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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 泰坦之影(Titanshade)
蠕行馄饨
2020-09-04,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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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Dan Stout
虽然知道自己很菜但还是试译一下,译名非常拿不准,欢迎提供建议或捉虫


1
周五下午,我正坐在巨人米奇酒吧的吧台前,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静静听着点唱机里传来的音乐,眼睛紧盯着一排酒瓶上方挂钩上的挂钟。分针缓缓接近那个魔力时刻:值班时间结束的时刻,到那时我就可以点一些更劲的东西了。就在我离天堂只有几分钟的时候,大衣口袋里的寻呼机嗡嗡响了起来。我摸出寻呼机,眯眼看着褪色的绿屏。上面显示三位数字,187。凶杀案。我向酒保招招手,表示我想借用他们的电话。
他拿来电话,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电线,砸到桌面上,震得电话铃响了一声。我拨动转盘,等派遣处接电话。
我在笔记本上潦草记下细节。鹰冠酒店430号房。我挂断电话,丢下咖啡钱,忍着刺骨的疼痛从嘎吱作响的塑料高脚凳上跳下来。
离开巨人酒吧之前,我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把手放在地板的暖气口上。温暖的气流不断涌出,混杂着鸡蛋腐烂似的硫磺味道。我能说那些魔鬼当时真的把那大家伙折磨惨了。尽管早就不再相信他能听见我们的声音,我还是喃喃念诵着启程上路前的传统祈祷词。
为你的苦难,为你给予我们的安全与温暖,我们感谢你。寻呼机又嗡嗡响起来。代号21:所有部门回复。
祈祷时间结束。我走出门,进入泰坦城[1]的肮脏街道。
人潮涌动,街上一如往常满是行人,虽然拥挤,但并非不能过路。车流缓慢,近乎静止,被送葬队伍阻断了去路。那是长长的一列泰沃僧侣[2],跟在一辆载灵柩的货车后面,拉车的是一排长着磨砂黑角的甲虫。泰沃教徒的宽檐帽半掩着剃得干干净净的脸庞。他们要去圣山举行天葬仪式。坐出租车只会被甲虫堵住马路,我还想当晚回巨人米奇酒吧呢。于是我决定步行,快步穿过街道,绕开送葬队伍。
冬天的白昼很短,现在已是黄昏。尽管天色渐暗,但随着我快步向城市东北角的圣山走去,傍晚的空气反而越发温暖。我一边解开大衣,把围巾塞进口袋,一边避开乞丐和步伐慢一些的行人。其他迎着暖风上山的人和我一样,纷纷褪下衣物,而下山的人则套上夹克或开衫毛衣。
人群还算安静,只在拥挤的人行道上推搡时相互骂几句脏话,比划几个下流手势。我们的城市里每日充斥着混乱和疯狂,还有仍然明显的蓝领阶层道德观,不管这五十年外面砸进来多少石油钱。
走过几个街区之后,寻呼机又催了我一次。我脱掉大衣,搭在胳膊上,无视腿疼加快步伐,尽管我并不觉得有必要。派遣处说是凶杀案,但多半只是热情过头的巡警这样报告而已。鹰冠酒店里的死亡案件,更可能只是又一起自杀案,也许是某个中层管理人员,想要逃离油井枯竭带来的经济灾难,逃离这座城市无法承受的耻辱。
于是,我并没有像我应该做的那样匆忙赶去。但那时候我没法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如果我知道,那我会能跑多快跑多快。至于是往哪个方向,我说不清楚。
结果在我到达目的地,走上四楼的时候,安格斯已经在那儿了。他全力做出一副管事的样子,站在430号房门外,双手叉腰,西装笔挺,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仿佛指望会立刻有媒体记者举着炮筒对他连拍照片。
安格斯天生就是追逐着公众目光的猎犬,永远衣冠楚楚。今天他穿着三件套西装,头顶坚硬丰满的鳞甲磨得闪闪发亮。他的扣子扣得很高,但和所有莫伦坎普人[3]一样,因为生理结构的原因不得不松开领口。他看见我,朝着门的方向偏了偏头,咀嚼嘴里锯齿般突出的长牙随之叮当作响。声音从他的第二张嘴里传来,一小团空洞藏在浆洗整洁的立领后面。
“去看看吧,卡特。但我才是第一个到场的。我的案子。”他愉悦地眯起眼睛,眼角皱起。
我太累了,想不出什么机灵话,也不关心谁得到这件该死的案子,于是我闭上嘴,试图从他身边挤过去。他靠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进去马上关门,”他说,“我们可不想报纸上出现什么照片。”他说话的时候,咀嚼嘴两侧细长的颚骨轻轻颤动。他抓得太紧了。
我冷笑。“那就把他们拦在外面啊,拿出你最灿烂的笑容来。”我瞥了一眼他那僵硬的鳞甲和看不出表情的咀嚼嘴。“反正尽你所能。”
我甩掉他的手,走进房间,立刻僵住。我真的差点忘记关门了。
我当了二十年警察,从没见过像这间酒店套房一样混乱的景象。我低声祈祷,希望再也不会看见类似的东西。然后,按照部门的心理医生教我的那样,我停下来稳住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这时那味道猛然袭来。我退后一步,在眼前的景象和早餐糕点一样的味道之间挣扎。
犯罪现场弥漫着肉桂的味道。
也就是说受害者是个斯奎布人[4]。我见过几个斯奎布人,但不多。我睁开眼睛,直视面前的景象。斯奎布人像是人类大小的二足青蛙,他们很少到北边来。这具尸体无法辨认男女,或者说什么也无法辨认。它已经……好吧,“粉身碎骨”或许能表达我的意思。一块块皮肤散落在地,一团团脂肪和肌肉粘在地毯和墙上。这景象够有压迫感了,但味道比视觉景象还可怕。我咽了咽唾沫,隐约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因为视觉冲击而口干舌燥。
我僵立在原地。再往前走几尺就会踩到内脏。墙壁和沙发上覆满果酱一样的污迹。我再次呼吸。这次我能分辨了,那味道比肉桂复杂,有些更甜腻的底色,像是融化在拿铁里的奶油,或烤箱里酥饼膨胀时绽开的香料。记忆里肉馅土豆饼的味道涌上来,我看见窗帘上垂下片片血肉。
肠胃绞紧,既是出于恶心也是出于食欲。走进来之前我并不饿,但现在我饿极了。
我试着移开视线,但整个屋子里就没有不被血肉沾染的地方。我又吞了口唾沫,头晕目眩,仿佛第一天上班的菜鸟,负责从陡峭的上山急弯处清理失事骑手的残肢。
我怕自己是唯一一个受影响的人,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警察。几名技术员小心翼翼地在套房里挪动脚步。他们戴着防毒面具,但仍然露出作呕的表情。
我第三次吞咽,意识到嘴里正在分泌唾液。我被自己的反应深深恶心到了:站在如此恐怖的场景中,却表现得像是自助餐厅里的饿鬼。
我的反应一定很明显,一个技术员向我走过来,塑胶鞋每走一步就发出咯吱的声音。
“你还好吧,警探?”
我点点头。“有点受不了这味道。”我用袖口抹了抹嘴。我几乎要口水直流了。
技术员俯身用卷尺测量一块血迹。“是啊,我听说过斯奎布人会发臭。但从没想过我会亲身体验。”
“我也是。”一阵眩晕,我勉强集中注意,听清了他的话。斯奎布人的血接触空气时会释放一种信息素,对某些人类产生奇怪的影响。显然我正属于这类人。我想打人——任何人——还有一种恶毒的想要用手指捏压这些内脏的冲动。我猛地摇头,技术员的语气更显忧虑。
“也许你该戴个防毒面具。我们还有人会带多余的过来。”
“还有增援?”我挤出一丝微笑,但被面具挡住视线,我看不见技术员有没有回应。
“要全部处理完得花好几天。”他说。“卫生间里没那么糟,不过浴缸里有些干涸的褐色残留物。”
“凶手洗掉了?”我问。
他看向卫生间后侧,似乎在思考这个说法。“可能。但看着不像血迹。我们会取样,看看实验室怎么说。”
我想在现场被动过之前找找感觉,但我实在没办法思考。我注意到技术员们只是在拍照记笔记。
“你们没有取样留存证物。”
技术员摇摇头。“只是登记一下。派遣处说一位DO[5]正在来的路上。在她到这儿之前我们不会碰任何东西。”
那还不错。魔法非常昂贵,大多数凶杀案不值得派预言官到现场来。但这次……这次显然够格了。
这场谋杀或许会引发什么更大的事件。斯奎布人的味道对某些人类有很强的刺激作用,并且在接触之前无法辨别是否易感。还有些孤立案件,比如有斯奎布人被杀死吃掉,只因为受了小伤被误送到有人类就职的医院。想到这里我肠胃一阵搅动。我开口说话,试图掩盖肚子的声音。
“尸体的其他部分呢?”我问。
技术员摆了摆手,转过半边身体扫视整个房间。“你看到的就是。根据我们推测已经完全粉碎了。”
“得了吧。”我说,“整具尸体?不可能。”
他耸耸肩。“斯奎布人只有软骨,没有真正的骨骼。而且那么大量的血肉……”
我移开视线,又瞥见满屋的内脏。脑子里弹出樱桃派的图像,我又笑起来,笑得扯开嘴唇,别扭地露出牙齿。我差点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拿到防毒面具就回来。”我说。
走出酒店套房里的噩梦,我砰地关上房门,从未如此乐意离开犯罪现场。安格斯在大厅里等着我。第一批想要卖照片给报刊的摄影师出现了,闪光灯照在他头顶鲈鱼似的斑驳鳞甲上。安格斯假笑起来。
“有问题吗,卡特?”
我瞪了回去。我之前见过他不安的样子。安格斯被吓到了,他找我麻烦只是为了重获控制感。这样解读并不能减少我对他的厌恶,但能让我保持冷静。
“我要检查一下外围。”我说。
等我走近,他又抛下一句记者听不见的话。
“没有食欲?”
我没回答,一把推开他,穿过成群的摄影师。让他们去拍安格斯吧,他是最上镜的警察,还是案件负责人。我得离开这里。
回到街上,泰坦城的尖塔和大厦环绕着我,我又能呼吸了。至少人群喧哗能掩盖住我内心深处轰鸣的自我憎恨。拥挤的行人如波涛般起伏,不时有汽车引擎的轰隆声和鸣笛声响起,在夜色中失意地咆哮着。渐渐的,雾气和噪音开始淹没我为自己在谋杀现场的表现而产生的恶心和羞愧。
死亡当然令我不安。但我不是第一次目睹谋杀,我怀疑也不是最后一次。可是从没有哪次谋杀让我经受刚才那样的折磨。随便安格斯去调查好了,无论那间套房里发生了什么。让别人来应付噩梦。我头一回只想走开,一点也不想掺合进去。
做出决定以后,我如释重负地松开领带,深吸一口气。看样子我还是要回巨人米奇酒吧。
但回去要走很长一段路,我的腿疼又不会消失。我伸手从大衣内袋摸出一小瓶处方药。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儿童安全盖,倒出两大片蓝药片。在我能吞下药片之前,一辆小车停在了人行道边上,一个肩膀宽阔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示意司机去找地方停车,然后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把药片和瓶子藏在手心,不动声色地放进口袋,举起另一只手打了个招呼。“嘿,警监。”
布莱赫警监眯眼看向鹰冠酒店,打量这幢建筑的轮廓,眼角黝黑的皮肤上皱起深深的鱼尾纹。“你去过了吗?”
“嗯。”我说。“很糟糕。”
“你在干什么?巡逻周边?”
我考虑编个理由,但要瞒过布莱赫的风险一向很大。于是我实话实说。
“差不多。得出来透透气。”
“很血腥吗?”
“是,不过……”我惭愧地露齿一笑。“没有防毒面具还是别进去了。”
她鼻孔微张。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到过斯奎布人的气味。
“看起来你准备去别的地方。”
“安格斯是第一个到场的。”
“所以?”
“所以我没什么事可做。”
她皱起眉。“派遣处呼叫你了,对吧?他们可不是随便命令你过来的。”
某处传来木车轮碾在石板路上的响声,险些分散我的注意。我舔了舔牙齿。仔细斟酌我的回答。
“高档酒店里发生的谋杀意味着钱。受害者是斯奎布人,如果他们和风电场有关,那还意味着政治。不论怎样,媒体会一拥而上。你不会想在晚间新闻上看到我的脸的。”
她卷起嘴唇,似乎在考虑。她演技有时还不错。
“你搞定雷诺兹案了?”她说。
“下午交给克拉维茨了。”连着好几天昼夜不停的工作,但已经结束了。“他今晚去逮捕犯人。我正等着喝一杯庆祝一下,结果却被叫来这里。”
“那你有空了。有大量不需要上镜的工作给你做。”
“行吧。但你看——”
“你似乎认为我们是在讨论。”她说,“并非如此。只是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已。所有戴金肩章的混蛋[6]都在赶来这里的路上。而你在这里是因为我要求如此。”她语气缓和下来,朝着犯罪现场的方向挥手。“现在来吧,我们会让你派上用场的。”
我伸手抹了一把脸。权贵们为了出现在镜头前而来。既有金钱,也有政治。
木车轮的声音更响了。布莱赫身后,泰沃送葬队缓缓接近。他们从我面前走过,比我大一倍的鲨甲虫[7]拖着盖白布的灵车,背负着重担向圣山而去,有条不紊,永不停歇。
布莱赫走向酒店。我缓缓转了一圈脖子,拉伸颈部的肌肉。肩膀的酸涩越发明显,疼痛的腿骨也不会自行好转。但我还是一步一步走回了酒店。


[1] Titanshade作为城市的名字实在不知道怎么翻译,音译有点傻,意译也好不到哪里去……暂且省略shade一词吧,虽然后文会提到shade的意义。
[2] Therreau,教派名,可能来源于法语terreau(土壤)。
[3] Mollenkampi,种族名,可能来源于德语mollen(槽)和kamp(小岛),但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4] Squib,种族名,英语意为爆竹。
[5] Divination Officer,暂译为预言官。
[6] brass指高官,后文译为“权贵”。
[7] tibron原文为小写,没有查到,疑为西班牙语tiburon(鲨鱼)的谐音。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蠕行馄饨: 2020-09-09,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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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09,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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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赫说对了。我们谈话的二十分钟里,TPD[1]所有中尉以上级别的军官都陆续现身。我猜他们和安格斯上的是同一门公关课。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摇头晃脑,一致赞同并轮流宣示坚决要找到凶手。也许是真心话,也许他们只是想看一眼受害者,然后回到安全舒适的办公室或家里,和城郊俱乐部的朋友们吹嘘自己闻了一阵斯奎布人的血味。
尽管布莱赫承诺给我找点事做,但她并没有做到。她立刻忙着跟上级和媒体记者打交道去了。我又来到430号房,安格斯明确告诉我他不需要我的协助。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说,眼神越过我飘向后方鱼贯而入的达官显贵们。“但我才是第一个到场的。这儿人多了就容易手忙脚乱。”他眼睛一亮。“阿尔文!很高兴见到你。”他向那边走去,把我晾在一边,迎接一个穿军礼服的年长男人,而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既不能离开,又完全被挡在犯罪现场外面,那我可以干脆找个人少的角落打会儿瞌睡,反正也没人会责怪我。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能喝点酒放松自己,那还不如去做我除了喝酒以外唯一擅长的事。我运气不错,酒店往往是非常便于调查谋杀案的地方。

死神是住宿行业的常客,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不想尸体被家人发现的自杀者,偷偷摸摸嗑药结果用药过量的瘾君子,无数出差错的非法交易,激情过于旺盛的秘密情人。你要是知道那些编了号的酒店客房门后有过多少死亡,准会大吃一惊。
相应的是,酒店有一整套处理这种不妙情况的措施。从标准化表格到要求验尸官从后门进来的礼貌态度,一应俱全。这完全情有可原。毕竟他们还要做生意,这些不愉快的事常常会引来头痛。
像我这样的头痛。
鹰冠酒店的总经理是个小个子男人,除了上唇的疤痕以外有着完美无暇的皮肤。他一听说自己精心打理的酒店第四层发生了什么便立刻赶了回来。考虑到他外貌十分讲究,我想他可能会打算做个整容手术去除疤痕。我在心里记下,之后去查一查他的银行账户,看看有没有像是贿赂的大笔资金入账。调查谋杀案的时候,人人都是嫌疑人。
“希望你能体谅我们一下。“他第三次说。我只不过问他有没有见过身上有大量血迹的人。诚然,我是隔着门厅问的。但他似乎还是有点过于大惊小怪了。
“我保证你会得到需要的信息,”他说,“只要你声音小一点。”
“说起声音,我的声音有点神奇。”我说。“我越高兴,音量就越低。”
我想要安保录像。那卷录像带里,混在进出酒店的人群之中,一定会有凶手的照片。
经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并未多言,退入了后勤办公室。我独自等在前台,像雪地里的一条黑狗一样格格不入。我是唯一一个待在门厅的警察。安格斯命令技术小组的车辆停在楼后,现场调查人员都从员工入口进出。他一向很擅长管理,所以才能得到那么多表彰。
我一边等待经理回来,一边撑着疲倦的眼睛搜寻免费咖啡站。我正准备朝它走过去,此时一辆陌生的警车停在了酒店前门。后座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下来。她高大而瘦削,不自然的白色卷发扎成复杂的发型。我爸没给我留下什么纪念,但当我看着她大步走进鹰冠酒店的时候,他常说的一句话浮现在我脑海里:“绝不要背对冰原狼,绝不要相信主动选择饥饿的人。”
新来的警察一副要去参加晚间派对的行头。她一边走一边把一顶深色斗篷披在肩上。看上去像天鹅绒,边缘绣着虹光闪烁的符文,直视之下符文却立刻消失不见。这位一定就是预言官了。见到一位DO的机会已经够稀罕了,这一位却更不寻常——我从没见过她,要知道我跟部门里大部分高级官员都吵过架。我决定做个自我介绍。
我走到她面前,出示警徽。“警探卡特。”我说,“我带你去犯罪现场。”
她绕过我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慢下步伐。
“不需要。我要见——”她瞥了一眼左手,手心里似乎用圆珠笔写了什么东西。“——安格斯警探。他是负责现场调查的警探,对吗?”
我跟上她的脚步。预言官只会被派去处理一些高调案件,通常来讲,那也是我永远碰不到的案件。跟着DO能让我有机会见识一些小法术,并且更妙的是,有理由回430号房惹恼安格斯。
“他知道你要去吗?”
“那倒无所谓。”
我们走到电梯间,她按下上楼按钮。电梯慢慢下降,DO第一次看向我。我突然非常在意自己皱巴巴的西装和衬衫上的污渍。我决定采取另一种策略。
“犯罪现场,”我说,“非常糟糕。你需要——”
“防毒面具。我打电话确认过了。有多余的,谢谢。”她扫了一眼电梯指示灯,又看向我。“你执勤多长时间了?”
我试图漠不关心地耸耸肩。“昨天值了两班。就在下班之前他们又把我叫过来了。我觉得我可以来晃悠一下帮帮忙什么的。”
她挑起一边眉毛。“即使已经有别的警探先到场了?”
既然要胡扯,那就扯得更离谱些。
“我挺擅长团队工作的。”
“嗯,我承认你守门厅守得很不错。”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了。厢门打开,露出内部闪闪发光的金属墙壁。她走进去,转过身面对我。她语气并未缓和,但点了点头以示尊重。“回家去吧,警探。我会替你掩饰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她身后站着什么人。我一只手挤进去,扒开厢门,却只在她背后看见我自己的脸。我被自己投在抛光铜面上的倒影吓了一跳。我嘟囔着道歉,黑眼圈下那双褐色眼睛回望着我,长满胡茬的下巴开开合合,轮廓因为步入中年而趋于柔软。意外的是,DO并没有责怪我的唐突。
“去休息一下。”她说,“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电梯门再次关闭。
前台传来一声咳嗽,我转过身。经理回来了。他倚在前台边上,所以能看见站在电梯间里的我。
“看来安保录像带已经被收走了。是一位年轻的莫伦坎普警官拿走的。”
我伸手捋了捋头发,摸着我试图假装并不存在的那块秃斑。经理继续说着。
“你看,要是你先跟自己人谈清楚,那我们都能省去不少麻烦。”说完,他转身退回后勤办公室。
他说得对。DO也说得对。我精疲力竭——毫无用处。在门厅这儿甚至没有一个能让我显得没用的人。我意识到最明智的选择是回家,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对我的猫没用。
但我却按下按钮,等着电梯从四楼下来。

我走近430号房,一个穿红制服的巡警守在门边。我认识她,她名叫卡黛蒙,是个莫伦坎普人,来自边界片区。老实说,她已经努力站得笔直了,但眼里仍然难掩厌烦和恶心,毕竟她要在这场离奇暴力演出舞台边上站好几个小时。
我溜到她身边,扯着嘴角低声说:“有人出来吐了吗?”
见到我,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目前还没有。”声音从她喉咙处的小口里传来。“但再等等就会有的。”
我笑了笑,问候起她的家人。卡黛蒙是个好警察,但总是喜欢琐碎的闲谈,此刻尤其愿意稍稍转移注意力。莫伦坎普人是警卫的好人选,因为他们不受斯奎布人血液影响。但当你背对屠宰一样的谋杀现场站岗,而警探们来来去去,仿佛观看变态表演的观众,你还是不会太高兴。
我正准备讲个笑话,门就打开了,一个戴防毒面具的人类跑出来。他一边跑一边扯下保护鞋套,尽量不让酒店地毯沾上血迹。我认不出面具后面的脸,但根据步态来看,我猜他是想找个地方呕吐。
卡黛蒙看着那个想吐的人跌跌撞撞穿过走廊。“告诉过你了,早晚会有的。”
笑声透过她咀嚼嘴边上的排排尖针传来。莫伦坎普人通过眼神、语调和肢体语言传达表情。如果你知道往哪里看的话还是挺明显的,但对于南方的人类来说,莫伦坎普人就是石头脸的战士,说话像音乐一样优雅,头上却长着紧绷的皮肤和沉重骇人的咀嚼嘴,仿佛某种神话生物褪去人类的皮囊。
在泰坦城,贪婪和石油带来的财富缓和了人际关系,但紧张情绪仍如文火慢炖一般积累着。从肤色到最爱的球队,憎恨他人的理由永远不嫌少——人类如此,别的种族也一样。
我指着那个离开的警探。“这不可耻,”我说,“只是表明他的心还没有死而已。”我越过卡黛蒙的肩膀看向刚刚打开的430号房门。
现场调查人员大多数是莫伦坎普人,只有几个戴防毒面具的人类。DO也在,面具压平了她的白色卷发。她来回踱着步,白色塑胶鞋套早已染上猩红色。那是高污染区域的标准程序。鞋套是防水的,而且可回收,警官每次离开现场都要扔掉一双。附近应该有装鞋套的箱子。我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看见一只塑料桶,打开盖子,里面是防毒面具和成对的塑胶鞋套。我拿了面具和鞋套,回到卡黛蒙那儿。
“听着,我知道安格斯说过不让我进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他告诉我不要让某个人进去。但你戴着防毒面具,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看见一个戴警徽的人类。”她皱起眼睛,颚骨轻颤。
我回以微笑,立刻把口罩和鞋套戴上。一会儿之后,我走进了430号房。
安格斯正一心两用,一边向DO卖弄自己,一边责骂现场的低级警探。地上铺着塑料防水布,上面堆着那个斯奎布人的残骸。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站在门边,这里血迹并不多。透过用来保护犯罪现场的塑料布,我能看见地毯上的印痕。一条锐曲线,两条短直线。我用鞋尖踩了踩。有什么圆形重物最近放在这里,也许还有一对轮子。我正要继续观察,便被安格斯提高的声音打断。
“DO盖尔要施放尸体读取术。”他向整个房间宣告,像是正在讲课的终身教授。
在他身后,DO瞪着防水布上的东西。
“这就是全部了?”她说。安格斯点头,她则摇头。“好吧,地狱啊,我需要更多。”
安格斯没说话,但一侧颚骨抽动了一下。或许他和我一样疲惫。可怜的孩子,我想。
DO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是认真的。要读取内脏就要有内脏,而不是随便几块斯奎布人的尸块。我不知道靠这些能读出什么。”
安格斯对着她猛地合上下巴——莫伦坎普人的门牙让这个动作显得十分有威慑力——但还是移开了视线。“尽你所能。这案子必须以最快速度侦破。”
盖尔叹了口气,扯下塑胶手套。旁边一个技术员捧起塑料袋,她把手套扔进去。“嗯,这就是棘手之处了。”
她拿出一只玻璃瓶,我立刻认出瓶里的东西。
灵液[2]是唯一一种会发出彩虹色光芒的液体,还有那水面肥皂膜一般转瞬即逝的光泽。这一小瓶灵液的价钱恐怕能抵我一年的薪水。
DO深吸一口气。我庆幸自己戴着面具闻不到那浓烈的肉桂气味,但一想到它我的胃就一阵痉挛。
“他叫什么名字?”盖尔问道。
安格斯看了看笔记本,读出名字:“加尔森·哈伯丁。”
我在前台登记簿上见过这个名字。
盖尔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探进灵液瓶里。她沾了一滴在嘴唇上,用舌头舔匀,然后抹在手上,让这宝贵的液体以最大面积铺开。一百年前,人们可以把成加仑的灵液倒进发动机。在大匮乏[3]之后,全世界只剩下有限的存量,灵液越发珍稀。剩余存量被政府和少数富有的私人企业严格管控起来。匮乏的原料和先进的魔法理论相结合,意味着极小的数量也能——并且必须——发挥巨大的作用。
DO展开双臂,头向后仰,她的披风卷动,如同某种巨大海洋生物的鳍部。披风上的如尼符文现在清晰可见,跃动着,闪烁着微弱的火花,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所有人都看着她,没人注意到我悄悄凑近,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她俯下身,双手插入那堆内脏,然后举起手。受害者的凝固血肉倾泻而下,在空中划出弧线。
“向我说话,加尔森·哈伯丁。”嘴唇沾着灵液,她的声音更加浑厚,在覆着厚厚地毯的房间里反常地回荡着。“通过与你同行于道[4]的我而说话。让我的手成为你的手,让我们以你之名寻求正义。”她向前倾身,撒出内脏,像个玩指画颜料的小孩儿。有几个旁观者缩回身体,出于恶心或礼貌而转过头。我走近一些,相比平息胃里的疼痛,我更想看到咒文的结果。我意识到我差点就要挤过安格斯了,于是强迫自己退后。
内脏经过DO沾满灵液的手四散开,形成一幅图形,安格斯越过她看去,问出了我们都在想的那个问题。
“它说什么?”
DO哼了一声。“它说去你妈的。”
安格斯眨了眨眼,看向地上的血迹,又看向盖尔。
“什么?”
她眯起眼睛,我想如果没有防毒面具她没准要朝那堆残骸吐一口唾沫。“全是胡话。没有任何意义。”
她指向图形的一端。“这里是说,‘在我的时代,我了解其道’,然后是废话,然后是‘那斑点,那破损的长矛’。还有这里——”她指了指一团看上去特别不规则的形状。“这根本不是在说话。这是……”她从血污里捡起一块,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把丢开。“这是脚趾。妈的,我告诉过你们了,这是读取内脏的咒文。”盖尔怒目环视房间。“脚趾可不是内脏,对吧?警探?”
她站起身,悻悻地走开。我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血肉,努力不去想加尔森·哈伯丁有没有家人,以及他们如果看到这景象会作何感想。干这一行你得把情绪分类隔开才能保持理智。这对我们之中某些人来说会轻松一些,我猜。
“谁给我拿条毛巾。”盖尔从一个年轻莫伦坎普警探手上夺过一张厚绒布,用力擦掉手上的污迹。她撕下防毒面具,和毛巾一起扔开。年轻警探在半空中接住面具和毛巾,递给拿着袋子的技术员。这小子手还挺快。
安格斯挡在她面前,我从没见过他对上级表现得如此尖刻。“所以呢?你是说你什么都做不了?”
“哦,我会得出答案的。但我需要鲜血。至于现在,我还要回去参加晚餐会呢。明天见,警探。”她从我身边挤过去,身上散发着灵液的电流,像打开的烤箱在释放热量一样。人人都能用灵液来给机器充能,但经过训练的术士有能力集中、增强它的能量,创造出非同寻常的现象。
安格斯转身盯着防水布上的尸块。警探和技术员在周围走来走去待命。我准备离开,但在进入走廊之前停了下来。房门内侧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这很正常,但引起我注意的是牌子下面贴着的一小片发光红色贴纸。这种贴纸通常用来表示,尽管酒店工作人员不得进入房间,但另一种人可以。
如果有性工作者或其他什么人来过这间房间,那么我们要么有个目击者,要么就有凶手的线索了。
我悄悄走出房门,扔掉鞋套,却把防毒面具塞进西装外套口袋里。我快步走向电梯,兜里的面具拉扯着布料,撞在我腰上。但我只能看见厢门关闭,电梯开始下降。我今晚没机会再跟预言官攀谈了。
我回家洗了澡,喂了猫,思索着我要忍受这件可怕的案子多长时间。第二天早上六点,寻呼机嗡嗡作响,回答了我的问题。显示屏上的三位数字告诉我一切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报告总部。

[1] Titanshade Police Department,泰坦城警察局。
[2] Manna,应该来源于圣经中的天赐食物“吗哪”(或译甘露),但文中主要是能源而非食物,再加上第二部对词源有另一种解释,于是暂意译为“灵液”。
[3] The Shortage,指manna耗尽,第一次工业革命中断之后的能源危机与经济危机。
[4] The Path (The only Path),宗教概念,暂译为“道(唯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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