补充说。
“我们该怎么办?”泰林问道。
“什么也不做。”霍瓦斯告诉他。“他们不可能在战斗中收回一艘船,我们退后。”侏儒咧嘴笑了,但在泰林看来,他的笑容很勉强。“不会太久的,我们有足够的空气撑到这一切结束。即使是现在,不熄者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对吗?”
“对,”米金斯爽快地回答,但泰林觉得有点过于爽快了。“真希望我也在船上。”丹娜喃喃地说。
泰林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观看太空战,身临其境完全不是一回事。起初,这似乎是一场庄严的舞蹈。从他的视角看,四艘飞船似乎是在以爬行的速度移动,为在敌人面前取得机动优势。逼近的一只黄蜂最初保持着并排队形,而不屈号则用舰首对准了中间的海盗船。无畏号的船尾现在正对着长艇。随着战舰放松队形,黄蜂号的队列开始明显延长。
这看起来就像泰林在祖父的书中看到的海战图,但随后一切都变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太空战的复杂程度。突然,两只侧翼的黄蜂船尖向下一倾,急速俯冲。战线变成了三角,战术图上突然多出一个维度。
“经典战术。”霍瓦斯嘀咕道。
“什么?”
霍瓦斯气恼地看了泰林一眼......然后释然了。“你不可能知道,”他疲惫地说。“你看你。这是三艘战舰对付一艘的经典战术。形成三角形。如果敌人倾全力攻击一艘,另外两艘船就与敌人平行,或者‘越过它的 T 形’,从船尾攻击。无论不熄者攻击哪艘舰艇,其他舰艇都能一击即中。如果攻击者拥有超强的机动性和速度,不熄者就只能追击一艘船。除非......”
“除非?”
侏儒露出狡狼一般的笑容。“除非威斯多还记得我们一个多世纪前读过的那些尘封的书。”
“但他们能做什么呢?他们没有任何武器。”泰林惊呼道。
“他们没有”霍瓦斯纠正他。“但我们船上确实有一些武器工会成员,我怀疑即使是我哥哥也无法阻止他们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进行一些改装。现在看着吧。”
无畏舰保持着自己的航向,仿佛要直接穿过黄蜂战舰不断扩大的三角形中心。然后,侏儒飞船复杂的索具发生变化,船头开始上翘,直到粗壮的船首斜桅直指形成三角形顶点的黄蜂飞船。泰林几乎能感觉到这艘巨船在新航道上稳固时所承受的压力。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不应该只专注于一艘船。”泰林指责道。
“看着吧,”霍瓦斯告诉他,“多学点。”
无畏舰保持舰首直指顶点的黄蜂。泰林第一次开始感觉到,当战舰迎面相撞时,巨大的贴近速度。他伸手从米金斯腿上取下被遗忘的玻璃杯,对准海盗船。
当泰林通过这个笨拙的装置聚焦时,那艘棱角分明的船似乎更近了。它看起来真的像一只黄蜂。安装两组翅膀的地方身体很宽,但在尾部又逐渐变细,变成了一个尖角。头部——可能是舰桥,也可能是一个开火平台——向前下方悬伸,让整艘船看起来邪恶之余有点驼背。船体下部靠近翼根的地方长出了六条腿——可能是某种起落架,也可能是船上索具的一部分,泰林这样推测。除了苍白而略带彩虹色的翅膀外,整艘飞船被漆成了夜黑色,在太空的背景下很难让人集中注意力。
四翼中的两翼在他的严重改变角度,飞船开始机动。泰林拿着望远镜望向无畏舰,但两艘战舰相距甚远,无法在镜片狭窄的视野洞悉全局。他把长管从眼上放下,明白米金斯为何放弃了这个装置:只有用肉眼才能了解整个战局。
“黄蜂在改变航向。”米金斯喊道。
“是,”霍瓦斯吼道。“开始急躁了,它也可能会这样。”泰林点点头,侏儒无畏舰的巨大身躯压在身上肯定会让你感到不安。
黄蜂号再次转向,但只微调,但显然是为了避开不熄者的航道,威斯多舰长也在改变航向,让舰首直指敌人。碰撞路线保持不变,一枚弹丸从黄蜂船头的小型弩炮中射出,在金属船板上裂开,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泰林费劲全力才把目光从显然即将发生的碰撞上移开,另外两只黄蜂也在改变航向,正如霍瓦斯所预料的。它们的船头翘起内转,欲与无畏舰靠拢,泰林终于明白了海盗们战术的明智之处:即使不熄者摧毁了其中一个,另外两艘也会在它的下方和后方就位,而无畏舰本身的舰体则会遮挡住它可能携带的任何武器。侏儒战舰可能会翻转,但到那时黄蜂已将几枚强劲的炮弹射出。而且,根据霍瓦斯的说法,无畏舰根本无法承受两只全副武装的黄蜂长时间射击。
“快看!”米金斯大叫起来。
两艘正急速接近的战舰几乎撞在一处,黄蜂再次射出一枚炮弹,这次没有命中。炮手一定分了心,泰林喃喃间狡猾地笑出,不知为何。海盗船长尝试了最后一招——猛地转向左舷——但不熄者完美配合了他的动作,黄蜂号根本不可能避免碰撞...
无畏舰的舰首在仍在爬升的黄蜂下方骤然俯冲,侏儒战舰沉重的桅杆撞上海盗船底,撕开了它的两条船腿。就在同一时刻,一道炮火从船堡蹿出,在泰林眼中前所未见。投石机和弩箭是一回事,但这次的炮击里似乎有所有没有栓牢的东西: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替换用的长木条、灯笼、油壶、板条箱,甚至还有一桶麦酒。泰林无法想象,武器公会的侏儒到底造了什么装置来装载这些弹丸。
不管装置是何,它肯定很有效果。一连串的火炮直射黄蜂船底。高速飞行的食物撕开脆弱的船翼;家具撞入木质的船体,不明之物击中了左翼根部,燃起了火焰。
长艇上的侏儒喊出赞许的吼声。“打得好!”霍瓦斯用比他大三倍的声音吼道。“他们走了,快看。”
果不其然,无畏号改道并再次向下加速,远离战斗现场。那两只一直在爬升与侏儒交战的黄蜂,已经远远地落在目标后,并且朝错误的方向飞去。它们开始调头,但即使以泰林未经训练的眼光来看,它们在完成转弯时显然也会处于严重的劣势。这将是一场严酷的追逐战,但这次的范围要大得多。他也加入了侏儒们的欢呼中 ....。
他然后停了下来,突然想到一个疑问。“我们怎么办?”他问道。
“是啊,”霍瓦斯在突然的沉默中回答道。“这是个问题,船桨,我想我们——”
“黄蜂嗬!”米金斯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
在不熄者死里逃生的兴奋中,他们忘记了第三只黄蜂。这艘船严重受损,几乎瘫痪,船体上的一个洞里还舔着闷热的红光,但它仍在动力不足下航行。它最后一次避免碰撞的机动改变了航向,也许急转弯超出这艘饱经风霜船的能力范畴,也许是它的船长和船员们已经厌倦了战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黄蜂都没有继续追击无畏舰。相反,它慢慢向长艇移动,泰林可以看到黄蜂前甲板上的动静。
“桨,”霍瓦斯喝道,“带我们向下绕过去。”丹娜立刻做出反应,但米金斯却目不转睛地坐着。“桨!”霍瓦斯怒吼道。
米金斯愧疚地跳起,抓住自己的桨,与丹娜握桨的角度一模一样。长艇朝下急转,泰林紧紧抓住船舷,期待着某种坠落感,但没有。对他个人平衡感来说,长艇似乎一如既往地平稳,其他的一切——星宿、远处的无畏号和正在靠拢的黄蜂——似乎都在围绕他转动,仿佛他就是宇宙的中心,他冥冥之间似乎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还是直觉?泰林怀疑身上的披风在以某种方式向他传递信息,难道是这一过程的另一实证吗?
不管这个启示的来源为何,它显然有自己的意义所在。很显然,每一艘魔法船,无论尺寸大小,都有自己的重力场。上与下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与船只本身有关,正如他从无畏舰上放下长艇时所见,下 并非无限延伸,否则长艇就会坠落到克莱恩的地表,数百里格下。魔法船的吃水线附近一定存在某种引力面。向下按逻辑推断应该朝向重力面。但这不就意味着,你应该能在不熄者的船底行走吗?
“向左舷转四分之一,”霍瓦斯的命令打断了泰林的思考。桨手们立刻服从命令,宇宙再次围着泰林转动,黄蜂消失在长艇下。“为我们挡住船头的射击,”霍瓦斯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们对更重的东西无能为力,只能赶快离开这。萨里曼,请讲。”侏儒牧师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其他表示。
随着一声撞击破碎声,小船像被泰坦巨人之拳打中一样颠簸,泰林趴在船舷,头结结实实地撞在挡板上。胃里翻江倒海,竭尽全力才没有吐出。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击退盖住他视线的黑纱。
他看到侏儒们的情况,比他好......除了萨里曼。巨大的冲击力把牧师从座椅上掀倒,他蜷缩在排水孔里,一道醒目的伤口贯穿眉心,鲜血四溢。霍瓦斯蹲在他身边,耳朵贴在年长侏儒的嘴边倾听他的呼吸。泰林向船舷望去,周围满是碎片:木头碎片,还有一根和巨人长矛尺寸相仿的弩箭。
霍瓦斯片刻后从萨里曼身边抬起头。“他还活着,但如果我们在这里继续逗留,他活不了多久。”伸手到细雕座椅下,拿出长约两英尺、宽约一半的皮箱。“泰林,你能看见吗?”
“能。”
“那就抬着这个。”侏儒把皮箱扔给泰林。“看到有人在炮台上就把他们打下来,好吗?”
泰林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把轻弩,胡桃木弩柄被擦得锃亮,金属箭杆也被打磨光滑。他回头看着霍瓦斯。“但我不能......”
侏儒叹了口气。“看着自己,”他低声说。“你必须这样做,我需要两个人划桨,而我必须掌舵。你明白吗?总之——”他又笑了起来,但表情很是勉强,是对侏儒一贯的好脾气的无情嘲弄,“——你不是纽吉怪杀手吗?为什么不在你的功劳簿加上几个海盗?”霍瓦斯在椅子上坐定,把手掌放在宽大的扶手上。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好了,”他平静地说,“开始吧,我真希望当初听从母亲的建议,留在神职岗位上。”
长艇先是猛然间一冲,然后又稳定下来。“桨,”霍瓦斯低声命令,“用力向左......现在!”
泰林被最后一个词的力度吓了一跳,掌桨的侏儒也做出同样强烈但更有目的性的反应。长艇的船头告诉调转,几乎快到能把泰林从挡板上甩出,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小船右侧不明物体无声无息间闪过,他迅速转过身捕捉。
那是另一枚弩箭,在消失在太空深处前只看到一瞬。如果没有霍瓦斯的突然操作,这枚炮弹很可能已经击中了目标。泰林问自己,黄蜂被船体遮住了......而且他还闭着眼睛,这个侏儒是怎么知道的?
霍瓦斯平静的话语打断思绪。“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去做,去干掉他们的炮手,”侏儒说。“我不能一直躲,准备好了就通知我。”
泰林努力咽下口中突出的,试探性地拿起十字弩,好像它可能伤害他,用手掂量弩的重量。他在战争中见过弩箭和弩手——尽管距离很远——也清楚这种武器在正确的人手中效用有多大。
他自己对弩的用法知之甚少,他从未开拉开过弩,上过弩,甚至从未碰过弩。他把编在一起弓弦向后拉过几指宽,然后松手,这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弓弦在高个,他加大力量后拉。弓弦弯曲,但还不够。前臂的肌腱被拉力灼伤,弓弦的力道贯穿手指的皮肉。他低声咒骂,将枪托抵在腹部,双手拉住弓弦。弓弦的弯曲程度更大,但离拉满的金属弦仍差一掌之遥。弓弦从沾满汗水的指间滑落,弓肢在一声沉闷的‘砰’声中拉满。他对自己感到厌恶的同时也不免羞愧,弯了弯疼痛的手指,把武器放在膝上,回头面对侏儒。
不出所料,丹娜正怒视着他,表情中流露出纯粹的蔑视。他的内心燃起了熊熊怒火。“好吧,”他咆哮着,把武器伸向她。“然后呢?”
回答他的是米金斯。“这来自于侏儒的设计,非常精细。扳机在底部,弓托下方,向前推就能拉开弓弦。”
泰林把武器翻转,一根和前臂一样长的金属杠杆沿着底部延伸,支点在木质弓托内,在正对着弓弦的下方,没有上弦时弓弦就放在那。杠杆另一端位于弓托下,木上的凹槽提供了足够的空间——泰林的手指刚好可以绕过杠杆。
“前端着地,”年轻的侏儒继续说。“一只手握枪托,另一只手抓杠杆,然后用力拉。”泰林按照指示做了,当他移动拉杆时,他看到一根金属指钩从弓弦正下方的木头凹槽中伸出。据推测,这根钩指就是杠杆的另一端。金属钩子钩住弓弦,把它拉回。这仍然很费力,但泰林在杠杆作用的作用下,还可以用双臂和背部的强壮肌肉予以辅助。随着金属一阵嗡鸣,弓弦卡在到槽上,牢牢固定住。泰林把杠杆放回原位。
回到原来的位置,掂了掂上了膛的弩弓。
“现在上膛。”又是米金斯。显然,丹娜认为他不值得一谈。
“这我知道,”他干巴巴地回应。
弩箭短小精悍,只有极少量的弹片,但头部却像交叉的剃刀锋利无比,他把弩箭放在弓弦前方的凹槽里。“现在呢?”
“左手放在弓托下,右手放在扳机旁,”米金斯指示道。“现在把它架在肩膀上。”
“哪个?”
小侏儒的控制力开始滑落。“看在诸神的份上,哪边感觉最自然就放哪。”他断然说道。“就这样。”
“准备好了吗?”是霍瓦斯。
泰林把披风缩下,只剩下一条围在脖子后面的布条,然后深吸一口气,憋在空中,在嘶嘶的叹息中吐出。“放松的仪式,”他听到祖父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稍加练习,就随时随地可以去做了。”他想知道,如果祖父知道他的教诲被带出了这个世界,他会怎么想?“准备好了。”他平淡地回答霍瓦斯。
霍瓦斯点点头,眼仍然闭合。“船桨向右舷滚动四分之一。”
米金斯和丹娜摇动船桨,泰林在船舷上扭动,面向船尾。光滑的弩木在他手里冰凉,它的重量给他莫名的安心感。宇宙再一次围绕长艇做着不安的回旋,黄蜂船像一轮邪恶又棱角分明的孤月,升到弩口上方。海盗船已经很近了,距离长艇不过一匕首的距离,对于安装在海盗船船头的弩机来说都能算抵近射击。
有人正在准备那件武器,飞速转动绞车,把粗大的船头弦绞回。黄蜂离得很近,泰林可以看清海盗宽松的白衬衫,甚至连挡住头发的红头巾都在他的眼中一清二楚。泰林举起弩炮,将弯曲的弓托卡在左肩。他几乎肯定这是错的——他是在交叉他的武器或类似的什么东西——但这似乎最自然。
“沿着弩箭的直线瞄准。”米金斯向他喊道,“稳住,然后扣动扳机。”
泰林闭上右眼,试图将箭杆上最上方的羽毛对准海盗船员,但他无法平稳地握住武器。他握紧木制枪托,但手仍在颤抖。他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将胸膛撑到最大....,......然后吹出紧张和恐惧。
他再次瞄准,武器这一次稳如磐石,箭镞将目标一分为二。他犹豫了一下,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平静感到奇怪。紧张感消失了;他就像他手中的武器一样:坚固、冰冷,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武器的使用中,他就是一把刀锋。一瞬间,他觉得这种晶莹、全神贯注的感觉似乎由外界强加给他,但他旋即抛弃了这个想法,认为它毫无意义,他就是他。
海盗把弩机的弓弦完全绞回,将沉重的弩箭瞄准,泰林又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半,然后发射。
弩在他的肩膀上晃动一下,但他几乎没有注意。时间的感知在他的心中似乎改变,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跟踪弩箭飞行的轨迹,弩箭跨过中间的虚空,直插海盗的咽喉。炮手张开嘴巴发出死亡的尖叫,幸好泰林没有听到。在最后的抽搐中,海盗向后飞去,一只挥舞的手臂撞上了弹弓的发射杆。
巨弓向前一推,但没有螺栓固定,没有任何弩箭供弓弦发力,所有的能量无处可去。当弓弦达到其正常行程的极限时,动力让弓肢继续向前猛冲。泰林惊奇地看着弩炮被撕碎。他放下了肩上的弩,刚才的集成一点的注意力荡然无存,他不得不痛苦地捏紧武器,以控制颤抖的双手。
“一发入魂,”达娜轻声呢喃。然后不情愿地对泰林补充道:“射得好。”
泰林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表现并不骄傲,尽管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射非常精彩,我这个新手这次一定有神明相佑。他下一次没射中自己就算走运了。
“我们这的局势还不明朗,”霍瓦斯低声说。“他们的速度还在我们之上,而且可能还携带了其他武器。泰林,我带我们上去,越过他们的头顶。我要你把船长干掉,你能做到吗?”
不!他想喊,我做不到。别指望我,我会把你们都杀了。
但他只回答了一句我会尽力。
“很好,”霍瓦斯确认。“应该不会比上一枪难,顺便一提,准星不错。你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陆地佬。”泰林还没来得及回答侏儒就喊出了他的命令。“桨手,把我们绕回来,再向右舷滚四分之一圈,就是现在。”
丹娜和米金斯大幅度地摇动船桨,长艇应声而动。泰林这次能清晰感到转向,一种不适的迷失感从他的内耳传来,星空的急转没有丝毫作用,黄蜂号现在在长艇的上方......而泰林正俯视着长艇的甲板,这也没有起到一丁点用处,他又吸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准备再次扣动扳机。
“他在那儿,”丹娜喊道,“左舷栏杆上,射他!”
泰林看到了她说的那个人,高大的身影配上齐肩的黑发。当黄蜂从头顶掠过时,他把弩炮扣在肩上。当他端起武器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同样的冷峻,瞬息间将目光锁定海盗船长身上。那人的眼睛像冬日的汪洋般灰暗,泰林扣动了扳机。
争吵声响彻云霄......但在最后一刻,船长向后扑去。锋利的钢铁擦过了那人的脸颊,然后弩炮深深地扎进黄蜂的左舷护栏。在他的余光中,泰林看到了一抹迅速移动的闪光 ....
米金斯大叫一声,长艇摇晃、翻转,黄蜂卷入船体下视线的尽头中。
米金斯匍匐在船舷上,紧紧抓住自己的右肩,而他的船桨则疯狂地挥舞。箭杆从他的皮肉中伸出,绯红遍布他的夹克,长艇再次颠簸。
泰林本能地做出反应,扔掉弩,慌忙翻过船舷,朝桨手跑去。米金斯试图坐立,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泰林伸手去扶他,但又停住了。这孩子伤得有多重?移动他是否会让伤势恶化?
年轻的侏儒抬起头,用痛苦的目光看着他。“很疼,泰林,”他呆呆地说。他又一次试着坐起来,一边摇动船桨,长艇再次颠簸,把泰林压在船舷上。
“拿着他的桨,”丹娜喊道。
泰林心中再次燃起怒火。“他受伤了,”他对她吼道。
“如果你不这么做,他就会死,”霍瓦斯保证道,“我们也会死。”年长的侏儒平静的腔调没有丝毫变化。
泰林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尖锐的反驳,但随即他内心的怒火就熄灭了。侏儒说得没错,他小心翼翼地把米金斯从船舷上移开——这个年轻人在他怀里几乎就像个孩子一样轻——然后坐到原本属于米金斯的位置。他握住桨,感觉桨被米金斯的汗水浸没。“我该怎么办?”他问。
“除非我另有吩咐,否则对丹娜做得事反着来。她把桨往上划,你往下。她向前划......”
“我把桨移到船尾,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去办。”
“这就是我们所能要求的,丹娜,摇动半圈,如果我们想避开黄蜂,就必须看到它。”
女人哼了一声,泰林想,也许她不同意霍瓦斯的说法,也许她只是喜欢发出这样的声音。不管怎样,她摇下桨。泰林举起了自己的,试图与她的角度完全一致。繁星舞动,海盗船又重回视线中。它又出现在了船尾,但航向与长艇一致,而且距离更近了,一个巨大的、不对称的形状,缺失的腿和损坏的翅膀在泰林的视野中若隐若现。当他意识到这艘船逼近的速度有多快时,冰冷的拳头似乎捏住了他的心。“要撞上了!”他喊道。在自己听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嘶哑,仿佛有人在掐他的脖子。
“我知道,”霍瓦斯回答。“我们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泰林,听我的命令,把你的桨放到船尾。用力划,听明白了吗?”
“明白,”泰林不禁疑惑一分钟前他的冷静去哪儿了?至少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准备......”霍瓦斯的声音毫无生机。“现在......”
泰林把重心放在桨上。在他身旁,丹娜也把重心垂在船舵上,长艇及时急转,黄蜂从左舷翱翔无声而过,进到泰林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触摸到一只破烂的翅膀。
当这艘船经过时,他的平衡感就像刚才的星斗一样摇摆,他的胃因眩晕而痉挛,紧紧抓住船桨,以抵御突如其来的可怕坠落感。这一切瞬间结束,宇宙似乎在自行恢复平衡,速度快到让泰林相信这一切不过出自他的幻想,但霍瓦斯却不适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
“引力效应,”侏儒嘟囔道。“我们穿过了他们的引力场,好险。现在,划动中桨。”
泰林立刻做出反应,但他的眼一直盯着黄蜂。甲板上有动静,但没有人把武器对准他们。实际上,海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长艇....
“船嗬!”丹娜声嘶力竭地尖叫。她仰着头盯着正上方的东西。泰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星空中出现了另一个形状,另一艘船,这艘船的线条像黄蜂的棱角流畅而细长,在船尾处逐渐变细,汇成一点尖锐,上面是垂直的帆。船头呈圆形,由金属撞锤加固。金属叶片从船体上延伸到撞锤后方,每个叶片的末端都有圆形的端口,这让泰林恶心间想起眼睛。船体上的垂直结构在裂片后清晰可见,宛若某种巨比鲨裂开的鳃。
新来的那条船在几百码之外,距离太远以至于泰林看不清船员,不过他能模糊间看见甲板上的动静,锤头正对着海盗黄蜂船,而且速度很快。
黄蜂的船员显然也发现了这艘正在接近的船,被撕裂的船翼晃动,船头开始偏离。黄蜂号的甲板毫无征兆间燃起熊熊大火,橘红的火焰无声汇聚。这艘船颤抖了一下,但继续转向新敌人的相反方,泰林能黄蜂开始加速时蔓延的火势在吞噬着翼根。
“船毁了,”丹娜叫道,她激动地紧紧抱住泰林的肩膀,就像抱住战友。“他们永远也控制不了那团火。”她欢呼道。
泰林沉默不语,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新飞船。“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他的祖父总是这样告诉他,但这是真的吗?它真过吗?
丹娜沉默了,把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开。过了一会轻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霍瓦斯?”
“我们的速度远慢于那艘锤头鲨。”他平静地说,“要我说,我们要记住我们的伤员。”他从指挥椅的扶手上抬起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在缓解前臂的紧张。他轻轻拂去额角汗珠,目不转睛地驶来的船只——这是他第一次用肉眼,而不是法驱魔舵的神秘感官。“请把桨放进,”他请求道。“准备迎接救援者。”
看着丹娜迅速从船桨上下去,把桨收入船舷,然后试着模仿她的动作,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粗长的船桨使它略显笨拙,而他又因为缺乏经验和担心碰到米金斯而受到阻碍,当他把桨平稳地举起时,靠近的船只——霍瓦斯称之为锤头鲨——已经在长艇的船尖范围内,并在平稳靠近。他第一次看清了船上的船员:据他所知是人类,这似乎是某种保证;海盗黄蜂号上的船员也是人类...至少不是纽吉怪。
锤头鲨又长又钝的船身与长艇靠在一起,缓缓停下,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不到 50 英尺。泰林的视线转瞬被眩晕淹没,然后宇宙再次归于安宁。
五六名锤头鲨船员在靠近栏杆处排成一排,他们没有盔甲,武器也仅限于腰间的匕首或折刀,但身上的气质与泰林在战争中遇到的老兵身上如出一辙。他们的行动,甚至他们对长艇正当检查,都没有任何可以被视为敌意的地方。尽管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了一种明确无误的准备——准备施暴还是准备接受暴力无法确定。
有什么东西恍若一条长蛇,穿过中间的距离,泰林本能地抓住了它——一根绳子。
“拴在船上,”一个声音从锤头鲨命令道,泰林轻易识别出说话者。他抓着绳子的另一端,比栏杆上的其他人都要高出一头,肩膀很宽,深邃的胸膛上是发达的肌肉。头发打着卷,紧贴头顶,在这个距离上看来略显苍白,但他的脸似乎比泰林自己大不了多少。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指挥的气质。“拴在船上。”有力的声音再次响彻太空。
霍瓦斯轻轻地从泰林手中接过绳子,绕过船中桅杆一圈,然后系好。“告诉他拉过去,”他轻声告诉泰林。“人类更喜欢和人类打交道。”
泰林点了点头,他双手拢嘴喊道:“拉我们过去。”
大个子后退了一步,其他三名船员接过绳子,用体重压住长绳。泰林点了点头。这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有一种指挥的气势,他是船长吗?
长艇靠得更近,撞上锤头鲨的船身。小船和锤头鲨漂浮在同一点上,就像两艘船都浮在水上。泰林点了点头;这似乎证实了他对重力平面的推断。大船的栏杆比长艇的船舷高出四英尺——这对泰林来说并不困难,但对侏儒来说却是个障碍。
胸膛丰满的男人肯定也意识到了同样的困难,他双腿在吊艇的栏杆一晃,轻巧落入长艇。脸上绽放出略不对称的笑意:“能帮你照看一下船员吗?”
泰林身边传来一阵骚动,他朝丹娜瞥了一眼......只见那个侏儒拿着一把上了膛的弩对着那个大个子。他问自己她什么时候把弩掏出来的?在我运桨的时候?“丹娜......”霍瓦斯开了口。
“不,”丹娜打断他,“我们必须知道。”她把手指更坚定地放在扳机上,瞄准了那人的胸口中心。“你想干什么?”
那人不对称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他说话时面朝泰林。“很有精神,不是吗?”大块头的眼没有任何变化,但手却如同暴起的巨蟒闪电般挥出。他将弩弓击向一旁——丹娜扣动扳机但为时已晚,弩箭射进锤头鲨船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然后将武器一扭,几乎轻而易举地从女侏儒的手中夺了过来,随意地瞥了一眼手中的武器——“侏儒设计的吧?”他猜测道,然后把它递给了泰林。“他们经常这样做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霍瓦斯。“不会再有麻烦了,”他低声说。他指了指一动不动的萨里曼和米金斯。“我们有伤员。”
那人点了点头,但笑容依旧。“没错,”他假装惊讶。“你的船员几乎有一半受伤,干掉一艘黄蜂船,损失惨重。”他用坚硬无比的手肘点了点泰林。“提醒我以后对付侏儒要认真些。”
又有两名锤头鲨上的船员爬下长艇,轻松把受伤的侏儒交给了上面的同伴。在大个子出乎预料的诚挚邀请下,霍瓦斯爬上船舷,伸双臂准备被吊上大船,丹娜犹豫一会,瞪了一眼这个轻松把缴械的男人,然后也做出同样的动作。锤头鲨上的其他人都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船上,只留下泰林和那个大个子。
泰林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家伙,他身材高大,至少超过六英尺,肩膀很高。脸上线条在眼睛周围纵横交错,让泰林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一道疤痕从右眉倾斜,延伸到卷曲的金发上,饱经风霜的皮肤呈出骨白色。这个大块头向泰林伸出一只大手。“我是来自托瑞尔的艾尔弗雷德·银角。”声音低沉但不刺耳,带着一丝陌生的口音。“你是?”
泰林握住了这位高个战士的手腕。“克莱恩的泰林·摩尔。”
艾尔弗雷德握得很紧。“幸会,泰林·摩尔。”他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理这艘船?”
“带上?”
艾尔弗雷德摇了摇头。“没地方。”
泰林皱起了眉头,以不熄者的速度,它似乎不可能回来......如果它还活着的话。“那就切断绳子吧。”
“遵命。”艾尔弗雷德把一只靴子放在船舷上,伸手去抓锤头鲨的栏杆......然后又走了下来。“您先请。”他半鞠躬说。
泰林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大个子男人的礼貌。他耸了耸肩。他告诉自己,如果我应该当船长,那我就是船长。他跨上锤头鲨的船舷,抓住上面的栏杆,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双桅帆船的甲板上。萨里曼和米金斯不见了踪影——想必他们被带到甲板下,正在接受治疗——丹娜和霍瓦斯就在他身边,两个侏儒背靠栏杆站着,有些惶恐地看着他们的新船长。大多数船员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但仍有几个人站在周围,饶有兴趣地看着侏儒。
艾尔弗雷德也翻过栏杆,把绳子扔给另一名船员。泰林试图忽略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唯一逃离的可能正飘向黑暗的虚空,“你们的船叫什么名字?”
大个子在喉咙深处笑了笑。“我的船?哦,我不是船长。洛特——”他向另一名船员喊道,“——你为什么不把船长带到甲板上?客人想见他。”
洛特是个瘦弱的男孩,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已经有了佣兵的坚毅,他咧嘴一笑,消失在一条舱梯上。“我们发现一艘侏儒无畏舰正在高速行驶,两只黄蜂在后面紧追不舍。”艾尔弗雷德继续对泰林说道。“它离我们太远,我们无法参与行动。你的飞船?”
泰林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过去几周里学到的谨慎开始重新显现。“可以这么说,”他敷衍道。
艾尔弗雷德没有问他,这个大个子男人正注视着洛特消失在甲板下的船梯上。“你对船长感兴趣?”他语气有些奇怪。“泰林,来见见我的船长。”
一个身影从船梯走出,几乎和艾尔弗雷德一样高,但相似之处也就此而终。船长的皮肤是斑驳的紫色,泛着荧光,构成下脸的短触须和无数条小蛇一样移动,一双看不到瞳孔的白色大眼冰冷地注视着泰林。它身着一件午夜紫的丝质长袍,颈部高高束起,长袍足以擦过甲板,喉咙上戴着一枚紫晶胸针,镶嵌在抛光的白银上。
艾尔弗雷德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放在泰林的肩膀上,平淡地说:“欢迎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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