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Guest ( Log In | Register )

欢迎访问本站。游客仅能浏览首页新闻、版块主题、维基条目与资源信息,需登录后方可获得内容发布、话题讨论、维基编辑与资源下载等权限。若无账号请先完成注册流程。
 
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 輪葬曲
伯勞鳥
2023-07-10, 23:07
Post #1


倘若我是一股非得如此的力量,那該有多麼幸福呢?
Group Icon
 234
   32

Group: Avatar
Posts: 158
Joined: 2018-10-26
Member No.: 76951


守墓人不知何時已戀上他所看守的屍體。說是守墓人,但他卻身兼多職,又同時是劊子手和醫生。
生和死的介線更早於世界開闢,貫穿世界的河流以暴烈的勢頭流過,使生人無法擁著心跳到達死地,使死人不得屏著呼吸到達生境。
但——守墓人無可救藥地愛上其中一名死界之民。她膚色純白如月光,頭髮漆黑如檀木,嘴唇彷彿剛咬過心臟,流淌的血液仍在嘴角。
他未曾見識過那所謂美麗之物,有人曾說教堂莊嚴,有人曾說山脈巍峨,有人曾說夕陽絢爛。但倘若可以的話,他將會把那具屍體稱為美麗。她宛若只是沉沉睡去,作著一個永不醒來的夢。
看哪,那少女只是在沉睡!守墓人曾無以計數地如此幻想,香料和特製的藥劑使時光在少女身上停留,可終究不可能令死去的她醒來。
而他未奢求過少女和他言語,一次的大病使守墓人再也不能說話,只能把字句中的火焰埋入心中。
到了夜晚,一陣狂暴、陰暗的甚麼在侵襲他的心,它似冰冷的水,又如炎熱的火,令他輾轉翻側,只得將屍體擁抱入懷,把那使他發顫的物事驅趕。
她並沒有擁抱守墓人,卻也並未拒絕。一具屍體何談拒絕、何談接受,只能任由癔狂的守墓人將她擁抱入懷。
夜鶯立在墓碑上鳴叫,於溫和的夜色中撕裂空氣。守墓人不討厭這種聲音,曾有人將之比喻為女高音所演唱的歌劇,而他從未耳聞,自然也不知孰真孰假。
其他的墓則早已被他打點良好,在沒有執行死刑的日子時,他便仔細地清理雜草,擦拭墓碑,使文字清晰可見。
守墓人按捺著自己的愛欲,按捺著親吻那唇的衝動。他並不希望唐突佳人,那怕早已有肌膚之親。
他沉默地,也只得沉默地放下花束。上次陪伴少女的花束已然凋敗,皆因它們接近死亡,自也被拉扯到那世界了。
曾經,花朵是永不死亡之物,僅在河流兩岸得見。直到它們化作蝴蝶飛舞,落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才會落入死境。
他一直認為,只有如此之物可以代表她。守墓人理智上清楚少女已經死去,但心中卻一直認為她只是沉睡——否則就無以解釋那鮮紅的唇。
那冰冷的肌膚給予他慰藉,因長年和屍體打交道,守墓人身上早已沾染無法消散的屍臭,只得擁抱她。
當然,他手上沾染的鮮血也並非少數。歷任領主皆是殘暴之人,以血腥作為娛樂節目。他則是執行者,用萬般血腥換得那領主一笑。
但怨恨卻由守墓人去受著,無人敢去挑釁領主,而不言又不語、晝伏夜出的守墓人便是最佳的怨恨對象。
話雖如此,那些村民做不出甚麼出格事。守墓人每次處刑的畫面歷歷在目,人體彷彿木柴一般被輕易分割,而緋紅之血流淌在泥土地上,被貪婪地吸盡。
直到領主死後,瘟疫爆發。守墓人是最先發現徵兆的一人,許多沾滿黑斑的老鼠屍體躺在糧倉附近,以及他的居所。
他心中困惑,老鼠是頑強的害獸,本不可能如此成規模地死亡。半天之後,村民也發現了老鼠屍體,喜憂參半,喜是因為無需再怕過冬糧食遭受染指,憂是瘟疫興許即將來臨。
燃燒殆盡的夕陽下,焰也似的光彷彿灰燼,拂照死去之物,守墓人不禁對如此的景象瑟瑟發抖。
—---簡直就是,瘟疫。
他連忙奔向墓室,但願她平安無事。守墓人推開棺蓋,少女的容貌仍如下葬一般清麗,彷彿只是一次入眠。
早上剛放下的白百合卻已枯萎,泥土色的花瓣不堪一觸,葉片滲入許多色調。守墓人願意相信,百合替代了少女死去。
他望向那一線光明,不被泥土玷污的光明、由石磚引導的光明,那徒然是夕陽的餘暉,落入地底,直至守墓人眼中。
守墓人小心翼翼地合起棺木,他準備和少女行夫妻之實-----那也許略嫌粗暴,說到底,她從未醒來。
嘴唇甚是柔軟,卻帶有淡淡血腥。冰冷的觸感從心開始蔓延,直至遍佈全身,但那不知名的、狂暴的、陰暗的甚麼也隨之而消融,這是禁忌,他本能地知曉。
第二天,守墓人自墓穴甦醒,她的身軀依然冰冷,但只要擁入懷抱,燃燒的愛火足以彌補一切。一名活人,一名死人就此交媾上七天七夜。
染病的老鼠唯獨並未進入少女所在的墓,他沒有驚訝,那些陪葬的香料本就能夠驅走病痛,也正是少女不會腐爛的原因。
但那些人和老鼠的屍體的黑斑,卻使人不能分清,那到底源自於瘟疫,還是死亡本身。
守墓人印象之中,能使屍體生黑斑的病至少有兩種,鼠疫、炭疽,而那些醫生則稱有九種病可使屍體生黑斑,其中七種可至人於死地。
他望向自己所居住的破舊木屋,守墓人素來並不在意自己所處的地方,其中有他用於處刑和行醫的工具,兩者相去不遠,皆是利刃、烙鐵和綿花,以及一些藥草。
有時,村人去尋找他,帶著泛有黑斑的病人。守墓人則用鼠疫和炭疽的方子去治療他們,時而生效,時而無用,彷彿賭博一般。
那些病人往往已奄奄一息,醫藥和巫術經常畫上等號,而守墓人的不能言語則加深了如此的印象——誰又會主動把自己的親人送到魔鬼、或者他的信徒手上?
話雖如此,守墓人卻並未敷衍地應付。他絞盡腦汁,於羊皮紙堆中搜尋藥方,嘗試阻止瘟疫。無補於事,瘟疫如故地擴散,像是被微風吹得消散的霧氣,又或者因某事而躁動地四處逃走的老鼠。
而相比起瘟疫,少女的腹部卻又逐漸膨脹起來,彷彿孕婦。他聽見了少女腹中的心跳聲,那真切的是心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陌生的暖意流過心中,並想著,所謂的愛大概就是這樣的罷。
他每夜和少女同枕共眠,陰寒化作溫暖,而那狂暴、陰暗的甚麼一次又一次地變得猛烈,也使得守墓人的愛慾更加猛烈。
少女的身形如十月懷胎的臨產婦女,瘟疫卻越演越烈。有時,守墓人會心中抱怨那少女從來沉默不語,但終究會感念她冰冷的肌膚和鮮紅的唇。
漸漸地,守墓人荒廢自己的居所,晝夜不分,和少女同居墓穴。可那些花蕾,從未有真正枯萎的刹那——他避開那些瘟疫席捲的原野,生怕她染上黑斑的惡病。
他滿足於如此生活,早年時的熱病不止使守墓人不能再言語,同時也給予他對於疾病的抵抗力,那怕赤手觸摸那些屍體,也斷無染病之理。
日月飛馳,四季輪轉,瘟疫也並未變改,化作一道淒慘的風景。守墓人以埋葬蟲的方式挖掘墳墓,若死去的村人可作為糧食,那早已渡過荒年。
露出白骨的屍體綻放出發膩的香甜氣味,泥色的平原上顆粒無收,太陽無知無覺一般駛過蒼穹,胡亂撕碎的白雲有螢火蟲似的光芒,那怕是屍體,也因此被映得明艷照人
遠處的蟬鳴甚是鬧耳,招來許多同樣擾人的蚊蟲,那些昆蟲興許未受到瘟疫的影響,即使需要不停地穿越生死之河,牠們仍能夠以無知無覺的方式生存。
守墓人心中蘊藏一絲喜悅,並非是他性情惡毒,而是他無需再處刑村人,只需和屍體打交道。新任領主,那位老領主的兒子,早已閉門不出,將主座翻轉,不見任何人物。
對他來說,這是最幸福的日子。然而,正如月的銀芒源自烈日輝煌,正如領主需徵收稅項方能維持統治,守墓人的願景建基於村人的貢獻,或者不幸。
村人的心早已蒙上陰影,時刻來臨的死亡使他們失去生存的希望,而怨毒的尖刀卻目標明確,像研磨後的刃面一般清澈。
———守墓人。
不知是誰首先提起他的名字,隨後羔羊受到指引,知曉了自己的敵人是何許人也;男人拾起用來翻草的股叉和用來鏟地的耙子,女人拾起用來割麥的鎌刀和用來打穀的連枷,孩童拾起用來玩耍的木枝和用來遊戲的石頭,以軍隊的姿態走向墓地。
即使無法匹敵騎士,但村人仍有難以匹敵的暴力,如同肢體為股叉、耙子、鎌刀、連枷、木枝、石頭的巨獸,足以將區區一人碎成微塵。
那怕守墓人有喚來瘟疫的能力,也絕不可能。村人們的心,樸素地知曉火焰和鋼鐵可以降伏魔法。
而守墓人對此並不感意外,一切皆早有預兆,他徒然是燔祭,被架上木架的羔羊,被長槍刺穿的怪物。
他本不能得到幸福,如他一般沾染上許多血腥的人物從不該得到溫暖,只得於癔病中度過一生。
但人總是貪生的,他自然並不想死去。懷中冰冷的嬌軀給予守墓人無比安慰,他也因此不想涉過死河。
死者的國度無知無覺———證據就是,守墓人從未見過有手下的死人向他尋仇,他們仍都安葬墓中。
守墓人手握精心保養的斬首劍,那是領主下賜之物,曾弒殺許多高貴人物。斬首劍的握把只能讓一隻手掌握持,目的是為了在一擊中使最多的力,從而能夠一劍斬下人頭。
他於此道甚是精湛,並沒有失敗過一次。領主時而有些親戚由守墓人處刑,貴胄之血早已沾上百遍。而最後一次斬下的頭顱,則來自於賜劍的前任領主。
除此之外,他並沒有甚麼可以抵抗村民。守墓人誠然曾經身強體壯,也是見過不少血腥的人物,但這和戰鬥上的素養並無太大關係。
他沒有給予少女最後一吻,即使自己的孩子即將出生,也並非暴露少女的理由。
但願少女不會被發現,守墓人心想,那具美麗的屍體被他移至一間破舊的木屋,絕不會被再次殺死。
而那個嬰兒。守墓人僅存的心智告訴他棺材子生還的可能性甚低,他也無暇顧及,只得向從未信仰的神祇祈禱,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的祈禱。
隨後,他望向迎來的村人,他們身上有許多壞疽,如一具又一具活著的屍體,復仇的亡靈。而他們現在來找他復仇了,昭昭日光下,太陽刺目得有些怨毒,如同審判罪惡一般射向守墓人。
他眯起眼睛,刺眼的光令他難受。斬首劍高高舉起,劈倒了其中一人,鮮血暈染銘刻的符文,使那如蛇似水的鍛紋化作夕陽似地。
又有兩名瘦骨嶙峋的村人奮起股叉,面上神色兇惡,向前刺向守墓人,他們已顧不得同伴尖叫。
股叉幾乎貫穿了守墓人的肩膀和腹部,那股叉既鈍,又滿是銹跡,自然不能輕易貫穿人體,但卻也刺入五寸,足以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這時,另外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有武器———股叉向前突刺、耙子向下擊打、連枷向右痛毆、鐮刀向左割取,那怕是小孩都唾棄般投石。
而啞巴則,守墓人終究記起自己是名啞巴,這也是兩任領主命令他同時作為處刑人的原因:他不可能胡說八道,也做不了其他太多營生。
守墓人被高高舉起,死的引力不可抗拒地將人吞噬,他想著,也許死後的世界是深淵,而我們則不可避免地向下墜落。
隨後,一切歸入死主之手。村民高舉著祭品歡呼,守墓人已不再有人形,徒有殘餘的人頭和手掌彰顯著其人類身份。
沒甚麼人記得瘟疫是何時完結的,但仍有些人記得死者之子。他出生的時刻恰好和瘟疫即將結束之時重疊,於枯骨之下出生,全身被胎膜包覆———絕不平凡,而又注定死後化作復行者。
時過境遷,該地仍有人以死者之子的姓氏而為人所知。瘟疫和守墓人的記錄則於一次轟炸中失伕。
TOP
Fast Reply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Time is now: 2024-07-02,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