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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相约亚威隆尼, CAS的吸血鬼小说
sandpiper
2016-10-16, 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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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物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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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lark Ashton Smith
翻译:沙鹬

吉哈·德·卢秋恩[*1]思索着一首新曲的韵律,用以献给芙勒埃特;他阔步在亚威隆尼的林地中,脚下的小道直通薇安镇的所在。而今他正在前去会见芙勒埃特的路上,后者就如寻常的乡下姑娘那般,与他相约在了那遍布橡树和榉树的林间,然而脚下的进展却远比他苦思的歌谣要来得顺畅。如今这股恋情之盛,即便是如他这般专业的吟游诗人,生出的灵感也仍远远不及分心的次数那般众多;更何况,他屡屡忘我地思索着的,更不仅仅是单纯的遣词造句而已。

[*1:Gerard de l'Automne,“秋天的吉哈”。]

周围的花草树木纷呈地显出了中世纪五月的爽朗面貌;蓝白黄三色交错的小花缀满了草皮,若一匹刺绣那般瑰丽绚美;卵石铺陈的溪水沿流喃喃,宛如水中仙子在其下笑谈不断。日光沉静的空气之中满载着青春浪漫的悸动,而吉哈心中源源不绝的热望,更仿佛神秘地和林木的脂香彼此交叠在了一起。

吉哈所度过的贫穷岁月,和他所踏过的众多土地一同为他赢得了身为吟游诗人的名声。他如其余的同僚那般在众多宫廷间来去,于各个城堡间往返;而他如今作客的菲奈郡,则由一座高耸的城堡执掌着周遭森林的大半。这座典雅的教堂城镇名叫薇安,和那古老的亚威隆尼林地不过咫尺之遥,而到此方才一天时间,吉哈便邂逅了芙勒埃特,富裕布商吉约姆·科尚的掌上明珠;而他也当即倾倒在了她的金发和泼辣之下,那副真心实意纵然本就钟情于此之人也是在所不及。他伺机将这份情愫传达给了女方;而在整月的情书、歌谣,再加上某一位殷勤的女佣促成的次次私会后,她才终于得以避开薇安镇中父亲的视线,与他相约在这片林地之中。她在下午便早早离开了小镇,在女仆和男佣一左一右的陪伴下,前往那棵年迈高大的榉树下会见吉哈。到时,仆人们即会知趣地退下;而这对恋人,便能彻彻底底地就此独处。怎么想都不会有人窥见抑或打扰到这副光景,只因这片盘根错节的古老林地并不如何招致农夫们的喜欢。林木中的某处便是业已荒颓的赝火堡[*2],至今也仍有鬼灵缠绕不休;除此之外,其中尚有着一座联墓,埋葬着休·迪·麦兰波爵士和他的夫人,两人生前的声名皆因巫术而狼藉不堪,迄今已是两百年有余。关乎这众多的事物和其中的幽灵,流传的怪谈并不在少数;其中甚至还牵连着出没于亚威隆尼的狼人和地精、仙女和魔鬼,乃至吸血鬼的存在。然而,吉哈却并未将这些逸话放在心上,以为这些妖怪到底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人前。而那位冒失的芙勒埃特,也同样展示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可对那两位深信于此的仆人,她却仍不免要付出一笔可观的小费。

[*2:Chateau des Faussesflammes。]

吉哈进而便将亚威隆尼的这些传说抛掷脑后,忙不迭地在日光洒满的小路上撒开了他的步伐。两人相约的榉树已然没有多少距离,再过一个转角便能见到;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在胸膛中震颤不息,思索着芙勒埃特是否已然到达了那幽会的场所。他继而彻底将那首歌谣弃置一旁,要知道,他从菲奈郡动身以来的整整三英里中,这首歌谣连起头的第一小节都还没超过一半。

他的这些思虑,活脱脱便是一位热烈焦急的恋人模样。可一声饱含恐惧惊骇的尖叫却骤然从路旁升起,将他的思绪连同苍翠松林的静寂一齐打断。受惊于此,他便即望向了那片浓密的树林;方才的那声尖叫的倏尔沉默,紧随其后的则是沉闷匆忙的声声脚步,如若数人窸窣穿行。旋即,尖叫再度响起,毋庸置疑地昭示着某位女性身处的险境;他抖松护套中的匕首,一手握紧自己那根用来防备亚威隆尼的毒蛇所用的长长角树木棍,不带一丝踌躇、也未加一丝考虑地纵身跃出,扑向了那似是声音源头的低垂枝杈之中。

而就在树那头一处小小的空地中,他眼见的便是一位女郎在三个凶神恶煞的暴徒手中不住挣扎的景象。然而,即便是当下这千钧一发的紧张情势中,吉哈也仍是发觉到如眼前的男女这般的人物于他而言堪称是前所未见。女郎身披翡翠色的长袍,契合着她那双眸子的颜色;她的面庞是如若死者那般的惨白,一应还有着美致的容貌;而那双朱唇沾染的色彩,却是仿佛新近涌动的血流一般的绯红。男人们的肤色则如摩尔人一般漆黑,几双眼睛如若燃着烈火的狭隙,横亘在那如动物鬃毛般直直竖起的斜眉下。他们双足的形状都十分地古怪,但这古怪背后的确切意义,吉哈却要在长久的时日之后才能得以领会。此外,他还记得那些人的双足看去全部都向内翻起,然而却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行动的敏捷。可不知何故,他竟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他们身着的服装到底是何种模样。

眼见从枝桠中现身的吉哈,女郎便向他投来了恳切的目光。不过,那些男人却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即便其中一人张开遍生着体毛的五指、一把攫住了女郎意欲向那位救星伸出的双手也是一样。

吉哈高举起手中的木棍冲向对方,猛力朝着距他最近的暴徒砸了下去,力道足以将对方一举撂倒在地。可吉哈的棍子径直划过的却是一片空气,使失衡的他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一头雾水的他旋即发现,那原本扭打在一起的众人竟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至少那三个男人确实已经不见了踪影;然而,远在空地之外的一棵高大的松树上,那容貌如死般苍白的女郎却仍面向着他,面庞上挂着一缕浅淡迷离的微笑,并顷刻间便消失在了那众多的松针之间。

而吉哈也顿时便明白了一切;他连画十字,周身却是恶寒不断。方才欺骗他的若非幽灵便是恶魔,而其中也无疑暗藏着险恶的用心;当下的他,已然成为了这别有用心的妖术所囚的笼中之鸟。如今看来,那些他曾经听闻的传说,显然就潜藏于亚威隆尼这声名狼藉的森林之中。

他沿着自己旧时行进的道路原路折回,然而当他意欲重返那声凄厉的尖叫响起的场所之时,却发现原先的道路已然不见了踪影,乃至于连周遭的森林都和他记忆中的形貌相去甚远。簇拥他的枝叶不再若方才那般苍翠,取而代之的尽是阴郁和悲伤的色彩;而那众多的林木,即便不是如若柏枝[*3]那般憔悴,也仍在秋日抑或腐坏的影响下而枯朽已久。他面前那曾是细水涓流的溪道,而今却仅有一潭湖水居存,如若凝结的鲜血那般深沉阴暗,既未倒映出那仿佛是自溺者毛发的丛生莎草,更未显现出其上的柳枝那飘摇不息的腐烂形骸。

[*3:象征送葬和死亡。]

吉哈这才确信,自己已然沦作了一桩妖术的牺牲品。他正是在回应那声求取援助的哭嚎时将自己暴露无遗,并就此落入了这道法术的掌控之中。他无从知晓究竟是何种的巫术抑或邪术致使他沦落至此,然而却深知现下的情形遍布着常理所无法解释的威胁。他一面巡视着四周有无邪恶的踪影,一面紧紧握住手中的角树木棍、向着他所能忆起名字的众位圣徒逐一做起了祈祷。

周遭的光景唯有一片荒颓和死寂,如若死尸和恶魔彼此相约的场所那般全无一丝生气,乃至于连一片枯叶的响动都不曾闻及;没有干枯的花草枝叶那细碎的低语,没有鸟鸣的啁啾、更无蜂群的窸窣,连流水的喟叹抑或轻笑都未尝有过。死灰色的天穹仿佛从未领受过太阳的照耀,而周遭冰冷凝滞的光芒,非但不见源头和去路,连光束和阴影都未曾有过。

吉哈慎之又慎地观察着四周,然而每每望上一眼,愈多不堪入目的景致便会更进一步地明晰起来,他的厌恶也就由是又复加深一分。林中有着众多的亮光游弋不息,然而一经他的注视便会消失散去;湖中有着众多溺毙的面孔浮沉往复,不待他加以分辨便已泡沫般不见踪影。而待到他的视线越过湖面之时,他更是无法理解自己初时竟会未能注意到这潭死水中奠基的簇拥城墙,竟会未能注意到其中塔楼遍立的灰白石堡。这偌大的城堡是如斯地灰暗寂静,恍若业已在这死去的湖泊和天穹间伫立过了不可胜数的岁月,纵然世界都难以和它的久远相较,唯有恐惧和黑暗与其共享着同等的古老;而其中盘踞的恐怖事物,即便不曾得见真容,也仍能知晓它正伏行于城寨之中。

城堡的周遭并无半点生命的迹象,塔楼和主堡更是缺少了旗帜的飘扬。然而就如谁人已然高声向他警示过那般,吉哈却确信此处便是这桩妖术的源头。愈发强烈的惧意在他的脑海中低语连连,如若耳畔窸窣不止的恶毒言语,又若魔鬼喃喃不休的阴谋诡计。他便即背过了身子,逃回了那阴森的丛丛林木。

可即便是身陷惊惶和迷途、乃至慌不择路地奔逃的而今,他也依旧没有忘记芙勒埃特,满心忧虑着她是否仍在两人相约的场所苦苦守候,又或是已然和她的随从一齐落入了同样的圈套、迷失在了这可恶的异景中。他于是又一次地诵起了祷文,以期列位圣徒能够护佑她和自己,保得两人平安。

他所穿行的森林有如阴森险阻的迷宫,既无地标可觅,亦无活物可寻;黢黑的柏树和枯萎的秋木渐趋浓密,如若在什么邪恶力量的操使下前来刻意妨害他的步伐。粗大的枝条就如众多攒动的臂膀,倾尽全力地阻碍着他,乃至于他甚至敢断言,这些缠绕着他的树枝,不论力道还是柔韧都与生物别无二致。他奋力地殊死抗击着这些枝条,从中响起的嘈杂却宛若来自地狱的哄笑。到最后,他终于突破了这重重的险阻踏上了一条小径,慰藉的泪水也不免夺眶而出。他如若逃离恶魔的追逐那般沿路飞奔,心中余下的仅是对逃离的一丝几近疯狂的希望;而待到他片刻后重回那汪湖水的沿岸时,那一潭死水之上的建筑、那业已忘却在时间中的古堡之巅,那直插云霄的灰白尖塔,仍是一应地睥睨着周遭的一切。他再度夺路而逃,却仍不免在如出一辙的迷走和挣扎过后,再度重归这片死湖的滨岸。

他的心骤而跌落谷底,恍若堕入了绝望与恐惧的万丈深渊,就此心灰意冷、不再徒劳地试图逃跑。他的意志已然被磨砺殆尽,就如被另外一股决意彻底击垮,再不允许他执拗顽抗。故而,即便那猛烈却又可恨的冲动驱动他的步履踏往死湖的沿岸、朝着那若隐若现的古堡踏去,他也没有余力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

待他走近古堡时,便发现这座建筑周遭的壕沟中亦是与死湖别无二致的死水,遍覆着色泽不一的脏腐浮渣。吊桥已然放下、正门亦然大开,如若是恭候着约好的来客。即便如此,这里也仍然寻觅不到片许人类居住的痕迹;石堡灰白、高墙宏伟,其中的沉寂却尽是坟茔的气息。而这座古堡那有棱有角又高耸入云的雄壮主堡,较之别处便更像是活生生的陵墓。

那驱驰着吉哈前往湖畔的力量更进一步地使他迈开脚步,一路穿过吊桥和那幽怨的外堡,踏入了一座空荡的院落之中。众多的窗扉密布着栅栏,呆滞地俯瞰着脚下;而视野对面的庭院尽头,则有着一扇神秘地敞开的大门,昭示着其中那条黯然的长廊。待到他接近门户的所在时,却骤然发现竟然已经有人立于门前;然而他却敢说,直到片刻之前,此处都不曾有过任何人类的形影。

那根角树木棍仍在吉哈的手中;而尽管他的理智不住地告诉他这么一件武器在那些超然的存在前毫无意义,一股并无缘由的直觉依然使得他果敢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一路走向了那门槛前静候的人影。

这个男人身材高挑、肤色苍白,披覆着一身早已过时的黑色衣装,他的面容如尸骸般惨白,发青的胡须下双唇的色泽却是异样地鲜红,就如那在吉哈施救时突兀地和数位暴徒一同消失的那位女子一般,浅色的双瞳发着如鬼火般粼粼的光;那副目光令吉哈颤抖,血红唇齿间的微笑流露出的冰冷和尖酸更是令他胆寒,仿佛其中蕴藏的世界里,尽皆是永世不应揭露的丑恶秘密。

“我是迪·麦兰波爵士,”男人说道。他的语调逢迎而虚伪,引得这位年轻的吟游诗人愈发地厌恶。吉哈还发觉到,男人张开的双唇间排布的牙齿异常细小,尚有着那如凶猛禽兽一般的尖端。

“命运使你作了我的访客,”男人继续说道。“敝处贫寒,款待想来难以令阁下满意,但我真挚欢迎你的到来。”

“感谢您的好客,”吉哈说道。“但我和一个朋友有约在先;现在我又因为一些不好说明的缘故给迷了路,若是您能指点去往薇安镇的方向,我一定感激不尽。最近的道路应该离这里不远;但我实在太过笨拙,走着走着就给走丢了。”

即便述说者正是他自己,这些话语在吉哈的耳边奏响的也仍只是徒劳和无望;而这位古怪的男主人给出的名头,这迪·麦兰波爵士的名字,更是如若送葬的丧钟声那般在他的脑海中久久回荡;尽管这个名字行将唤起的悉数是死亡和鬼灵的意象,但此时此刻的他却还未能忆起关乎这个名字的一切。

“很遗憾,从我的城堡没有能去薇安镇的路线,”怪人回道。“但你的相约不会逾时,只需换个方式、换个地点,仅此而已。我也为此奉劝你接受我的款待。请进吧;但不要把那根角树木棍也带进来。你用不着它了。”

言说最后一句话时,吉哈觉得对方颇为嫌恶地努了努那副过于鲜红的双唇,连双眼都犹疑地在木棍周边游走不休。述说这些话语时的强调和举止中流露出的异样,又似乎是意在从吉哈的脑中唤起别种关乎死亡和鬼灵的意象;但即便如此,待到他将这一切组织起来,也已是后来的事情了。不知为何,他一心想要将这件武器留在手中,哪怕它在鬼怪和恶魔的面前确是毫无用处。于是,他便说道:

“我恳求您允许我保留这根木棍。我发过誓,要将它时时紧握在右手中,也不得离开这根木棍超过一臂长的距离,到我杀过两条毒蛇后才能作罢。”

“这誓言还真是古怪,”男主人回道。“那就随你拿着它吧。一根木棍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他骤然转过身去,示意吉哈跟上,吟游诗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迎上前去,朝着身后空荡的院落和天穹留下短暂的一瞥。城堡内笼罩的诡秘黑暗骤然降临,仿佛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然而吉哈却并未对此有所惊讶。这黑暗如若层层折叠的裹尸布卷那般浓厚,更若经年封绝的坟茔那般引人窒息;而踏过门槛的吉哈所觉察到的,便是货真价实的压抑,将他的灵与肉两方都迫得喘不过气。

他眼见自己被带入的昏暗长廊有着众多的火盏熊熊燃烧,却难以看出这些光芒的时长和媒介。这些亮光异样地朦胧暧昧,长廊中群集的暗影更是难以言说地浩繁,不详而神秘地来往不停,可那横列的众般火焰却是纹丝不动,如若风所不及的地窖中燃给死者的火烛。

到达通道的尽头后,迪·麦兰波爵士便打开了一扇厚重昏黑的木门。这明白地是城堡餐厅的房间中,已有数人围绕着长桌坐好,一旁阴郁的火盏和长廊中并无分别。火光异样地飘忽不定,为众人的面庞添去了一缕黯然的犹疑,更染上了一分苍白的扭曲;而在吉哈看来,那集聚在菜肴周遭的阴影,已是根本无法和围坐的众人区别开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认出了那位一身翡翠色衣装的女子,就是她在自己挺身施救时突兀地消失在了松林之中。而她身边一脸苍白、深陷绝望与惊惶的女郎,便正是芙勒埃特·科尚无疑。至于供家丁和部属落座的下座处,便是芙勒埃特前来相会吉哈时随侍在旁的女仆和男佣了。

迪·麦兰波爵士转过身来,面朝着这位吟游诗人,脸上挂着一丝愉快的讥笑。

“我看你也已经见过大家了,”他说道。“但我还是得向我的夫人阿加特,也即是这场餐会的主人,正式地把你介绍一下。阿加特,这位年轻人就是吉哈·德·卢秋恩,是位名高有为的吟游诗人。”

女子微一颔首,未发一语,伸手指向了正对芙勒埃特的那张椅子。吉哈旋即落座,迪·麦兰波爵士则按照封建领主的传统,坐在了其妻身旁的上座处。

直到这时,吉哈才发觉房间中竟有着众多的仆人来来往往,将种类纷繁的酒水和菜肴一一呈上。这些仆人的行动异常迅捷,来去却并无半点声响,也不知为何难以明确地分辨出他们的面容或是着装,看去就仿佛是在难以言喻的不详薄暮中往复移动。然而,一经发觉这些仆人和那些随着绿衣女人一同消失的黢黑暴徒是如斯相似后,一股不安便又复涌入了吟游诗人的内心。

其后的用餐,便是如若葬礼一般地古怪。难以抑制的拘束感、引人窒息的恐惧感,再及骇人之至的压迫感,倾数向着吉哈袭来;而纵然他心中有着成千上百的问题想要向芙勒埃特述说,又有着各式各样的事宜希望男女主人能够为他解答,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更不必说将其出言提及了。他所能做的,便只有望向芙勒埃特,从她的眼中读出和自己别无二致的无助与迷惑,与这如若噩梦的身不由己。迪·麦兰波爵士及其夫人更是不发一语,仅是在用餐时彼此不住交换着暗藏恶意的眼神;而芙勒埃特的女仆和男佣,则已然显而易见地被恐惧所麻痹,就如因夺命的毒蛇降下的凝视而昏厥的小鸟那般。

呈上的食物十分丰盛,可气味却是颇为怪异;葡萄酒的年代难以置信地久远,然而那或黄或红的琼浆深处,看去却似乎仍然保留着那业已埋葬的时代中所特有的浓烈。即便如此,吉哈和芙勒埃特却是丝毫不敢受用,更何况就在他们眼前的迪·麦兰波爵士及其夫人都不曾有所饮食。室内的阴郁渐趋深沉,那些仆人的行动更是变得愈发幽异鬼祟;窒闷的空气中满覆着不可估量的威压,处处受制于那邪恶致命的死灵法术。而就在这众多珍馐陈酿的芬芳之上,便是密室及那百年不腐的污秽散布而出的霉臭,偕同着似乎是女主人那诡异香水的配料一齐匍匐来去。吉哈这才忆起了亚威隆尼的传说中,那被自己抛置脑后的众多故事;他想起了那位迪·麦林波爵士及其夫人,这至为邪恶的两人即是一族中最后的成员,早在数百年前便已被埋葬在了森林中;而两人死后仍在继续施行巫术的流言一经传开,农民闷便更是对其陵墓唯恐避之不及。他不禁忧虑到底是何物盗走了他的记忆,竟会让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未曾有所动容。随之一同忆起的尚有着其他的故事,却无一不是更发确凿地肯定了他心中对使得自己陷此囹圄的这双男女究竟是何种样人的判断。他甚至还思及了一桩民间的迷信,用于其中的便是一根木棍;他于是也就醒悟过来那位迪·麦兰波爵士缘何对他手中的角树木棍颇为在意。吉哈落座时便将木棍放在了椅子旁边,发现它仍在原地时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并悄然将一只脚踏在了木棍上。

这诡异的一餐终于结束,男主人及其夫人也继而站起了身来。

“我现在带你们去各自的房间,”迪·麦兰波爵士一面说着,一面讳莫如深地将这数位来客尽皆巡视了一番。

“若你们想分房睡,可以各自独住一间房;芙勒埃特·科尚和女仆安洁丽克可以住在一起;男佣拉乌勒可以跟吉哈大人睡一间房。”

芙勒埃特和吟游诗人双双应声,出言提出了合住的要求。单是思及在这城堡中永无止境的夜色和无以名状的神秘中孤身度过,便已然足够招致难以企及的憎恶了。

四人于是便被带往了各自的房间,房门彼此相对,而照亮过道的却仅有几许阴郁的昏光。芙勒埃特和吉哈生硬地相互道过了晚安,然而那在东道主满怀压迫的视线下发出的声音却尽是惊惶与勉强。他们的这场相会和初时所想的相去甚远,两人更是尽皆身陷这意外落入的超常状况之中,既拿捏不定这是何种样的恐怖,又难以从这番巫术当中脱逃,不知究竟如何是好。而方一离开芙勒埃特,吉哈便转而咒骂起了自己的懦弱,咒骂自己竟未出言拒绝,竟未表明自己不愿离开她的身边;他更是讶异于这如若麻醉的法术所引致的意识朦胧,使他全然无法有所作为,就仿佛他的意志已然被一股非人的力量压迫扼杀,再也不会服从于他的掌控那般。

吉哈和拉乌勒分得的房间中配有一张长沙发,以及一张饰有古致帷幔的大床。形喻葬礼的烛火充当着光源,在这沉滞于亡去岁月的霉臭中闷闷不绝地燃烧。

“愿你安睡,”迪·麦兰波爵士说道,随之而来的那抹微笑,相比那阴森逢迎的语调而言,却是并未好上多少。而当他终于转身离去、消失在那扇闷响的大门背后时,不论吟游诗人抑或是另外一位仆人,便都宽慰地长舒了一口气,即便是在听到其后锁孔中传来的上锁声时,这份宽慰也仍是罕有磨灭。

吉哈于是端详起了眼下的房间;他去往了那窄小结实的窗格前,映出的却只有稠密的夜色中抑人心弦的黑暗,就如周遭的一切早已被埋葬在了地下,牢牢地封死在了簇拥的烂霉中。可和芙勒埃特的分离到底是化作了他心头的一股无明火,吉哈径直冲向房门,然而不论他倾尽全力猛撞上去、抑或是攥紧双拳连连击打,房门都仍是纹丝不动。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多么可笑之后,他才终于断了自己的念想,转向了一旁的拉乌勒。

“嗯,拉乌勒,”他说,“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了?”拉乌勒先是画了个十字,才回答了吉哈;而他的那副神色,看去就仿佛是夺命的恐惧刻画而成的面具。

“我觉得,大人,”他良久才回答道,“我觉得我们都落入这邪恶巫术的魔掌中了;您、我、芙勒埃特大小姐、女仆安洁丽克,我们的灵与肉如今都已是身临绝境了。”

“我们的想法一样,”吉哈说道。“我看我们最好是轮流睡觉;我现在拿匕首把我的角树木棍一端削尖,醒着的人要时时拿好。你也清楚要是有人闯进来应该怎么对付他;因为如果真的让我们碰上了,闯入者的秉性和意图当然也就不言自明。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城堡里,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试想,我们竟成了已于两百年前死去,或者说是应当死去的人篱下的访客。而关乎他们的习性,我想更是不必赘言了。”

“您说得对,大人,”拉乌勒不住地打着摆子;即便如此,他也仍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木棍削尖的末端。吉哈给这根硬棍子的一头削出了有如长矛的尖端,继而小心谨慎地将木屑藏了起来。他甚至还在木棍的中段处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思忖着这兴许能增强木棍的效力,又或是使其免受妨害的侵扰。他随后便坐在了床上,从帷幔间打量起了这燃着灯火的房间。

“你可以先睡,拉乌勒。”他指了指房门近旁的长沙发。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谈了些许时分,拉乌勒讲述了芙勒埃特、安洁丽克和他是如何因一位在松林中哭泣的女子而迷失了道路,又是如何再也无法寻得原本的道路;而听完拉乌勒的叙述,吟游诗人便立刻改变了他们的话题,转而慵懒地述说起了和他心中的顾虑全不相干的琐事,以期分散心中对芙勒埃特安危的忧虑所带来的痛苦。他旋即发觉拉乌勒不再回答他的问话,这才注意到这位仆人已然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一股难以抗拒的倦意骤然涌向了吉哈,非但他个人的意志难以将其左右,连他的脑海中至今也依旧喃喃不止的恐怖和预感都无力将其抑止。位乎这将他渐而占据的浑沌中,有如城堡厅堂中那众多冥蒙的居室一般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其中有着牙齿磨砺的不详音色,恍若那些响应巫师召唤而来的魔宠;他仿佛还听闻到了踏着恶意和阴谋匆匆前来的脚步,却尽皆是源自地下、塔楼和遥不可及的寓所。然而他却到底还是就此不省人事,如若陷入了一张漆黑的大网;这张大网毫不容情地将他困惑的思绪加以收裹,使那焦灼的情感中最后的一分警觉也就此淹没丧却。

当吉哈终于苏醒时,燃着的蜡烛已然烧得只剩下了套筒,窗外却翻腾着哀戚阴沉的日光。木棍仍在他的手中,而尽管他的意识仍因方才那异样的沉眠而颇为钝重,他却感觉自己似乎安然无恙。然而,帷幔外侧的长沙发上躺卧的拉乌勒,那面无血色的模样却是非同一般地了无生气,就若行将死逝去的濒死之人那般。

他穿行过房间,驻足在了这位仆人的身前。拉乌勒的脖颈处有一道小小的红色伤创,脉搏更是缓慢而微弱,和大量失血的情形无异,憔悴得如若整个人的血脉都被悉数榨干。除此之外,沙发处尚还萦绕着一股香水的诡秘余韵,和那位名为阿加特的女主人所散发的味道别无二致。

吉哈好容易才终于使拉乌勒苏醒过来,然而后者却是相当地虚弱疲乏,而关于夜晚中所发生过的种种事由,他也并未留有一分一毫的记忆;而待到他发觉眼下的情状之时,那副颤栗的模样更是着实令人不忍卒视。

“下一个就会是您了,大人,”他哭叫道。“这些吸血鬼就是要把我们困在他们的黑魔法里,把我们的鲜血喝得一滴不剩;那些法术就像是曼陀罗[4*],像是华夏的饴浆那般地催人入梦,任谁都非得按他们的心意沉沉睡去不可。”

[*4:可用于安眠。]

而吉哈只是试着开了开门。颇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门的锁头竟然被解开了,想来只有饱足过后的慵懒,才会使得这吸血鬼在离去时留下如此的纰漏。城堡中寂然无声,甚至让吉哈觉得连先前秽恶的幢幢鬼影都已消失无踪;那满是阴毒骇怖的冥蒙居室、那踏着邪谋恶意的重重脚步、那召唤异物的巫师、那应声而来的魔宠,都尽数就此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他打开房门,踮起脚尖步入了那荒颓的长廊,叩响了芙勒埃特和女仆居室的房门,而穿戴齐整的芙勒埃特即刻便回应了他的叩打声;他旋即不由分说地将芙勒埃特拥入怀中,温柔而焦灼地端详着她苍白的面庞。越过她的肩后,便是了无生气地坐在床沿的安洁丽克,白皙的脖颈处刻印着和拉乌勒如出一辙的伤创。而他也由是不待芙勒埃特开口,便知晓了两人在夜间遭遇的情状,和自己这一方根本是别无二致。

他一面尽力安慰着芙勒埃特,脑中思索着的却是另一个微妙的问题。城外现下并无人迹,而毋庸置疑地享用过一场盛宴的迪·麦林波爵士及其夫人,此刻便无疑正身处梦乡。吉哈想象着两人沉眠的场所和模样,而当思及其中众多的可能之时,他便更进一步地陷入了沉思。

“精神点儿,甜心,”他对芙勒埃特说道。“我看我们很快就能逃出这该死的巫术了。但我得先失陪一下,去找拉乌勒来谈谈,有件事必须要他来帮忙。”

他回到了原本的房间中,而男佣正横躺在沙发上无力地画着十字,用空洞微弱的声音不住地将祷文往复吟诵。

“拉乌勒,”吟游诗人的语气中添进了一分严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我走。这簇拥你我的阴郁高墙中、这年岁古老的昏黑长廊中、这高耸的塔楼和坚固的堡垒中,真实存在的事物其实只有一个;而余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象铺陈的织锦罢了。我们得找出这唯一的真实,用真正孔武的基督徒的方式对付它。来吧,得赶在那位吸血鬼老爷和夫人醒来之前搜遍这座城堡才行。”

他走在这蜿蜒回廊的先头,如若早有料想那般快步行进着。他已然在脑中将昨日所见的城垛和塔楼的排布重新思索过了一番,于时发觉那座宏伟的主堡即是这连绵壁垒的中心和要害,而他所寻找的场所便兴许就是此处。他牢牢地握持着那削尖的木棍,身后是蹒跚行进的拉乌勒。他穿行过众多密室的门扉,翻越过众多正对内室的窗棂,这才终于到达了这主堡要塞的下层所在。

这空旷的偌大房间仅由岩石砌成,唯有高墙那用以服务射手的狭缝处,尚还有些许细碎的火光将其照亮。四下昏暗不堪,然而吉哈却仍是发现了和眼下的景象颇不契合的一许轮廓,于这楼层的中央散发着粼粼的微光。那是一座大理石的坟冢,而走上近前之后,他更是发现这陵墓竟饱受风霜的侵蚀,布满了或灰或黄的层层苔藓,就若日光久久不曾有所照耀那般。而覆盖墓穴的盖板是通常的两倍宽大,须得整整两个男人的力气才能将其搬动。

拉乌勒呆呆地望着墓穴,问道:“现在怎么办,大人?”

“你我现在要打扰一下男女主人的良宵了,拉乌勒。”

拉乌勒在他的吩咐下握住了盖板的一端,而吉哈自己则握住了另一端。两人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以期移开眼前的盖板,然而它却是纹丝不动。最后,还是两人一齐握住了盖板的一端将其揭起,这才使其自己滑落在地,引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盖板之下便是两口敞开的棺柩,一口横躺着休·迪·麦兰波爵士,另一口则是他的夫人阿加特。两人都如若婴孩那般安详地沉睡着,而镌刻在那副面容之上的,便是宁静的邪恶、以及安然的阴毒;至于两人的双唇,此时更是染上了更胜先前的赤红色彩。

吉哈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木棍刺入了休·迪·麦兰波爵士的胸膛,而对方的躯体也应时支离破碎,仿佛那不过是将尘埃糅合出的躯体绘上了人类的模样;随之渗入吉哈鼻孔的,更还有着陈年岁久的腐败味道。吟游诗人随即将女主人的胸膛如出一辙地一举刺透,而正是在她的躯体四散消亡的刹那,主堡的高墙和地面便如阴郁的烟尘那般化作泡影,从四面八方澎湃着灭去了形迹,彻底消失在了一声壮绝的雷鸣之中。一股异样的晕眩继而袭来,整座城堡便即如若息绝的风暴一般,偕同着塔楼和城垛就此消失;而那一潭死水和腐朽滨岸的恶毒幻景,亦然一应地从吉哈和拉乌勒的面前隐没殆尽。如今环绕两人的景色变作了葱郁的林地,沐浴着再无阴翳的午后日光;而至于那阴郁的城堡所仅余的痕迹,便只有那尊遍生着苔藓的陵墓而已了。芙勒埃特和那位女仆尚在不甚遥远的彼处,吉哈立时便奔向了她的身旁,将这位布商的女儿拥入自己的怀中;然而眼前的奇景却仍让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就若从彻夜噩梦的迷宫中方才脱身、这才发现一切都安然无恙那般。

“我看啊,甜心,”吉哈说道,“迪·麦兰波爵士和他那位夫人估计是不会打扰我们下次约会了。”

而尚处茫然中的芙勒埃特用以回应的,便只有一个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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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piper
2016-10-16,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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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物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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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我是冲着CAS写的吸血鬼去看的(我并没看过很多CAS,但The City of the Singing Flame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看下来感觉像是披着哥特皮的童话故事……
但抛开这点不谈,只从写法上来说我也还是觉得这篇很不错,也许是因为刻意显得古板的句式和用词带来的印象,文章本身——尤其是在刻意压抑下去的中段儿——有一种古怪的清新感,就像是把童话故事中的描写反转过来那样(这一点上要还原出原文的感觉实在很难)。
不过结局感觉上还是有点太突兀了。

(IMG:style_emoticons/default/laugh.gif) 水平有限,翻译上的问题欢迎指正!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sandpiper: 2016-10-16,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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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Fool
2016-10-16,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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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得很棒,读起来感觉十分流畅可口 。(IMG:style_emoticons/default/wub.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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