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Guest ( Log In | Register )

欢迎访问本站。游客仅能浏览首页新闻、版块主题、维基条目与资源信息,需登录后方可获得内容发布、话题讨论、维基编辑与资源下载等权限。若无账号请先完成注册流程。
2 Pages V  1 2   
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 [译]骷髅脸, 《暗夜呢喃》中Kathulos一词的出处
Roman Hook
2023-02-21, 17:30
Post #1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Skull-Face

骷髅脸

作者: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

译者:浪漫之钩

1.迷雾中的脸


“世人不过是一排幻影

走马灯中,一来一往。”

——奥玛尔·海亚姆[注]

[注:奥玛尔·海亚姆(Omar Khayyam),波斯诗人。本文引用的是他的《鲁拜集》中的几首诗,使用的是英国作家爱德华·菲茨吉拉德翻译的英文版。原诗都是四句,本文从每首诗中各引用了两句。]

那恐怖之物的首次具象化,是在世上最模糊混沌的一种事物中——吸食麻药后的一场梦中。我在奇幻的国度里开始了一趟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的旅行,那里正是这种存在状态,与地面及一切人间事物相隔一百万英里;然而,我察觉到有某些东西正穿过未知的虚无到来——在我的幻觉中无情地撕开帷幕,闯进我的视线。

我没能回到平常的清醒生活,但我意识到,自己看见并辨认出了某种东西,它令人不适,感觉与我当时做着的美梦不相协调。对那些从未体验过麻药的乐趣的人来说,我的描述肯定是既混乱又不可信的。即使如此,我依然记得迷雾被撕碎,然后那张脸闯到了我的眼前。刚开始,我以为它不过是一个骷髅;之后,我发现它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丑陋的黄色,并具有某种恐怖的生命形式。它的双眼在深深的眼窝里闪着光,下巴动了起来,就像是在说话。除了高耸、细瘦的双肩外,它的身体笼统而模糊,但那双手,在骷髅前方和下方的迷雾中飘动的手,却生动得可怕,让我心中充满了蠕动的恐惧。它们像是木乃伊的手,细长、干瘦而且发黄,长着满是疙瘩的关节,以及凶狠、弯曲的爪子。

接着,那迅速占领我内心的模糊恐怖变得更完整了,一个声音传来——想象一下,一个人死去太久,以至于他的发声器官变得迟钝,不适应说话了。这就是我当时冒出的想法,当我倾听时,这想法令我毛骨悚然。

“一个强壮的畜生,一个或许用得上的人。看呐,他正完全沉溺于他渴求的麻药之中。”

之后,正当我意识到自己就是这番谈话所指的对象时,那张脸开始远去,而迷雾也翻滚起来,开始再次合上。但过了短短一瞬间,有一个场景突显出来,清晰得惊人。我喘着粗气——或者在尝试这么做。因为,在那幽灵高耸、怪异的肩膀上方,有一刹那,另一张脸清楚地露了出来,就像是在注视着我。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着,细长漆黑的睫毛,暗淡而灵动的眼睛,一团微亮的头发。那恐怖之物的肩膀上方,有一刹那,那摄人心魄的美人在看着我。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Roman Hook: 2023-02-21, 17:39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7:43
Post #2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2.麻药的奴隶


“于地球中心升起,穿过第七道门

我,安坐于土星的宝座。”

——奥玛尔·海亚姆

关于那张骷髅脸的梦境,越过了麻药的魔力与单调的现实之间那道通常无法跨越的缺口。在云沙图(Yun Shatu)的梦之神殿(Temple of Dreams)里,我盘腿坐在一张垫子上,在衰弱的大脑中聚集逐渐消退的力量,企图想起那些事情和那些脸。

这最后一个梦,完全不同于我之前做过的任何梦,于是,我心中低落的兴致被重新唤醒,想找出它的源头。当我刚开始尝试麻药时,对于随之而来的那些异想天开的幻觉,我曾试图找出它们在物质与精神上的源头,但最近我逐渐满足于享受过程,不再探寻起因和结果。

这种无法解释的、对那景象的熟悉感由何处而来?我用双手抱着震颤作痛的脑袋,尽力寻找线索。一个活着的死人,还有一个女孩,她拥有世间罕有的美貌,越过他的肩膀望过来。接着,我记起来了。

穿过麻药成瘾的记忆上笼罩的时光浓雾,倒退回去,记得当时我的钱花光了。似乎是几年前,也可能是几个世纪前,但我那沉滞的理性告诉我,那大概只是几天前的事。无论如何,当时我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云沙图那肮脏的烟馆里,他们发现我已经没钱之后,我被大个子黑人哈西姆(Hassim)丢了出去。

我的世界在身边撞得稀碎,而我的神经嗡嗡作响,就像绷紧的钢琴弦,这都是因为我那种基本需求。我蜷缩在水沟里,粗野地说着胡话,直到哈西姆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拳打翻了我,让我半昏迷过去,停止了叫嚷。

我摇摇晃晃地准备站起来,完全没有想起,身旁那条冷酷低语着流过的河离我如此之近——当我站起时,有一只轻柔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就像触到了一朵玫瑰花。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眼前这可爱动人的形象令我着迷。深黑、清澈的眼睛,满怀怜悯地打量着我,搭在我破烂袖子上的那只小手,拉着我走向梦之神殿的大门。我退缩起来,但有一个轻轻的声音,柔软而悦耳地催促着我,令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信任,于是我蹒跚着,跟着我那美丽的向导。

在门口,我们碰到了哈西姆,他举起了无情的双拳,人猿般的脸上露出阴郁的怒容。但当我畏缩着,等着挨揍时,那女孩抬起了手,带着一种威严的语气命令他停了下来。

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如同隔着雾一般,模糊地看到她给了那个黑人点钱,然后把我带了进去,让我斜倚着一张长榻,并布置了几块靠垫,仿佛我是埃及国王,而不是一个衣衫褴褛、纯粹为麻药而活的肮脏的浪子。她把纤细的手搁在我额头上一会儿,感觉凉爽。接着她离开了,而优素福·阿里(Yussef Ali)过来支付了那笔令我在心中惊呼的费用——不久后,我便再次漫游过那些奇异的、只有瘾君子才知道的异域地带。

如今,当我坐在垫子上,思索着那骷髅脸之梦时,我渴望了解更多信息。自从那个不认识的女孩带我回到烟馆之后,我又能在那儿进进出出了,就和过去有足够的钱付给云沙图时一样。肯定有人在帮我付钱,思想深处告诉我是那个女孩干的,但我迟钝的脑子领悟不出完整的真相,也想不通背后的缘由。有必要想明白吗?就算有人在付钱,那色彩斑斓的梦也在延续,又与我何干?不过,现在的我想弄明白。因为那个女孩从哈西姆手中保护了我,又为我带来麻药,而她也正是我在骷髅脸之梦里见过的同一个女孩。

对于沉浸在堕落之中的我,她的魔力的诱惑,就像一把刀刺入我的心脏,奇异地唤醒了过去时光的记忆,那时我仍与其他人没有区别——还不是一个阴沉畏缩的人、一个幻梦的奴隶。它们遥远而模糊,如同在岁月的迷雾中闪着微光的小岛——而中间横亘着多么漆黑的大海啊!

我看着我破烂的袖子,肮脏的、爪子般的手从中伸出;透过弥漫在污秽房间里的烟幕,我凝视着墙边的低矮铺位,那上面躺着眼神茫然的做梦者们——和我一样,是麻药或鸦片的奴隶。我注视着穿拖鞋的中国人们脚步轻柔地来回走动,拿起烟管,或者在微微闪烁的火焰上烧灼那浓缩过的炼狱之球。我看到哈西姆双臂交叉站在门边,像一尊巨大的黑色玄武岩雕像。

我颤抖起来,用双手挡住脸,因为即使有重返人世的微弱曙光,我也知道这最终又最无情的梦是徒劳的——我已经穿过一片我永远无法回头的海洋,已经与正常人的世界切割开来。如今我已不剩什么,只能让这个梦也沉没下去,就像过去被我沉没的其他所有梦境——飞快地沉没,并且意识到,不久我将抵达那位于一切梦境后的终极之海(Ultimate Ocean)。

这些清晰的、满怀憧憬的瞬间飞逝而过,扯开了所有瘾君子的面具——无法解释,没有成功的希望。

因此,我回到了我空虚的梦中,回到了变幻无常的幻觉中;但有时,像一把剑劈开迷雾,穿过高地、低地与大海,在那儿,我见过的幻象们飘浮着,包括那大半已被忘记了的悦耳声音、那漆黑眼睛的光芒,以及微微闪烁的头发。

你会问,我,斯蒂芬·科斯蒂根(Stephen Costigan),一个美国人,一个有些许成就和文化的人,为何跑来待在伦敦莱姆豪斯一家污秽的烟馆里?答案很简单——我,并不是个厌世的浪子,只是在东方的奥秘中寻求新的感受。我会回答——阿尔贡[注]!天啊,在这单单一个词里,藏着多么幽深、多么极致的恐怖!冲击人的精神——撕裂精神。无尽的日日夜夜,没有终点,在无人区的红色地狱里咆哮,我就在那儿被子弹和刺刀撕成血腥的肉块。我的身体康复了,不知道是怎么好的;但我的精神从未恢复。

[注:Argonne,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阿尔贡森林战役,战斗从1918年9月持续到11月,美德两军在此战中都伤亡惨重。由此可知,主角吸毒是因为战争造成的精神创伤。]

而在我痛苦的脑中跳跃的火焰和变换的影子,冷酷无情地驱使我沿着堕落的阶梯不断往下走,直到最后,我在云沙图的梦之神殿里得到了停歇,在这里我从那血红的恶梦转入了其他梦境中——麻药带来的那些梦境,借此一个人可以下到红热地狱中更深的坑里,或者升上那些无法言说的高处,在那儿,星辰是他脚下的钻石,指示着方向。

那并非酒鬼或野兽的幻觉,我得到了无法得到之物(the unattainable),面对面地站在未知之物(the unknown)前,无限平静地了解无法估量之物(the unguessable)。吸食麻药后,我心满意足,直到那光洁头发和鲜红嘴唇的景象扫除了我用梦建造的世界,令我因它的毁灭而颤抖不已。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7:51
Post #3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3.末日之主


“他抛你入场中,

他知晓一切——他知晓!他知晓!”

——奥玛尔·海亚姆

当我疲倦地从最后的堕落中挣脱出来时,有只手在粗暴地摇着我。

“主人(Master)叫你!起来,蠢猪!”

正在摇着我说着话的人是哈西姆。

“去他妈的主人!”我答道,因为我讨厌哈西姆——也怕他。

“要么起来,要么别想再吸麻药,”那野兽回答,于是我哆嗦着迅速站了起来。

我跟着那高大的黑人,他带路走向房子的后方,在地上那群可怜的做梦者间踏进踏出。

“全员到齐了!”一名水手在铺位上低声念道。“到齐了!”

哈西姆猛地打开后方的门,示意我进去。我之前从未穿过那扇门,猜测它通向云沙图的私人空间。但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座那种用来焚香供奉的铜像,和一张沉重的桌子。

哈西姆不祥地瞥了我一眼,抓住了那张桌子,好像要转动它。它仿佛立在一张旋转平台上,移动着,有一块地板也跟着它移动,露出了地上一个隐藏的入口。台阶在黑暗中向下延伸。

哈西姆点亮了一根蜡烛,做了一个粗鲁的手势请我下去。由于瘾君子那种迟钝地服从的状态,我照办了,他也跟着下去了,利用固定在地板下方的一根铁棍关上了我们头顶的那扇门。在昏暗之中,我们走下摇摇欲坠的阶梯,我想大约是九级或十级,之后来到了一条狭窄的过道。

在这里,哈西姆再次带起了路,把蜡烛高高地举在他前方。我几乎看不到这个洞穴般的通道的两侧,但确定它并不宽。在那摇曳的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这里没有任何陈设,除了排列在墙边的很多造型奇特的箱子——这些容器里装着鸦片和其他毒品,我想。

一种持续不断的脚步奔走声响了起来,有红色的小眼睛时不时闪着光亮,扰动着阴影,透露出这里存在着数目庞大的大耗子,滋生在泰晤士河位于这一带的岸边。

接着,我们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另一段台阶,仿佛走廊突兀地来到了一个尽头。哈西姆带着路往上走,在顶端敲了四下,那里似乎是另一块地板的底部。一扇暗门打开了,一团柔和、迷幻的光线涌了过来。

哈西姆粗暴地把我推了上去。这是个多么奇异的地方啊,我瞪大了眼睛。在那些最狂放的幻觉中,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场景。我站在一片棕榈树丛中,其间盘旋着成百上千条五彩斑斓的龙!之后,随着惊恐的双眼逐渐习惯了这里的光线,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如刚开始以为的那样,突然穿越到了外星球。那些棕榈树确实在那儿,龙也在,但树都是人造的,立在一些巨大的盆里,而龙其实是在一些沉重的、蒙在墙上的壁毯上蜿蜒环绕。

这个房间本身就是个怪异的物件——在我眼里,它似乎极其巨大。一团浓厚的烟雾,隐隐发黄、发热,仿佛笼罩在万物之上,遮住了天花板,挡住了向上看的视线。我眼前的这道烟,是从左侧墙壁前面的一座圣坛中散发出来的。我吃了一惊。透过那翻腾的金黄色雾气,有两只眼睛,丑恶地硕大而生动,闪着光芒盯着我。朦胧的轮廓勾画出了一个模糊的形象,那是一尊野兽般的神像。我不安地向周围望去,注意到有东方风格的睡榻和长沙发,以及一些奇异的家具,接着我的目光停住了,留在了一张摆在我正前方的漆屏上。

我的视线无法穿透它,那后面也没有传来什么声音。然而,我感觉那双眼睛穿过它烙进了我的意识中,那双眼睛灼烧着的正是我的灵魂。屏上有着怪诞的雕刻和亵渎神明的装饰,一圈奇异的邪恶光晕正从这怪异的漆屏上流出。

哈西姆在屏前深深地行了个额手礼,随后,他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双臂交叉在胸前,如同雕塑一般。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沉重而压抑的寂静。

“你这蠢猪一样的东西,你想重新做人吗?”

我吃了一惊。那话音残酷而冰冷——而且,有一种发声器官长期没有被使用的迹象——那声音,我曾在梦里听到过!

“是的,”我仿佛精神恍惚地答道,“我想重新做人。”

紧接着又寂静了一段时间;之后,那声音再次响起,那是一种险恶的耳语般的低音,细听之下仿佛一群蝙蝠飞过山洞时的声响。

“我会把你变回一个正常人,因为我是所有废人的朋友。我做此事不为钱,不为答谢。我会给你一个标记,以此刻印下我的承诺与我的誓言。你把手穿过那漆屏。”

听着这些奇特而极其难以理解的话语,我困惑地站着,接着,由于那无形的声音复述了一遍那最后的命令,我向前走去,将手穿过漆屏上无声地打开着的一条裂缝。我感觉手腕被一个铁制的把手抓住了,某些比冰更冷了几重的东西触碰到了我的手心。接着,它放开了我的手腕,我把手抽出来,看到一个奇异的蓝色符号,描绘在我的拇指根附近——一个像只蝎子的符号。

那声音再次开口,说着一种咝咝作响、我无法听懂的语言,而哈西姆恭敬地向前走去。他走到漆屏旁,又转身向着我,端着一个盛有些许琥珀色液体的高脚杯,用一根铁制把手将杯子递给了我。我犹豫不决地接了过来。

“喝下去,不必害怕,”那无形的声音说道。“那只是一种埃及葡萄酒,具有赋予生命的功效。”

于是,我举起高脚杯,喝光了它;那味道并无不适,而且到我将杯子重新递还给哈西姆时,我似乎感到有新的生命和精力正抽打着我疲倦的筋脉。

“留在云沙图的房子里,”那声音说。“会给你提供食物,以及一张床,直到你变得足够强壮能自己做事为止。你不必再服用麻药了,也不必吸其他任何东西。走吧!”

恍惚之中,我跟着哈西姆回头穿过暗门,走下阶梯,通过黑暗的走廊,走过另外那道门,又步入了梦之神殿。

当我们从后方的卧室走进做梦者们的主屋时,我好奇地转向那个黑人。

“主人?什么的主人?生命的主人?”

哈西姆笑了,笑声狂暴而带着讽刺意味。

“末日之主!”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8:02
Post #4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4.蜘蛛与苍蝇


“那扇门,我寻不到它的钥匙;

那面纱,我看不穿。”

——奥玛尔·海亚姆

我坐在云沙图的垫子上,意识清醒地思索着,这对我来说既新鲜又古怪。对此,我所有的感受都是新鲜又古怪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从一场骇人的长眠中苏醒了过来,虽然思维仍然迟钝,但仿佛有蜘蛛网一直在追踪着它们,并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网罗住了它们。

我伸手划过自己的额头,留意它抖动的情况。我既虚弱又摇摇晃晃,而且感到了阵阵饥渴——不是对毒品的饥渴,而是对食物的渴求。在那密室中我大口灌下的液体是什么成分?另外,在云沙图的烟馆中那么多的可怜虫里,那个“主人”为何选择了我,让我得到重生?

而那主人是谁?不知怎么地,那话音听起来隐隐有些熟悉——我艰难地试图回忆起来。没错——我听过那声音,当时我半睡半醒地躺在铺位或者地板上——它咝咝地,对云沙图、哈西姆,或者那个摩尔人优素福·阿里低语着,他们用低沉的嗓音交谈着、咕哝着,总是混杂着我听不懂的词语。梦之神殿的主人,不是云沙图吗?我这么以为,其他所有大烟鬼也都这么以为,以为那个干瘪的中国人毫无疑问掌控着这个褐色王国的大权,而哈西姆和优素福·阿里是他的员工。还有四个跟着云沙图熬鸦片膏的中国男孩,还有阿富汗人亚尔·汗(Yar Khan)、海地人桑提亚哥(Santiago)、叛教的锡克人甘拉·辛(Ganra Singh)——我们猜想,他们都是云沙图雇来的——都被那鸦片王用金子或者恐惧的锁链束缚着。

因为云沙图是伦敦唐人街的一支势力,我曾听说他的触手伸过大海,触碰到了强大、神秘的力量所在的更高的地方。漆屏后的人就是云沙图吗?不;我听得出中国人的口音,另外,就在穿过后门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在梦之神殿的前边闲逛。

我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很多时候,深夜里,或者黎明初亮时,我有气无力地躺着,会看到男男女女们偷偷溜进梦之神殿里,他们的服装和动作奇怪地格格不入、毫不协调。高高的、挺拔的男人,总是穿着晚礼服,把帽子拉低到额头上,还有漂亮的女士们,戴着面纱,穿着丝绸和毛皮衣服。从来没有两个人一起来,他们总是独自前来,隐藏起容貌,匆匆走向后门。他们走了进去,有时,几个小时后马上又再次走来。有时候,感觉自己对毒品的渴望在高处得到了放松,我就不再想了解更多事情了,于是猜测这些都是社会上的有钱人,他们也沦为了欲望的受害者,而房子后边的某个地方为这种人提供了私人密室。然而,现在我想知道——有时这些人只待了一小会——他们前来都是为了吸鸦片吗,或者,他们也穿越了那条诡异的走廊,与屏风后的那个人交谈了?

我的思维消磨于这个想法中,猜想有一个伟大的医生,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前来向他寻求摆脱毒瘾的方法。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却选择在一家卖鸦片和大麻烟卷的烟馆里工作——同样奇怪的是,这烟馆的老板看起来对他非常尊敬。

我放弃了,因为在这种少有的费力思考下,我的头开始作痛了,并大喊着要吃东西。优素福·阿里用托盘把食物带了过来,反应迅捷得令人吃惊。不只如此,他离开时还对我做了个额手礼,令我琢磨起来,自己在梦之神殿的地位奇怪地提高了。

吃完饭,我思索着,屏风后的那个人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一刻也没能猜到,他编造的那些理由已经暗示了他的真实行径;在地狱里的生活已经告诉我,那里的居民中,没有人会投身于这种慈善事业。而那间密室即是地狱,即使它布置得既精细又奇幻。还有,它的位置在哪儿?我沿着走廊走了多远?我耸了耸肩,怀疑这说不定完全是一场吸食麻药而引起的幻梦;但我的视线马上落在了手上——那只蝎子就描绘在上面,真实无虚。

“全员到齐了!”那名水手在铺位上低声念道。“到齐了!”

要细细讲述接下来的几天,对于任何没见识过可悲的大烟鬼的人来说,都会感到非常无趣。我等待着那欲望再次向我袭来——随着那带有讽刺意味的绝望,等待着。每一天,每一夜——一天又一天——然后奇迹降临在了我满怀疑虑的脑中。与所有的理论、科学猜想和大众观念相反的是,毒瘾消失了,消失得突兀而彻底,就像一场恶梦!刚开始,我无法相信我的感觉,认为自己仍然处在毒品这梦魇的掌控之中。但这是真的。从我在那个神秘房间里痛饮高脚杯中的液体时开始,我就连最轻微的毒瘾都感觉不到了,而那玩意曾是我生活的全部。对此,我隐约感到,有某种亵渎神明的感觉,确定这与一切自然法则相悖。如果屏风后的那个令人畏惧的存在已发现了某些秘密,打破了麻药可怕的控制力,那他是否还发现了其他可怖的秘密,他那不可置信的支配能力有多强大?那邪恶的迹象如同毒蛇一般匍匐行进着,在我的思维间爬过。

我留在了云沙图的房子里,虚度光阴,有时在铺位上,有时坐在地板上铺的垫子上,尽情吃喝,但如今,我重新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这里的空气也变得令我觉得极度反感,而可怜虫们仍徘徊在自己梦境中的场景,使我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的样子,这也让我感觉不适,心生排斥,恶心作呕。

因此,有一天,趁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我爬了起来,出门走到了街上,沿着河岸走去。沉重的空气,虽然弥漫着烟雾和恶臭的气味,却让我的肺中充满了奇特的清新感,在那曾强壮有力的躯体里唤起了新的活力。我又对人们生活和工作的声响产生了兴趣,而有条轮船在其中一个码头上卸货的场景,着实令我兴奋不已。装卸工人的劳作很快感染了我,眼下我发现自己正在拉货、抬货、扛货,虽然这份活让我额头冒汗、四肢颤抖,但心中依然欢欣鼓舞,因为我终于能再次为自己的生计而劳动了,无论这份工作有多么低下、多么乏味。

夜里,我回到云沙图烟馆的大门时——极度疲倦,但从这次正当的劳作中,有了种重新做人的感觉——哈西姆在门口碰到了我。

“你去哪儿了?”他粗暴地质问道。

“我一直在码头上工作,”我简短地回答。

“你用不着去码头工作,”他怒吼道。“主人已经给你安排了工作。”

他带起了路,我再次穿行于地下那漆黑的阶梯与走廊。这一次,我的感官警觉起来,我确定那条通道的长度不会超过三十或四十英尺。又一次站在了那扇漆屏之前,又一次听到了那非人的话语,那个活死人的声音。

“我会给你一份差事,”那声音说。“你想为我办事吗?”

我立即同意了。虽然那声音引起了我的恐惧,但无论如何,我都亏欠此人太多。

“好。拿着这个。”

当我走向屏风时,一道尖厉的命令叫住了我和哈西姆,此刻我们正靠近过去,准备接过那后面递来的东西。那东西显然是一捆照片和纸。

“研究这些,”屏风后的那个人说道,“由此了解上面描述的那个男人的一切。云沙图会给你钱;自己去买些水手穿的那种服装,住到神殿前面的一个房间里。两天时间结束后,哈西姆会带你再来找我。去吧!”

当头顶的暗门被关上后,我心中最后残留的印象,是那尊神像的双眼,透过绵延不绝的烟雾闪烁着,嘲弄地斜视着我。

梦之神殿前面的那些房间是出租屋,它们掩饰了这座房子的真实用途,将其伪装成码头边的一座公寓。警方曾多次找上云沙图,但从未查到任何可靠的证据来给他定罪。

因此,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我拥有了自己的居所,开始着手研究他交给我的那些材料。

那些照片上都是同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身体和脸部的基本轮廓上与我没有一处不像,不同点在于,他留着浓厚的胡须,而且发色偏向金发,我则是黑发。他的名字写在附带的那些纸上,叫做费尔兰·莫利少校(Major Fairlan Morley),是派往纳塔尔和德兰士瓦[注]的特派员。这个官职和头衔对我来说挺新鲜,我很好奇,一个非洲特派员和泰晤士河边的一家大烟馆会有什么联系。

[注:南非东部的两个地区,当时是英属南非联邦的两个省。]

那些文字中包含的大量资料,明显是从真实可靠的文件里抄录来的,而且全都与莫利少校有关,另外还有很多私人文件,它们相当明晰地刻画出了少校的私生活。

里面有一段文字,详尽地描述了这个男人的外貌和生活习惯,其中某些内容在我看来似乎过于琐碎了。我想知道此举的目的何在,屏风后的那个人又如何能获取到文中这些如此隐私的信息。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毫无头绪,但还是用上了所有精力,专心于交给我的这项任务。那个要我办事的陌生人,我欠了他一笔不小的人情,所以决心尽我所能去回报他。这一次,我看不出有什么迹象能证明这是个陷阱。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8:29
Post #5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5.卧榻上的男人


“不过是骑兵的一匹母马,你竟为此,在黎明时分拿生死开玩笑?”

——吉卜林[注]

[注:鲁德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1865-1936),英国诗人。本句出自他的名诗《东西方民谣》(The Ballad Of East And West)。]

两天的期限到了,哈西姆招呼我过去,当时我正待在吸烟室里。我迈步前行,步伐轻快矫健,满怀信心,确定自己已经记住了莫利的所有那些珍贵资料。我成了一个全新的人;我现在头脑机敏,身体迅捷,令自己惊讶不已——有时,感觉这不太正常。

哈西姆对我挤了挤眼,和往常一样示意我跟上他。我们穿过房间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他躺在一张靠近墙边的卧榻上,正吸着鸦片。他那褴褛、邋遢的衣服,肮脏、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空无一物的眼神,都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但我的眼睛,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我似乎察觉到一个明确的不协调之处:他的手脚都干净整洁,连那凌乱不齐的服装都无法掩盖这一点。

哈西姆不耐烦地催着,于是我转身离去。我们走进后面的房间,他关上了门,转身走向那张桌子,随着它的移动,一个身影在那个隐藏的入口处显现出来。那锡克人甘拉·辛,一个精瘦、长着一双阴险眼睛的巨人,现身走向通往吸烟室的门口,他在那儿停住了脚步,大概一直等到我们步下阶梯、关上了那秘密入口才走。

我又一次站在了那翻腾的黄色烟雾当中,听着那个隐秘的声音。

“你觉得自己是否足够了解莫利少校,是否能完美地假扮成他?”

我大吃一惊,答道,“毫无疑问我能做到,除非碰到那些和他很亲近的人。”

“这个就交给我吧。仔细听好我的话。明天你搭上去加来的第一班轮船。你会遇到一个自己人,他会在你踏上码头的时候和你搭话,给你下一步的指示。你要坐到第二层,避开所有陌生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别和他们交谈。你带上那些纸。我们的人会协助你装扮,你的伪装任务将从加来开始。就这样。走吧!”

我离开了,心中疑惑丛生。所有这些繁琐的步骤,必然另有深意,但我也无从推测。回到吸烟室后,哈西姆吩咐我坐到靠垫上,等他回来。对于我的疑问,他低吼道,他收到的命令是,现在要去给我买张穿越英吉利海峡的船票。他走了,而我坐了下来,把后背斜靠在墙上。我正沉思着,突然,有一双眼睛钉在了我身上,那目光是如此强烈,扰乱了我的潜意识。我快速地瞥了一眼,然而似乎并没有人在看我。和平常一样,烟雾飘荡在房间里热烘烘的空气中;优素福·阿里和中国人们匆匆地来回走动着,去满足那些梦中人的需求。

突然,通向后方的门打开了,一个丑恶、诡怪的身影蹒跚着走了出来。那些走向云沙图的密室入口的人,并非全都是贵族和社会名流。这就是一个例外,我记得这个人经常从那儿进进出出。那是个又高又瘦削的身影,不成人样,裹着一身破烂而普通的衣服,遮住了整张脸。我想,把脸挡起来大概更好,因为毫无疑问,那身衣装掩藏着一幕可怕的景象。这人是个麻风病人,他或许是在试图躲避社会管理者的注意,偶尔有人看到他出没于比这里更低级、更神秘的东区——即使在莱姆豪斯最低劣的居民们眼里,他都是一个谜。

突然,我那极度敏感的头脑察觉到了空气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那个麻风病人一瘸一拐地走出门来,从身后关上了门。我的眼睛本能地搜寻起了那个躺在卧榻上的男人,这个人今天早前曾勾起我的疑虑。我可以发誓,那钢铁般冰冷的眼神曾凶恶地瞪了一下,接着就一闪而过闭上了眼睛。我径直走到那张卧榻前,弯腰凑近那个趴着的男人。他的脸有些感觉不太自然的地方——苍白的肤色之下,却似乎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

“云沙图!”我大喊道。“屋里有个探子!”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快得令人手足无措。卧榻上的那个男人以猛虎般的迅捷笔直地向上跃起,一把左轮手枪在他的手上微微发亮。当我正准备与他搏斗时,一条健壮的手臂猛地将我推开了,从迅速爆发的嘈杂吵闹声中,传来了一个尖锐而果断的声音。

“喂,你!站住!站住!”

那陌生人手中的枪瞄准了麻风病人,他正快步奔向门口!

到处乱成一团;云沙图语速飞快地用中文尖声嚷着,那四个中国男孩和优素福·阿里从各个方向冲进来,刀子在他们手中闪闪发光。

在我看清陌生人的脸的这刹那,眼中的一切都清晰得不同寻常。由于正在逃走的那个麻风病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我看见一道坚决、强硬得冷酷的目光,顺着枪管射去——那眼神中显露出一个杀手的无情决心。麻风病人几乎要走出大门了,但在这之前,死亡将向他袭去。

接着,就在陌生人的手指扣动扳机时,我猛扑了过去,用右拳撞向他的下巴。就像被一把铁杵击中,他倒在地上,左轮手枪对着空气发出巨响,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在这瞬间,随着一道有时会从我脑中闪过的、炫目的闪耀光芒,我发现那麻风病人不是别人,正是屏风背后的那个人!

我弯腰凑近倒地的男人,他虽然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在那可怕的重击之下,暂时已经无力反抗了。他晕头转向地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我再次粗暴地推倒在地,我抓住他贴的假胡子,撕了下来。一张精干的、古铜色的脸露了出来,即使用假造的污垢掩饰,用油脂在脸上涂抹,也无法改变他那强壮的体型。

优素福·阿里已靠到他身上,手上攥着匕首,眼中闪着杀意。那只棕色的、肌肉发达的手举了起来——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着急,你这黑魔鬼!你要干什么?”

“他是约翰·戈登(John Gordon),”他嘶声应道,“是主人最大的敌人!他必须死,去你妈的!”

约翰·戈登!我仿佛对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却没有马上由它联想到伦敦警察,也没有想明白这个人为何出现在云沙图的烟馆里。不过,有一点我已经确定了。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杀他。你给我起来!”这最后一句是对戈登说的,他在我的协助下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但仍然非常晕眩。

“那一拳能打倒一头公牛,”我惊叹道;“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强的力量。”

那个假扮的麻风病人已经消失了。云沙图站着凝视着我,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神像,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而优素福·阿里退了一步,凶恶地咕叨着什么,用大拇指摸着匕首的刃口,我领着戈登走出吸烟室,穿过房间与街道之间那间看似干净合法的酒吧。

走到街上,我对他说:“我不清楚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但是你看,这里对你来说,实在是个有害健康的地方。从今以后,记住我的忠告,离这里远点。”

他唯一的回应,是一道锐利的目光,接着便转过身,快速走上了大街,虽然还是有点摇摇晃晃。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8:44
Post #6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6.梦中的女孩


“我已到过这些土地,但近日所至的

是至幽至暗的极北之地。”

——坡[注]

[注:这两句引自爱伦·坡的《梦境》(Dream-Land)。]

在我的房间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门把手被人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转动;门开了。我喘着气直直地蹦了起来。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漆黑的眼睛像是清澈透明、奇异的海洋,一顶隐隐发亮的头发——出现在灰暗的门洞里的,正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孩!

她走了进来,扭扭捏捏地转过半边身子,关上了门。我向前奔去,张开双臂,却又停了下来,因为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别大声说话,”她的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他并没说我不能过来;不过——”

她的声音轻柔而悦耳,带着一点点外国口音,令我心生喜悦。至于那个女孩本人,她的每一个语调,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东方气息。她是东方传来的一缕芳香。她那如暗夜般漆黑的头发,高高地盘在石膏般的额头之上,而她的那对小脚,包裹在一双尖头高跟鞋中,她全身上下都流露出亚洲风情的最为完美的可爱魅力——而她穿的英式衬衫和短裙,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是更突显了这种美丽。

“你真美!”我头晕目眩地说道。“你叫什么?”

“我叫祖莱卡(Zuleika),”她害羞地笑了,答道。“我——我很高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你不再沉溺于麻药中了。”

好奇怪,这么小小的一句话竟让我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那都是你的功劳,祖莱卡,”我声音沙哑地说道。“自从你当初把我从水沟里拉上来之后,如果不是每时每刻都梦见你,我恐怕就会丧失希望,再也无力去逃脱我的诅咒。”

她的脸上泛起了美丽的红晕,白皙的手指缠在了一起,仿佛心绪不宁。

“你明天要离开英国了?”她突然说。

“嗯。哈西姆去买船票还没回来——”我忽然支吾起来,想起了那条叫我保持沉默的指令。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快速地念叨着,眼睛睁大了。“而且约翰·戈登来过这里!他看到你了!”

“没错!”

她轻盈地快步前进,来到我身边。

“你是要去假扮某个人!听着,你行动的时候,一定不要让戈登看到你!他会认出你,不管你怎么伪装!他是个可怕的人!”

“我不明白,”我不知所措地说。“主人是怎么让我戒掉毒瘾的?这个戈登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主人要伪装成一个麻风病人——他又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要假扮成一个我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人?”

“我不能说——我不敢告诉你!”她轻声说,脸色发白。“我——”

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面中国铜锣的微弱的响声。那个女孩吓了一跳,就像一只受惊的羚羊。

“我得走了!他在召唤我!”

她打开房门,飞奔而出,又停了一下,情意满满地唤道:“噢,你要小心,要格外小心,先生(sahib)!”令我如触电般心潮澎湃。

然后,她走了。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8:50
Post #7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7.骷髅人


“怎样的铁锤?怎样的铁链?

在怎样的熔炉中,锻造出你的头脑?

怎样的砧板?怎样可畏的手掌

竟敢将它那致命的恐怖紧紧攥住?”

——布莱克[注]

[注: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英国诗人。这四句引自他的《老虎》(The Tiger)。]

那美丽而神秘的客人离开一段时间后,我陷入了沉思之中。且不论别的,我确定自己最终勉强为部分谜团找到了一种解答。我得出的结论是:云沙图,鸦片之王,不过是某个组织或个人的代理人,或者部下,他的上级的工作内容,是在一个更高得多的层面上,而不是像他那样,只是在梦之神殿招呼一些瘾君子。这个人,或者这些人,需要来自社会更阶层的协助者;简单来说,我现在是加入了一个规模庞大的鸦片走私集团。至于戈登,他无疑是在调查这个案子,他的出现,说明这不是个普通的案子,因为我听说他在英国政府里担任着一个很高的职位,虽然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官职。

无论是不是走私鸦片,我都决心背下欠主人的这笔债。经过这趟黑暗的旅程,我的道德感已经钝化了,脑中并没有产生这是种卑劣罪行的念头。我的确变得冷酷了。而且,这仅有的一笔人情债,如今又因为对那女孩的思念而加多了一千倍。是主人,让我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那样,能自己站起来,能看到她那清澈的双眼。因此,如果他需要我为他服务,去做一个毒品走私犯,我会乐于从命。毫无疑问,我要去假扮某个政府要员,此人地位崇高,高到海关职员不必对他进行例行检查;我是要携带某些稀有的致幻奇药进入英国吗?

往楼下走时,我的心中涌现出了这些想法,但在它们背后,却飘荡着另一些更加诱人的假设——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在这里,在这个肮脏的烟馆——宛如一朵开放在垃圾堆里的玫瑰——她究竟是谁?

当我走进外面的酒吧时,哈西姆进来了,他的脸上带着一副怒火中烧的神情,愤怒之中,又有些恐惧,我很确定。他的手上有一份报纸,被折叠了起来。

“我跟你说过在吸烟室里等着,”他低吼道。

“你去太久了,所以我到我的房间上去了。买到票了吗?”

他只是哼了一声,便从我身边走过,径自走进了吸烟室,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穿过屋子,消失在了后面的房间里。我站在那儿,心中的困惑又增加了。因为当哈西姆经过时,我注意到了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就在他那黑色的拇指紧紧压住的地方,就像是特意为我指明那则专栏一样。

凭借着这些天来迅捷得不太正常的反应能力和判断力,我在那一闪而过的瞬间读到了:

非洲特派员惨遭谋杀!

昨日,在波尔多一条破船的货舱中,发现了费尔兰·莫利少校的尸体……

我没能看到更多细节,但单是这些,就足以令我浮想联翩!这一突发事件似乎呈现出一种丑恶的面貌。不过——

又一天过去了。对于我的打探,哈西姆吼道,计划已经变了,我不用去法国了。之后,在深夜里,他过来叫起了我,让我再一次到那个密室去。

我站在那扇漆屏前,黄色的烟雾刺激着我的鼻孔,编织而成的龙在壁毯上盘旋着,粗壮的棕榈树耸立着,令人感觉压抑。

“我们的计划略有变化,”那隐秘的声音说道。“你不必像之前决定的那样去坐船了。但我又为你安排了别的任务。或许这项任务更符合你的特长,毕竟我也承认,你或多或少会对我有点失望,觉得我之前考虑不周。于是有一天你插手干扰了行动,显然,这种做法未来将给我带来极大的麻烦。”

我什么都没说,但一种不满的感觉在心中酝酿而生。

“即使我一位最可靠的仆人向你说明了情况,”那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不带任何情绪,除了有一点微微抬高音调的迹象,“你却还是坚持要放走我最危险的敌人。以后做事要更周全一些。”

“我当时救了你一命!”我愤怒地说道。

“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不追究你的过失了——就这一次!”

一团怒火猛地涌上我的心头。

“就这一次!这一次就随便你吧,因为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我是欠了你一大笔人情债,曾经以为可能永远都还不清,但这不代表我成了你的奴隶。我已经救了你一命——报恩报到这种地步,大概也就仁至义尽了。从此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

回应我的,是一阵低沉、诡怪的笑声,像爬行动物发出的咝咝声。

“你这个蠢货!你得用一生的苦役来还债!你说你不是我的奴隶?我告诉你,你就是奴隶——就像你身边那个黑人哈西姆,也是我的奴隶——就像那个用美貌蛊惑了你的女孩,祖莱卡,也是我的奴隶。”

这些话语让我的脑中血气翻滚,我感觉无尽的怒火在一瞬间将我的理性完全吞噬。仿佛这些天来我所有感情和知觉都在被加剧、被放大,因此,现在这次狂怒的爆发,完全超过了我之前有过的一切愤怒。

“你这地狱里的恶魔!”我尖叫着。“你这魔鬼——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死也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哈西姆向我扑来,但被我猛地推开,我径直冲向屏风,以一种惊人强大的力量,将它掀到一边。然而,我马上退缩了回来,张着双臂,尖叫起来。一个高耸、干枯的身影立在我面前,那身影怪诞地穿戴着一件丝织的锦缎长袍,袍子一直垂到了地板上。

从这件长袍的袖子里,探出了一双手,它们令我心中充满了蠕动的恐惧——那是一双细长、野兽般的手,长着瘦骨嶙峋的指头,和弯曲的爪子——干瘪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羊皮纸一般的黄褐色,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的双手。

那双手——不,噢,天呐,那张脸!那是颗骷髅,仿佛没有一丝血肉残留下来,却有紧绷的黄褐色皮肤牢牢长在上面,刻画出那颗恐怖的死人头颅上的每一个细节。那额头高耸,从某种角度说,应该叫雄壮,但脑袋又怪异地在太阳穴处变窄了,从额头往下看,一对硕大的眼睛闪着幽光,如同两口燃烧着黄色火焰的深坑。那鼻子有着高高的鼻梁,非常窄;嘴则只是两片薄薄的、凶狠的嘴唇之间一个没有颜色的裂口。一条细长、骨瘦如柴的脖子支撑着这副令人心惊肉跳的容貌,一同组成了整个画面,一个来自某些中世纪地狱的恶毒魔鬼。

我的面前,正是梦中那个长着骷髅脸的人!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8:54
Post #8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8.黑魔法


“让思想匍匐于废墟中,

让生命挣扎于泥潭里。

让一颗破碎的心,跳跃在世界的胸膛

在世间的渴望终结之时。”

——切斯特顿[注]

[注:G.K.切斯特顿(G.K. Chesterton,1874-1936),英国诗人。本文引用的诗句都出自他的长诗《白马之歌》(The Ballad of the White Horse)。]

那可怕的景象,一瞬间就把我心中所有反抗的想法一扫而空。此刻的我,仿佛血液在血管中停止了流动,一动不动地呆立着。我听见哈西姆在我身后发出阴冷的笑声。那恶毒的目光,从那死尸般的脸上照射着我,令我那骤然爆发、魔鬼般的怒火渐渐褪去了。

随后,那怪物咝咝地笑了。

“我给了你莫大的荣耀,科斯蒂根先生;你可以宣布你看到了我的脸并活了下来,即使在我自己的仆人中,这也是非常少有的。我觉得你活着比死了对我更有用。”

我沉默着,完全气馁了。难以置信这个人还活着,他的长相根本无法让人相信这个事实。他骇人地像个木乃伊。然而当他说话时,他的嘴唇却在动,而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丑恶的生命力。

“你会听我吩咐,”他唐突地说,话音中带着命令的语气。“你大概知道,或者听说过哈尔德雷德·弗伦顿爵士(Sir Haldred Frenton)?”

“嗯。”

欧洲和美国的每一个文化人都熟知这个作家、冒险家哈尔德雷德·弗伦顿爵士的游记。

“你今晚要去拜访哈尔德雷德爵士的庄园——”

“嗯?”

“然后杀了他!”

我的脚着实站不稳了。这个命令如此惊人——难以言喻!我已经沉沦了下去,沉沦到愿意去走私鸦片,但要去谋杀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一个出了名地待人友善的人!光是考虑一下此事,都令人感到可怕。

“你不拒绝吗?”

那嗓音里带着嘲讽的腔调,可憎得就像毒蛇的嘶嘶声。

“拒绝?”我尖叫道,现在总算能说得出话了。“拒绝?你这人形的恶魔!我当然拒绝!你——”

他那冷酷的宣言中有某种东西让我闭了嘴——让我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你这蠢货!”他镇定地说道。“我打破了束缚着你的麻药枷锁——你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再过四分钟你就明白了,然后你会开始后悔自己苟活于世!你不觉得奇怪吗?头脑变得如此敏捷,身体恢复得如此迅速——放纵了这么多年,你的脑子应该既沉重又迟钝才对,你的身体应该既虚弱又疲懒才对。击倒约翰·戈登的那一拳——难道你没想到这根本不可能吗?我那么轻易就掌握了莫利少校的全部信息——你难道对此不好奇吗?你这蠢货,你已经被铁链、血和火绑在了我手里!是我给了你生命和理智——就是我。每一天,我都在你的酒里加了救命的灵药(elixir)。没有它,你就别想活,也别想保持理性。我,只有我知道它的奥秘!”

他朝一座古怪的时钟瞥了一眼,那钟就立在他身边的一张桌子上。

“这次我让云沙图把灵药拿走了——因为我预感到了你的反抗。时间接近了——哈,到点了!”

他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见了。我看不见,也没有了人类语言所说的“感觉”。我倒在他脚下,痛苦地扭动着,哀嚎着,胡言乱语,仿佛身陷人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地狱之火中。

是了,我现在明白了!他不过是给了我另一种毒品,那药力如此强大,压过了麻药的作用。我那些不正常的能力,如今解释得通了——我只不过是在某些事物的刺激下行动而已,某些糅合了无限邪恶、像海洛因一样刺激精神的东西,但它的效果不会被受害者察觉。至于它是什么,我没有头绪,我也不认为会有人知道,除了那个恶魔般的存在,那个带着冷酷的快感看着我的存在。不过,它已经牢牢抓住了我的思想,在我的身体里注入对它的需求,如今,我对它的极度渴望,正在将我的灵魂撕成碎片。

从未有过,即使在我最崩溃的时刻,或者在我渴求麻药的时刻,都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我全身发热,如同被成千上万个地狱的酷热焚烧,又倍感严寒,如同被比任何冰块更冷的寒意包围,这种折磨反反复复无穷无尽。我仿佛坠入了世上最深的地狱囚牢,又仿佛站在了最高的刀山峭壁之上——千万个嚎叫着的恶魔将我挤在中间,尖叫着,扎刺着我。一根骨头接着一根骨头,一条血管接着一条血管,一个细胞接着一个细胞,我感觉我的肉体碎裂崩溃,带血的原子飘散遍布了整个宇宙——而每个单一的细胞,都成为一个颤抖着、尖叫着的完整的神经系统。随后,它们从遥远的虚空中聚集起来,带着更大的痛苦重新组合成人。

透过燃烧的血雾,我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那是一种没有起伏的哭喊声。之后,肿胀的双眼中,我看见了一个金色的高脚杯,被握在一只爪子般的手中,浮现在我视线里——高脚杯,盛着琥珀色液体的高脚杯。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尖啸,我双手夺过杯子,隐约感觉手指触碰到了金属柄,嘴唇贴住了杯子的边缘。我狂暴地急忙喝下了液体,它们奔涌而下,流入我的胸膛。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05
Post #9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9.埃及的卡索洛斯


“你头顶的黑夜将愈增漆黑,

而天国如被铁幕笼罩。”

——切斯特顿

那个长着骷髅脸的人严厉地盯着我,而我正气喘吁吁地坐在靠垫上,已筋疲力尽。他手中握着高脚杯,端详着黄金制成的杯脚。那杯脚已经被手指捏得完全变形了,是我在疯狂喝下液体的瞬间造成的。

“超越人类的力量,即使对和你相同处境的人来说,这也是惊人的,”他带着一种过时的、卖弄学问的语气说道。“我想,就算是哈西姆,恐怕也难以匹敌。你现在准备好接受你的任务了吗?”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魔药那种毛骨悚然的影响已经深入我的骨髓,重塑了我那消耗殆尽的力量。我想知道一个人究竟能活多久,因为我曾长期油尽灯枯地苟活着,之后又这样被人为复活了。

“你要伪装起来,然后独自去弗伦顿庄园。没有谁会想到有人要设计对付哈尔德雷德爵士,也没有人知道你进入庄园的路径,那房子本身应该比较容易搞定。你先不用戴上伪装——它看上去非常独特——等你要进入庄园时再戴上。然后,你再继续前往哈尔德雷德爵士的房间,杀了他,空手扭断他的脖子——这是最关键的——”

那声音念叨着,以一种极度随意、冷漠无情的语调发出诡异的指令。我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滴冷汗。

“接着,你要离开庄园,小心别在哪里留下你清晰可见的指纹,会有一辆汽车,在附近某个安全的地方等着你,它会带你回来,此时你才能摘下伪装。事情万一闹大,我手下还有大把人会发誓作证,证明你整晚都待在梦之神殿,一步都没有离开。但绝不能被人查到线索!一路都要小心谨慎,要保证完成你的任务,你应该知道失手的下场。”

我没有回到烟馆,而是通过弯弯曲曲、垂挂着沉重壁毯的走廊,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东方款式的卧榻。哈西姆向我解释道,我要一直留在屋中,直到夜幕降临之后才能走,之后他就走了。门被关了起来,但我没有白费力气去研究它有没有上锁。骷髅脸主人已经用更强大的镣铐将我捏在手心,用不着上锁、挂门闩了。

我端坐在卧榻上,密室里风格怪诞,或许曾是印度某处深宫内苑的一部分,我直面着这现实,内心开始了激烈的斗争。我心中仍残留着一丝人性——那魔鬼低估了这一点,若非如此,我眼前将是彻底黑暗的无助与绝望。我决心要按我自己的选择去行动。

突然,门轻轻地打开了。直觉告诉我是谁来了,果然我没有失望。祖莱卡站在那儿,那是一幅震撼的画面——一幅令我感到嘲弄的画面,令我的无助变得更加漆黑,却又令我激动起来,产生了狂躁的欲望和毫无来由的喜悦。

她端着一盘食物,放在我旁边,之后,她自己也坐在了卧榻上,那双大眼睛注视着我的脸。她就像毒蛇巢穴里的一朵鲜花,而她所拥有的美,抓住了我的心弦。

“斯蒂芬(Steephen)!”她低语道。我心潮澎湃,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那明亮的眼睛突然闪起了泪光,她将一只小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我用粗糙的双手将它团团握住。

“他们给你安排了一个让你既害怕又厌恶的任务!”她声音颤抖。

“是啊,”我差点笑了出来,“不过我也骗了他们!祖莱卡,告诉我——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她恐惧地四面扫视了一下。

“我不完全清楚”——她支吾着——“你受的苦都是我的错,但我——我希望——斯蒂芬,几个月来,每一次你去云沙图的烟馆,我都能看到你。你看不见我,但我看得见你,我眼里的你,不是个外表破破烂烂的废物酒鬼,而是一个生活的屏障已被残忍冲破的,受伤的灵魂。我打心底可怜你。后来,就在哈西姆欺负你的那天”——她眼中再次浮现出了泪花——“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毒瘾让你多么痛苦。所以我帮你付钱给了云沙图,然后去找了主人,我——我——噢,你会因此恨我的!”她抽泣起来。

“我不会——不会——永远不会——”

“我跟他说,你是一个对他有用的人,并求他下令给云沙图,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他已经留意到了你,因为他的眼睛即是奴隶主的眼睛,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奴隶市场!因此他命令云沙图照我说的去做;现在看来——或许你还是之前那个样子更好,我的朋友。”

“不!不!”我呼喊着。“我度过了几天重生的日子,就算这是假的也够了!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你面前,为此其他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时我对她所有的感觉肯定都来自我的眼睛,因为她自己的双眼已经闭上,脸上泛起了红晕。不要问我这份爱是如何来临的;我只知道我爱祖莱卡——从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孩,我就爱上了她——不知为何,我感觉她,在一定程度上使我重新拥有了情感。这个念头,让我选择了一条更加黑暗、更加荒芜的道路;但——纯粹的爱情也会让一个人更加强大——这使我鼓起勇气面对我必须做的事。

“祖莱卡,”我着急地说道,“时间紧迫,我必须搞清楚一些事;告诉我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地府般的巢穴里?”

“我叫祖莱卡——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我在血统和出身上属于切尔克斯人[注1];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土耳其马匪劫走,之后在斯坦布尔[注2]的一个宅院里长大;在我还没到结婚年纪的时候,我的主子就把我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注1:高加索地区的一支少数民族,传说历史上曾被作为奴隶大量贩卖。]

[注2:伊斯坦布尔的别名。在十九、二十世纪的欧美,斯坦布尔特指该城市属于中世纪君士坦丁堡的那部分老城区。]

“他——这个骷髅脸的人,又是谁?”

“他是埃及的卡索洛斯(Kathulos)——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我的主人的一切。”

“他是埃及人?那他在伦敦做什么——为什么他的一切都如此神秘?”

她紧张地双手紧扣。

“斯蒂芬,麻烦声音小一点;这里到处都有人在偷听。我不知道主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做这些事。我向安拉起誓!如果我知道就会告诉你。有时,有一些看上去地位尊贵的人来到一个房间里去,主人会在里面接待他们——不是你见他的那个房间——他会让我先在他们面前跳舞,然后再陪他们一会儿。主人总是要我准确地复述他们跟我说的话。我一直在做这种事——从土耳其、柏柏尔诸国[注]、埃及,到法国、英国。主人教我说法语和英语,又亲自指导我学了很多东西。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他知道所有古代魔法,以及世间的一切。”

[注:指非洲西北部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国家。]

“祖莱卡,”我说,“我的生命快结束了,不过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吧——跟我走,我发誓,我会带你远离这个恶魔!”

她颤栗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不,我不行!”

“祖莱卡,”我温柔地唤道,“他用了什么来控制你,孩子——也是毒药吗?”

“不,不!”她呜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不行——我永远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我僵住了一小会儿;接着,又问道,“祖莱卡,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座房子是个废弃的仓库,在寂静神殿(Temple of Silence)的后面。”

“我想没错。放在通道中的那些箱子里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接着,她突然开始轻声哭泣起来。“你也是一个奴隶,和我一样——你这么强壮,这么善良——噢,斯蒂芬,我受不了了!”

我笑了。“靠得更近点,祖莱卡,我来告诉你,我接下来要怎么戏弄这个卡索洛斯。”

她满怀忧虑地瞥了门口一眼。

“你的声音一定要压低。我会躺在你怀里,然后你假装抚摩我的时候,贴着耳偷偷跟我说。

她滑入了我的怀抱。在这恐怖的房间里,在那绣着龙的卧榻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祖莱卡那依偎在我臂弯里的、美妙的苗条身体——她那柔软的脸庞压在我的胸口。鼻子里充溢着她的芬芳,眼中望着她的秀发,我的感官迷乱了起来;接着,我把嘴唇伸进她丝滑的头发中,飞快地耳语道:

“我要先去提醒哈尔德雷德·弗伦顿爵士——然后去找约翰·戈登,告诉他这个巢穴的事。我会把警察领到这里,你一定要仔细观察,准备好离开‘他’藏起来——一直等到我们破门而入,干掉他或者活捉他。然后你就自由了。”

“但是!”她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你不能没有解药,而只有他——”

“我有一点是他比不上的,孩子,”我回答道。

她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令人怜惜,而她那女人的直觉让正确答案脱口而出。

“你要寻死!”

她的悲伤之情,让我如此心痛,但我还感觉到了一阵同样的颤抖,她为了我竟也如此痛苦。她的双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

“不要,斯蒂芬!”她乞求道。“活下来吧,就算——”

“不,我不愿以那种代价活下来。我宁可干干净净地结束一生,保留着我的人性去死。”

她深深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猛地将那鲜红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上,然后蹦了起来,溜出了房间。好奇妙,这表达爱意的方式好奇妙。宛如人生岸边两条搁浅的船,我们理所当然地漂到了一起,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抒爱意的话语,却能知晓对方的心意,而这份爱从一开始便如此自然,如此纯洁,仿佛从时间的起点便已注定。

而现在对我来说,既是人生的起点也是终点,因为只要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再一次承受那诅咒的折磨之前,我的爱情、生命、美丽和痛苦就将一并消逝于那残酷的终结,一颗手枪子弹,将让我那正逐渐腐朽的大脑灰飞烟灭。干干净净地死,好过——

门再次打开了,优素福·阿里走了进来。

“出发时间到了,”他简洁地说。“起来,跟我走。”

当然,我完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所在的房间没有开窗——我没看到哪里有窗户。这些房间的照明,靠的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香炉里的尖蜡烛。我站起来的时候,那个瘦削的年轻摩尔人歪着眼对我投来阴险的一瞥。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他咝咝作声地说道。“我们,是同一个主人的仆人——不过,这件事只关系到我们两个。你离祖莱卡远点——主人已经许诺,在帝国复兴之日(days of the empire)把她给我。”

我的双眼紧紧压成了两条缝,怒视着东方人那张皱着眉头的、英俊的脸,极度的憎恨涌上心头,因为我从未听说此事。我的拳头不自觉地张开又握紧,那个摩尔人留意到了我的举动,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到了腰带上。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两个还有任务——以后再说吧。”一阵带着恨意的冷酷怒吼突然响起,“蠢猪!臭猴子!等你对主人没用了,我要拿你的心脏来给我的匕首淬火!”

我冰冷地笑了。

“那你得早点下手,沙蛇,否则我会用我的手把你的脊梁骨捏碎。”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16
Post #10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0.漆黑的屋子


“对抗一切人造的镣铐和这个人造的地狱——

一个人——最终——独自——我要抗争!”

——蒙迪[注]

[注:塔尔伯特·蒙迪(Talbot Mundy,1879-1940),原名威廉·兰卡斯特·格里本(William Lancaster Gribbon),定居美国的英国小说家。这两句诗引自蒙迪1914年创作的长篇小说《Rung Ho!》第17章开头的诗句。]

我跟着优素福·阿里,通过曲折的过道,走下阶梯——卡索洛斯已经不在那个神堂里了——经过隧道,然后又穿过梦之神殿的各个房间,来到了大街上,路灯阴沉的微光穿透了雾气和一片蒙蒙细雨。街对面停着一辆汽车,车帘被紧紧拉上。

“那是接你的车,”哈西姆也来了,他说道。“假装闲逛过去,表现得自然点。不要引起注意。这里可能被监视了。司机自己知道怎么做。”

之后,他和优素福·阿里转身晃进了酒吧,我径直走向路边。

“斯蒂芬!”

一个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让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只白色的小手在门道的阴影中召唤着我。我迅速走到那儿。

“祖莱卡!”

“嘘!”

她夺过我的手臂,将不知什么东西丢在了我的手里;我隐约分辨出那是一个黄金小瓶子。

“快把它藏起来!”她着急的低语声传来。“不要回来,离开这里藏起来。这里面装满了解药——事情结束之前,我会帮你尽量再多弄一些。你得想一个和我联络的办法。”

“好,但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我吃了一惊。

“我从主人那里偷来的!现在,拜托了,我必须在他发现我不见了之前回去。”

她转身跳进了门里,消失了踪影。我犹豫不决起来。我很确定,她这样做,已经完全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而我开始焦虑不安,害怕如果这次偷窃被发现,卡索洛斯会对她做什么。但要是回到那座神秘的房子里,必然会招来他们的怀疑,我得实施我的计划,在那个骷髅人意识到被自己的奴隶欺骗之前,及时杀回来。

于是,我穿过街道,走向等待着的汽车。司机是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黑人,一个中等个子的细瘦男人。我死死盯着他看,观察他刚才是否看到了我们。没有迹象证明他看到了什么,我也认定,就算他注意到我回头走进了门道的暗处,也不可能看出阴影里是什么东西,更不可能认出那个女孩。

当我坐上后座时,他不过只是点了点头,不久,我们便在这条荒无人烟、雾气飘荡的街道上飞驰而去。身边放着一捆东西,我猜就是那埃及人曾提过的伪装道具。

要重新体验我当晚的经历,体验我乘车穿越雨雾弥漫的夜幕时的感受,是不可能的。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周围荒凉的、阴沉的街道是通向死亡的道路,我的魂魄,已注定要永远在这里游荡。我心中冒出了一种残忍的快乐,以及凄冷的绝望——一个注定失败者的绝望。令人如此厌恶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这个大烟鬼已经死过无数次了,不会因为怕死而在最后退缩——真正痛苦的,是我那乏味的人生刚刚迎来爱情,就走向了终结。而且我还这么年轻。

我的嘴上露出了一道自嘲的微笑——战场上,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他们不也一样年轻?我拉起衣袖,握紧拳头,绷紧了肌肉。我的躯体里没有一丝多余的重量,极其坚实的肉体曾被白白消耗,但那一束束硕大的二头肌仍然如一段段钢铁般突出,仿佛在展示着雄厚的力量。然而,我知道我的强壮是假的,实际情况是,我只是一个曾是人类的破碎空壳而已,仅仅依靠魔药那人力所致的火焰维持着活力,没了它,就连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都能把我打倒。

汽车来到了一座被一些树林包围的站台。我们位于一处私人后院的边缘,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越过树林,能看到一座高大的房屋,漆黑地耸立在远处闪耀的伦敦夜幕之下。

“我就在这里等,”那个黑人说。“从路上和房子那边,都没人能看到这辆车。”

只靠一根火柴照明,从车外就发现不了里面的亮光,我就借着这光线检查了一下那“伪装”,结果差点没控制住,几乎要疯癫地狂叫起来。那伪装,就是一张完整的大猩猩皮!我把它卷成一团夹在腋下,艰难地走向那堵环绕着弗伦顿庄园的围墙。阶梯,以及隐藏着黑人和车的树林,都渐渐融入了一团漆黑之中。我不觉得他能看见我,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乖乖听话,没有走向前方高耸的铁门,而是走向了没有门那一侧的围墙。

房子里看不到光。哈尔德雷德爵士是个单身汉,另外我相信仆人们也早就都睡着了。我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悄悄穿过昏暗的草坪到了一扇侧门,腋下仍夹着那骇人的“伪装”。如我所料,门锁上了,我不希望惊动任何人,要平安进入房子内部,只有在屋里,说话的声音才不会传到某个潜在的监视者耳里。我用双手抓住门把手,然后,缓慢地运起我那非人的巨大力量,开始掰动它。那根杆子在我手中转动起来,突然,锁猛地碎裂了,发出了一声巨响,就像是寂静中的一次炮击。一瞬间之后,我已经在屋里了,并关上了身后的门。

在黑暗中,我大步奔向预想中楼梯的方向,接着又停下了脚步,因为一束光照射到了我的脸上。在光线的另一端,我注意到了手枪枪口的微光。在那后面,一张精瘦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站在原地别动,举起双手!”

我举起了手,腋下那一团东西因此滑到了地上。我只听过那声音一次,但依旧能辨认出来——当即明白,这个拿着手电筒的人,是约翰·戈登。

“你有多少同伙?”

他的声音非常严厉,充满威严。

“只有我一个人,”我答道。“带我到房间里去,一个从外面看不到灯光的房间,我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他沉默了下来;接着,他命令我拾起刚才掉的那团东西,并走到一边,示意我走在他前面,进入隔壁房间。他带着我走上一段楼梯,在顶端的平台上,一扇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

我发现自己在一个窗帘被紧紧拉上的房间里。在这段路程中,戈登的警惕性没有放松,现在他站在地上,依旧用他的左轮手枪防范着我。他披着一身制服,展示出高挺、精瘦却强壮有力的身材,比我高,但没有我那么厚重——铁青色的双眼,以及整洁的面容。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东西吸引着我,即使在我们上一次会面时,我的铁拳曾猛地一击,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了伤痕。

“我没法相信,”他爽快地说,“你会这么明显地露出马脚,粗手笨脚地行动。毫无疑问,你有自己的理由,希望我这次能待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但哈尔德雷德爵士现在已经得到了有效的保护。站着别动。”

他一边用枪口紧贴着我的胸口,一边用手检查我的衣服,寻找藏在身上的武器,当他发现什么都没有时,似乎有些许惊讶。

“别动,”他仿佛在对着自己喃喃低语,“一个能徒手掰断铁锁的人,基本上用不着武器。”

“你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不耐烦地说。“我今晚来这里,是来杀害哈尔德雷德·弗伦顿爵士的——”

“谁派你来的?”问题很简短。

“是那个有时会伪装成麻风病人的人。”

他点点头,明亮的眼中闪起了亮光。

“那么,我的猜测是对的。”

“没错。仔细听我说——你希望能杀死或者逮捕那个人吗?”

戈登冷酷地笑了。

“对一个手上画着蝎子标记的人来说,我的回答是多余的。”

“那就跟我来,你的愿望将会成真。”

他的眼睛充满怀疑地眯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私闯民宅却又毫不抵抗的原因,”他缓缓说道。“难道大麻不但扩张了你的眼球,还扭曲了你的脑子,居然让你以为能把我引进你们的埋伏里?”

我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时间飞逝,每一刻都珍贵无比——我怎么才能说服这个人,让他相信我呢?

“听着;我的名字是斯蒂芬·科斯蒂根,是美国人。我是云沙图烟馆的常客,是个吸大麻成瘾的人——就像你猜测的那样,但我现在是一种更强大的毒品的奴隶。利用这种奴役人的药物的效果,你熟知的那个假麻风病人,那个被云沙图和他的朋友称为‘主人’的人,实现了对我的控制,让我到这里来谋害哈尔德雷德爵士——至于他的目的,就只有上帝知道了。不过,我得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拿得了少许这种我赖以维生的毒品,而且我非常害怕、非常厌恶那个主人。听着,我以一切神圣事物和其他一切事物发誓,在太阳升起之前,那个假麻风病人将落入你的手中!”

我能确定,戈登不自觉地被这番话打动了。

“说快点!”他叫道。

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猜疑,一阵徒劳无功的情绪袭来。

“如果你还是不听我的建议,”我说道,“那就放我走,我自己想办法抓住主人然后杀了他。我的时间很紧迫——剩余时间屈指可数,我的复仇计划却尚未完成。”

“跟我说说你的计划,说快点,”戈登答道。

“相当简单。我会回到主人的藏身之地,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他交给我的任务。你带着你的人紧紧跟在后面,当主人忙着和我交谈无法脱身时,你们把房子包围起来。接着,等我发出信号,你们就破门而入,要么杀了他,要么活捉他。”

戈登皱起了眉头。“那座房子在哪?”

“云沙图烟馆后面的仓库,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东方宫殿。”

“那座仓库!”他惊呼道。“那怎么可能?刚开始我就想到了那里,但我已经从外部仔细检查过,窗户都被紧紧封上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蜘蛛网。门也从外侧被牢牢钉死。这些密封的痕迹证明仓库已经被废弃了,而且从未打开,也从未以其他任何方式动过。”

“他们从地下挖了条地道,”我回答道。“梦之神殿与那座仓库直接连通。”

“我曾经横穿过位于两座建筑之间的那条小道,”戈登说,“仓库朝着路那面的门,像我之前说的,对外一侧紧闭着封死了,房主似乎已经遗弃了房子。而梦之神殿那边,很显然并没有任何形式的后门。”

“有一条地道连接着两座房子,入口是云沙图里屋的一扇暗门,另一头则是仓库里那间神堂。”

“我曾经进过云沙图的里屋,没有发现你说的这个门。”

“它藏在桌子下面。你有注意到房间中央那张看上去很重的桌子吗?要是你把它挪动,那扇暗门就会出现在地板上。现在,我说一下我的计划:我会走进梦之神殿,在那间神堂里会见主人。你带着人秘密驻守在仓库前面,另外一些人守着从梦之神殿前门出去的那条路。云沙图的房子,如你所知,面朝着河岸,而那座仓库则在反方向上,面朝着一条跟河道平行的狭窄街道。收到信号后,你让守在这条街上的人破开仓库的大门冲进去,与此同时,守在云沙图烟馆前的人杀入梦之神殿。让这些人直奔后房,毫不留情地击毙任何试图阻拦他们的人,打开我说过的那扇暗门。就我所知的情况,主人的巢穴在这一头没有其他出口了,他和他的属下肯定会设法从地道往那边逃。因此,我们会从两头分别堵住他们。”

戈登沉思着,我万分仔细地留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可能是个圈套,”他嘀咕道,“或者是想把我从哈尔德雷德爵士这边引开,不过——”

我屏住了呼吸。

“我是个天生的赌徒,”他缓缓说道。“我决定跟着你们美国人说的‘直觉’走——但你如果敢骗我,那就自求多福吧!”

我直直地向上蹦了起来。

“感谢上帝!那现在帮我把这身皮穿上吧,因为我必须穿着它回到正在等着我的汽车那里。”

他的眼睛缩紧了起来,看着我抖开了那件恐怖的伪装,准备穿戴上它。

“看起来和以往的作案风格一致,这的确是主人的手笔。他肯定是命令你别留下自己的指纹,要你裹上这件丑陋的皮套?”

“是的,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我懂了——传闻,那个‘主人’每次实施犯罪,都不会留下任何可靠的线索——他设计的假象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猿猴,在靠近夜晚的时候,从附近的动物园里逃走了。在这番伪装的作用下,看上去似乎是一桩极其平常的意外。这只猿猴将背下杀害哈尔德雷德爵士的罪名。”

这身皮很容易就穿上了,它在真相之上覆盖了一层相当完美的幻影,当我从一面镜子里看着自己时,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现在是两点,”戈登说。“考虑到你回莱姆豪斯要花的时间,以及我安排人手蹲点要花的时间,我可以向你保证,四点半的时候那座房子就会被团团围住。开干吧——等我离开这里再走,这样我最晚也可以和你同时到达。”

“好!”我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里面肯定有一个女孩,她完完全全没有牵扯进主人的邪恶行径中,只是一个被操纵的受害者,就像我之前一样。请你们友善地对待她。”

“我们照办。那我应该留意什么信号呢?”

“我没办法给你发信号,而且房子里发出的声音,从街上恐怕是听不到的。告诉你的部下,到五点整就直接发起突袭。”

我转身离开。

“有个人一直在车里等你,对吧?他有没有可能察觉到什么?”

“我有办法来确认此事,如果他起疑了,”我冷酷地回答道,“那就只能是我一个人回梦之神殿了。”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19
Post #11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1.四点三十四分


“迷茫着,梦着,过去凡人们从不敢做的那些梦。”

——坡[注]

[注:本句引自爱伦·坡的《乌鸦》(The Raven)。]

身后,门轻轻地关上了,那座漆黑的大房子耸立的身影比之前更加鲜明了。我弓着背,以一副怪诞、亵渎神明的形象,快步穿过潮湿的草坪,我毫不怀疑,此时任何瞥见我的人都会发誓说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巨猿。由此可见,主人的布局是多么狡猾!

我爬上围墙,跳落到外面的地上,向前穿过漆黑的雨幕,走向那片遮挡着汽车的树林。

黑人司机从前座探出了身子。我气喘吁吁,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假装成一个完成了冷血谋杀、刚刚从犯罪现场逃脱的人。

“你什么都没听到吗?没有吵闹声,没有惨叫声?”我嘶声道,抓住了他的手。

“没有,只有你刚进去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他回答道。“你干得漂亮——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人,都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你一直都待在车里吗?”我问道。他回复说是的,但我还是抓住他的脚踝,把手伸到他的鞋底摸了一遍;完全是干的,他的裤腿边缘也是一样。我心满意足,登上了后座。如果他曾经踩到地面上,那潮湿的鞋和裤子就会把他出卖。

我命令他不要启动引擎,等我先把那身猿皮脱下来,之后,我们开着车冲过黑夜,但我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与犹疑之中。戈登凭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他能相信‘主人’的一个前同伙?他会不会把我的故事当成一个磕药发疯的大烟鬼的狂想,或者一个陷阱,一个用来愚弄他的谎言?但话说回来,如果他并不相信我,又怎么会放我走?

我只能坚持信念。无论如何,戈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最终来看,基本都不能改变我的命运,就算有祖莱卡给我的东西,也不过只是让我的命再延长几天而已。我的思绪都集中在她身上,跟我向卡索洛斯复仇的念头相比,我更期望的是戈登或许能从那恶魔的利爪中救下她。无论如何,我冷静地认为,即使戈登的行动最后失败了,我依然可以自己动手,如果我的双手,能击向骷髅脸之人那瘦骨嶙峋的躯体——

猛然间,我不由得想起了优素福·阿里,和他那些奇怪的话,它们的深意在我心中骤然浮现,“主人已经许诺,在帝国复兴之日把她给我!”

帝国复兴之日——这意味着什么?

汽车最后停靠在了那栋隐藏着梦之神殿的房子前面——如今它漆黑又寂静。这次行驶仿佛永无尽头,我下车时,瞥了一眼车子仪表盘上的时钟。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已经四点三十四分了。另外,除非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我确实看到阴影中有个东西穿过了街道,避开了路灯照射的范围。在深夜的此时此刻,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主人有某些仆人正在监视着刚刚回来的我,要么就是戈登确实信守承诺了。黑人驾车离去,而我打开了门,经过空荡荡的酒吧,走进了吸烟室。铺位和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沉浸在幻梦中的人们,和世人所知的一样,这里就是这样一个烟鬼们不知白天黑夜的地方,不过,他们此刻都深陷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

微弱的灯光穿透了烟尘,以及其上一片沉寂的、低垂的迷雾般的东西。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27
Post #12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2.五点的钟声


“他目睹宏大的道路衰亡已久,

无数景色毁败不堪。”

——切斯特顿

两个中国男孩蹲在鸦片的烟火之间,在我穿行于躺卧着的人堆中、开出一条通向后门的路时,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第一次独自穿越那条走廊,中途再次抽空琢磨起了,那些排列在墙边的奇怪箱子里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地板的底面敲击四次,不久之后,就进入了那间神堂。结果我惊讶得喘不过气来——隔着一张桌子,卡索洛斯坐在我正对面,毫无遮挡,显得恐怖万分,但这并不是我惊声大呼的原因。除了桌子、骷髅脸之人坐着的椅子,以及那张祭坛——此时上面并未焚香——整个房间空空如也!映入我眼中的,是废弃仓库那单调、无趣的墙壁,而不是那些我已经习惯了的昂贵的壁毯。还有棕榈树、神像、漆屏——全都不见了。

“啊,科斯蒂根先生,显然你很困惑。”

主人那死尸般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那双毒蛇似的眼睛凶狠地闪着光芒。手上那些细长的黄色手指缠绕在一起,放在桌子上。

“很明显,你把我当成一个轻信别人的傻子!”他突然厉声说道。“你以为我不会派人跟踪你吗?你这个傻子,优素福·阿里一直都跟在你身后!”

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了,这些话语冲击着大脑,令我僵在原地;等到完全理解了它们的含义,我大吼一声,猛扑了出去。与此同时,在我紧握的双拳击中桌子另一头那个嘲讽着我的怪物之前,有人从四面八方袭来。我感觉头晕目眩,由于那清晰的憎恨感,从那些野蛮的人脸组成的漩涡中,我认出了优素福·阿里,于是使出全身的每一寸力量,将右拳对着他的太阳穴猛击了过去。就在他倒下的时候,哈西姆也把我撞得跪倒在地,有个中国人抛出了一张大网,罩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直直地挺立起来,挣裂了那坚固的绳索,仿佛它们不过是些细线,接着,甘拉·辛手中挥舞的黑杰克[注]击来,让我沉入了昏迷之中,流着血倒在了地上。

[注:blackjack,一种简易武器,在皮袋里装入硬物,用手抓着一端或者皮条做的把手,挥动击打对手。]

我被一双精瘦健壮的手抓住,并用绳索紧紧捆绑起来,绳子深深勒进了我的肉里。从意识模糊的迷雾中挣脱出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祭坛上,戴着面具的卡索洛斯高高挺立在我前方,如同一座荒凉的象牙巨塔。周围站着甘拉·辛、亚尔·汗、云沙图和另外几个我认识的梦之神殿里的熟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在他们身后——这一幕让我心痛不已——我看见祖莱卡蹲坐在一条门道上,她面色惨白,用双手捂着脸,表现得极度凄凉、害怕。

“我并不完全信任你,”卡索洛斯咝咝作响般说道,“因此我派优素福·阿里跟踪你。他比你先抵达那片树林,跟着你进入庄园后,听到了你和约翰·戈登那番非常有趣的对话——当时他像一只猫一样爬上屋墙,紧紧地挂在窗台上!你的司机故意放慢了车速,留给优素福·阿里足够的时间赶回来——反正我早就决定要换个住处了。我的家具已经上路运往另一栋房子,与此同时我们要处理掉叛徒——那就是你!——然后我们也要起程离开了,等你的朋友戈登在五点半赶到这里时,他只能看到我们留给他的一点小惊喜。”

我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希望来了。优素福·阿里听错了,因此卡索洛斯仍然逗留在这里,误以为自己依然安全,而此时伦敦警方的人马已经静静地包围了整座房子。我回过头,看见祖莱卡从门口消失了。

我盯着卡索洛斯,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时间距离五点不远了——如果他继续磨蹭下去——接着,我僵住了,因为那埃及人说了一句话,一个干瘦、枯槁的中国人李恭(Li Kung)便自那个沉默着的半圆形圈子里走出,从袖中拔出了一把细长的匕首。我望向依旧摆在桌上的时钟,内心不觉沉了下去。距离五点依然还有十分钟。杀死我花不了那么久,虽然这只是在继续促使我认命,但在脑中,我已经能看到,就在警方听到五点的钟声降临时,卡索洛斯和他的杀手们仓皇逃窜的样子。

骷髅脸之人正大声宣讲着什么,这时突然停了下来,以一种倾听的姿势站着。我感觉他好像有种不可知的直觉,在提醒他危险来临。他飞快而急促地对李恭下了个命令,那个中国人猛扑向前,匕首高举着对准了我的胸口。

在某种力量的压迫下,空气骤然绷紧了。锋利的刀尖高高停在我上方,没有刺下——刺耳却清晰的警笛尖啸声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巨大的冲撞声,来自仓库的前方!

卡索洛斯狂暴地跃起。他嘶声发出命令,声音低得如同小猫的呼噜声,之后钻进了一扇暗门之中,其他人跟在身后。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仿佛一场梦魇。李恭也跟着别人,但卡索洛斯回头对他丢下了一道指令,于是那个中国人又转身回来,冲向我所在的祭坛,高举匕首,表情中充满绝望。

一声尖叫穿破了喧闹,当我绝望地扭曲成一团,试图避开那下落的匕首时,目光偶然瞥见卡索洛斯正拖着祖莱卡离去。接着,随着一阵狂暴的挣扎,我从祭坛上摔了下来,李恭的匕首正好蹭过我的胸口,刺入那污黑的台面深达好几英寸,在上面不住地晃动着。

我掉在了靠近墙的那一边,因此无法看到房间里此刻正发生着什么,但是,仿佛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人模糊而可怕的尖叫声。之后,李恭抽出了他的利刃,如一只猛虎般,在祭坛的另一头跃起。就在这时,一把左轮手枪从门口向内猛烈开火——那个中国人原地旋转了一圈,匕首从手中飞出——他跌落在了地上。

戈登疾速从门口跑过来,就是不久前祖莱卡站着的地方,他的枪仍然在手中冒着烟。在他身后,紧跟着三个身手矫健、衣装整洁的便衣警员。他解开了我身上的束缚,把我朝上拽了起来。

“快!他们去哪儿了?”

房间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我自己、戈登和他的部下,还有两个死人躺在地上。

我找到那扇暗门,经过几秒钟的搜索,发现了那根用来开门的把手。放下左轮手枪后,他们围着我,紧张地观察着漆黑一团的楼梯。从这完全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声响传上来。

“这绝不可能!”戈登嚷嚷道。“我估计那个‘主人’和他的随从离开房子就是走这条道——但他们现在根本不在这里!——就算不在这,利里(Leary)和他的人也应该能在另一头拦住他们,要么在地道里,要么在云沙图烟馆的后屋里。无论如何,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个时候他们都应该已经被带来问话了才对。”

“当心,长官!”一名警员突然大叫道。戈登猝然爆发出一声惊呼,用枪管猛地向外击去,一条巨蛇正无声地蠕动着,从下方的黑暗中爬上阶梯,被他当场打死。

“我们下去调查一下,”他挺直身体说道。

但是,在他踏出第一步之前,我及时制止了他;因为,看着这些蠕动的生物,我隐隐察觉到了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逐渐明白了地道里为何如此寂静,另一头的警官们为何没有赶来,就在几分钟前我躺在祭坛上时听到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检查过那根开门的把手后,我发现了另一根更小的把手——我终于恍然大悟,想通了地道中那些神秘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戈登,”我的嗓音嘶哑起来,“你有没有手电筒?”

一名警员取出一支大手电。

“对着地道里面开灯,但如果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就不要踏上楼梯半步。”

光束冲破黑影,照亮了地道,赫然描画出一幅可怕的场景,它将在我的余生中反复袭扰我的脑海。在通道的地面上,两侧那些箱门已大大张开的箱子之间,躺着两个人,他们是戈登最优秀的密探队伍的队员。他们四肢扭曲,面部恐怖地变了形,在他们身上、周边,闪烁着长条形的鳞片光芒,扭动着数不清的丑恶爬行动物。

五点的钟声敲响了。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31
Post #13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3.开车的瞎乞丐


“他就像一个囚犯一般的乞丐

寻找着面包皮和麦芽酒。”

——切斯特顿

寒冷、暗淡的晨光悄悄降临在河道上,此时我正站在梦之神殿里那间空荡荡的酒吧中。戈登则在询问两名警员,当同伴进入地道中搜索时,他们两个留在房子外面负责看守。

“长官,一听到警笛声,利里和默肯(Murken)就跑进了酒吧,冲向了吸烟室,我们两个遵照指示,在酒吧门口等待。很快,一堆穿得破破烂烂的大烟鬼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我们逮捕了他们。不过,之后就没有别的人出来了,我们也没听到利里和默肯的动静;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等到您来,长官。”

“你们没有看见一个高大的黑人,或者那个中国人云沙图?”

“没有,长官。过了一会儿巡警赶来了,我们围着房子拉了一条封锁线,但没有看见任何人。”

戈登耸了耸肩;他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便清楚地确认被逮捕的都是些没有危险性的瘾君子,于是把他们都放了。

“你们确定没有别的人出来?”

“是的,长官——不,等等,有一个又老又瞎的可怜乞丐走了出来,他全身又破又脏,还带着一个衣服破烂的女孩给他领路。我们拦住了他,但没有逮捕——他看上去那么凄惨,不可能有什么危险性。”

“什么?”戈登结结巴巴地说。“他往哪条路去了?”

“那个女孩领着他,顺着大街去了旁边的街区,之后一辆汽车停了下来,他们上车开走了,长官。”

戈登怒视着他。

“伦敦警察的这种愚蠢程度,简直成了一个国际笑话,”他尖刻地说。“看来你这辈子都不知道怀疑一下,莱姆豪斯的一个穷乞丐,居然能有自己的汽车,还能开着车四处逛。”

接着,他不耐烦地把那个想再辩解一下的警察晾在一边,转向我这边,我看到他的眼底满是疲倦。

“科斯蒂根先生,如果你想去我的公寓,我们或许能一起寻找出一些新的线索。”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44
Post #14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4.黑色帝国


“哦,当女人徒劳地尖叫时,新芽正孕育在生命的养分中!

哦,英国人到来前的日子啊!那些日子何时能重来?”

——蒙迪[注]

[注:这两句引自蒙迪1919年发表的长篇小说《The Ivory Trail》第七章开头的诗句。这部小说的背景是东非,所以提到“英国人到来前的日子”。]

戈登划亮了一根火柴,茫茫然地看着它在手里闪出亮光又渐渐熄灭。他的土耳其卷烟没有点起来,仍旧挂在手指之间。

“我能得出的最合理的结论是,”他开口道,“我们计划中的最薄弱一环是缺人手。但可恶的是,没有人能在今天凌晨两点钟召集一支部队过来,就算借助苏格兰场的力量也做不到。当时我赶去莱姆豪斯,下令叫一帮巡警尽快跟着我行动起来,能多快就多快,让他们绕着房子围一条警戒线。

“结果他们到得太晚了,没来得及阻止‘主人’的部下从侧门和窗户溜走,毫无疑问,他们很轻松就能逃走,因为房子前面只有芬尼根(Finnegan)和汉森(Hansen)两个人守着。不过,他们还是在‘主人’本人从那边溜走前及时赶到了——显然他为了完成伪装而多费了一点时间,结果以那副装扮被拦了下来。他能逃脱,完全归功于他的这点小把戏,他的大胆,以及芬尼根和汉森的疏忽。至于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女孩——”

“那就是祖莱卡,我非常肯定。”

我失落地答道,再次产生了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镣铐,把她锁在了那个埃及巫师手里。

“你欠她一条命,”戈登训道,又擦亮了一根火柴。“当时我们躲在仓库前方的阴影里,等待时间到来,当然,我们对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这时有个女孩出现在一扇被封上的窗户边,求我们看在神的面上做点什么,说有个人要被杀害了。于是我们立刻破门而入。然而,我们进去后却再没也见过她了。”

“很显然她回到屋里去了,”我嘟囔道,“被抓去跟着主人。上帝保佑,希望主人完全没发现她背叛了自己。”

“我不清楚,”戈登说着,扔掉了已经烧焦的火柴棒,“她是不是猜到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或者只是在绝望中尽力求救。

“不过,重点在于:线索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听到警笛声后,利里和默肯从前门冲进了云沙图的烟馆。在同一时刻,我和我的三个部下也在仓库前门发起了进攻,但我们比他们多花了一点工夫来撞开仓库大门。正常来说可以猜到,当我们还忙着撞门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去找到了暗门,并进入了地道。

“而‘主人’已提前知晓了我们的计划,他意识到一次突袭即将从地道那边来临,而他在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对策——”

我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主人’扳动那根把手,打开了箱子——而你躺在祭坛上时听到的那些尖叫声,就是利里和默肯临死前的悲鸣。随后,‘主人’留下那个中国人断后,让他了结你的性命,自己便与其他人走下了地道——听起来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从蛇群中安然无恙地穿行而过,走进了云沙图的烟馆,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就从这里逃走了。”

“这似乎说不通。蛇群为什么不袭击他们呢?”

戈登终于点着了他的烟,先吸了几口才回答。

“那些丑恶的爬行动物,可能仍然把它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倒地的人,或者其他东西身上——在过去的交手中,我也曾目睹过‘主人’对野兽和爬虫的掌控,他下达的哪怕是最恶劣、最危险的命令,动物也不敢反抗,这一点证据确凿、不容置疑。他和他的奴隶们,究竟如何能毫发无伤地经过那些长着鳞片的恶魔身边,目前依旧是存在于那个怪人身上的众多未解之谜之一。”

我坐在椅子上,焦虑不安。这让我不禁开始考虑,过来戈登这间整洁却又古怪的公寓,到底有什么用?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唐突地说,“这个人是谁,以及他的目标是什么。”

“关于他是谁,我只能说,他为人所知的身份,就是你称呼的——‘主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给你点提示,”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见过他的真面目,还听说过他的一个名字,是他的奴隶说的。”

戈登的眼睛亮了,向前靠了过来。

“他的名字,”我继续说道,“叫卡索洛斯,自称是埃及人。”

“卡索洛斯!”戈登重复念了一遍。“你说他自称是埃及人——对于他的国籍的这个说法,你有产生过任何怀疑吗?”

“他可能是个埃及人,”我缓缓回答道,“但他不一样,从某种角度说,他跟任何我见过,或者我想象过的人类都不一样。他的一些怪异之处,或许可以解释为他年龄极大,但我的人类学知识告诉我,他还有一些明确无误的、血统上的特色,这些东西是他一出生就存在的——这些特征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显得不正常,但在卡索洛斯身上却无比正常。我承认,这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但如果要完全感受此人那恐怖的非人之处,你就必须亲眼见见他。”

戈登正襟危坐,听我快速地根据自己的记忆,描述那个埃及人的外形——那张脸已经不可磨灭地永远刻印在了我的脑中。

当我说完时,他点了点头。

“正如我说过的,我从未真的见过卡索洛斯,只见过他伪装成乞丐、伪装成麻风病人,或者其他类似角色的样子——此时他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破布里。即使如此,我也曾察觉到他身上一些奇异的不同寻常之处——一些其他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戈登用手指敲了敲膝盖——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当他认真专注思考某个难题时,就会这样做。

“你问过关于这个人的目标,”他慢慢开口道。“我会告诉你我所知的一切。”

“我在英国政府中的职位是独一无二而且非常特殊的。我管理着一个可以称为‘巡回调查部’的部门——一个完全只为了配合我的特殊要求而设立的单位。在战争期间,我作为一名特工,说服了高层相信设立这样一个部门的必要性,以及我有足够的个人能力来担任管理职务。

“大约在十七个月之前,我被派往南非,去调查当地的动乱,世界大战之后,南非内陆的土著人渐渐不安分了起来,近来更是发展到了令人恐慌的程度。在那里,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人,卡索洛斯的踪影。我从侧面了解到,非洲如今就是一口沸腾的大锅,从摩洛哥到开普敦,遍地都是叛乱。一个古老、极其古老的誓言被再次提起——黑人与伊斯兰教徒,并肩携手,誓将白人驱入大海。

“这盟约早已订立,但迄今为止,总是以失败告终。不过这次,我感觉到叛乱的面纱后隐藏着一个强大的阴谋家,一个可怕的天才,一个力量足以建立这个联盟,并将其全部控制在手中的天才。我全身心地调查这些迹象,和那些被透露出来的模糊线索,顺着这条路线追查了下去,经过中非,到达埃及。最终,在那里我找到了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个人物确实存在。传闻提及一个活死人——一个长着骷髅脸的人。我得知此人是神秘的北非蝎子会(Scorpion society)的大祭司。对他的称呼五花八门,有‘骷髅脸’、‘主人’,还有‘蝎子’。

“通过调查一系列行贿官员、刺探国家机密的案件,我最后追踪他到了亚历山大,在土著街区的一家烟馆里,我第一次望见了他——假扮成麻风病人的样子。我清楚地听见当地人叫他‘伟大的蝎子’(Mighty Scorpion),但还是被他逃走了。

“之后所有踪迹都消失了;我的调查之路完全走到了尽头,直到奇怪的谣言出现在伦敦,并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于是我返回英国,调查陆军部的一起公然泄密事件。

“正如我推测的那样,蝎子已先我一步到了。这个人,他的学识和手段都超越了我已知的层面,他领导并煽动着一场世界级的邪恶运动,但世界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他谋划的,简单来说,就是白种人的覆没!

“他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黑色帝国,他自己成为整个世界的皇帝!为了达到这个结果,他以一个极度可怕的阴谋,将黑色、棕色和黄色人种联合在了一起。”

“我现在明白优素福·阿里说的‘帝国复兴之日’的意思了,”我嘟囔道。

“可以说,”戈登压抑着激动之情飞快地说道。“卡索洛斯的能力是无限的,是猜不透的。他就像一只章鱼,把触手一直伸向了人类文明的上层和世界的各个遥远角落。而他主要的武器就是——毒品!他已经让鸦片和大麻在欧洲各地泛滥成灾,并显然延伸到了美洲,地狱中的种种邪恶事物由此来到人间。尽管我们付出了诸多努力,依然无法找出打破这道屏障的突破口。借此他引诱并奴役了无数男男女女。

“你曾告诉我,你见过贵族男女们前往云沙图的烟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吸毒者——因为,正如我所说,这种习性潜藏在文明的上层——那些政府高官的人明显是来交易的,得到他们渴求的东西,然后以国家机密、内部消息和许诺包庇‘主人’的犯罪行为作为回报。

“噢,他并不是毫无章法地在做事!在这股黑色大潮袭来之前,他要做足准备;如果他得逞了,那么白种人的政府就会被腐蚀得像马蜂窝一样——最强大的白种人将会完蛋。白人的战场利器将为他所用。我能预感到,当这一天到来时,会伴随着一场对抗白人权威的暴动,所有的有色人种——在这场最终的战争中,他们已掌握了白人的战争之术,被卡索洛斯这样的人率领着,手持白人最好的武器,他们将所向无敌。

“持续不断的步枪射击声、炮弹轰鸣声正在东非大地上汹涌而来,除非我查清一切的源头,否则它永不会停止。我发现一家稳定可靠的苏格兰商会正在走私这些武器给当地人,我还发现:这家商会的经理就是一个吸鸦片的烟鬼。这就够了。在这次事件中,我见识到了卡索洛斯的手段。那个经理被逮捕后,在他的牢房里自杀了——这只是我被叫去处理的众多案件中的一个而已。

“再说一个,费尔兰·莫利少校的案子。他,和我一样,担任着某个工作性质非常灵活的职位,被派往德兰士瓦去处理同一起案件。他往伦敦寄了大量秘密文件,把它们严密保管起来。它们在几周前寄到,放在了一家银行的保险库里。附带送来的信中,明确要求这些文件不能发送给任何人,除了少校自己,只有他亲自出面时才能取出,万一他已死,也只能交给我一个人。

“我一得知他乘船从非洲归来,便派靠得住的人去波尔多,那是他计划回欧洲时登陆的地点。他们没能救下少校的性命,只是证实了他的死讯,发现他的尸体在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废弃破船里。我们尽力将这一事件保密下去,但不知为何却被泄露到了报纸上,结果——”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要我去假冒这个不幸的少校了,”我插嘴道。

“确实。给你一条假胡子,再把你的黑发染成金色,你就可以自己跑去银行,从银行经理那里拿到那些文件,毕竟他对莫利少校的了解有限,不足以识破你在外表上的伪装,这样那些文件就会落入‘主人’之手了。

“我只能先推测那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因为这一系列案件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去把它们取出来。不过,它们一定与卡索洛斯的行动紧密相关。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知道随文件寄来的信里附带的条件,我就没有头绪了,但就像我说的,伦敦已经被他的奸细腐蚀得千疮百孔。

“在搜寻线索的过程中,我经常乔装前往莱姆豪斯,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我多次进入梦之神殿,有一次甚至计划闯入里屋,因为我怀疑,房子内部进行着某些秘密会面。但那儿不存在任何出入口这个问题难住了我,而在被那个大个子黑人哈西姆赶出来之前,我也没有时间去寻找暗门。他倒是没有对我的真实身份起疑心。我留意到那个麻风病人非常频繁地进出云沙图的烟馆,最终恍然大悟,透过种种疑团的迷影,猜到了那个所谓的麻风病人,就是蝎子本人。

“那一晚你发现我躺在吸烟室的榻上,当时我脑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看到卡索洛斯离开,我决定起身跟踪他,结果被你揭穿了。”

他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冷冷地笑起来。

“我可是牛津的业余拳击冠军,”他说,“但就算是汤姆·克里布[注]本人来,也承受不了那一击——挡也挡不住。”

[注:汤姆·克里布(Tom Cribb,1781-1848),十九世纪初英国一位著名拳击冠军。]

“我对此很后悔,我很少这么后悔过。”

“不用道歉。你之后马上就救了我一命——我晕了过去,但还没有严重到认不出那个棕皮肤的魔鬼优素福·阿里,当时他正急着挖出我的心脏。”

“那你怎么又出现在哈尔德雷德·弗伦顿爵士的庄园里?你怎么没有去突袭云沙图的烟馆?”

“我没有突袭那里,是因为我知道卡索洛斯或许会有所警觉,那样我们的努力就要白费了。那晚我在哈尔德雷德爵士家里,是因为自从他从刚果回来后,我每晚都或多或少会花一些时间和他谋划对策。我预想到将有一次针对他的性命的行动,当时我从他本人口中得知,他根据这次旅行所做的研究,正在筹备一部专著,内容关于西非土著人的秘密结社。他暗示说,其中准备公开的信息,就算往轻了说,恐怕也相当耸人听闻。这本书可能会激起西方世界的重视,认识到卡索洛斯的危险性,由于对他来说,消灭这样一个威胁者易如反掌,因此我意识到哈尔德雷德爵士已经成了他的目标。实际上,爵士在从非洲内陆前往海岸的旅途中,就已经碰到了先后两次针对他性命的袭击。所以我布置了两个可靠的部下担任护卫,他们至今都还留在那里站哨。

“在那座漆黑的房子里四处巡视时,我听到了你闯入时发出的响声,于是,我提醒了部下们,然后偷偷过去截住你。在我们交谈之时,哈尔德雷德爵士就待在没有开灯的书房里,他的每一侧都有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员握着手枪护卫。显然,正是因为他们的警戒,导致优素福·阿里没有机会执行原本派你去做的那项任务。

“你的言行中有某种东西,不知不觉地说服了我,”他沉思着。“我得承认,当我在黎明前仓库外面的黑暗中等待时,曾有过几次对你产生怀疑的瞬间。”

戈登突然站了起来,走向立在房间一角的一个显眼的箱子,从那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虽然卡索洛斯几乎每一步都把我将死,”他说,“我也没有完全懈怠。留意过云沙图烟馆里的熟人后,我曾经记下一个不完整的名单,记录了那个埃及人的左右手们,以及他们的过往历史。你告诉我的信息,让我能够把这个名单补全。正如我们所知,他的心腹散布在世界各地,可能在伦敦这里就有成百上千人。不过,这份名单已包含了我认为是他最亲近、并且现在与他一同在英国的组织成员。记得他曾亲自告诉过你,即使是他的追随者,也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我们一同俯身看着那份名单,上面包含以下名字:“云沙图,中国香港人,怀疑是鸦片走私犯——梦之神殿的管理者——在莱姆豪斯居住七年。哈西姆,原塞内加尔酋长——在法属刚果因谋杀被通缉。桑提亚哥,黑人——因怀疑从事伏都教邪恶仪式而逃离海地。亚尔·汗,阿夫里迪人[注],来历不明。优素福·阿里,摩尔人,摩洛哥的奴隶贩子——怀疑在世界大战期间是德国间谍——上尼罗省乡村叛乱(Fellaheen Rebellion)的煽动者之一。甘拉·辛,印度拉合尔的锡克人——向阿富汗走私武器的罪犯——在拉合尔和德里的暴动中起了推动作用——怀疑在两地参与谋杀——是个危险人物。斯蒂芬·科斯蒂根,美国人——战争以来居住在英国——麻药吸食者——拥有异常的力量。李恭,中国北方人,鸦片走私犯。”

[注:Afridi,巴基斯坦西北部山区的一支少数民族。]

有三个名字下面突出地画了线——我、李恭和优素福·阿里。我的名字旁边什么也没写,但在李恭的名字旁,戈登用他那随性的笔迹潦草而简短地写道:“在突袭云沙图烟馆的行动中被约翰·戈登击毙。”而优素福·阿里的名字旁则写着:“在烟馆突袭行动期间被斯蒂芬·科斯蒂根所杀。”

我阴沉地笑了。不管有没有什么黑色帝国,优素福·阿里都永远不可能拥有祖莱卡了,因为他倒在被我击中的地方,再也起不来了。

“我不知道,”戈登消沉地说道,他折起那张名单,将它放回了信封里,“卡索洛斯究竟有什么能力,能把黑种人和黄种人都聚集过来为他服务——能把这些世代结仇的民族团结起来。他的追随者有印度教徒、穆斯林,还有异教徒。东方的迷雾背后,在神秘而巨大的力量的作用下,这个联盟正发展到一个可怕的规模。”

他瞥了一眼手表。

“快十点了。你留在这里,科斯蒂根先生,我要去一趟苏格兰场,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查出卡索洛斯的新住址。我相信他头上的大网正在收紧,有了你的协助,我向你保证,我们最多在一个星期内就能锁定这个团伙。”
TOP
Roman Hook
2023-02-21, 19:51
Post #15


位面旅者
Group Icon
 135
   24

Group: Speaker
Posts: 163
Joined: 2022-08-15
Member No.: 99935


15.弯刀的印记


“饱食的狼,蜷缩在他慵懒的伴侣身旁

双脚紧抓地面,瘦弱的狼,在等待机会。”

——蒙迪[注]

[注:出自蒙迪1915年创作的长篇小说《The Winds of the World》第二章结尾的诗句。]

我独自坐在约翰·戈登的公寓里,苦笑着。尽管魔药在刺激着我,但前一夜的劳累,包括缺乏睡眠,以及令人惊心的经历,却不停地侵袭而来使我疲倦不堪。大脑里一片混乱,天旋地转,其中有戈登的脸,卡索洛斯的脸,还有祖莱卡的脸,它们飞速变幻着,令人恍惚。戈登给我的那一大堆信息,感觉杂乱无章,摸不清头绪。

在这片混乱之后,有个事实醒目地突显了出来。我必须找到那个埃及人的最后一处隐秘居所,让祖莱卡脱离他的掌控——如果她确实还活着的话。

一个星期,戈登说过——我再次笑了——一个星期,而我能做的,不只是协助谁。我已经搞清了服用魔药的合适剂量——知道自己生理所需的最小剂量——由此得知,那个装着魔药的瓶子最多能维持我四天的生命。四天!四天,足以扫荡完莱姆豪斯和唐人街的耗子洞——四天,足以从东区这个大迷宫的某个地方中,搜查出卡索洛斯的巢穴。

我情绪激荡,等不及开干了,但身体本能提出了抗议,拉着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卧榻,我倒了下去,很快陷入了昏睡。

后来,有人把我摇醒了。

“醒醒,科斯蒂根先生!”

我坐了起来,眨了眨眼。戈登站在我面前,表情疲惫。

“恶魔的行动得手了,科斯蒂根先生!蝎子又出手了!”

我蹦了起来,依然半睡半醒,只听懂了他话中的部分含义。他帮我穿上外套,又把帽子甩给了我,他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出门外,拉到楼下。路灯已耀眼地亮了起来;我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

“受害人选合情合理!”我反应过来同伴正在说话。“他本应该在到达的时候就马上通知我的!”

“我没明白——”我昏沉沉地开口道。

我们走到了路边,戈登拦下一辆计程车,向司机说了一个地址,那是一家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小旅馆,位于一片老旧的城区。

“罗科夫男爵(Baron Rokoff),”他飞快地说,此时我们正沿着街道横冲直撞,“俄罗斯的一个自由撰稿人,与陆军部有联系。他昨天从蒙古回来后,显然躲了起来。毋庸置疑的是,他知道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关于东方势力的缓慢觉醒。但他始终没有与我们联络,直到刚才,我才刚刚得知他人在英国。”

“然后你得知——”

“有人在男爵的房间里发现了他,尸体残破不堪,样子毛骨悚然!”

那间终结了男爵生命的旅馆体面而平凡,但已经关门了,因为这处藏身之地正处于一场轻微的骚动之中,警方已将其平息了下来。旅馆的经营者试图将事件静静隐瞒过去,然而不知怎么,客人们却都听说了这场惨剧,许多人匆匆离开了——或者正准备离开,因为警方要把他们都抓起来接受调查。

男爵的房间位于最顶层,那是个难以描述的场景。即使是在世界大战中,我也没见过比这更名副其实的人肉屠宰场了。没有东西被触碰过;全都保留着女仆于半个小时前刚刚发现血案时的样子。桌椅碎裂摊在地板上,家具、地板和墙壁则都溅上了血。至于男爵,他生前是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现在却成了一片可怕的奇景,倒在房间的中央。他的头颅被劈开到额头处,左腋窝下,一道深深的切口斩断了他的肋骨,而他的左臂垂挂了下来,由一条细细的皮肉连着身体。冰冷的、留着胡须的脸上,露着一副无法描述的恐惧神情。

“一定是用了某种沉重、弯曲的武器,”戈登说,“某种像军刀一样的兵器,以恐怖的力量挥动着。看看那儿,有一刀偶然击中窗台,砍进去几英寸深。还有这儿,这把沉重的椅子靠背厚实,但也被劈碎得像瓦片一样了。肯定是把军刀。”

“一把弯刀(tulwar),”我阴郁地嘟囔道。“你没认出那是中亚刽子手的手法吗?是亚尔·汗来过了。”

“那个阿富汗人!不错,他是从房顶上过来的,然后将一条打了结的粗绳紧紧系在房顶边缘的某个地方,借助它降到窗沿上。大约一点半的时候,女仆经过走廊时,听到男爵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恐怖的喧闹声——椅子碎裂声,以及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后又骤然止息,转为一种诡异的汩汩流水声,接着戛然而止——变为重击声,那声音低沉得有些古怪,仿佛刀剑深深劈入人体发出的声音。之后,所有声响突然消失了。

“她叫来了经理,两人推了推门,发现它锁上了,呼唤后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于是用前台的钥匙开了门。里面只有这具尸体,但窗户开着。这很奇怪,不像是卡索洛斯惯常的手段。少了点精巧的感觉。一般他的受害者都呈现为自然死亡的状态。我怎么也想不通。”

“从结果来看,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我应道。“就这个情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没法逮到凶手。”

“没错,”戈登满面怒容。“我们知道是谁干的,但没有证据——甚至连一枚指纹都没有。就算我们知道那个阿富汗人藏在哪里,然后逮捕他,也没法证明什么——会有几十个人为他宣誓做不在场证明。而男爵昨天才回来。卡索洛斯或许直到今早才得知此人归来的消息。他知道罗科夫第二天就会通知我,并且向我透露自己在北亚了解到的情况。埃及人明白,他必须尽快出击,没有充足时间去筹划一次更安全、更周密的谋杀,因此他派出那个阿夫里迪人,带着那柄弯刀。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在找到蝎子的藏身之地前是这样;我们再也无从知晓,男爵究竟在蒙古发现了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秘密必然与卡索洛斯的计划和野心有所关联。”

我们再次走下楼,来到了大街上,苏格兰场警员汉森陪着我们。戈登提议,我们可以回他的公寓,我倒是觉得,现在这个时辰,可以让寒夜的冷风吹走我们迷糊大脑中的那些烦乱的蛛网。

当我们走上那空荡荡的大街时,戈登突然粗声咒骂起来。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迷宫,我们陷在里面,毫无出路!就在这里,就在文明世界的大都会的中心,文明世界的大敌犯下了世间最为残暴的罪行,然后逍遥法外了!我们就像是小孩子,在黑夜里漫步,与一个看不见的恶魔斗争——对抗魔鬼的化身,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我们一无所知,关于他的真正目的,我们只能猜测。

“我们从未成功逮捕埃及人的任何一个直属亲信,而我们拘捕的少数被他蒙骗、被他利用的人,在能透露出任何信息前也都神秘死亡了。我再问一遍:卡索洛斯到底有什么神奇的能力,能支配这些来自不同信仰、不同种族的人?跟着他待在伦敦的那些人,当然,大都是叛教者、瘾君子,但他的触手已遍布东方各地。他的支配能力诸如:能让那个中国人李恭,不惜直面必死无疑的命运回去杀你;能让那个穆斯林亚尔·汗爬上伦敦楼房的屋顶,去执行谋杀;能用某些看不见的锁链,奴役着那个切尔克斯女孩祖莱卡。

“当然,我们知道,”他陷入了一种幽深的沉思,又接着说道,“东方存在着一些秘密社团,隐藏在一切宗教思想之后,一切宗教思想之上。在非洲和东方,有些教团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俄斐[注],以及亚特兰蒂斯陨落的时代。这个人一定是某个教团的权威,甚至可能是所有这些社团的掌控者。为什么,除去犹太人外,我没听说过哪个东方种族,像埃及人这样被其他东方种族如此激烈地歧视着!然而,现在却有这么一个人,一个自称埃及人的人,掌握着各种宗教信徒的生命和命运,其中有传统的穆斯林,有印度教徒,有神道教徒,还有恶魔崇拜者。这极不正常。

[注:Ophir,圣经中提到的一个盛产黄金的王国。]

“你有没有”——他忽然转向我——“听人提过,卡索洛斯与海洋有所关联?”

“从来没有。”

“在北非有一种广为流传的信仰,发源于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有色种族的大头领将从海中降临!有一次我听一个柏柏尔人说起蝎子,将他称作‘海洋之子’(The Son of the Ocean)。”

“那只是这伙人使用的一个敬称,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有时还是对此感到困惑。”
TOP
2 Pages V  1 2 
Fast Reply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Time is now: 2024-07-01, 0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