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Guest ( Log In | Register )

欢迎访问本站。游客仅能浏览首页新闻、版块主题、维基条目与资源信息,需登录后方可获得内容发布、话题讨论、维基编辑与资源下载等权限。若无账号请先完成注册流程。
 
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 翻译:CAS,玛琉格利斯之死(The Death of Malygris), 波塞冬尼斯系列的第二篇
edelweiss
2016-02-18, 11:57
Post #1


孤高的Griffon
Group Icon
 2368
   99

Group: Avatar
Posts: 610
Joined: 2007-12-03
Member No.: 17719


玛琉格利斯之死(The Death of Malygris)

克拉克·埃什顿·史密斯,作于1933年中,发表于《诡丽幻谭》1934年4月号
翻译:玖羽

  在无月之夜的午夜时分,当苏斯兰的灯火稀疏、轻缓飘飞的秋云遮挡群星之际,伽狄隆(Gadeiron)王将他最为信赖的十二名哑者遣向首都各处。犹如在忘却中滑过的阴影,哑者们以各种方式消失了身形;很快,当他们返回黑暗的宫殿时,每人都领着一个全身遮裹的人,这些人的谨慎与可信绝不亚于这些哑者。

  就这样,或者穿过曲折的小巷,或者通过皇家园林中被挖空的黑暗巨柏,或者走过地下的廊道与台阶,苏斯兰最强的十二名魔法师齐聚起来,被带往位于宫殿地基深处、由死灰如泥的花岗岩所建的厅堂。

  把守在厅堂门口的,是在大法师玛拉纳皮昂(Maranapion)身边随侍的大地诸魔。长久以来,玛拉纳皮昂一直担任国王的顾问;无论何人,只要在靠近这些魔物时没有准备献给它们的新鲜血液,就会被它们撕成碎块。只有一盏油灯为厅堂照明,这盏油灯由硕大无比的石榴石雕成,燃以毒蛇的油脂。伽狄隆就在这里,未戴冠冕,身穿一袭染作素净紫色的麻衣,坐在一张仿照石棺形状雕凿的石灰岩座椅上,等待着魔法师们。在国王的右手边,玛拉纳皮昂一动不动地站着,身穿一直缠裹到嘴部的尸衣。他的面前是一座由奥利哈康铸成的三脚架,足有肩高,支撑着一个银质的孔窝,就像被杀的独眼巨人那庞大的碧眼,据说大魔法师能在其中看到非自然的幻像。在闪着恶意光辉的石榴石油灯下,玛拉纳皮昂僵立在那里,用犹如死尸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孔窝。

  从这些情况来看,十二名魔法师明白,国王召集他们一定是为了某件非常严重的秘密之事。他们被召集的时间和方式、召集的地点、可怕的元素守卫、伽狄隆王不起眼的便服——这一切都说明,这件事需要极度的隐蔽,以及极度的保密。

  厅堂里沉默了一会。十二名魔法师恭敬地垂着头,等候伽狄隆王的旨意。然后,国王开言了,他的声音低如刺耳的耳语:

  “就玛琉格利斯此人,尔等所知几何?”

  一听到这可怕的名字,所有魔法师都面色苍白,身躯也显出了明显的颤抖。不过,一个接一个地,排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还是开口回答,他们的语气就像在机械地背诵:

  “玛琉格利斯住在高耸于苏斯兰之上的黑塔。”第一位魔法师说,“玛琉格利斯的法力譬如暗夜,至今仍沉重地压在波塞冬尼斯之上。我等旁人只可在这暗夜中活动,就如憔悴的月影。玛琉格利斯是皇帝,统治着一切国王和法师。即使是去往遥远的塔尔提索斯的三列桨船,又或振翼远飞的海鹰,也无法逃脱玛琉格利斯的黯影。”

  “五大元素的魔物皆为玛琉格利斯的使魔。”第二位魔法师道,“苏斯兰的庶民时时能亲眼看到,彼等在玛琉格利斯的塔周像鸟那样飞翔,抑或在塔壁及路面像蜥蜴那样爬行。”

  “玛琉格利斯镇座在天顶高耸的房间。”第三位魔法师接着说,“每当满月之时,波塞冬尼斯的所有城市都将贡物送往彼处。玛琉格利斯向一切桨帆船的货物征收什一税,也在贡往神殿的白银与香料、黄金与象牙中抽取自己的一份。他的巨富甚至超越沉没的亚特兰蒂斯的诸王……超越您的父祖诸王,伽狄隆陛下。”

  “玛琉格利斯老得如同月亮。”第四位魔法师继续开言,“他将永远生存,使用从月亮那里学到的黑暗魔法,与死亡对抗。死神已经变成他城堡中的奴隶,和其他奴隶一样受他役使,除非玛琉格利斯遣其去袭击仇敌。”

  “尔等之言,俱皆曾为事实。”国王道,伴随着发出不祥嘶声的呼吸。“然今已有疑虑浮现……玛琉格利斯许已死矣。”

  颤栗的波纹在聚集的魔法师中扩散。“否,”断言玛琉格利斯永生不死的魔法师道,“怎会有如此谣言?玛琉格利斯的塔门今日也在日落时打开,海神的祭司们捧着珍珠与贝紫来到他的座前。玛琉格利斯就坐在那张用乳齿象的象牙雕成的椅子上,看着他们,身上是一如既往的、无言的傲慢。他那些半人半猿的侍从不召即来,捧走了贡纳。”

  “即便就在今夜,”另一名魔法师说,“我也见到那阴暗塔中的不动灯火燃烧在城市上空,就像邪神塔兰(Taaran)的眼眸。倘若法师死去,使魔们定会离散,但此事并未发生。只因当使魔离散之时,人们定会在黑暗中听到彼等的哀嚎和悲悼。”

  “诚然,”伽狄隆定论道,“万众此前皆为玛琉格利斯所欺。玛琉格利斯乃幻术、误导、欺骗之大师;然于吾等之中,尚有一人可洞悉真相。玛拉纳皮昂以此‘独眼巨人之眼’,可观万里之物、明隐秘之事。即在当下,其也正窥视其宿敌玛琉格利斯之身。”

  玛拉纳皮昂包裹尸衣之躯一震,从透视的专注中回过神来。他从三脚架上抬起的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但一双瞳孔却宛如煤玉,黑得深不见底。

  “我已目睹玛琉格利斯。”他转向魔法师们,说道,“我曾想学得玛琉格利斯秘藏的魔法奥义,因而时常如此窥视;于正午、于傍晚,于整个阴森无明的午夜,我都曾窥视其身。我监视玛琉格利斯,从灰白的黎明直到灯火燃起的黄昏;但玛琉格利斯永远坐在那张巨大的象牙座椅上,居于高塔之上的广间中,皱着眉头,如同在沉思。他的手肘永远置于雕成蛇怪形的座椅扶手之上,眼睛不转、不闭,也不眨,永远朝着东方的窗户,注视着群星高升、云朵飘荡的苍穹。

  我这样监视玛琉格利斯,时间长达一年零一个月。侍奉他的魔怪每日都将满盛珍奇肉类及饮品的托盘捧到他面前,其后又将所盛之物分毫未动的托盘捧走。玛琉格利斯的双唇没有半点动作,他的身体也没有半点挪动或微颤。

  故此,我认为玛琉格利斯已经死了。只是由于他在邪恶与魔法上登峰造极,他的躯体能够免除腐烂和衰坏,也能使蛆虫不生其身。就连玛琉格利斯的怪物使魔们也被他欺骗,只当他还活着,依然侍奉着他。如今,尽管他的魔力已经变得空虚无物,却依然在波塞冬尼斯之上笼罩着黑暗和畏怖。”

  在玛拉纳皮昂缓慢、慎重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厅堂内再度陷入了沉默。一种黑暗、鬼祟的胜利表情在伽狄隆的脸上闷烧,因为玛琉格利斯的重轭长久以来一直压迫着他,使他的自尊愤愤不平。在这十二名魔法师中,既没有希望玛琉格利斯身体康健的人,也没有不害怕他的人,因此他们都提心吊胆、半信半疑地接受了玛琉格利斯的死讯。依然有人怀疑玛拉纳皮昂犯下了错误;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昏暗的镜子,映照着他们对支配自己的主宰的畏惧之情。

  玛拉纳皮昂比任何人都憎恨玛琉格利斯,因为玛琉格利斯在魔法上的造诣和力量远超于他;他就像一只秃鹫,摆着神妙莫测的表情,单独站立在较远的地方。

  打破这不祥的沉默的,依然是伽狄隆王的话语。

  “苏斯兰的众位魔法师,朕召尔等到此地穴之中,非为消闲解闷也。朕有一事,交予尔等:那横施暴虐、欺压吾等者,竟为一已死之死灵法师乎?此事尚不分明,且须隐秘行事,只因其死灵术持续时间几何,既未确证,也未测试。然朕今夜召唤尔等,系命尔等同与尔等中最勇敢者玛拉纳皮昂商议,并戮力同心,助玛拉纳皮昂以法术揭穿玛琉格利斯之欺诈,将其死讯向万众,甚至向随同其之恶魔、侍奉其之怪物证实。”

  魔法师们喋喋不休地争论起来。那些怀疑这件事的人,以及不愿以任何方式与玛琉格利斯对抗的人,都向伽狄隆恳求,退出了这一行动。最后,十二名魔法师中还剩下七人……

  次日,通过某些暧昧而隐秘的渠道,关于玛琉格利斯死讯的谣言迅速传遍波塞冬尼斯全岛。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件事,因为在目睹了玛琉格利斯那奇迹般的魔法的人心中,这位魔法师所施的法术已经像白热的烙铁那样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然而,也有人想起,在过去的一年里,极少有人在近处亲眼见过玛琉格利斯,他好像总是无视前来觐见的人,也不和他们交谈,只是目不转睛地从高塔的窗户往外望去,仿佛在专心致志地考虑什么遥远的、无人能猜想得到的事情。在这段时间中,他也从来没有召唤过任何人,或者送出任何信息、预言、命令;那些觐见他的人,以及奉送贡品到他面前的人,都只是遵循久已有之的惯例罢了。

  在这个谣言变得广为人知之后,有些人认为,玛琉格利斯只是陷入了出神的昏厥,或者患上了强直症,他总有一天还会再次苏醒。但也有人认为,玛琉格利斯的确死了,他用在死后也能持续的魔法欺人耳目,使别人认为他还活着。但没有任何人敢于进入那阴暗的高塔确认事实,高塔的影子依然横在苏斯兰头顶,就像邪恶的指针把暗影投在大难临头的日晷盘上一样。玛琉格利斯法力的阴影依然盘踞在此处,就像坟墓的夜暗盘踞在人们的心灵。

         *

  当时,曾有五名魔法师向伽狄隆恳求,申请退出,不敢加入他们的同伴以魔法对抗玛琉格利斯的行动。在那之后不久,这五人中有两人奋发勇气,决心通过其他途径确认玛拉纳皮昂在“独眼巨人之眼”中看到的幻视。

  这两人是两兄弟,名叫纽贡(Nygon)和弗斯图勒斯(Fustules)。他们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为了用其他方式恢复自己的名誉,就想出了一个鲁莽的计划。

  等夜幕再度降临在这座都市,没有月光,只有朦胧的群星和生自大海的浮云散布于夜空之际,纽贡和弗斯图勒斯在黑暗的道路上前进,到达了苏斯兰中央那座陡峭的山丘。从久远得仿佛亘古的时代开始,玛琉格利斯就在山丘上建立了自己阴森的城堡。

  山丘上密密地繁茂着苍翠的柏树。就像被魔法的烟雾玷污,即使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的枝叶也是阴沉一片。而在通往高塔、由磐石所造的台阶两旁,排列成行的柏树全都蜷曲着,就像深夜中畸形的亡灵那样俯视着台阶。纽贡和弗斯图勒斯走上台阶,当狂暴的阵风吹打柏树的大枝,使这些枝桠仿佛袭击一般向他们冲来时,两人不禁畏缩、发抖。大海沉重的飞沫被风吹到他们脸上,就像恶魔的唾沫;树林中充满了可憎的、犹如叹息的声音,以及诡异的呜咽和小小的悲鸣,就像恶魔母亲生下的小鬼孩子在呻吟。

  高塔的灯光在摇摆的枝杈间燃烧,在攀爬的两人看来,这仿佛让高塔逐渐遥远,无法接近;他们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的鲁莽,但最后没有遭受明显的伤害或阻碍,就到达了入口附近的地方。高塔的大门常年敞开,永远纹丝不动的灯火光辉依旧,照向夜风吹荡的黑暗。

  虽然他们构想的计划十分阴险,但二人认为最好还是堂堂正正地进入塔中。如果遭到盘问,他们就说自己是来求玛琉格利斯赐下预言的——玛琉格利斯的预言以绝对灵验的名声在全岛广为人知。

  顷刻之间,新鲜的海风从苏斯兰彼方的海上吹来,在高塔周围盘旋,就像从一处深海飞到另一处深海的魔物大群那样喧嚣,吹得两名魔法师的长兜帽拍打他们的脸颊。但一进入塔门,就听不到一点风声,衣服也不再被风吹得飘动连连。只前进一步,他们就进入了陵墓般的沉默。在他们周围,不动的灯火照亮了由黑色大理石所雕的女像柱、用珍贵的宝石镶嵌的马赛克地面、传说中的种种金属,以及描画着各种故事的层层挂毯。静止的香味充塞着这里,就像抹在死尸身上的香膏。二人的畏服油然而生,因为他们觉得,这般死寂不可能是自然的产物;但看到在这高塔的门厅之中,没有任何玛琉格利斯手下的生物看守,他们鼓起勇气,走上大理石的楼梯,前往上层的房间。

  这里灯火通明,在两人面前照耀着价值连城、不可思议的宝藏。那些雕有魔法符文的黑檀桌子上摆满了珍珠和白珊瑚;那些锦缎和银丝的织物上绣着巧夺天工的图案;那些琥珀金的匣子里堆的宝石护符满得都溢了出来;更不用说那些由翡翠或玛瑙琢成的小神像,以及那些用黄金和象牙雕就的高大的恶魔造像——这些都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掠夺而来的宝物,它们甚至可以说是被漫不经心地堆在这里,没有上锁也没有守卫,仿佛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偷取。

  两名魔法师用既惊讶又垂涎的眼神看着这些财宝,慢慢地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或麻烦。最终,他们来到了塔顶的房间,玛琉格利斯通常在这里接见访客。

  这里和别的楼层一样,门口依然在他们的面前敞开,燃烧的灯火仿佛昏昏欲睡。掠夺的欲望在他们心中热烈地升起;由于走到这里也没有遇到任何守卫,他们认为,在魔法师死后,这座塔已经完全空了。这使他们变得更加大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

  就像下面的房间,这间房间里也堆满了珍贵的魔法物品:用铁装订的青铜典籍,记载着秘术和令人震惊的死灵法术——它们和黄金或陶土的香炉,以及永不破碎的水晶瓶一起,散乱在马赛克拼贴的地板上。而在地板的正中央,在那由原初的象牙雕成的座椅上,年迈的大魔法师就那么坐着,用不动的双眼望向夜暗包裹的东窗。

  纽贡和弗斯图勒斯顿时感到一阵震怖。他们清晰地回想起,这个人可以施放三倍凶恶的法术、精通恶魔的传承,使用的咒文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够打破。这一切的幻影浮现在他们眼前,仿佛是死灵法师最后的法术;他们不敢直视,谦恭地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鞠躬。然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弗斯图勒斯高声请求玛琉格利斯预言他们的命运。

  没有任何回答。兄弟二人抬起视线,看到坐在座椅上的老人,顿时放下心来——只有死亡才能在额头上造成那样的灰白色、使双唇变得犹如被快干黏土封住。他的眼睛就像洞窟黑暗角落里的冰块,仅仅朦胧地反射出油灯的灯光。在那半黑半银的胡髯之下,双颊已经开始干瘪,显示出颅骨险恶的轮廓。他的手变成灰色,萎缩得非常厉害,这双手被附魔的绿柱石和红宝石的光辉装饰,紧紧地抓着雕成蛇怪形的座椅扶手。

  “真的,”纽贡喃喃地说,“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我们害怕或焦虑的。看,这不就是一个老头的尸体嘛;他只是骗了那些蛆虫,叫它们一直不来吃自己罢了。”

  “是啊,”弗斯图勒斯说,“但这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可是最伟大的死灵法师啊。哪怕套在他小手指上的指环,也是威力超群的护符。他右手拇指上的玫红尖晶石扳指可以召唤深潜于海中的魔物。这个房间里的书卷记载的尽是已死的诸神的秘密,以及众多太古行星的奥秘。在这些小瓶里装着的,都是能使人见到奇异幻视的溶液,或者能让死者复活的秘药。现在这些宝物已经任由我们挑选啦。”

  纽贡贪婪地盯着那些宝石,最后选了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条盘绕六圈的奥利哈康蛇,蛇嘴里还衔着一枚形如狮鹫蛋的绿柱石;可是,要摘下指环,就必须把手肘从扶手上抬起来,但玛琉格利斯的手指紧抓着扶手,怎么也扳不开。他不耐烦地嘟囔着,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准备割掉手指。同时,弗斯图勒斯也抽出自己的匕首,走近另一只手。

  “你的心脏还没蹦出喉咙吗,兄弟?”他嘶声低语。“只要你敢,咱们还能搞到比这护符指环更棒的东西哩。众所周知,像玛琉格利斯这种顶尖的魔法师会彻底改造自己,使自己的躯体变成更加灵妙的元素,而不再是寻常的血肉。哪怕只吃一丁点这样的肉,都能分享到这个法师曾经拥有过的法力。”

  纽贡点了点头,向他选择的手指俯过身去。“我也这么想。”他回答。

  然而,在他们开始那食尸鬼般的行为之前,从玛琉格利斯的胸前传出一阵充满敌意的咝咝声,使两人大吃一惊。他们在诧异和惊恐中向后跳开,只见一条小小的珊瑚毒蛇从死灵法师的胡髯深处钻出,轻快地滑下膝盖,像一条蜿蜒的红色水流一样游到地上。然后,它就像要发动攻击似地曲起身体,盯着这两个盗贼,那双眼睛冰冷、恶毒,就像两滴冻结的毒药。

  “凭着塔兰的黑荆棘!”弗斯图勒斯哀号道,“它是玛琉格利斯的一个使魔。我听说这条毒蛇——”

  两人掉头就逃。可他们刚一转身,墙壁和门口就仿佛退到了无远弗届、令人晕眩的远方,好似房间中突然出现了未知的深渊。两人一阵头昏眼花;在他们脚下,原本细小的镶嵌马赛克,现在每一块都大得有如石板,周围散乱的书卷、香炉、瓶子都变得无比巨大,高高地耸立在拔腿欲逃的两人面前,堵住了退路。

  纽贡回过头去,看到那条毒蛇已经变得仿若巨蟒,它鲜红的身体起伏波动,在地上飞速前进。而在足有太阳般巨大的油灯之下,在庞大的座椅上,镇座着死去的大魔法师那雄伟的身形,和他相比,两人简直就是小矮人。玛琉格利斯的双唇依然在长髯下分毫不动,他的双眼依然无情地遥望窗外黑暗的远方;但在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充斥着这可怕的房间,就像天空中回荡的雷声,空洞、震耳欲聋:

  “蠢货!你还敢问我预言?我的预言是——死亡!”

  纽贡和弗斯图勒斯知道自己已经末日临头了。被疯狂的恐怖和绝望笼罩,他们冲突奔逃。在那些高耸的香炉和堆得俨如金字塔的书卷之后,门槛若隐若现,宛如一道遥远的地平线,它就在他们面前不断后退,模糊而遥不可及。两人喘息着,犹如在梦中逃亡,而在他们身后,朱红的巨蟒爬行追踪,终于,在他们试图爬过一本魔法书青铜的书脊时,它追上了他们,就像对待两只逃命的睡鼠一样,向他们扑来……

  最后,只有一条小小的珊瑚毒蛇爬回了玛琉格利斯的怀中,那个它藏身的地方……

         *

  焚膏继晷地在伽狄隆王宫殿之下的地穴中艰苦忙碌,使用桀傲的咒语、不洁的魔法、可憎的化学,玛拉纳皮昂与七名协助他的魔法师创造的巫术终于接近告成。

  他们设计的这道显形魔法可以破除死去的死灵法师的法力,将他已死的一切证据鲜明地呈现出来。通过非法的亚特兰蒂斯科学,玛拉纳皮昂创造了鲜活的细胞质,它具有人类肉体的所有属性;然后再给予它血液,使它成长、茁壮。接着,玛拉纳皮昂与七名助手将自身的意志联合起来,进行了亵渎的召唤,以召唤出的诸力,迫使那不定形的脉动团块长出新生儿应有的手足和器官。这块东西在经历了人类从诞生到衰老的所有变化之后,最终变成了玛琉格利斯的形态。

  变化继续推进;就和玛琉格利斯的死亡一样,这块形似玛琉格利斯的东西也朽迈而死。现在,这块东西就坐在他们面前的椅子上,朝向东方,正和玛琉格利斯一模一样。

  该做的都做完了。魔法师们因过度的消耗而陷入至极的疲倦,但他们抱着希望,期待这块形似玛琉格利斯的东西出现人类腐烂的第一个征兆。如果他们编织的巫术获得成功,那么玛琉格利斯至今尚未腐坏的尸体就会一同与它腐烂。他会渐渐地、从器官到器官地,在他那坚如磐石的高塔中烂光,而那些使魔也会不再受骗,自行离开高塔。但凡来到塔中的人都会得知他死亡的消息,于是,玛琉格利斯的暴政就会从苏斯兰之上剪除,而在这四面环海的波塞冬尼斯,他的死灵法力也会像被打破的五芒星那样,完全失效无功。

  自从着手编织显形魔法以来,八名魔法师第一次从不眠不休中解放,不用再冒法术中断的危险。他们睡得很香,安享了自觉应得的睡眠。第二天早晨,他们和伽狄隆王一起,回到了细胞质人像所在的地穴。

  刚打开上锁的大门,一股藏骸所般的恶臭就扑面而来。在人像的各处,已经出现了确凿无疑的腐烂迹象;稍后,玛拉纳皮昂通过“独眼巨人之眼”,确认玛琉格利斯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

  尽管仍然没有完全摆脱不安,但魔法师们和伽狄隆王依然感到了巨大的欢欣。迄今为止,由于不知道这位已死的主宰的法力能影响到多大的程度、持续多长的时间,他们一直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的魔法是否能够见效;但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怀疑的理由。

  就在那一天,一群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遵循惯例,来到玛琉格利斯面前,支付最近一次航海的利润。但就算在他们的主宰面前垂着头,通过种种令人厌恶的征候,他们也明白,自己在向一具尸体进贡。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依然没有拒绝纳贡的勇气,扔下贡品,在恐怖中逃离了这个地方。

  很快,整个苏斯兰已经无人怀疑玛琉格利斯的死亡。然而,慑于玛琉格利斯长年来在他们心中植下的畏怖,还是没有人敢于进入高塔。就连盗贼们也十分谨慎,没有企图掠夺那些传说中的宝藏。

  玛拉纳皮昂日复一日地透过独眼巨人的可怖巨眼,监视这位恐怖宿敌的腐烂。很快,他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进入塔中,不靠幻视,亲眼目睹这幅景象。只有这样,他的胜利才能算是完美的。

  于是,玛拉纳皮昂和协助他的魔法师们、以及伽狄隆王一起,走上磐石的台阶,进入了这座阴暗的高塔。就和之前的纽贡和弗斯图勒斯一样,他们踏上大理石的楼梯,来到了塔顶的房间,玛琉格利斯就坐在这里……但除了死者,没有人目睹纽贡和弗斯图勒斯的命运,这一行人自然也无从得知。

  他们大胆地、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西窗,把空气中郁积的尘埃全都染成金黄。在镶有耀眼宝石的香炉上、在精雕细琢的油灯上、在金属封面的魔法书上,已经覆盖起了蜘蛛网。空气停滞而污浊,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浓重尸臭。

  被胜利者面对战败敌手时的狂喜驱使,这些入侵者走上前去。玛琉格利斯依然抬头挺胸地坐着,他黧黑、腐烂的手指依然像往昔一样紧抓着座椅的象牙扶手,而他空洞的双眼也依然瞪视着东面的窗户。现在,他的脸庞就像长着胡子的骷髅,他的白眉就像蛀穿黑檀的蠕虫。

  “啊,你好啊,玛琉格利斯。”玛拉纳皮昂大声嘲笑道。“如果你的法术还有效,还没有化入遗忘之土,就请你给我看看证据吧!”

  “欢迎你,玛拉纳皮昂。”庄严而可怖的声音从玛琉格利斯被蛆虫蛀蚀的嘴唇中发出。“诚然,我会给你看证据的。就如你们在伽狄隆王的地穴中使用法术,令我坐于此处的尸身朽烂一样,我将诅咒你、你的同党,以及伽狄隆王,使你们的身躯在一个小时以内,彻底地、活生生地腐坏、衰败。”

  说罢,玛琉格利斯萎缩的尸体怒斥出咒语,组成一道古老的亚特兰蒂斯咒式,诅咒了八名魔法师及伽狄隆王。咒式以极快的节奏,抑扬顿挫地诵出许多狞毒致命之神的会让人万劫不复的名字。它念出了暗黑的时间之神的秘密尊名、言及了居于时间彼方的虚无、使用了种种栖息在墓穴中的魔物的称号。这吟诵的声调沉重而空洞,听起来就像墓门被狠狠关上的轰响、就像棺盖重重落下的铿锵。犹如没有季候的黑夜悬浮在空中,周遭立即变暗,夜风般的冷气吹入房间;犹如岁月的黑翼飞过高塔,从虚空振翅飞向虚空,诅咒终于结束了。

  听到咒文的念诵,魔法师们全都在惊惧的绝境中目瞪口呆。即便是玛拉纳皮昂,也不知晓能与这诅咒对抗的咒语。他们想在诅咒完成之前逃离房间,但临终时的无力已经笼罩了他们。他们感到横死像一种疾病从身上生出,使他们的视野被幽影覆盖;但透过幽影,他们依然能在每一个朦胧的瞬间看到自己的同伴脸庞发黑、脸颊干瘪、嘴唇翻曲、牙齿外露,就像是死了许久的尸体。

  他们想逃跑,但每走一步,都能意识到手脚在进一步腐烂,感到坏死的血肉从骨骼上迅速脱落。他们想哭喊,但他们的舌头在能够哭喊出来之前就已经枯萎。他们倒在房间的地上,苟延残喘,悲惨地意识到自己的毁灭,同时还保留了部分听力和视力。在活生生的腐烂带来的极大痛苦中,他们无力地爬来爬去,逐渐蠕动到马赛克拼贴的冰冷地板上。就在他们这么移动的时候,缓慢地、不知不觉地,他们的大脑变成灰色的烂霉、肌腱从骨头上分离,就连骨髓也干涸殆尽。

  就这样,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诅咒完成了。死灵法师的敌人们在他的面前仰卧、萎缩,仿佛在用弥留之际的最后姿势向这位镇座的死神膜拜。除了服装,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人分辨出伽狄隆王和玛拉纳皮昂,或者玛拉纳皮昂和其他的魔法师们。

  太阳沉向海洋的方向。在苏斯兰的彼方,夕阳宛如火葬王者的柴堆那样燃烧,透过窗户,把金色的光辉投进房间。然后,它化作火葬后赤红的灰烬,沉没、消逝。而在黄昏之中,一条珊瑚毒蛇从玛琉格利斯的胸前滑出,蜿蜒过横倒在地板上的那些亡骸,静静地游下大理石的台阶,永远离开了这座高塔。

http://www.eldritchdark.com/writings/short-stories/39/

--
  
QUOTE
译者说明:

  以写作时间来说,本作是史密斯“波塞冬尼斯”系列的最后一篇,也是整个系列中最成熟的一篇,但在情节逻辑上应列为第二篇。在史密斯的神话世界观中,波塞冬尼斯和亚特兰蒂斯的诸神(以及佐希克、希柏里尔、亚威隆尼的诸神)都是相同的克苏鲁神话诸神格,只不过换了名字。本篇就是一例。

(IMG:style_emoticons/default/sleep.gif)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edelweiss: 2016-02-19, 00:37
TOP
caster samue
2016-02-21, 10:06
Post #2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209
   16

Group: Builder
Posts: 33
Joined: 2015-10-27
Member No.: 64881


太阳沉向海洋的方向。在苏斯兰的彼方,夕阳宛如火葬王者的柴堆那样燃烧,透过窗户,把金色的光辉投进房间。然后,它化作火葬后赤红的灰烬,沉没、消逝。而在黄昏之中,一条珊瑚毒蛇从玛琉格利斯的胸前滑出,蜿蜒过横倒在地板上的那些亡骸,静静地游下大理石的台阶,永远离开了这座高塔。

个人非常的喜欢这最后一段呢 (IMG:style_emoticons/default/biggrin.gif)
TOP
Fast Reply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Time is now: 2024-07-02, 1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