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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CAS,亚威隆尼的野兽(The Beast of Averoigne), Short Story 1933(B1)
Peco
2024-06-19,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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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威隆尼的野兽(The Beast of Averoigne)

原作:Clark Ashton Smith
无能为役的译者:Peco

注:CAS补全计划,短篇小说B-1号Short Story。


1. 杰罗姆修士的证词


我,一介佩里贡圣本笃会最不起眼的修士,一名微不足道的抄写员,应敬爱的院长修奥菲尔之命,秉笔记录下这桩至今仍在肆虐、方兴未艾的诡异邪恶。然而笔落纸间之时,那邪恶或许便会卷土重来,死灰复燃。

我等佩里贡修会全体,以及知晓实情的所有人士,无不深信此等邪恶降临之时,正值那仍在夜空燃烧的赤色彗星初次冉冉升起之际。去年仲夏伊始,它宛如撒旦飘逸的血色长发,随着魔王匆匆而来的步伐,在地狱之风中晃漾前行。它自狮子座下方拔地而起,如今正与天蝎座一道,向西方苍茫林海深处步步逼近。有人断言,恐怖乘着彗星之姿,翱翔九天,自天外而来。诚然,在这1369年的夏日到来之前,在那凶煞高悬苍穹,殷红之灾黯淡群星之前,整个亚威隆尼大地从未流传过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类似传说。

我坚信,那野兽必是第七层地狱的孽畜,在硫磺业火、烈焰融汇的污秽中孕育而生。它全然不似上苍赐予的禽兽水族,反倒像极了从火焰战车中降世的魔鬼化身。

我这个满身罪孽、愚昧不堪的凡人,竟“有幸”目睹了这等凶兽的真容。但毋庸置疑,这骇人的景象正是在警示我,莫要误入歧途通往地狱深渊。因为就在那时,我已然违背了圣本笃的戒律:外出执行一日差事时禁止进食。那日奉院长之命前往圣泽诺比村送信,却流连忘返,直到晚祷时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途中不仅进食,还与村民把酒言欢。想必正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招致这般恶果——归途中经过修院后山,竟与那不可名状、自夜幕降临时分显形的恐怖不期而遇。

白日悄然消逝,漫漫夏日长夜笼罩山林。没有月华清辉,唯余暗夜幽深,寂静得令人不安。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朝着修院的侧门款款而行。道旁参天古树虬枝如鬼影重重,令我心生惶惑。透过错落的枝桠,隐约可见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喷薄欲出,似要将大地燃为灰烬,仿佛在追逐我仓皇的脚步。此时,佳酿的馥郁余韵早已消散殆尽,我为自己的擅离职守而懊悔不已。因为我知道,这彗星乃是凶兆,预示着死亡与魔鬼的降临。

就在此时,当我穿过浓密的古树林,朝着侧门走去,仿佛看到修院的窗口透出点点烛光,顿感欣慰。但走近才发现,那诡异的光芒竟就在身旁,在小路边一根低垂的枝桠下忽明忽暗,全然不似真实烛火的温暖柔和。它时而惨白如鬼火,时而殷红似鲜血,时而青碧似环绕月亮的剧毒雾气,令人胆寒。

接着,我心怀恐惧,终于看清了那光芒所附之物。它与诡光共舞,朦胧中显出令人作呕的轮廓,绝非上苍造物。那恐怖直立而起,身形魁梧如人。它蜿蜒盘旋,四肢蠕动,宛如无骨巨蟒。圆溜溜的黑色脑袋上看不到五官,唯有一条细长的颈项如蛇般摇曳。一对细小无眼睑的眼珠并排而置,像巫师火盆里的余烬般闪烁炽热的红光。它的脸孔并无鼻子,唯见下方参差排列着蝙蝠般骇人的尖牙利齿。

就这样,我亲眼目睹这一切,却也只是短短一瞬。只见那东西携着诡异的光晕,疾如闪电从身边掠过,光芒由毒绿变为狂红。它的真实形貌与肢体数量,我全无头绪。它无声无息,飞快地滑行,转眼没入夜色,消失在古老的橡树丛中,不留一丝痕迹。

当我好不容易抵达修院,在侧门前连连叩门时,已是心惊胆战,几近虚脱。守门人应着再三的敲门声,姗姗来迟。得知我在漆黑夜色中所见之景,竟也只字未提我夜归的过错。

次日,院长召我问话。他斥责我违反戒律,处以一日禁足的惩罚。我被勒令缄默,直到第二天才得知,就在我遇见怪物的地方——佩里贡后山,晚课之前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案。

有人发现一头雄鹿横尸林中,死状极其骇人。它并非狼群猎杀,亦非人力所为。鹿尸完好无损,唯独从颈项到尾椎的脊柱被剖开,断骨残骸裸露,髓液被吸食殆尽。究竟是何方妖魔所为,众人皆不得而知。然而当大家听闻我的奇遇后,竟开始将信将疑。他们不再把这当作酒后呓语,反倒议论纷纷,说是地狱恶灵降临人间,盘踞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横行。我不寒而栗,感激上苍垂怜,让我在劫难逃。

似乎当时除我之外,无人得见那怪物真容。其他修士都已安寝,连敬爱的院长也早早归房。但随后的夜晚,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邪恶的阴霾笼罩修院上空。

夜复一夜,彗星愈发硕大,如血雾弥漫,似烈焰喷薄。群星黯然失色,惶恐笼罩人心。从朝祷到晚祷,我们虔诚吟唱圣咏,祈求上苍庇佑,让彗星带来的种种灾祸远离我们而去。日复一日,来访的樵夫牧人、猎户村民,都在诉说着各地接连发生的骇人命案。案发手法无不与那雄鹿的死状如出一辙。

人们发现森林中狼尸遍地,背脊被剖开,脊髓荡然无存。就连牛羊骏马也难逃厄运。看来,那野兽愈发狂妄,抑或是它已然厌倦了鹿狼牛马等卑贱的猎物。

起初它并未伤及活人,只是像秃鹰一样掏食亡者的尸体。圣泽诺比公墓里新坟被掘,死者脊骨裸露,仅有少许髓液被吸食。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失望,尸身从头到脚都被撕成碎片,血肉模糊,与破碎的裹尸布混杂一处,令人不忍卒睹。由此推断,唯有新丧之人的脊髓,方能满足那怪物贪得无厌的口腹之欲。

此后死者虽幸免于难,生者却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就在发现被掘坟冢的次日夜里,两个在离佩里贡仅一里地的林中烧炭的樵夫,惨遭毒手,命丧茅屋。邻近的樵夫虽听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却不敢开门探查究竟。他们从门缝中望去,只见一个散发诡异光芒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出樵夫的茅屋,消失在灰暗的星光中。直到破晓时分,他们才战战兢兢去查看同伴的下场。眼前的景象令他们不寒而栗:两具尸体的惨状与之前被咬食的野兽并无二致。

院长听闻此事后,便将我唤去仔细盘问。起初他和其他人一样将信将疑,以为我是被幻象或野兽所惊。但随着一桩桩命案接连发生,众人才恍然大悟:一个前所未闻的恶魔正在亚威隆尼肆虐,而我那夜所遇,正是这恶魔的真身。

敬爱的院长对修院附近发生的种种邪恶深感不安。凶手作案地点无一例外,都在距佩里贡不到五小时脚程的范围内。日夜苦修的院长面色惨白,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将我唤去反复询问那不祥的夜晚,聚精会神,仿佛在为臆想中的罪孽忏悔。我和所有人一样,对这骇人的罪恶深恶痛绝。但院长的义愤之中却迸发出一股对抗魔鬼的圣战之火,着实令我诧异。“毋庸置疑,”他说,“一个从地狱中升起的大恶魔正在我们中间作祟。我等修士必须手持圣物,以圣水驱邪,去捉拿那恶灵。它的巢穴指不定就在我等眼皮底下。”

于是在当天午后,院长便率领我和其他六位英勇的修士走出修道院,手持火把,高擎十字架。我们在方圆数里的森林中搜寻,进入每一个幽暗的岩洞,却只有狼獾等野兽的踪迹,不见那凶兽的身影。我们还搜遍了坊间盛传是吸血鬼聚居地的弗塞弗拉姆斯城堡废墟,却终究一无所获。

自此之后,仲夏之夜在彗星炽烤下渐次流逝,恐怖的阴霾笼罩每个夜晚。从走兽飞禽到人畜老幼,无数生灵惨遭毒手,成为这头怪物的亡魂。它偏爱在修院附近肆虐,却也曾一路杀到伊索伊勒河畔,直抵拉弗雷奈和希梅城门。有人声称在夜间瞥见过它的身影,说它如一团散发诡异光芒的黑色污秽,来去如电掣风驰。但无人曾在日光下得睹它的真容。

它三番五次出没在修院后山。某个满月当空的夜晚,一位修士透过窗棂,只见它在花园中游荡,穿梭于豌豆与芜菁之间,随后隐没于幽暗的林海。所有人都说,它行踪诡秘,无声无息,快似毒蛇窜逃。

频发的恶性事件令敬爱的院长备受折磨。他日夜祈祷,终日闭门不出,不再像从前那样与来客把酒言欢。他日渐憔悴,宛如弥留的圣徒,不知何种怪病如烈火般煎熬着他。他时而步履蹒跚,时而晕厥倒地,却坚持不懈地鞭笞肉体,直至形销骨立。我们其余修士虽生活在对上帝的敬畏和对撒旦的憎恶之中,却只能祈求苍天垂怜,希冀灾祸随着彗星陨落而烟消云散。

【附:在上述证言记录完成不久,抄写此文的杰罗姆修士被发现于自己的房间内丧生。他的遗体与其他“野兽”祸害的受害者并无二致,都遭受了同样凄惨的命运。】

2. 蒂奥菲尔致特蕾丝修女信


我敬爱的修女妹妹,你我不仅有血缘之亲,更是主内姐妹。我不得不再次向你倾诉内心深重的忧虑(如果可以的话),关于那个在佩里贡附近游荡的可怕恶魔。因为那个东西又一次潜入修道院行凶,在黑暗中悄然而至,除了笼罩全身的地狱般的诡异光晕,再无其他征兆。

我已告诉过你杰罗姆修士之死。那晚他正在房中抄录一份亚历山大时代的手稿,不幸命丧恶魔之手。如今,那个凶手愈发狂妄,难以无忌。昨夜,它竟大摇大摆闯入僧侣们安睡的寝屋。众人披衣而卧,随时准备应召起身,却没有一个被惊醒,仿佛统统中了忘川河水的魔咒。而恶魔径直奔向睡在床尾的奥古斯丁修士,将他刺死。直到破晓,睡在奥古斯丁身旁的修士醒来,才发现他的尸体趴伏,背后长袍和血肉模糊一片,撕成一团血淋淋的碎片。

这一次,没人目睹凶兽的行凶。但它曾多次在修道院内外现身,其狡黠和凶残令人难以置信,除非它是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我不知这场恐怖何时终结——驱魔和在门窗洒圣水,皆无法阻止凶兽的入侵。上帝、耶稣和所有圣徒对我们的祷告充耳不闻。

至于这头怪物给亚威隆尼地区带来的惊恐,以及在修道院外祸乱四方的情形,我无需赘述。这些你想必已有所耳闻。但佩里贡内部,有许多不便公开的秘辛。我担心有损修道院的声誉。一个肮脏凶残的恶魔竟能随意出入圣殿,这本身就是奇耻大辱,是对我们圣洁的玷污和亵渎。

修士中议论纷纷,都信撒旦已复生来折磨我们。有人甚至在教堂撞见它,发现它留下秽亵之迹。门闩和锁头对它形同虚设,高举的十字架也无法驱离。没人晓得下一个受害者是谁。修士中有人担心它在觊觎我这个佩里贡的当家主持。因为常有人看见它在我房外走廊游荡。前些时日,地窖管理员康斯坦丁修士在维永城叨扰至深夜才归。他指天发誓,在月光下瞥见它沿着墙壁,朝我那间面向大森林的寝室攀爬。康斯坦丁出声惊扰,那东西便像只大猿般跳下,没入树丛不见踪影。

除我以外,人人似乎都曾见过这头怪物。我的妹妹,现在我必须向你吐露一个离奇的秘密,它胜于其他任何事例,可以证明此事中地狱势力的影响,以及阿斯莫迪的羽翼正笼罩佩里贡上空。

自彗星和凶兽现世后,我夜夜早早归房,本欲彻夜守灵祈祷,这一点为大家所共知。可每当跪在银质十字架前冥想默祷,一种不可抗拒的昏睡感便笼罩全身,罂粟般的遗忘淹没感官。于是我就这样一夜无梦地躺在冰冷地板上,直到黎明降临。修道院里发生何事,我一概不知。即便那凶兽将所有弟兄杀戮,折断脊柱,吸干髓液,我也无从察觉。

我曾披荆斩棘,身穿粗布麻衣,卧榻蒺藜,指望能借此摆脱这邪恶不可抗拒的睡魔。它就像东方的迷药,蛊惑人心智。可纵横交错的荆棘蒺藜,竟如天堂般柔软,直到天明我才感其存在。每日醒来,我总是感官迷蒙,四肢乏力。日复一日,致命的虚弱在我身上滋长。旁人都将其归咎于我彻夜匍匐祷告的苦修。

毫无疑问,我已成为魔咒的俘虏,成为恶毒巫术的玩物。当凶兽在外行凶时,我却被这法术禁锢。天意不可揣测。我罪孽深重,却不知因何获罪。上苍已将我彻底遗弃,让我堕入冥河般的绝望深渊。

我总被一个怪诞的念头萦绕:凶兽每晚都从那颗在亚威隆尼上空飘过的红色彗星乘兴而来,天明时分,餍食饱腹,又返回彗星藏身。唯有待到彗星陨落,恐怖才会止息,不再侵扰这片土地和佩里贡修道院。但我分不清这是癫狂的臆想,还是地狱的低语。

特蕾丝,请为我这个被蛊惑、陷入绝望的人祷告吧。因为上帝已将我抛弃,地狱的枷锁无端压在我肩头。面对这股邪恶,我已然无力守护圣殿。我也在为你祈祷,但愿你远在尼姆斯的幽静回廊,永不会受到这等邪魔的侵扰……


3. 吕克·勒·肖德罗尼耶的故事


岁月就像古老挂毯上的飞蛾,终会蚕食我们每个人的记忆。所以我要写下这个真实的记录,关于那个被称为“亚威隆尼野兽”的可怕生物的起源和被消灭的经过。当我写完后,这份记录将被封存在一个铜盒里,置于我在克西梅斯的宅邸的密室中。故而在几十年后,世人才能了解这件事的骇人真相。诚然,当这一切的亲历者尚未踏上通往炼狱的路时,公诸于众并非明智之举。目前,真相唯有我和几位立誓缄默的人知晓。

然而野兽的劫掠已是尽人皆知的童谣。人们都说它在1369年的夏天,仅在夜间便屠戮了五十条人命,每次都吞食受害者的脊髓。它出没的范围主要在佩里贡修道院及其附近,直至克西梅斯、圣泽诺比和拉弗莱奈。它的出身和藏身之处始终是个无人能解的谜。教会和政府都对遏制它的暴行无计可施,于是极度的恐慌笼罩这片土地,人们如在死神的阴影下惶惶度日。

作为巫术的操控者,从一开始我便对这头恶兽极为关注。我明白它非大地或地下诸狱的产物,而是乘着燃烧的彗星,自遥远的外太空而来。但对它的属性、特征和起源,我一开始也和大家一样一无所知。我枉费心机观星占卜,询问各路魔鬼,却都茫然无果。那些我的熟客,自称它是个异类,连凡间的恶魔都不能参透。

这时我想起了从祖上那里继承的伊波恩之戒。相传此戒远自上古的极北国度流传而来,由一种地球上任何文明都不曾炼制的赤金打造而成,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紫色宝石,深邃而幽暗,今世再难寻觅。宝石中镇压着一只上古的魔鬼,是人类出现前的时代和世界的遗存,它能回答巫师的询问。

于是,我从一个难得启封的匣子中取出伊波恩之戒,做好召唤恶灵的必要准备。当紫色的宝石倒扣在盛满琥珀的炽热火盆上方,魔鬼开口了,声音尖利如焰。它告诉我野兽的来历,说它属于自亚特兰蒂斯陨落后就再未造访地球的星际魔族。它还揭示了野兽的本性,说它本是无形无质的,唯有以极其可憎的方式才能现形。此外,它还传授我在野兽现形时将其驱逐的法术。即便是我这个黑暗的信徒,听了也不寒而栗。

沉吟着这些不祥的奥秘,我在书籍、炉灶和蒸馏器之间静候时机。星象已昭示,终有一日需要我出手干预。

八月末,当硕大的彗星略显衰颓之时,特蕾丝修女不幸横死佩里贡女修道院,成为野兽的牺牲品。那天夜里,很多夜归的人清楚看到,借着月光,野兽正沿着墙壁,从窗户爬出修道院。还有人在幽暗的街巷遇见它,目睹它攀上城墙,像一只硕大的甲虫或蜘蛛,在垂直的石壁上疾驰,自城中逃回隐蔽的巢穴。

在特蕾丝修女之死后,镇长偕同一位主教家的神父秘密来访,满怀忧虑地寻求我对捕杀野兽的意见和帮助。

肖德罗尼耶大人,他们说,“您以精通召唤驱逐恶灵的巫术咒语而闻名。对付这个恶魔,您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我们本不愿求助巫术,因为这有悖教会律法的尊严。但若再不除此大害,恐怕还会有更多无辜的生命惨遭毒手。所以只要您肯出手相助,我们愿提供丰厚的金钱酬谢。并且保证您今生不会因此次的行动,遭到任何宗教或世俗法庭的追责。主教大人和大主教都默许了这项必须严格保密的约定。”

倘若我有能力将亚威隆尼从这场浩劫中解救出来,我不求任何报酬。我答道,“不过您交给我的是个棘手的任务,需要周密准备和一些帮手。”

我们鼎力相助,悉听尊便。他们说,“如果需要,士兵可以随时听候差遣。一切门户都会为您敞开。我们已知会佩里贡院长蒂奥菲尔,他是刚刚惨遭毒手的特蕾丝修女的手足。他满心渴望除恶,定会欢迎您的到来。灾难似乎正集中在那里。已有两位修士惨死,院长本人据说也深受其扰。所以您或许需要前去一趟。”

我思量片刻,说:

日落前一小时,请派两名勇敢谨慎的武士,牵三匹马来。今晚我要造访修道院。你们先行告退。

神甫和镇长离开后,我忙了数小时,做好启程的准备。最重要的是调配一种罕见的粉末,魔鬼曾言这是驱逐野兽的法宝。《伊波恩之书》中记载了这粉末的成分,那是一位古老的极北巫师所著,他曾与彗星的恶魔打过交道。他也正是此戒指的旧主。

我将粉末装在蛇皮袋中,刚做完准备,武士和马匹便依约而至。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勇士,身披锁子甲,手执长矛利剑。我翻身上马,那是一匹乌黑神骏的母马。我们自克西梅斯出发,直奔佩里贡,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近路,路旁数英里都是狼人出没的原始森林。

二位侍从寡言少语,只偶尔简短地应答我。这正合我意,我深知他们定会慎言,对天明前的一切守口如瓶。我们策马疾驰,高大的林木间,残阳如血,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密林深处。暮色渐浓,树影婆娑,如开巨网,悄然笼罩众人,吞噬一切生机。我们渐行渐远,走进幽暗阴森的密林深处。即便是我这个巫术的操控者,也难免为四周潜藏的邪恶而心悸。

然而一路无阻,待到月上中天,我们平安抵达修道院。此时除了年迈的守门人,其余僧侣皆已就寝。守门人闻讯,本欲放行。然而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告诉他,有理由相信野兽今夜还会卷土重来。我打算守在院墙外,将其截住。只请他带我们在修道院外围兜一圈,指明各个房间的方位。他照做了。途中,他指着二层的一扇高窗,说那便是院长蒂奥菲尔的寝室。我见那窗正对着幽林,且大敞四开,感叹院长未免太过粗心大意了。守门人告诉我,这是他一贯的习惯。透过窗棂,隐约可见烛光摇曳,想来院长正在守夜。

马匹已交由守门人照看。在他领我们绕修道院一周后,我们回到院长窗下,开始默默守候。

苍白如丧,月华清冷,穿透郁郁的橡树和松树,为灰色的院墙披上一层鬼魅般的银纱。西方天际,彗星熊熊燃烧,一路追随天蝎座没入地平线。旁边黯淡的群星无不为之失色。

时光缓缓流逝,我们藏身于一棵高大松树日渐拉长的阴影中,不为院内人所见。当月亮西斜,院墙的影子也开始渐次向墙根延伸。四下寂静如斯,除了时间和光影在悄然流转,再无其他动静。午夜降临,院长房中的烛火熄灭,似乎已经燃尽。自此房内再无灯光。

二位武士全副武装,随时警惕,与我共同守望。他们深知天明前可能要直面怎样骇人的邪恶,但毫无畏惧之色。而我知之甚详,心中却也忐忑难安。我紧攥蛇皮袋中的极北奇粉,伺机而动。

黎明前一个时辰,当那棵大松树的影子爬上墙头,逐渐逼近院长的窗口时,厄运终于降临。那东西来得极为突然,没有一丝征兆。炼狱般的红光乍现,如风中摇曳的火苗,自幽暗的树林中腾跃而出,一跃扑向疲惫不堪的守夜者。

先是一名武士被扑倒在地。在血红光晕的笼罩下,我看到了那野兽黑色蛇形的身影。一颗圆溜溜、没有鼻子和耳朵的蛇头,用无数尖利的牙齿撕扯着那人的盔甲。我听到锐齿刮擦铁甲的声音。我上前几步,朝野兽撒出伊波恩的奇粉。第二个武士英勇起身,欲以长矛刺杀凶兽,却被我阻止。

飘散的粉末如同干尸的骨灰,落在野兽身上,令血光顿时黯淡。野兽松开倒地的武士,像条被火烧灼的蛇般痛苦扭动。它四肢抽搐,身体变形,在我们眼前历经了丑恶蜕变。渐渐地,怪物有了人形,就像狼人自兽性复归人性。红光渐暗,那可憎的黑色皮肤似在翻涌,化作本笃会修士的黑袍。一张惨白消瘦的脸庞,自兜帽下隐现,继而用满是烟灰的爪子遮面。在我穷追不舍地撒粉下,它节节败退。

此刻我已经将它逼到了墙根。在那里,它发出一声半人半鬼的惨叫,转过身去,疯狂地抓挠着石墙,仿佛要像从前那样,以非人之姿态爬向院长的窗口。有那么一瞬,它似乎像蝙蝠或硕大的甲虫般,倒挂着向上攀爬。但人形已成,它终究跌落在松树的阴影里,踉跄着,像是被抽去了生气,最终瘫倒在地,僧袍包裹,如一只折翼的夜鸟。

月光稀疏地洒落枝叶间,照在那张惨白僵硬的脸上,但身躯却浸没在黑暗中。正如我所料,死者正是院长蒂奥菲尔,我在克西梅斯时,有人指给我看过他。死亡的宁静已降临他的身上,恐惧未在他紧闭的眼睑和冰冷的嘴唇上留下痕迹。除了苦修可能留下的圣洁的憔悴,他饱经折磨的面颊也平静依旧。

被野兽扑倒的武士并无大碍,只是铠甲下遍体鳞伤。他和同伴默然伫立,显然已认出院长的尸身。夜色渐淡,我让他们立下毒誓,保守此事,并忠诚地向佩里贡的僧侣们为我作证。

此后,为了维护虔诚的蒂奥菲尔的名声,这个秘密就这样定了。我们叫醒看门人,告诉他噩耗。我们编造了以下故事:野兽前来突袭,潜入院长房中,随后携院长而出,意欲带他去坠落的彗星。我用巫术驱散了凶兽,迫使它放弃了猎物。那东西在硫磺的烟火中消失无踪。而蒂奥菲尔却在野兽攀爬墙壁时,死于恐惧。我说,他的死乃一种殉道,不会白白浪费。有了极北奇粉这个法宝,野兽不再是难缠的对手,佩里贡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僧侣们接受了这个说辞,为敬爱的院长痛哭不已。事实上,这个故事以其特有的方式揭示了部分真相。蒂奥菲尔本人确是无辜的,他全然不知每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是怎样一种污秽的蜕变,也不知道野兽借他丑陋变形的身体做了什么。每晚那东西都从彗星来到人间,借他之躯以满足地狱般的饥渴。它本是虚无缥缈,只能附身院长,用某种来自外星的可憎形象,将其血肉随心塑造。

蒂奥菲尔死后,野兽在亚威隆尼再没现身。杀戮也随之停止。彗星渐渐淡去,驶向别处天际。它带来的无边恐怖,也慢慢演变成了诸多版本的传说,如同所有逝去的陈年旧事。读到这份记录的后人,一定会将信将疑。他们会说,邪恶低劣之物,必然无法玷污真正的圣洁。事实上,这个故事还是少人知晓为妙。因为混沌可憎之物,永远游荡在天地之间、恒星之际。深渊中潜伏着一些东西,常人若知晓,必然发狂。不可名状的恐怖,曾经从异域降临人间,将来还会卷土重来。群星的邪恶,绝非尘世之恶可比。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Peco: 2024-06-28,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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