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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A Madness of Angels/疯狂天使 by Kate Griffin, Matthew Swift系列第一部
蠕行馄饨
2023-07-05, 22:54
Post #1


主物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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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Madness of Angels,
or. The Resurrection of Matthew Swift
/疯狂天使(马修·斯威夫特的复活) by Kate Griffin
(Matthew Swift Series/马修·斯威夫特系列 卷一)

翻译:蠕行馄饨(部分参考Deepl机翻)

魔法即生命。有魔法的地方就有生命,二者不可分离。它们是彼此本质的投影,反映着彼此的面貌、中心与氛围。一声怒吼的回音,一次触碰皮肤的余热,一口呼吸散逸的形状,这都属于那个挥之不去的概念,我们粗略称之为“魔法”的概念。在这个新的时代,魔法不再潜藏在树木与藤蔓之中。魔法凝聚于生命最多的地方,在那里,生命燃烧着霓虹的颜色。

R.J.巴克,《魔法概念的流变》,城市魔法杂志,第三期,1994年3月

我们是光,我们是生命,我们是火!
我们是电火的歌唱,我们是隧道的轰鸣,我们在天空上起舞!
来吧,成为我们,自由吧!
我们是蓝电天使。


匿名垃圾邮件,来源未知

序幕:电话的问题

一次几乎(但不完全是)完美的召唤。结交一些新的朋友,记起一些旧日的敌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太长了,这次苏醒的过程太长了。手指摸到的地板是温热的,地毯又粗又厚,硌得我身上发痒,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刺痛感,好像一群蚂蚁在打洞。失去知觉太久,浑身都像婴儿的腿一样无力。我对自己说,动一下,于是我的脚趾动了一下,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因为吃力而发抖。我说,眨眼睛,于是我的眼睛,两块被舔了一半的太妃糖,高低不平,又黏又重,像在马拉松之前举重一样撑开了眼皮。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我醒来(如果这个词没用错的话)时爆发的蓝色静电渐渐消散,仿佛细小的蠕虫,或是钻进地板,或是沿着天花板爬进电话线,温暖的保护层从我身上褪去。寒意如同一条饥饿的虫,侵入每一处关节、每一寸皮肤,忽然之间我的骨头变得太长,皮肤变得太短,肌肉在松弛状态下都变得太紧,在全面回归的感官冲击下,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赤身裸体躺在地板上,像一条蜕皮的蛇。我们思考我们的状况。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我脑子里恐慌的声音嘶嘶地说。在这个声音看来,离我鼻子一寸远的床柱是巨怪的脚,窗外混杂着汽笛的雨声是毒蛇在喷吐毒液,漂浮在熟悉窗户上的霓虹灯影就像正午日光穿透臭氧层空洞一样灼目。
我试着挪动了我的脚,有种奇怪的飘飘然的感觉,好像这是我毕生努力的终极成果,满足了我所有的夙愿。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手脚发麻,不知道怎么处理疼痛,于是我们笑起来,蜷起膝盖顶在下巴上,转过头把鼻子埋进地毯里,好让灰尘盖住自己的吃吃傻笑,眼泪从嘴边淌过。我们好奇地尝了尝眼泪的味道,发现它的咸味令人愉快,仿佛绷紧舌尖咬下满嘴热气和第一口滚烫酥脆的培根。此刻,找到一盘脆培根成为了我人生的唯一动力,压倒了其他一切问题。带着这份希望,我奋力站了起来,爬到床的另一头,靠在抽屉上等待世界决定这段时间内哪一边是下方。
我身处的这个地方不太像我的房间。有些表层的、温和的偏差。墙面的颜色还是我的,淡淡的无害的黄色。窗户也是我的,通向马路另一侧的一小排店面,错不了:报刊店,酒水店,鞋匠,杂货店和洗衣房,还有李保夫人的著名中餐外卖店,窗户上的红灯笼还喜庆地发着光。这是我的窗户,我的视野,但不是我的房间。床是新的,光溜溜的丑东西,假装自己属于一位尖帽子公主的中世纪婚房。床垫硬得不行,我坐在上面一分钟就开始疼了。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镶金边的镜子,我能想象玛丽·安托瓦内特在这玩意儿面前梳理她的卷发。角落里有两个衣柜,而不是一个。我迈着蹒跚的脚步走过这段史诗级的距离,靠在最近的衣柜上平复呼吸。借着门缝透出来的光和外面的霓虹灯,我打开了第一面衣柜,审视里面的东西:粗呢夹克,丝绸长裙,特殊裁剪过的白色和米色衬衫,黑色的尖头皮鞋,几乎完全由条带组成、没有任何保护材料的高跟凉鞋,还有一个羽毛枕头那么大的、吊着厚重金链的手提包。我打开手提包翻了翻,拿走了钱夹里的五十镑,留下了几张信用卡、达利奇波特卡宾图书馆的借阅证和一小叠名片。我抽出一张名片,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劳拉·林巴德,KSP业务助理”。我把它放在床上,打开了另一面衣柜。
这一个里面有裤子,衬衫,夹克,还有让我惊讶的,一双很大很厚的黄色渔人帆船靴。衣柜底下有一个看起来很重要的小盒子。我打开盒子,里面有听诊器,急救包,温度计,还有一些看起来很疼的特制金属工具,我不敢揣测那是用来干什么的。我抽出一件棉质白衬衫,一条灰裤子,在抽屉里找到了不太合身的内裤,和一双厚厚的黑袜子。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索左肩膀和胸廓寻找伤口,发现每一根骨头都好好的,每一寸皮肤都愈合了,没有一处伤疤或干涸的血痕。
衬衫袖口差不多到我的拇指根,裤子吊在脚踝处,袜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合适,但鞋小了几号,我很疑惑。怎么会有人四肢这么长,穿的鞋却像缠过足一样?我放弃了穿鞋,感觉一会儿可能会后悔。
我把名片和五十镑钞票揣在裤兜里,准备出门。我们瞥见镜子里的映像,停下脚步,着迷地盯着它。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吗?深褐色的头发,缺少打理到了接近邋遢的程度——要说个性又不够长,要说时尚又不够短。苍白的脸晒一点太阳就会长雀斑,五官太紧凑,显得鼻子有点过大,滑稽的大号衣服显得四肢更加细瘦,头好像被意外插在身体上。这不是我们乐意选择的肉体,不过我早就放弃幻想自己长得像哪个电影明星了,秉承一个完全普通人的实用主义,意识到这就是我,挺好的。
镜子里的脸就是我。
但不完全是我。
我凑近一点,向两边转了转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油腻腻的,该洗了——寻找血迹、淤青、伤口。转过脸寻找擦伤和疤痕。几乎是一次完美的苏醒,但这幅画面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凑得很近,直到呼吸在镜面上凝成灰色的水雾,注视着我自己的眼睛。我还是青少年的时候还因为眼睛太圆而烦恼,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象小眼睛等于高智商,直到某天在学校,十三岁的马克斯·伯顿证明深色的圆眼睛才是吸引姑娘的优势。我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我也眨了眨眼睛,明亮的虹膜像猫眼一样反射出街灯的褪色橘光。我上次看到我的眼睛的时候,它们还是棕色的。现在它们是白化病一样苍白、明亮的、冬日晴空的蓝色,而我也不再是透过它们视物的唯一存在。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我把脸贴在冰冷的镜子玻璃上,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要把我们击倒在地。窍门在于保持呼吸,保持前进。别的什么都不重要。跑得够远、够快,或许一边跑一边还能想出个计划来。但如果你已经死了,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的腿比脑子动得更快,把我送出了房间。我的手指关上了门,外面走廊的一百瓦灯泡闪得我直眨眼。地毯很厚,很新,栏杆擦得锃亮,但反而是墙上的一幅画——很多年前我花五镑买的一副印刷毕加索——画上的所有颜色和奇怪、杂乱的比例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它还挂在原处。我几乎感觉被冒犯到了。我们被迷住了:那里,一幅爆炸性的视觉奇迹,全部的辉煌,只需一顿便宜泰国菜的价格。一切都是如此吗?我记不起来了。我舔了舔嘴唇,尝到干涸的血味。思绪和记忆仍然很混乱,很难理解。重要的只有前进,活到想出计划的时候,再去寻找答案。
我听见楼下传来笑声,说话的声音,玻璃碰撞的声音,还有开门的声音。从起居室到厨房的地砖上传来脚步声。一声“叮当”,显然他们还没用水泥粘上钻石纹路中间的那块松掉的白砖。盘子的声音,烤箱风扇排出热气的声音。
我开始向下走。说话的声音变大了。礼貌的闲聊声,来自一个有着尖利嗓音的女人,她的笑声从鼻子后面传到肺部再向上回荡,我本能地讨厌这个人。我看向通往厨房的走廊,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弯腰摆弄什么散发着蒸汽的东西,闻起来像派。想吃点什么的欲望,什么都想吃的欲望,短暂地没过了我嘴里的血腥味。像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困惑鬼魂,我走过厨房,推开起居室半掩的房门。
三个人,第四个位置留给厨师,正聚在磨砂玻璃桌前,吃着沙拉喝着红酒。似乎没人发现我,注意力都聚焦在其中一个女人身上,看她的表情和腔调大概正在发表一番风趣的演说。但等她转过身看向我,“乔治,派!”差点说出口的时候,酒杯砸在桌上的声音迅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盯着我,我盯着他们。一阵只有英国人能做到的尴尬沉默,差不多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但仿佛挂钟已经响了十二次。然后,必要地,可能也是理所当然地,其中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
她的尖叫声让我脊柱一阵发抖,击碎了我脑子里的恐惧和茫然,最后,我终于明白这里不再是我家了,我离开得太久,对这些人来说我是入侵者,他们才是合法的屋主。尖叫声像火车撞上减震带一样击中我的大脑,在我的意识里劈出一条道路,让其他的念头涌进来:我实实在在地意识到,如果我家不再是我家了,那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过去的生活也就不是我的了,还有我的东西,我的钱,我的债务,我的衣服,我的鞋,我的电影,我的音乐,一下全都没了。从我还是个瘦巴巴的青少年那会儿就拥有的东西,我爸送我的电动牙刷,因为他突然担心我的健康;我朋友和我去过的地方的照片;我第一个女朋友在分手之后的圣诞节送我的《加尔文和霍布斯》,用来纪念友谊长存;我最喜欢的那双拖鞋;我计划去西班牙北部山区旅游的假期,所有我为之努力的,我拥有的,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那声尖叫里消失了。
我逃跑了。我们不是要逃离那个声音,那不是我们害怕的东西。我逃跑是为了迷路,我希望我一开始根本没有醒来,而是留在那里,在蓝色里漂浮。

以前,不是那么久以前,我跟我发了疯的老奶奶坐在长椅上,旁边是烟蒂那么深的一块草坪,被地方议会划为“社区绿地”。我们看着远处的飞机飞过头顶,看着橘色的云绕过阴沉的黄月。她穿着一件起绒粗呢外套,一条褪色的蓝色睡裙,和一双粉色的大拖鞋。我穿着校服和爸爸的蓝色大衣,那是妈妈某天在纸箱里发现的,本来准备烧掉,但我哭着要她留下给我,虽然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在乎。
我们坐在一起,我奶奶和我,还有鸽子。鸽子聚集在排水沟和墙上,有的在奶奶脚边跳来跳去,有的瘸着脚摇摇晃晃,有的扇动着羽毛稀落的、折断的翅膀,圆圆的橘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们,像镶嵌在小头颅上的玻璃眼窝,毫无惧意。我有数学作业要做,但我不想,肚子饱饱的,全是冻豌豆和番茄酱。冬天要来了,但今天晚上空气很干净,又干又冷,尖锐但不沉重,街区的房子都亮着灯。我是秘密间谍,坐在黑暗的长椅上,看着27号的帕斯瓦拉先生熨衬衣,32号的杰西卡和艾尔为洗衣服而争吵,21号的格里高利老太太换台到300TV,找点吵闹又暴力的东西来看,她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看这些东西,当然,四十年代长大的女士欣赏《虎胆龙威》也不太合适。
我就这样坐着,奶奶在我身边,我们在这个长椅上坐了很多个夜晚。只有她,我,鸽子,还有我偷来的秘密窗内世界。
奶奶沉默了很长时间。几乎只有坐在这个长椅上,跟鸽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心满意足。然后她转向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孩子?”
“是的,奶奶?”我咕哝着说。
她的嘴唇合拢,遮住粉色的牙龈,她的假牙放在家里,在她的小床边。她嚼着牙床,转头看向天空,又看向地面,然后慢慢地转向我。“你在合唱团唱得很好吗,孩子?”
“是的,奶奶。”我撒了谎。我会为了爸爸的大衣哭鼻子,但我的青少年自尊至少不允许我在学校合唱团里出丑。
“孩子?”
“是的,奶奶?”
“你考试作弊吗?”
“是的,奶奶。”
“我早就说过,早就跟她们说过,但老姑娘们都说……安吉丽娜左耳朵有点问题,你知道吗?你考试作弊吗,孩子?”
“没有,奶奶。”
“记得在墨水用完之前削尖铅笔!”
“好的,奶奶。”
一段长长的沉默。我记得我盯着奶奶睡裙下的腿。灰色的,布满浅蓝色的血管,很大,叉开着,像拖鞋里的模具长出了某种压扁的腐烂奶酪。
“孩子?”最后她说。
“是的,奶奶?”
“影子要来了,孩子。”她叹了口气,在夹克口袋里翻找出一张纸巾擦鼻涕。“影子要来了。还没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但它要来了。它会把你吃得干干净净,孩子。”
“好的,奶奶。”
她一巴掌拍上我的耳朵,感觉像被一片生肉打了一下。“你听好!”她厉声说。”鸽子看见了!它们什么都看见了!影子要来了。年轻人从来不听人说话。他是来找你的,孩子。还没来,还没来……你得像天使一样唱歌才能赶走他。“
我看着她那双褪色的、沉甸甸的眼睛,惊讶地发现眼泪在打转。我猛地握住她的手,真心担忧起来:”奶奶?你还好吧?“
”我没疯,“她咕哝着说,用沾了鼻涕的袖子擦着鼻子和眼睛。”我没疯。它们看到它来了。鸽子知道得最清楚。它们看到它来了。然后她笑起来,露出牙床和牙床上残留的肉。她站起来,最开始有点摇摇晃晃的,鸽子从四周飞来。她把我拉起来,握着我的手,然后开始跳舞,像一头醉酒的骆驼一样笨拙地拉着我前后摇摆,我们在城市的钠灯光里跳着华尔兹。她一直在唱歌,声音颤颤巍巍的,毫不着调,“我们是光,我们是生命,我们是火,哒哒,哒哒!我们是电火的歌唱,哒哒,我们是隧道的轰鸣,哒哒,我们在天空上起舞!来吧,成为我们,自由吧……”
然后她突然停下了,我撞到她佝偻的肩膀上。“唱歌还太早了,”她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你还没准备好,孩子。还没到时候。还有一段时间。然后你会像天使一样歌唱。鸽子没有撒谎的脑子。”
然后她继续跳舞,像夜色里的驼背鬼怪一样唱着歌,直到妈妈叫我们回家睡觉。
回望过去,现在我意识到了,问题不在于奶奶知道的比她说的多。问题在于,她准确地、诚实地说出了她知道的一切,只是我没有理解这些东西的脑子。

我停下了,我的脚开始流血。我不知道我在那里,走的是哪条路。我只知道我看见的景象:公共草坪或者小公园的一角,黑漆漆的深夜,感觉像是早春或者晚秋。绿化带边缘的悬铃木落下叶子——那就是秋天了。在下小雨,奇怪的伦敦小雨,又湿又冷,但在橘粉色的街灯下难以察觉,更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浓雾。我没法条理清晰地思考,现在还不行。在我的脑子理解我失去的一切的时候,恐慌像热水淋浴一样淹没了它,阻止我思考接下来去哪或者干什么。
我找到一条地铁高架下的昏暗小道,仅有外面的霓虹灯照明,今晚还没有被乞丐或流浪汉占据。我在干冷的地面上坐下,膝盖抵着下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发着抖,瑟缩着,试图控制我自己的想法。嘴里的血腥味十分恼人,像咳嗽药残留的干涩感。我又想起镜子里那双陌生人的蓝眼睛,试图把它们安在我的脸上。记忆没有带来身体的疼痛,脑子很容易忘记不想记起的东西。但每一个念头都带来了对疼痛的恐慌,我想逃到某个没有人、没有钠灯的山里,只为逃离那些回忆。
我短暂地思考这个想法,告诉自己失去一切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解脱。佛陀会做什么?或许会赤足走过无人耕种的泥田,为重生而欣喜。我想到脚趾间的蠕虫,膨胀扭曲的灰粉色身体,像滋养它们的雨水一样冷。我们改主意了。我们会逃跑,但不至于那么远。
本能地,就像以往害怕的时候一样,我任由我的感官漂走。那是一种自动反应,我在第一次课上就学到了,第一次,当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
给我生命!
……影子要来了……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呼吸就是力量,墙壁就是安全。我让脊柱贴在墙上,头靠在墙上。墙上不会伸出手指,影子不会长出利爪。我和固体接触得越多,黑暗能蛰伏的空间就越少,这样更好。我想象出一条咆哮的大狗,满嘴尖牙,淌着口水,蹲在我身边保证我的安全,在我极度疲惫的时候,一只忠实的宠物会守护着我。我还能做点什么,几乎和一条护卫犬一样好,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引来过多的注意。
就这样,随着我的呼吸变慢,我的感官再次徘徊,收集信息。头顶上的铁路发出的电的气味,尿液被雨水冲走的气味,打翻的啤酒和干燥的灰泥的气味。远处传来深夜通勤列车的咔哒声,载着昏昏欲睡的一排乘客前往郊区和其他地方。一辆公交车在远处被堵塞的下水道周围膨胀的水坑中溅起水花。夜里一扇门猛然关上的声音。远处传来警笛的凄鸣。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警笛声曾让我感到安慰。因为它是我们受到保护的证明,身穿蓝色衣服的卫士来保护我们远离黑夜的危险。我从来没有把保护和危险联系起来。现在警笛声再次响起,我想,是否是因为我自己。
我的衣服对今晚来说太薄了。细雨使它们变得湿漉漉的,紧贴着我的皮肤,又痒又冷。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手臂上有潮湿的鸡皮疙瘩。我们对它们很着迷,卷起袖子盯着我们肉体的变化,细小的毛发竖起,好像被静电僵住了。甚至连寒冷也使我们感兴趣,它让我们的感官变得多么不相称啊,我们冰冷的双脚对于它们占据的空间来说太大了,我们麻木的手指像巨大的南瓜在思维上溅起汁水。我们想到,人类的身体确实是非常不可靠的工具。
脆培根。
派的气味。
血的味道。
记忆,有关……
……有关……
半闭上眼睛,它就在那里,黄牙蓝眼,俯视着你;完全闭上眼睛,血液会再次在你的皮肤上滚动,在你的背部和腰部汇集,噼啪作响,在你的脚底发痒,在你的袜子内衬里沉积。
你真的想记起来吗?
我不这样认为。
别闭上眼睛。
我放下袖口,下巴更紧地抵住膝盖,抱住自己,双脚相叠。
还有别的感觉等待报告。
稍微看一下,快速浏览一下,有什么坏处?没有人会知道。深吸一口气,也许一切就会好了,尽管还有影子存在?
我吸了一口气,把此处的空气吸入肺部,让它在我的脑中和血液中迸发出启示。来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这里,这地方有一种尖锐的、咬人的感觉,在地面上很薄,不像生活活动更频繁、更密集的地方一样沉重,但却带着其他地区的痕迹,那些气味在空中飘荡,像卷须一样随着头顶嘎嘎作响的通勤班车往来。我可以感觉到的力量和质地有一种强烈的气味,和一种滑腻的触感,如果控制得太紧,就会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退缩。它给了我安慰,还有一点温暖。
我振作起来,看着白漆的墙壁,检查上面的涂鸦。大部分都是常见的东西——"J是基佬!"或 "P&N永远在一起"——但有一面墙的颜料是橙色的,满是循环和突然的转向,我认出了它。当我的手指按在上面时,感觉很温暖,触摸起来像缓慢移动的沙子一样刺痛。乞丐的印记,划定了部族领地的边缘。很高兴发现我的感官对这种东西仍然敏感——或者,我不得不怀疑,甚至比以前更敏感?尽管我们认为这是优势,但这种想法并没有让我感到安慰。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隧道里,仔细地查看粉刷过的墙壁上的每一抹颜料和划痕。这些信息包括
不要让体制叫你失望
还有:
XX|ULTRAS|XX
还有:
不要舔刷子
它们在涂抹水泥和油漆的砖墙上彼此交融。
在隧道的远端,有一处涂鸦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像其他了解这种东西的人一样采取保护他们的领土的措施,而是用简单的黑色喷漆在墙上写着粗糙的大写字母。它说: "让我变成墙上的影子"。
我感到不安,但今晚有别的东西在我的关注清单上占据优先地位,所以我没有理会它。我没有颜料,就用手指在这里的尖锐感觉中比划,在隧道中间的墙上画下了我自己的印记,当我画出防护符号的长长形状时,即使是这种细微的动作也给我带来了安慰。那是属于我自己的防御咒文,能抵挡邪恶和伤害,不完全是一只护卫犬,但足够接近。
完成这一切之后,我的头很痛,手指也在颤抖。这样一件小事却耗费了我的四肢的最后一丝力量。我内心有一处温暖的空洞,也许时间可以修复,但这种空洞与其说是疲惫,不如说是缺乏经验,仿佛每根手指都是新长出来的,肌肉未经调试,还没有适应曾经的功能。我斜靠在对面的墙上,等待着。
只过了几秒钟,我画下的形状就开始在墙上燃烧,发出嘶嘶的声音,黑色的细线打着旋出现。我滑落到地上,缩起膝盖,打了个寒战。头顶上的白条灯静静地嗡嗡作响,我可以尝到其中的电流。对我一行的人来说,第一课总是关于电的。
我冒险伸出指尖,从其中一盏灯里取走一点温暖和光亮,把它的能量引到自己身上,那盏灯陷入了黑暗。我从中抓取出豌豆一般大小的光热球,好像两根手指捏着一根火柴——皮肤靠近的时候烫得惊人,但热度不足以维持生命。我不确定哪一个可能会造成更多痛苦,寒冷还是我耗竭的力气,但我还是冒险取下了更多光和热,轻抚它们融入我指间的光球,直到头顶的灯几乎都熄灭了,只留下隧道两端的两盏灯。我累得一身冷汗,气喘吁吁,不停耳鸣,但我手中攥着一个白光凝成的大泡泡,像一个小号的虚幻的足球那么大。我躺下来,蜷缩在它周围,好像那是一袋纯金,感到它温暖我的周身,驱走衣服上的一部分湿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们不想睡觉——我们的思维跳跃着,我们的感官徘徊在能够触及的最远处,伸进街道下面某只老鼠窜动的爪尖,伸进某只秃尾巴城市狐狸的鼻端,同时我们还在试图理解身边的每一处形状,每一种生命的气息。但我很累——太累了——尽管我们不想,我还是得睡觉。我感到眼皮像刽子手的刀一样沉下来了。

血腥味。
黄色的牙齿,淡色的、模糊的蓝眼睛。
给我生命给我生命给我生命 给 我……
没完全睡着。
远处的警笛声,汽笛声。今晚有人在外面寻找什么别的人。在排水沟里爬行,和鸽子谈话,偷偷占据橘色狐狸的鼻子,在它还在寻找下一顿汉堡午饭的时候。

我们不喜欢睡觉。我们的梦和现实混杂在一起,透着蓝色的迷雾。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夜晚,雨在下水道里汩汩流动,一切都干净、清澈了起来,你可以轻松地让思维漫游到远处,不会像平常一样,被拥挤的人群和繁忙的感官阻挡。没有语言的思绪。
我最多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手中的温暖已经溜回了灯里,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在我的感觉边缘,滴水的轻响转移了我的注意。
在隧道的一端,乞丐的橙色印记顺着墙壁像流鼻血一样流淌下来。颜料卡在墙上的一个缺口上,积聚,然后溢出,以微小的、有规律的节奏滴落在地上的一个悲伤的污点上。我看了看隧道另一端我自己的防护印记,一个烧焦的颜料漩涡,也开始在边缘晃动,力量的线条闪闪发光,仿佛陷入了热雾之中,标志的最底部开始液化。
我费力站起来,双脚立即报告说它们不想和我的其他部分有任何关系,并跳动着钝痛以证明这一点。血和泥土混合成了一个暗淡的棕色污点。我蹒跚地走到隧道的尽头,向黑暗中看去。仍是夜晚,或者至少是早晨的死寂的时刻,逐渐减弱的阴霾还未能在地平线上形成任何轮廓。大雨倾盆而下,在地面上留下细小的银色坑洞,将人行道变成一片乌黑和闪光的水坑,反射着粉橙色霓虹灯的光泽。
我让我的感官四处漫游,感到有些不安,一阵颤抖穿过我的皮肤,不仅仅是寒冷。有一股味道穿过雨水,直截了当地攻击感官,是一种滋味,也是一种臭味,它强行进入鼻子后面,一下子激活了每个受体,大脑被如此多的信息所淹没,甚至无法开始破译气味的组成部分,说这是橘子皮,那是湿纸板。一种温暖、潮湿的垃圾的味道,在一个狭小、黑暗、逼仄的地方以有趣的方式腐烂发霉,然后被释放出到空气中。而且它越来越强烈。
我仔细聆听垃圾车、拾荒者和小偷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只有颜料融化的缓慢嘶嘶声,还有啪嗒啪嗒的雨声。
不是我多疑,而是最近的经历改变了我的看待事物的方式。颜料融化,空气散发着垃圾——不,不只是垃圾,而是更刺鼻更恶心的东西——的气味,二者之间不太可能没有什么令人不快的直接联系。我拖着受伤的脚,尽可能快地往臭味的反方向走去。我走进雨里,让它淋在我身上,享受雨水流进眼睛的冲击感,让雨洗去睡意,即使我其他的感官开始抓挠着报告……
……垃圾的味道……
……霉菌的味道……
……空旷的街道,影子很奇怪……
……脚步声……
……干热的臭氧,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
我开始慢跑,很不舒服,每次脚掌落地都让我们想起人类躯体的重量其实不小,而且由一小部分表面支撑那么大块的物质。我们的肉体形状多么可笑,我们想到。多么可笑的种族,却征服了世界。
身后的路上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报纸吹过沙砾。我全速奔跑起来,突然不在意疼痛,而是被快快到别处去的欲望压倒。身后的声音更响了,气味也更强烈了,一声轰隆隆的奇怪低音,像是老旧的柴油引擎,马上就要在一阵蒸汽里爆炸。
我看见两座房子之间的小巷,满是肮脏的垃圾袋和油腻的水坑,于是钻进去,跑向尽头的墙。被限制住反而让我感到安慰——我没有出去的路,但是在追我的东西也只有进来的路,我可以好好地直面它,背后不会出现爪子和黄牙。我摸到尽头的墙,转身,靠在一扇高高的木门边,这扇门可能通向谁的后花园。我伸展双手的手指,拥抱身后的固体表面,开始抓取力量。太慢了,太久没有这样做过——那么多年都不需要!但我仍然做到了,空气变得厚重,直到两边的墙在我积累的压力下似乎都开始掀起涟漪。我用力之墙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准备把它砸向来找我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这个世上不存在巧合,至少今晚不存在。
小巷尽头什么也没有。我努力地听着,听到了微弱的叮叮当当声,然后是像从碗底啜饮厚厚的蛋糕混合物的声音。然后那声音也停止了,只有我的呼吸声,以及一个疯子肯定自己正在监视的感觉。
我没有动。如果我要和外面的东西之间进行一场意志力的较量,我更愿意像这样呆在小巷的尽头,直到黎明或黄昏,而不是把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
一对鸽子从附近的屋顶水沟中腾起,我猛然抬起头。有那么一会儿,我考虑借用它们的眼睛,俯视这个世界,但还是决定不这么做。站直就很不容易了,多任务处理是不可能的。
我等待着。
可能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我不知道,我不在意,身体里的肾上腺素不打算让我做出判断。
我听到一个罐子在小巷的地板上发出响声。我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垃圾袋。其中一个袋子裂开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了,倒进了我为到达后墙的安全地带而蹚过的死水坑里。里面漂浮着破损的薯片袋和残缺的香蕉皮;用过的纸巾、厕纸卷筒、预制菜的纸板盒、脏厨房布、破碎的杯子把手、撕开的铝箔、皱巴巴的保鲜膜、压扁的橙汁盒和半脱脂牛奶盒,都从袋子里溢出来,而且都在非常温和地、没有任何解释地,像锅里的爆米花一样开始摇晃。
恐惧的苍白小手指向我的方向,提出了一个建议。我知道这是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旧塑料袋、被撕碎的垃圾信件、破损的CD盒,它们在袋子的撕裂处弹跳,进一步撕裂它,让更多的垃圾溢出来。它们在小巷的地板上摇晃,然后,最轻的先是被微风吹起的购物袋,火腿包装的残余物,装过奶酪的套子,开始上升,直直地向上,仿佛重力已经过时了。然后是更重的垃圾——装过便携式收音机的纸盒,半截柠檬的残余物,一堆橘子皮,像伸展的蛇一样,一整条向上延伸。我看着它们缓慢而悠闲地从被撕碎的垃圾袋中漂浮起来,一张张保鲜膜在上升过程中不断松散开来,面包袋像热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自下而上,没有任何匆忙,没有任何戏剧性,伴随着旧垃圾的轻微嘶嘶声和沙沙声。
房子边缘的影子朝着同一个地方升起,紧贴着墙和排水管的拐角处。所有的东西升起时,似乎与影子的形状融为一体,一个薯片袋的银箔在可能是手臂的地方反着光,一块纸板包裹着也许可以被描述为腹部的东西。它看起来像某种有机的石像鬼,从其中一条紧贴的肢体上滴下奇怪的厚厚的液体废料,静止的、耐心的、笨拙的石像鬼。
然后它转过头来,它的眼睛里闪烁着两根烟头的火星。当它呼气时,它的鼻子——一个汽车排气管的断端——喷出烟雾;当它把一只胳膊从紧贴的墙上抬起来时,它的爪子发出嚼过的口香糖粘住的声音,它的爪子上闪着旧可乐罐和汤罐的碎刀片的光芒。它的大腿是由建筑工维修水管后留在街上的旧水管组成的,它的躯干被旧铁皮和卡片、弯曲的交通标志牌和废弃的盒子覆盖着,在它庞大的身躯下形成了一片装甲的腹地。通过它表面皮肤之间的裂缝,我可以闻到和看到一个由腐烂水果、苹果核、薯片、吃了一半的汉堡和残余的中餐外卖组成的跳动心脏,在它的表面盔甲下,所有这些都被挤压成一个棕色的团,就像一个没有皮的肚子。当它张开嘴时,它的牙齿是来自一个破瓶子的反光绿色玻璃,它的脸被旧新闻纸和废弃的杂志覆盖着,它的手臂闪耀着铝箔的反光涂层,它的翅膀是两片半透明的薄薄的保鲜膜,在它身后升起,在空气中发出薄而尖锐的响声,连接处用保险丝编织起来,像肌腱一样贯穿它的身体。当它用带胶的爪子紧紧抓住我头顶上的房子的墙壁时,分装袋里的垃圾沉淀在它的身体里,在它拱起的背上蔓延开来,裹住了它膝盖向后的关节弯。如果它是活物,我会说它像一只巨大的鬣狗,比人还大,但驼着背,野性十足,它的身体做出的形状是拱起的,准备好攻击。但由于它不是活物,而且它的呼吸因为支撑它的力量而灼热无比,我认为它是:一只垃圾虫。
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应该猜到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我只是有点太乐观了,指望着它晚点发生。
它伸展开绿色玻璃和腐烂砂纸组成的下巴,向空中嘶嘶地喷出一股黑色的废气。最后一根破碎的塑料吸管和烧坏的灯泡从小巷的地板上飘起,落入垃圾虫的身体中,使它变得更大、更强。我看到它的背部拱起,粘着薄膜的翅膀在雨水的冲刷下闪闪发光,随着故障汽化器发出的嘶嘶声,它向我的脸伸出剃刀般的爪子,张开嘴喷出一股烟雾,后腿一踢,试图把我的头踢下来。
直觉而不是清醒的决定救了我的命。
我放开了我一直在建立的力墙。它撞上了正在跳跃的垃圾虫,把它向后推到了墙上,从它的肉里喷出了脏报纸和发霉的有机物,它倒在巷子里,变成了一堆撕碎的铝箔和保鲜膜。我没有兴趣去看这是否能阻止它,我很确定不能,所以我立即转身,用肩膀撞向高高的木门,直到门锁断开,然后跑进花园。在我身后,那只垃圾虫靠后腿支撑着站立起来,被撕裂的残余表皮又流回了它的身体里,它向我追来,生锈的鼻子大声喷着鼻息。
我跑过湿漉漉的花园草坪,头也不回地翻过后墙,滑落到下面的铁路线上,背着地,不过相比我的脚到目前为止还算轻松。蕨类植物和破损的购物手推车(它们似乎总能出现在铁路路堑上)撕扯着我的皮肤和衣服;荨麻刺痛了我,一群老鼠在我滑下来的时候四处躲避。我 "砰 "的一声撞上了铁路线上坚硬的道碴,横七竖八地爬了起来,站在一条铁轨上。铁轨的表面光滑如银,侧面则是锈迹斑斑的褐色。重新站起来也许比从斜坡上滑下来更糟糕: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每一寸皮肤都有一个伤口或瘀伤,或者一个发炎的刺痛的肉泡。我在铁轨边上蹒跚地走着,在道碴与斜坡相交的干燥泥泞空间里,不在乎我要去哪里,只要是别的地方就好。垃圾虫并不是在达利奇的街道上闲逛;它们有目的,有方向,有意图,不用想也知道,今晚,它要的是我们。在我身后,我可以听到这种生物低沉的嚎叫声,这种声音就像早期公交车刹车的尖叫声一样。我没有勇气回头看,而是继续沿着铁路线蹒跚而行。

很难说我走了多远,到车站才停下来: 北达利奇。车站是锁着的,高高的黄砖墙上的灯光投下奇怪的影子。我爬上月台,靠近它那扇厚重的门的安全地带,并不在乎摄像头是否在看。我仰面躺下,摇摇晃晃,感觉很痛苦,并且为自己感到难过。
当我的呼吸得到控制,皮肤上的灼烧感变成钝痛时,我们将意识投向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感受每一个伤口和瘀伤的形状和压力。奇怪的是,我们对它着迷,对它的真实性着迷,尽管我们对疼痛的耻辱感到震惊。我们躺着,感受着身下水泥的冰冷粗糙的表面,沿铁轨飘来的微风吹干我们脸上的冷雨。有那么一瞬间,我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们皮肤的每一根神经,雨的冰冷,我们肌肉的炙热,我们舌头的干燥,我们头发的湿润,我们抓痕的轻微出血,我们瘀伤的紧绷,这些压倒性的感觉是迷人的,真实的,活着的。有那么一刻,我们想笑,虽然我不确定哭是不是更明智。
然后我闻到了垃圾的味道。
站起来已经是意志的胜利了——踉跄地走到出口让我意识到惊人的虚弱,靠在门上则是一秒的暂时解脱。我对着锁低声说着恳切地话语,用指尖抚摸着它,直到它屈服,发出了一声咔哒的声响。隔着月台上的一圈霓虹灯,我看见了垃圾虫眼里发着红光的余烬,但我还是拉开了沉重的门。垃圾虫从黑暗里溜出来,它比之前更高了,从铁路侧堤上抓来的碎玻璃片在外壳上闪烁着,像皇家珠宝一样镶嵌在它的身体里。
我蹒跚走出车站,它也跟了出来。这一刻的缓和给了我思考和回忆的时间。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我在狭窄的上坡街道上奔跑,没多久就找到了我要的东西。首先是一个黑色的垃圾桶盖子,上面用黄字写着“5号公寓”。接着是一排绿色的轮式垃圾桶,是地方议会在一个小购物广场的一家药店外留下的,感谢上天,它们并没有装得太满。那只垃圾虫就在我身后不远处,但它太大了,无法像恐慌的我们一样跑得那么快。它不会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原因而放弃。
我打开了所有轮式垃圾桶的盖子,检查它们是否装有分装垃圾袋——今晚我的运气不错,每个垃圾桶看起来都很干净。我把从5号公寓拿出来的黑色垃圾桶盖子当作盾牌,我的右手尽量穿过它的把手,直到手腕上方,让它楔入我的手臂。但当我准备好的时候,那只怪物已经出现在视线中,它从路中央踱步而来,涉过倾泻而下的雨水,带着缓慢、费力但不可动摇的目的,像一枚穿越沙漠的响尾蛇导弹。
在这儿,雨水淌过我的脸,流进我的衣服里,我希望这能洗掉一些臭味。我转过身面对那头怪物。
我们好奇地盯着着它靠近,看着它小心翼翼地、一心一意地向我们走来。摧毁它似乎很可惜,因为我们也许可以从它的结构和生命形式中学到很多东西,但保护我们自己是首要任务。
当它来的时候,我站稳脚步,把垃圾桶盖子举到面前,等待着。它比我预想的更谨慎,在碰到我之前停了下来,抬起鼻子,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就像旧轮胎在湿漉漉的路上打滑时发出的声音。它叫了三次,然后四肢着地,用它那一眨不眨的余烬红光盯着我。我感觉好像我一眨眼,它就会扑过来,但又立即意识到我自己眼睛的存在和眨眼的需要,似乎只要想到这一点,我体内控制这一动作的无意识部分就不能再发挥作用,每一次眨眼和每一次呼吸都必须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苛刻的思维过程。但怪物仍然没有攻击,我花了太长时间——有点尴尬——才搞清楚原因。这声尖锐的叫声不是挑战,也不是痛苦的表达——它是在呼唤增援。
该结束了。
我在街上四处寻找热源,发现有一小块附着在药店明亮的绿白色招牌的潮湿表面上。我抬起左手,把它拖到我的指尖,捏成一个小硬币的形状。被吸干能量的灯光愤愤不平地呜咽着闪烁起来。我转向那只垃圾虫。它感觉到了我的意图,不安地摇晃着,稍微立起,伸展它一只爪子上的金属碎片,释放出阵阵烟雾。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一枚硬币的热量,它就眨眼间消失了。有一秒钟,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怪物眼中的烟灰发出更亮的光芒,烧成黄色,爆炸出火焰。吐出的火苗烧到它头顶上的报纸,钻进了湿漉漉的一团,火星穿过它的头骨,落到了干灰和形成它那长长鼻状头的纸上。
它的表面喷出大量蒸汽,带着一股恶心的气味——
但还没有死。
相反,它怒吼一声,蹬直后腿站起来,绷紧燃烧的背部,然后猛地一跃。
在它跃起时,我单膝跪地,把垃圾箱盖子举过头顶以保护自己,做好准备应对冲击。它的体型挡住了光线,它的气味让我眼睛流泪,胃里打结,腹部一阵颤抖。当它袭来时,就像地震中的砖块落下。我把下巴缩进胸口,肩膀往肚子一收,手臂举着垃圾桶盖子顶在头上。在我周围,垃圾倾泻而下,一股薄薄的烟雾延伸到黑暗中。我听到低沉的呻吟声,从我的临时盾牌下探出头来。那只垃圾虫躺在一边,少了半条胳膊,胸前被挖了一个小洞。它周围的垃圾漂浮着,被我的盾牌撞开。我踉跄地站起来,脑袋被震得晕乎乎的,举起垃圾桶的盖子对着它。它翻了个身,站了起来,笨拙地挪动着,它的身体现在失去了平衡,喷着烟和灰向我扑来。这一次,我把盾牌高高举过头顶,将我剩下的力量注入其中,直到皮肤触到的塑料燃烧起来。当垃圾虫直直站起,几乎和我们周围房子的窗户一样高时,我把垃圾桶的盖子推向它。
它发出一百辆汽车喇叭的咆哮声,一只爪子以落锤般的重量向垃圾箱盖子砸去。碰撞的冲击力几乎把我撞飞。在我的盾牌周围,一阵亮橙色的火花呈伞状飞出,垃圾雨点般落下。怪物痛苦地后退,紧紧抓住它破碎的爪子的残余物。尽管忍不住思考这玩意儿的痛苦是怎样的,但我还是把盾牌扔到一边,向它跃去。我一拳打穿了构成它松散腹部的一块纸板,打进了它胸前粘稠、滚烫、腐烂的一团,而它则用破碎的、残缺的手臂向我挥舞着。当我把手伸进它的胸部,直到肩膀时,火烧断了我的袖子。锯齿状的金属部件,似乎漂浮在发霉的食物和其他残骸的核心里,划伤了我的皮肤。我的手指握住了一个小东西,好像被冻住了,就在同一时刻,那个垃圾虫摇摇晃晃地用一只脚站起来,另一只脚的爪子踢了一下,把我甩到了人行道上,边走边喷出有机物喷溅的残渣和湿透的纸板。
垃圾虫站在那里,内脏在滴水,头在雨水的冲刷下冒着热气,眼睛里迸出火焰,它看上去很困惑。它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我的手上沾满了它的粘液,形成了厚厚的黑色淤泥,我拿着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我把它展开。在黑色签字笔画的符号、召唤和咒语的字迹下面,我看到了这些字:
.……地方议会的倡议……
……周一、周四收集……
……玻璃、锡、纸张和所有有机物……
…….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
……为人民……
墨水开始在雨中流淌。垃圾虫用它奇怪的、机械的、金属的声音尖叫起来。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目光落在打开的、等待着的轮式垃圾箱上。怪物也是如此。它开始奔跑,想要拦住我。我也开始奔跑,滑到人行道上,伸手去碰垃圾箱,冰冷的纸片在我的手中越发湿润。就在我到达最近的一个垃圾箱时,垃圾虫伸出手来关上了盖子,我突然被困于垃圾桶和燃烧的怪物之间。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把那张纸扔进了垃圾箱,等着生命被碾碎。
“砰”的一声,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温暖的、被包围的感觉。我听到了雨声,还有纸张掉落的沙沙声,感觉到粘稠的腐烂粘液顺着我的腿背缓缓流下,还有旧新闻纸和塑料碎片在我周围飘落的搔痒,垃圾虫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它的纸板皮肤从腐烂的肉体上滑落,发出湿漉漉的巨响,它的翅膀像天使的羽毛一样飘落在地上,软管的碎片从它的身体里滑落,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身上掉下来的肠子一样飞溅。它眼睛里的火苗熄灭了,烟头悲哀地 "扑通 "一声掉在湿透的地上。
我趴在垃圾箱上,忘记了呼吸,漂浮的垃圾在我周围沉淀。几个散落的塑料袋被风吹起,在街上飘荡。一团压缩的报纸滚入水沟,卡在下水道的栅栏之间。余烬在水坑里燃烧着,一个被压扁的可乐罐在墙上弹出响声。我把垃圾桶的盖子打开了一寸,向里面看去。纸片上的符文,作为任何结构的核心和生物的心脏的召唤命令符号,正在垃圾箱里安静地、无力地烧成灰烬。
我放下盖子,转身,周围的垃圾在齐膝的高度浮动。山下,几百码外,一辆车停在街道中央。它之前并不在那里。一个男人从副驾驶的门上下来。然后又有两个人从后面爬出来,第四个人,可能是个女人,在灯光下很难分辨,从驾驶室的门里出来。他们开始向我走来。我猜是增援。他们听到了垃圾虫的嚎叫。
我倚靠在垃圾箱上,半闭上眼睛,努力地保持自制。我们很累,很疼,很生气。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个,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生活。我们意识到,一切都是错的。
我太累了,无暇在意。
我们睁开我们的眼睛。视野一片明亮的蓝色。电火。
我们在打旋的污物和怪物的残余物中走上前。我们张开双臂,让蓝色的火焰在我们的指间蔓延。多么好!多么容易!我们兴奋不已。
“你们想和我们战斗?”我们朝来人喊道,“你们觉得你们会活到那时候吗?”
他们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退回马路中间。我可以停下来,干脆在肮脏的街道上坐下,但现在我的眼睛里燃烧着蓝色的火焰。美丽的、闪耀的蓝色火焰。“难道你们不享受你们的生命吗?”我们让火焰燃遍我们的皮肤。“难道你们不为每一次呼吸而活,为每一次心跳起舞吗?你们看不见四处燃烧的火焰吗?”
我们收拢手指,轻轻地捏成拳头。我们头顶的霓虹街灯爆炸开来,商店两侧的防盗警铃骤然碎裂,喷出金属碎片,水沟里的水冒泡,扭曲,旋转,如同被吸进了漩涡里。“如果你们在生命中看到的只有死亡,”我们大声说,“那就加入我们!”
太简单了,只要我们愿意尝试,力量的感觉如此美好,如此闪耀,自我再次睁开眼睛以来我们还不敢低声吟唱的神圣话语,街道的魔法,我的街道,我们的魔法……
灯光开始恢复,房屋里出现了人声,汽笛开始鸣响。我不想被抓,特别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面对那种事,至少不是现在,拜托。我想睡觉。我们想让他们走开。
看起来他们也不打算留下。他们开始退后,转身,逃跑,快步逃回车里,启动引擎。我们任由力量从指尖滑走,尽管我知道,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刹车崩坏,车窗破碎,或者扭曲他们的排气管,点燃他们的汽油,我们知道我们仍然有那种力量,如此简单,如此轻松,只需……
我放开那力量,让指间汇聚的魔法散开,这很疼。太多了,放任它们流走而不是点燃火焰,让我头疼欲裂,心跳加速。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们喜爱这种感觉。我们喜爱指间燃烧的火焰,我们喜爱征服怪物的胜利,我们喜爱雨水,垃圾,夜晚和噪音,我们永远不会完全放手。
第一个人透过车窗喊道:“这他妈是啥……”
……我转身走开,走入夜色。

那是第一夜。
一切结束之后,我开始怀念达利奇的安静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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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行馄饨
2023-07-0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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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兜里揣着偷来的五十镑,我坐在长椅上,直到东方黎明的灰影从黑白滑向彩色。睡觉是不用考虑了。我们不愿意让我们的思维停下,不愿意闭上眼睛,尽管我非常想睡觉。
日出时分,我坐上了第一辆驶来的巴士,到我能找到的第一个地铁站。柜台后面的人看不见我赤裸的脚,所以没问什么问题。但我知道我身上很臭,看起来一团糟,因为即使隔着塑料玻璃,他还是在我靠近的时候往后缩了一下。
现在我意识到,他是我差不多两年半以来第一个对话的人。报刊架上新一期的《都市日报》给了我日期,售票窗后的人给了我对话。
日期本来应该让我惊骇不已。
但我想,这一晚可能给了我思考的时间,我准备好了跟最坏的可能和解。所以我看到日期的时候几乎感到宽慰,至少我的记忆不比我上次拿起报纸的时候久远。
卖票的男人说:“你想要什么?”
“一张牡蛎卡。”
“你没事吧?”
“没事?”
“呃……对,没事吧?”
“我昨晚过得很不好。”
“牡蛎卡,对吧?”
“加一张旅游卡,月费,1-6区。”
他给出价格。这回让我惊骇了——两年的通货膨胀竟然这么严重。但我们不打算在意旅游卡的价格,至少现在打算,所以随便吧。
“这些能买多少?”我把五十镑塞进窗下的黄铜盘,问道。
他给了我一张周旅游卡,和不多的找零。我希望一周够长。
商店还有两个小时才开门。我蹒跚地走向月台,扶梯很温暖,板条在脚趾间留下一种奇妙的触感。我坐扶梯下去,站在边缘卷起脚趾,因为这种感觉如此奇特,所以我们又坐上来,再坐下去,一会儿用手指抚摸着电梯中间抛光的金属表面,一会儿靠在黑色的橡胶扶手上,感受它以不同于地面的速度移动,把我们的身体带向前。
我坐上了第一班早班车,几乎是空的,穿过河床向北而去。我去了大波特兰街站,沿着马里波恩大道步行。即使在这么早的时候,太阳再人行道上反射出银灰色到淡金色的光,马路还是很拥挤。每隔几百码,车子就会停下,等待飘忽不定的绿灯从一处回荡到另一处。马里波恩大街的房屋高耸,砌着苍白的石砖或红砖,底层是高高的窗户和巨大的玻璃门或商店橱窗。街道缓慢地苏醒,给小超市卸货的卡车在单向道的第一批车辆向南驶入西区的时候缓缓离开。路人都绕着我走。我虽然一团糟,但威胁性不够强,不至于让他们报警。我散发着卑微的、无害的、善良的精神失常的味道。他们不打算打扰我。
我像个乞丐一样坐在商店前的人行道上,直到我想去的那家店开门。我走进去的时候,年轻的店员——新来的,从我上次来的时候算起——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
这是一家很大的慈善店。我漫步走过二手书、旧闹钟、新洗的尺寸怪异的裙子,来到了鞋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破旧不成形的鞋,正好是我想要的。
我试穿了一双运动鞋,它曾经是亮蓝色和白色的,现在是褪色的蓝色和浑浊的灰色。鞋垫仍然贴脚,但是薄得我能感觉到地面的纹理。鞋带左右不一样长,鞋背后的镶边裂开了,完美。买了这双鞋,再买了一份早餐,我的零钱就用完了。
早餐是脆培根,泡在油里的煎蛋,尝起来像纸板一样的粉状土豆华夫饼,可疑的香肠,煮过头的烤豆子,还有茶。在我们的嘴里就像神赐的珍馐,感官和记忆的爆炸,我们从未体验过的愉悦感。一瞬间,我感觉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
吃饱了饭,终于穿上了鞋,问题就成了接下来做什么。我们特别想去散步,探索这座城市,看看两年的变化有多大,吃点东西,喝点饮料,像游客一样享受每条街道的景色,第一次看见这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我那模糊混乱的记忆。
但我们的脚很疼,我们的安全没有保障,我们的衣服发出垃圾和城市雨水的臭味,还有一块块灰褐色的污渍。此外,我还有很长一系列问题需要回答,在我得知答案之前,我感到我仍然处于危险之中。

为了得体,也为了安全,我需要新衣服。现在这身衣服会引来过多的注意,而且如果垃圾虫的出现给了我什么启发,那就是有人在找我。
我需要钱。
乞讨是一个选项,但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时间。我们肯定也没这个耐心,毕竟还有更……刺激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我穿着美妙的新鞋走过马里波恩大街,找到一座电话亭,这个亮红色的前移动电话时代遗迹,因为地方议会声称有利于文化传统和旅游业才得以保留。电话亭内部有股尿液和啤酒的味道,很符合伦敦传统。当然,终极的怀旧传统还是电话亭背后那面墙,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卡片。
想找点乐子吗?”是最缺乏想象力和生物学意义上露骨描述的小卡片。不过为了跟周围的同类看齐,标语下面还印着一个女人,顶起来的那玩意儿我只能假设可以在医学意义上称为胸部。
!!!热辣热辣热辣!!!”旁边的一张宣称。下面的小卡片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从异国风情到震撼人心,都附有电话号码,好让你可以随手订购你的特别艳遇。我半闭着眼睛随便捡起一张,还沾着嚼过的口香糖残渣。任何接近观察或鉴赏的举动都让我感觉自己更脏。“**性感亚洲宝贝**”是它的宣传词,在我把它塞进兜里的时候我们还在环顾四周,以防有人在我们的羞耻时刻看着我们。我带着这张卡片到最近的一家银行。银行刚开门,保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门口走到柜台,脸色阴沉,眼睛眯起,等着我做点什么。我拿起柜台上的一支带链子的签字笔,开始在卡片背后写字。我写下四组数字,宽慰于自己隔了这么久还能记住。也许信用卡行业的某个人正在注视着,研究他们的电脑屏幕,寻找那些可以哄骗在世界任何角落的任何自动取款机的神圣数字,准备追踪它们的使用者。但,这正是重点。这些数字如此整洁,如此像银行卡号,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使用,而且,就像黑夜里的任何一只黑蚂蚁一样,它们会消失在海量数据中,甚至连最敏锐的魔法师都看不清。
至少我希望如此,尽管当我写完卡片上的咒文时,我知道我在冒着什么样的风险。

我在保安决定为某种必要的条件逮捕我之前离开了银行,继续向前走。三条街外有另一家银行,外面的水泥墙上牢牢地安放着一台自动提款机。我走到它面前,转头看看是否有任何路过的监视者,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我的 "性感亚洲宝贝"卡片,把它放进机器的借记卡槽里,小心翼翼地避免弯折卡片。
屏幕变黑了。我等待着。右上角出现了一个 "1",然后迅速扩展,疯狂马拉松一般的数字和图形在屏幕上翻滚。出现了一个警告标志,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担心好像变成了现实——有人在监视银行,寻找可以进入账户的神圣数字——然后它又消失了,出现了一条信息: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
我选了提款。
机器说:
£10 £暗影狂奔 100
£30 燃烧燃烧燃烧燃烧 £诅咒灵魂交易吗交易吗交易吗?
£50 £200
£80 £其他金额

我选了其他金额,然后取了500镑。
钞票不情不愿地滚出来,机器吐出了我的纸板卡片。
随着一声悲伤的轻响,机器吐出了一张收据,整张漆黑的薄纸,被墨水弄得湿漉漉的,在我的手指上因为液体的重量撕开了。
我拿起钞票,跑了。

早上十点,教堂街市场已经充满了奶酪、鱼、中式快餐和麦当劳的味道。这是一个由对比界定的市场。靠近天使站的一侧,盗版DVD摊放着朋克摇滚音乐;法国食品摊上,主要是来自后面的一辆发动机隆隆作响的面包车,一个鼻音很重的男声唱着爱情与巴黎的雨;在大麻摊上(因为没有其他名字可以公正地描述它那一系列烟斗、T恤、海报、炉子和面部表情,除了大麻本身,所有东西都在展示),鲍勃·马利向路过的国王十字路来的戴帽年轻人宣布自己深爱着他们。在炸鱼薯条店外,耳洞有一寸宽的人向附近购物中心的保安提供鳕鱼,一群女中学生穿着高跟鞋,随着耳机里的“唰-唰-唰”的节拍,跳着笨拙的博普舞,用高亢的声音向路过的学校朋友喊着绰号,毫不在意自己和别人的耳膜。卖鱼的人和卖可疑的腐烂水果的人聊天,卖高价时髦衣服的人和只卖七号鞋的人闲聊,周围的购物者从冰岛的罐头货架旁溜达到了面包店的浓郁香味中,夹在电视店和纹身师的店面之间。
我在市场中间漫步,避开被风吹起的纸张、用过的塑料袋、溅在路上的蔬菜和水果、推着婴儿车的胖乎乎年轻母亲和不耐烦的小贩,在卖包装纸、奶酪、蘑菇、电池、盗版电影、 盗版光盘、二手书(各种米尔斯和布恩的书,50便士一本)、蛋糕、面包、便携风扇、便携式收音机、微型电视、围巾、连衣裙、靴子、牛仔裤、衬衫以及看起来轻得无法在风中飘扬的蜘蛛网状时装的摊位之间徘徊。我的衣服在这里没有问题;这里有太多的景象和气味,人们根本不会关心我。
我看了看军需品店,里面有很多帅气的靴子、迷彩网和喜欢这些东西的人,还有折扣时装店、鞋匠店、面包店、艺术品店,最后是服装店,门外的柳条椅上坐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天花板上的衣服从屋顶上垂下来,必须躲开才能穿过门口,在货架之间开路。 墙上挂着袜子、鞋子、鹿角、旧棋盘游戏、1930年代体育赛事的印刷品和巫师的帽子,以及世界奇迹景观,都是打折的微缩模型,藏在灰尘中的某个地方。
在军需品商店,我买了两双袜子,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海军蓝毛衣,上面只有几个洞,一把瑞士军刀,里面的小工具多得用不完,包括经典的剖鱼刀、无法使用的开罐器等等,以及一个顶部有洞的奇怪钉子,我一直无法理解它的用途。在时尚折扣店,我买了一个普通的挎包,我怀疑这会让我被小吃店外那些尖叫的女学生鄙视,但它有一种永远不会消失的感觉。在鞋匠那里,经过一番劝说,我买了一套城市里最常见的锁的十把空白钥匙和一个挂在上面的钥匙环,以及一个也可以挂在环上的小型数字手表;在艺术商店,我买了三罐昂贵的喷漆。在服装店,我买了我的大衣。
那是一件很好的大衣。它长长的,灰色的,有可疑的斑点,有淡淡的灰尘和陈年咖喱的味道,一直到我的膝盖,甚至当我伸出手臂时,它还悬在我的手腕上。它有又大又臭的口袋,里面有防水层的残余,少了几个纽扣,而且曾经是米色的。这是历代侦探在雨中跟踪一个美丽、危险、可能是金发的嫌疑人时穿的大衣,这是一件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大衣,没有形状,平淡无奇,灰色——非常适合我的目的。
我付了钱,穿上了衣服。回到教堂市场,我翻起衣领,把装满好东西的挎包挎在肩上,穿过人群。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走到大麻摊位前,拿起一个大塑料烟斗,上面有一张教皇的照片,还有三片衬着牙买加国旗的大麻叶。我慢条斯理地打开我的挎包,把它放在里面。当我走开时,甚至没有人看着。我感到很高兴,走到洗发水折扣店,把烟斗放在柜台上。我向经营商店的那个看起来很疲惫的中国人俯身,大声说:"嘘!"
他跳了起来,双手本能地举起。"呃?"他尖叫起来,用惊恐的眼睛盯着我。
我几乎当场就跳了起来。我们想玩电,我们想扔火球,我们想要欢呼雀跃,高兴地发现这种力量仍在起作用,使用魔法的本能仍在那里,束缚在我的衣服上,我的皮肤上,就像以前那样,使我即使不隐身,也能够完全随意地匿名:根本不值得注意。我指着他桌子上的烟斗说:"礼物。"
在他有时间问出尴尬的问题之前,我转身悠闲地走开。我们应该吹个口哨的。

上午11点,我们来到卡利路游泳馆。
我不理解伊斯灵顿议会认为在一个介于铁路终点站和监狱之间的波纹铁棚里建一个游泳池会有什么结果。重要的是,在这些深棕色的铁墙内,除了抱怨的孩子们被秃头钩鼻的游泳大师强迫完成每周的课程的游泳池外,还有一个热水澡堂,一次不超过4.99镑。
我们曾以为天堂是无知人类的肤浅捏造。
当我站在浴室里,从我们的皮肤、头发和骨头里洗去垃圾虫的臭味,我们意识到不是这样的。天堂在喀里多尼亚路上,散发着淡淡的氯气味,从一个略显肮脏的水龙头中以44摄氏度的高压喷出。我们本可以在那里呆上一天一夜,一头扎进水里,但像往常一样,对在一处呆得太久的恐惧,和记忆告诉我的提前被发现的可能后果,使我不断前进。

午饭时间,湿润的头发贴在脸上,像拥抱金子一样裹着新衣服,我准备好了。该去找我的老朋友了。


我找不到我的老朋友。
我尝试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从我迷雾般的记忆里挑出电话号码。我先打给了阿文,一个正直的老好人,一直对我很好,虽然是以他的冷淡、宽容的独特方式。我又打给阿库特,我跟她有过一次醉酒后不太认真的接吻,在滑铁卢桥上,然后我发现她更喜欢金发男人。一位老太太接了电话,告诉我,抱歉,没听说过这人。帕特尔的号码是一个对我破口大骂的男人。潘斯利的办公室就在喀里多尼亚路不远的约克道后面,所以我直接走过去,发现那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浴室仓库。
我有点不安,甚至有点绝望,于是我试着打给了达娜·米凯达家。
一个男人接了电话。不是好兆头。
“喂?”
“我找达娜·米凯达。”
“你是谁?”
“我是……一个老朋友。”
“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得跟达娜·米凯达说话。”
“我该告诉她打电话的是谁?”
“我是……”我差点说出我的名字,但还没到时间,现在还不安全。等我们搞清楚了再说。”求你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在哪里?”男人强硬地问道,礼貌但坚定的声音,习惯于用冲击和固执来冲破所有的反对。“你是谁?”
我猛地挂断电话。我的手在发抖。恐惧又回来了,那种可怕的、尖锐的,确定街上有人在注视我的感觉,几乎没有被太阳的明亮欢快所减弱。还有一个号码我可以试试,但一想到它,我的胃就会翻江倒海,像医生的铁丝一样把恐怖穿透每条静脉,阻断热血的流动。
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在伦敦市中心,在北边的威格莫尔街和南边的牛津街所界定的区域内,有一个由半截小路和狭小的小巷组成的网络,这是时代的遗留物,当时城市里几乎每条街道都像跳蚤一样依偎着邻居,把墙内的人压缩到越来越紧和越来越暗的角落里。多年来,这些街道中的一些已经变得绅士化,比起那些蹲在牛津街上的折扣廉价店和巨型百货连锁店,它们提供了更多的茶叶口味或更高的靴子,就像在财富之河上隐约可见的沉闷的大丘。另一些商店则保留了牛津街大部分商业商品所特有的那种价格低廉的阴暗面——奇怪的回收电脑,味道古怪的披萨,为既懂工作又懂娱乐的女性开设的不寻常的内衣店,可疑的针灸诊所和无证的 "英语学校",聚集在街道之间的阴影中。
我很高兴看到它还没有消失,那就是 "神奇、神秘和奇迹之洞",它的广告是在一扇敞开的门上的一个摇晃的小木牌,廉价的香薰和发霉的地毯的气味透过门扑鼻而来,好像要来一场枕头大战。它潜伏在一家小书店和一家有磨砂窗和深色油漆的酒馆之间,看起来很尴尬。我走进去时也觉得很尴尬。但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在进入之前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开始下楼。
一开始是明亮的楼梯间,白色的墙壁,突然就变了样。在挂满神秘符号的吊灯之后,它变成了由深栗色墙壁和抛光木地板组成的沉闷的楼梯间,墙壁上高处的小喇叭发出的阴森的鼻息声。这个地方的感觉也变了。魔法的嗡嗡声更静了,一种难以捉摸的黑色丝绸般的触感穿过感官,而不是我过去总是与洞穴联系在一起的冲击感。我立刻感到怀疑。
接待区一直是临时拼凑的玩意儿,塑料板等和去年的破烂期刊《魔法与奇迹》——“真理的指引!!!独家采访***无尽伟力***论正确召唤技术的回报!!!
这些古色古香的不愉快的东西已经被黑色的皮沙发和装有压力球的银色烟盘取代了。我走到接待员面前,一个几乎只穿着紧身皮裤、脸色阴沉的人,我说:“我找可汗。”
“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本杂志上,都是什么《布拉德接下来做了什么》,还有胸部。
我又说了一遍。“我来找可汗——这些压力球是干什么的?”
他那赤裸的古铜色背上纹着一匹展翅的天马,一只手臂用红色和黑色的墨水纹着:“巫师”。
“不好意思?”我耐心地重复,“你们为什么要放压力球在这儿?”
他的眼睛没离开那篇叫做《我怎样吸引谢丽尔》的文章。“在预言之前净化你的灵晕。”
“净化我的什么?”
“你的灵晕。预约了吗?”
“没有。”
“你得先预约。”
“我只是想找可汗——你说‘净化灵晕’是什么意思?”
“你必须进入禅意境界才能做预言。头脑清醒才能理解真理,懂了吧?”他鄙夷地咕哝道。
我想了想,根据我一生的魔法经验和几年的课外神秘实践活动,得出唯一的结论。“但是……那完全是狗屁。”我说,希望他表示赞同。
“不关我事。你要预约吗?”
“不,我要见可汗。”
“这里没人叫可汗。”
“这地方是他的。”
“啊啊,不好意思老兄,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可汗。”
他仍然不在意我们。我们不打算容忍如此不敬。我们前倾身体,越过柜台,一把抓住他的喉咙,把他的脸拉到一寸远的地方,嘶嘶地说:“我们要见管事的人,现在!”
他喘着气抓住我的手腕。我们想看他的眼睛再凸出一点,但我放开了手,把他推了回去。我露出一个微笑,我希望是一种歉意但坚决的微笑。“也许我应该该直接进去。”我说。
他抓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咽口水的声音。我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越过接待处,穿过通往阴暗处的窗帘。

恼人的鼻音在窗帘外的阴影中更加响亮,廉价香薰的气味几乎令人头晕目眩,浓烟从每个角落溢出,让人眼球发痒。房内只有一个光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一个水晶球发着白光。它并没有真正发光,而是拥抱着阴影,界定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黑暗就在其中。我没有理会它,因为它的颜色和质地感觉完全是由电源提供的,不是任何值得称为魔法的东西。从厚厚的黑色天鹅绒窗帘外,一个像雪花飘过山坡的声音说:"既然你来了,那么欢迎。"
我把帘子往后推。
在一片香云中,一个女人半遮半掩地坐在房间后面的一张红绸椅上。她的双手整齐地在腿上交叠,一副牌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生物佩戴这么多的的金饰和假金链。头发染成黑色,珠宝摇摇晃晃地挂在头饰上,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晃来晃去,掠过她的肩膀和手臂,沿着她的指尖叮当作响,从她的前面垂下来,像涟漪一样在她的脚踝,她的赤足和光洁的趾甲上散开。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刻意的颤动,她叮当作响,她闪闪发光。
她的眼睛还盯着牌,“你不坐下吗?既然你那么急于聆听自己的命运?”
我难以置信地摊开手,“这他妈是什么?”
“神秘力量常常叫我们震惊……”
“不,说真的,这他妈是什么情况?可汗在哪?这些亮晶晶的玩意儿是干啥的?这个在暗处发光的水晶球是啥?那个穿紧身裤的男人又是谁?这么多香薰是要做什么?我是说,真的?这地方到底是干啥的?”
有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她看起来很惊讶。然后,她的表情重新变成了一种半神性的入迷状态,双手在她所扰乱的烟雾漩涡中抬起,明亮的猩红色嘴唇上浮现出一个充满魅力的笑容。"我是未来的预言家,"她说,"我在此为你提供......"
“可汗在哪?”
“我在此为你提供预兆……”
“管他妈什么预兆,我要见可汗,我他妈现在就要见可汗!”
她犹豫了一下,一瞬间某些真实的情绪掠过那张平静的脸庞。她的声音变得稍微正常了一点,带点佩卡姆口音。她问:“为什么你想找这个人?”
“你知道可汗是谁吗?”
“王,皇帝,领主……”
“我们不是来陪你玩游戏的!”
她怔住了,这次没有试着隐藏脸上的惊讶。我瞪着她,她要是敢再胡扯一句,我就要扔点什么东西了。最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半是笑意一半是吃惊,她用更清晰、更锐利的声音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知道什么关于可汗的事?”
“该死的阿尔弗雷德·可汗,”我厉声说,“该死的预言家。顺带一提,他是预言家,你不是。”
她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愤怒。她站起身来,用一个练习过的手势收拢裙子,大声说:"说话小心点。你在这里不受欢迎。"
然后,令我们吃惊的是,她径直走到我们身边,盯着我们的眼睛。她从牙缝里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那么......"
她伸手触碰我的脸,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腕,上面的冰冷金属饰物摸起来十分不适。“告诉我,”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可汗在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浅浅微笑。“阿尔弗雷德·可汗两年前就死了。”她平静地说,“你消息太落后了。还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先生?净化灵晕,秘学占卜,神圣秘密的启示?没有吗?”
我放开她的手腕,再晚点我就忘记了。我们并没有很惊讶。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准确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做,等着情绪上涌,为我们会对此消息作何反应而好奇,我们会哭吗,我们会喊叫吗,会愤怒吗,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们希望我们会哭,这是最人类的反应。我的眼睛仍然很干燥,嘴里说不出什么话。
女人盯着我们,等待我们作出反应,我们坐在铺了丝绸的软凳上。在这个密闭空间内,她的身形高耸逼人,下巴骄傲地抬起。我猜她三十多岁,眼睛里的黄色来自染色隐形眼镜,头饰下面的发根是金色的。她等我处理完这个消息,等待不解的静水开始沸腾成尴尬的自怜之海,然后说:“你跟可汗很熟?”
“算是吧。”
“以前的客户?”
“有一次他扔了个垃圾袋来解读我的命运。”我耸耸肩,回答道。“他通过水汽在天空中形成的图案和运河面上浮渣的漂动来解读时间的秘密,听起来全是一些做作的鬼话,但我想,现在看来……”
“他告诉你什么?”她问。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紧张地伸手摸了摸半干的头发。“他说,‘嘿老兄,看来你……肯定会死。’”
“听起来是他会说的话,”她承认,“礼貌不包含在服务范围内。”
“他说得很对。”我恼怒地说,“说得太他妈对了。”
一段沉默。
然后她说:“你真的不知道他死了?”
“不。我不在城里。”
“两年了,”她重复道,“现在这里由我经营。”
“你不是预言家,”我不耐烦地说,“这些该死的香薰,你怎么做到还能呼吸的?”
她耸耸肩。“我知道人们想听什么。我的脑子足够洞察事物,我有完美的仪态和沙哑性感的嗓音。”
“现在这些东西成了上岗条件了?”
“而且我知道很多东西。”她更确定地说。
“有用的东西吗?”
“我知道怎么辨别魔法师。”
我猛地抬头,发现她也低头直视着我。“好吧。”最后我说,“我想你知道。但是这点还不够赚钱,对吧?”
“法师,你是来算命的,还是来找别的东西?”
我强迫自己微笑起来。“我从来不相信算命,即便是可汗算的。太命定论了。”
“算得最好的命也是可以避免的。”她耸耸肩,一阵金属的叮当声。“顺便,我对闯入者不太友好,不管是不是法师。这很粗鲁,而且很不专业。”
“我今天过得很不好。”
“很烂的借口。站起来,让我看看你。”
“为什么?”
“你的眼睛很有趣。”
“有吗?”
“太蓝了。”
我们很惊讶她注意到了,看来不是个彻底的傻瓜。也许和所有胆敢直视我们的眼睛的人一样,她会看到我们本性的标志。“你感兴趣?”我问,只是想说点更机灵的话,拖延一点时间。
“我对一切不寻常的事物都感兴趣。”
现在我已经麻木了,懒得反抗,于是她抓住我的手腕,就像我抓住她的手腕一样用力,然后翻过我的手。她检查了我的手心,手指,关节,指甲,手腕上的血管。她翻着我的手看来看去,然后像扔烂土豆一样甩开。她捧起我的脸,用医生检查肿胀的无情力度把我的脸转来转去,仔细察看我眼睛的颜色,我耳朵的形状,甚至看了看我牙齿的状况,闻了闻我的呼吸。
突然,她的手指抓住我的喉咙,深深按进去,抬起我的下巴,指甲尖划出半月形的血痕。我们差点呛到,本能地伸手寻找燃烧的电火。但她的手指停下了,我抑制住冲动,有点不确定。
她的脸离我只有一寸。她嘶声说:“术士。”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她的手指还压在我脖子上。
“我告诉你了,我知道很多东西。我知道魔法的味道。你不只是沾染了魔法,简直像是在里面游泳,你呼吸着魔法。一个城市术士,在我的店里?你是谁?”我没回答,她收紧了手指,一股热量涌入我的脑子,血液在动脉里收缩。“我也不是没有防备。”她补充道,“我相信你可以想象。”
“我很能想象。”我哑声说,“你跟每个人刚见面的时候都这样吗?”
“你的名字!”
“斯威夫特。”我说,我很高兴能这么轻松地记起来。“我叫马修·斯威夫特。”
一瞬间,她的手放松了,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吃惊。“马修·斯威夫特?”她平静地重复。
“就是我,哒哒!”
“你跟我说你是马修·斯威夫特。”
“不好吗?”
“你是个死人。马修·斯威夫特。”
“肯定有一大群顾客来听你的预言。”
“我是在陈述事实,陈述历史。”
“预言家最好说话神秘一点,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想吃官司的话。”我喘着气。
“ 你搞错了,”她柔声说,她的气息刺得我的皮肤痒痒的。“现在,就现在,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你的尸体正在地里腐烂。”
我虚弱地耸耸肩。“显然,它没有。”
“马修·斯威夫特。”她慢慢地说,“叫做马修·斯威夫特的术士两年前就死了。”
“提问!”我温和地抬起一根手指。“你看到尸体了吗?”
她迟疑了。
“看吧,你懂的。”
“没人流这么多血还能活下来。”
我们仔细地拨开她的手指。“那就这样想。如果,假设,我就是那个两年前被杀的马修·斯威夫特。凶手留着他躺在血泊里,高兴地想,世上没有哪个医生或医院能治好心脏上这么大的洞,肺部这么长的撕裂,胸部那么深的伤口,于是就这样走开了。那么,如果,我碰巧就是那种能撑过这些的人,现在我站在这里,你不应该考虑一下再威胁我吗?”
我们拨开她最后一根手指,把她的手推回身侧。她站在我们面前,吸气的时候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最后她说:“斯威夫特怎么能活下来?”
“不清楚。”
“不可能……”
“没错。”我确定地说,“不可能。现在你能告诉我可汗发生什么了吗?”
沉默。
我露出了我最得意的笑容。一种宁静的感觉笼罩着我。我现在知道,站在那股香薰的臭味中,在那无休止的鼻息声里,事情已经糟到可以想象的地步了。因此,按理说,事情不会变得更糟。因此,我终于几乎平静了。
“他的喉咙被割断了。”她停顿了一下,漠然地说,“他预见了,但没法阻止。那种力量——即使一个人知道自己死亡的全部细节,还是能杀死他——那真是残忍的死亡。如果你是斯威夫特,这两年里你去哪儿了?”
“各种地方。”
“我每天都跟晦涩的答案打交道,斯威夫特先生。别想用我自己的手法引开我的注意。”
“行吧。我不会跟你玩文字游戏,不会捏造故事,我只是不会告诉你我去哪里了、怎么去的。满意了吗?”
“不。”
“哦,真糟糕。”
“你能证明你是他吗?”
我思考了一下。“不。”
“不。”她嘴角恶狠狠地一抽,重复道。“你当然不能。”
“我没法证明。”我咬着牙怒声说,“因为我没有任何我自己的东西。我以为我拥有的一切,我认识的人……不,我证明不了任何事。”我补充道,“你真是个糟糕的预言家。”
“我对你评价也不高。”她回击道。“你为什么想见可汗?”
“那是我的问题。”
“你……需要他帮忙?”
“那不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们回答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词就像呼吸一样飘出来了。
“复仇。”一旦说出来,就变得那么正确,那么诚实,那么令人安心,以至于我很惊讶我之前没说出口过。“我想要复仇。”
“对谁?”
“攻击我的人。让我死去的人。还有……还有把我们带回来的人。”
她迟疑了一下,细长的眼睛来回闪动,手指在腰侧弹起细微的节奏,珠宝首饰像风铃一样叮当作响。“你去哪儿了?”她喃喃地说。我感觉这个问题不是问我的。然后,她用更清晰的声音问:“你有计划吗?”
“还没有。”
“还有人知道你……你自称斯威夫特吗?”
“不。如果你告诉任何人……”
“如果我告诉任何人?”她挑衅地说。
“我们会杀了你。”我们柔声说,“你在我们面前什么也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抹除你的存在,像熄灭电线里静电的低语一样。我们会杀了你。我很抱歉,但事情就是这样。”
她看起来并没被吓到,而是好奇。她偏了偏头,吐出一口气。”有意思。“
”真的?“
”你一直在说‘我们’。”
我耸耸肩。
“我也许能帮你,可能——马修·斯威夫特。”
“怎么帮?”
“我有一些……朋友。有共同利益的朋友。”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微笑起来。“就算你不是马修·斯威夫特,你也能派上用场。”
“我以为你要帮我。”
“我们可以互惠互利。”
“我不是很感兴趣。”我转身撩起帘子,准备离开。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嵌进我的皮肤。我们本能地退后,伸展手指感受电力,准备攻击。但她感到我们的恐惧,收回了手。“过去两年里死掉的不止马修·斯威夫特和阿尔弗雷德·可汗。你知道吗?你问过吗?如果你想知道还有谁死了,以及为什么,那就今晚九点去伦敦眼。事态变了,也许你不知道。现在有新的规则,新的……危险。”
“我会搞清楚的。”
“你认识罗伯特·詹姆斯·巴克吗?”我已经半只脚踏出房门,听到这句话立刻僵住。“我想你认识。”
“你为什么对巴克感兴趣?”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巴克的事,他做了什么,他变成了什么,那就跟我们谈谈。我们可能对你很有用。”
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我对你们也是?”她冷淡的表情足够回答了。我说:“我会考虑的。祝你下午愉快,小姐。记住我们说过的话。”
然后我走了。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蠕行馄饨: 2023-07-11,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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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行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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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无论我对算命师的提议有没有兴趣,她说的话还是让我思考起来。
我朝着河的方向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过中殿客栈,这里充满了古树、砖房、饰窗、鹅卵石街道、封闭庭院、律师和电影演员,后者穿着1580年代至今的服装,忙着拍摄新的历史剧(通常是狄更斯)。我走向黑衣修士桥,进入阴暗的水泥区,扭曲逼仄的小巷、拥挤的马路、隧道、人行道将黑衣修士桥和伦敦桥在河的北岸相连。我在暗黄色的霓虹灯下徘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墙壁上延伸,听着远处汽车在迷宫一般的单行道网络和地下通道里穿行的隆隆声。这些通道出现在二战之后,横亘在历史遗留物与新的、丑陋的、方方正正的建筑之间,将城市蜿蜒的小路压缩成越发不可能的形状。头顶,环线向纪念碑方向驶去,震得人行道嗡嗡作响,开往法灵顿的列车喘着粗气,穿过钉子般紧贴铁路的建筑物构成的隧道。
我来到一个石板和零落的集装箱灌木丛组成的小院子,在一个巨大的改装仓库和一个黑色玻璃墙的办公楼之间。我坐在长椅上,透过一排铁栏杆眺望河岸。退潮了,河水拍打着宽阔的沙滩,鹅卵石和褐色的沙砾之间嵌着塑料袋和掉落的瓶子。几小时内,潮水就会涨到这个院子高大的石墙上,在我脚下一米左右的地方,一排绿色的杂草划定了涨潮的标志线。
我坐在这里,一边看着潮水上涨,一边思考自己的处境,心里一部分为这地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而失望。没有一处纪念牌,没有一把绑在栏杆上的枯萎花束,甚至在我流过那么多血的石板上也没有一个污点。电话亭缩在角落,好像在移动电话时代被人看见会叫它尴尬,里面甚至没有一行幼稚的笔迹:“我来过。”相反,和平常一样布满小卡片,宣传着性爱和——毕竟是“这座城市”,有自己的定冠词和自己的纹章——瑜伽压力支持小组,专为疲惫不堪的银行家提供,也许价格比更原始的替代方案略高一些。
出于好奇,我拿起了听筒。连拨号音都听不见,更不用说我上次在这里听见的声音了。电话亭散发着一股尿液和无人照管的气味。我失望地发现,我上次试图拨号时绝望的乱抓甚至没有给后来者留下一处痕迹。我用脚跟踢了电话一脚,它不情不愿地往退币口里吐出了两块四的零钱。我回到长椅上,思考这点钱能买点什么。我得出结论,在这座城市里买不了多少东西。
涨潮了,影子的方向也改变了。我等到开始下小雨的时候才起身离开,寒意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我不知道重游我死时的故地算不算个好主意,也许这是迟早要做的事,即使只为体验一下我已离去的完整现实。在这里,所有人都记得,马修·斯威夫特拖着大部分暴露在外的器官爬过潮湿的人行道,爬进电话亭里,而第二天人们在这儿只找到了染血的衣物和几块皮肤。
我们得出结论,我过去的自己已被遗忘这一点也许是有好处的,尽管有些人仍然记得曾经是我的那个术士的名字。显然,看看这个地方会让我们想做的事变得容易一些。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呆在当地图书馆里,读着报纸。世界变得太快,我几乎无法理解了:政权更迭,政府下台,偶像去世,新的明星,新的肥皂剧,新的制度,新的规则,新的思想。手机变小了,电脑变快了,生活更紧凑了,整个世界更混乱了。其他的倒是没变。气温还在上升,人们的抱怨——税,NHS,交通,丑闻——还是一样的。
晚上九点,我来到了伦敦眼。
我并没决定要来,也许我只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我付了钱,和所有好奇想看城市夜景的游客一起排队。人群很密集——白天的细雨净化了空气,所以今晚在巨大的银色摩天轮的顶点,你可以从一个方向看到北唐斯,从另一个方向看到亚历山大宫。
我并没费心找该跟我说话的人。如果有话要说,他们自然会找到我的。此外,如果不是人多,我也不会来这里。人多的地方算是一种保护——只要对方按规矩办事。
和我在一个轿厢的有一群日本游客。他们为泛光灯照射的议会大厦消失在脚下而惊呼,为维多利亚堤岸上的灯光反射在水面上而赞叹,对着向北延伸到樱草山方才黯淡的光池连连拍照,注视着国家剧院紫色和绿色的灯光墙,在塔桥出现的时候激动地指指点点,争先恐后地眺望挺立于西区的BT塔。还有一家人,从口音上看,来自英格兰东南部的某个地方,他们最小的孩子现在才发现自己有恐高症。
至于我们,我们坐在轿厢中间的长凳上,看着我们的城市在下方展开,感到自己如同上帝。我们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象,也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比那更多的魔法。
轿厢开始下降的时候,下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关闭前面的轿厢,驱赶人群准备停运了。当我们下到平台的时候,游客们一个接一个穿过厢门离开,我停在原地,也没有人叫我离开。
我听见轿厢地面传来脚步声,厢门在身后轻声关上了。河面又开始远去,轿厢又一次向上升起。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夜色不错,对吧?若是感伤的人就要吟诗作赋了。”
我耸耸肩,裹紧我的大衣,看着脚下交织的霓虹又一次舒展开来。听脚步声有两个人。说话的人声音厚重,气息不匀,像是海象浑厚的呼噜声。这声音彬彬有礼,有教养过了头,知识多到淹没了所有常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气味,刺激着我感知的边缘:一种深沉的、隐约的魔法,尝起来像奶油苏打饼干,颜色看起来像亮闪闪的油。但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他,而是他的同伴,我在轿厢玻璃上透过夜色看见了他的倒影——一个亚裔年轻人,穿着时髦的西装,双手交握在身前,站在关闭的厢门边仿佛守着宝库。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的倒影。
说话的男人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于是我猜,不管那个年轻人散发的奇异味道是什么,他只是个跟班,这个男人才是管事的人。
他说:“希望你不介意我们耽搁的时间。”
“不。”
“约见时让别人等待是不可容忍的无礼行为。但我担心现在并非如此文明的时代,斯威夫特先生。我自然要怪罪于移动电话。”
我转过身来好好看了看他。他很胖——没有别的办法来形容——被锃亮的马甲包裹住的肚子,就像一个受压的隔板,随时都会爆出一串纽扣的弹片。浅色的细条纹西装,精细的剪裁掩盖了他身材的巨大规模。他的脸从他脖子的缓坡中浮现出来,很友好,明亮的眼睛从粗大的眉毛下探出,光洁苍白的脑袋上没有别的毛发。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婚戒,穿着一双黑色皮鞋,但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财产。他在观察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他,就在我对他得出结论的同一时刻,他说:“噢,我得说,简直是超乎寻常地相似,不是吗?”
“相似?”
“和我们不幸去世的那位术士,马修·斯威夫特。”
“啊。”
“尽管就我所知,他没有兄弟。”
“我没有。”
“当然,当然,”他说,“你没有。事实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没有在世的亲属?”
“我有个奶奶,在养老院。”我突然感觉一阵愧疚,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想起她来。她还活着吗?还是死了?
“还活着?”
“我上次去的时候她还活着。”
“你经常去看她吗?”
“她只喜欢跟鸽子聊天。”我诚实地回答。
“我知道了。真遗憾。”
“鸽子让她跟它们一起飞。它们什么消息都跟她说,没什么好悲伤的。”
他又笑了,这次笑容更紧张了一些,不那么友好,但更真实。“的确,的确。”他喃喃地说,“但请原谅,我刚才太粗鲁了。我们应该在讨论私人话题之前先彼此介绍一下。”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自称是谁。我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这二者完全不同。但现在容我介绍我自己,我是达德利·辛克莱,很荣幸认识你。”
他伸出手,我握了上去,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冰冷黏湿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指,停留得比礼貌所需的多了一秒。我们抽回手。
“你认识那个算命师?”
“亲爱的孩子,我认识所有人。这就是我的工作,你明白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继续安静地观察两人的倒影和其下辉煌的城市景色。
“是啊,是啊,”他嘟囔着,并非要引起我的注意,“当然。”他加深了微笑,笑容从左耳延伸到右耳,但又不露牙齿。“嗯,是啊,此次相遇实在是幸运。的确。就让我们暂且省去无聊的问题,假定你的确是马修·斯威夫特,各种意义上的术士,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事方式。是的,我想这是最好的,你不觉得吗?”
我耸了耸肩。
“惜字如金啊,我尊重这点。尽管我个人认为,你可以了解到很多关于一个人的事情,甚至依靠他在讲话中乱用的无意义的垃圾,也许那是他真正可能是谁的无意识表现,在他有意识的思想之下。但你,先生,似乎也懂得利用这一点——很好。是的,非常好。”
“她有提到‘互惠互利’。”我说,“那个算命师……她说有人能帮我。”
“我记得,还有提到复仇,是吗?”
“我能管好我自己的事。”
“是的,当然!显然你是一位极有能力的先生——的确,如果你真是马修·斯威夫特,在那么多人死去的情况下存活下来证明你的确能力出众!”
“哪些人死了?”
他眼神一闪,嘴角微动。“看来你对现状还不太熟悉。”
“我读了些报纸。”
“我所指的是那个你我碰巧都有涉猎的……特殊领域内的事件。”“你有所涉猎,但他,”我朝着门边那个安静年轻人的方向点点头,“做得更多,我想。”
一刻的迟疑,他眼角一紧,很难说是惊讶还是愉悦,还是两者都有。年轻人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好像我们在说的是某个死去的陌生人。“你很有洞察力,先生。”最后,达德利·辛克莱低声说。声音更轻、更浑厚了。“我能看出她为什么对你好奇了。”
“哪些人死了?”我重复道。“我试着跟一些人打了电话……哪些人死了?”“你要一个名单?显然,有点粗糙,不过也许这是必要的。很好——就我所知,你——我是指马修·斯威夫特——是第一个,尽管我们不完全确定你的死亡是否符合规律,毕竟你也知道,没人找到你的尸体。不久之后阿尔弗雷德·可汗死了——据推测他预见了你的死亡,还有他自己的,他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但无法阻止。想象一下,若你不介意的话,想象一下。”
我什么也没说。
“帕特尔失踪了,但他们找到了他的拇指和一部分左手,靠指纹确认了身份,所以推测他死了。阿文有一部分被剥了皮——庆幸的是,我相信是惊吓先杀死了他。科什德尔被自己的肠子勒死了。阿库特的头在她的卧室地板上被发现,我们不完全确定身体的其他部分去了哪里。潘斯利被放火烧死了。啊,还有达旺,他成功地进行了一番搏斗,但不幸的是,他所在的整栋楼都坍塌了,这使得鉴定工作变得很棘手——最终还是得靠牙科记录。你认识福斯特吗?一个年轻的女术士,也许并不在你的圈子里,但她的死亡是由……”
“同一个人杀了他们所有人?”我问,有点喘不过气,语言像沙一样从指缝流走。
“我们推测如此。”
“为什么?”
“噢,因为都是暴力犯罪,受害者都是同行,死亡的仪式性,延长的……”
“我是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们不知道。我们有个猜想。”
“谁是‘我们’?”
他移开目光,看向脚下的城市,右手抽动了一下。“我们是……忧虑的市民。”
“城市魔法师?”
“我们中一部分人是。”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被杀?”
“这很难说。”
“试试。”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尽管如果他生气了,那他藏得很好。“你自己想必有些观点。你也是死者之一——直到今天。”
“我知道谁可能有动机。”
“那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是谁派了那只垃圾虫来追杀你。”
这让我吃了一惊——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努力隐藏惊讶,但我心不在焉的嘟囔和紧绷的表情显然让他看出了我的不安。
“我们发现了烧毁的核心。”他几乎是和蔼地解释道。“并且,地方议会接到了大量投诉,关于某个车站附近街道上的垃圾。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在我们这个独特的行业中,只有寥寥可数的人能够召唤这种生物,或者知道破解这种强大咒语的最佳方法。”
我什么也没说,他稍稍挪了一挪重心。“我可以提出一点建议吗?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影响你的个人观点,更不想授意您如何行动。我只是想抛出一个观点,先生,看看你是否觉得有帮助。”
“所以呢?”
他靠得很近,直到他的呼吸几乎刺得我耳朵发痒,然后轻声说:“罗伯特·詹姆斯·巴克。”他抽回身,微笑着看我如何反应。
我漫不经心地在轿厢地板上挪动左脚鞋底,右手的食指在左手指关节间的凹陷处进出。我注视着城市的夜景。我一言不发。
对于辛克莱先生来说,似乎一言不发就足够了。“很好,”他说,“非常好。你不愿意过多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尊重这点,你想要先收集更多信息,没错,这是自然。那么,也许你有兴趣知道,帕特尔是可汗的密友之一,可汗可能向他透露了什么关于自己死亡的信息?阿文,当然,跟盖伊·李先生有关,我想你知道,他是巴克先生的亲近熟人。科什德尔先生对权力的适当使用有非常强烈的看法,也许过于强烈,并且乐于参与其中。潘斯利,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的确,他的死是个悲剧,毕竟他只是替人办事——达旺,和你一样是个术士,我肯定你见过他,当然,他认识巴克。阿库特……仍然是个谜,但我怀疑一旦我们有时间调查她的死亡,联系总会出现。这一切,如你所知,纯属猜想,巴克先生毕竟是一位如此杰出的市民。”
我慢慢抬起头,担心如果动作过急就会失去控制。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希望我说巴克是攻击我的人吗?”
“不,不,我不希望把任何推测强加于你!”
“不是他。”
“当然不是,不,我从来没想过……”
“我没看到任何人攻击我。”
“但你知道谁有可能……”
“对。”
“请允许我大胆发问……”
“你问吧。我想我现在不会回答。我知道的不够多。我都不认识你。”
他像照顾小孩的疲惫叔叔一样长叹一声。“那么我想,你对其他死亡事件没有兴趣了。”
“我很有兴趣。我认识其中一些人。他们的死亡方式让人不安。”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提及罗伯特·詹姆斯·巴克吗?”
“你认为他和这些死亡事件之间有联系。”
“所有死者都跟他有某种关系。的确,是这样,千真万确。我相信这也包括你?你和罗伯特·巴克……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不是吗?”
“他现在在哪儿?”
“没人能完全确定。”
“什么意思?”
“他不断移动,很难找到他。最近几年……他不只是个隐士了。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或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这已经很引人联想了。你知道吗?”
“我?”
“你认识他。”
“大概吧。”
“那么现在,我们就别拐弯抹角了吧,先生!我知道你死的那天你在圣托马斯医院见过罗伯特·巴克。我知道你跟他起了争执。我知道你跟他分手之后沿河步行去了。这一切都在记录上,先生!这都是警察自己找出来的,顺带一提,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我知道你离开几个小时之后就失踪了,但人们发现了你的大量血迹。还有,先生,还有,我还知道现在住在你房子里的人是同一家公司的雇员,而这家公司,先生,最终属于巴克自己,他的律师施加了许多压力好让你被认定死亡之后财产立即被分割。我相信,先生,你的确能理解我的担忧。”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跟我谈?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巴克感兴趣,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我来只是想知道谁攻击了我,还有……”我止住话头,但晚了一步。
辛克莱的眼睛在城市灯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没错。”他拉长了声音说,“当然,还有‘是谁把你带回来的’。你想说的是这个,不是吗,斯威夫特先生?而且她说得很对——你的眼睛太不寻常了。”
“这有关系吗?”
“你得理解,斯威夫特先生。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你和其他不幸人们的死亡,不管我有没有提到他们的名字。你可以说……我投入了很多精力。现在感到我已经了解你了,或至少你选择留给后人所知的这一部分,当然,可能并不多。我知道你长什么样,你面部的每一个细节。我知道你的习惯,你的性情。我知道当你走进那个泰晤士河畔的小院子,你的眼睛是褐色的。现在我看着你,你的眼睛那么蓝。我不由得思考——这还是那个马修·斯威夫特吗,还是什么冒牌货?也许……都不是?也许你并没有经历我所认为的死亡,凭你留下的衣物的状况,凭那些血迹和残留物——你看,法医学真神奇。也许你经历这些之后就改变了。也许正是因为你改变了,你才能活下来,是吗?”
我移开视线。
“马修·斯威夫特的死有一点让我印象最深刻。”他停顿了一会儿,解释道。
“什么?”
“离我们发现第一滩血迹的地方仅有几米远的一个电话亭,里面的听筒上发现了他的血手印。他爬进了电话亭,拿起了听筒,但没有拨打999。取而代之的是,尸体消失了,只留下残破染血的衣物,几片皮肤,还有相应器官的零散体液。”
“所以你觉得巴克攻击了我?”
“是的,先生,我的确这样认为。我想你也应该倾向于此——至少,你的好奇心应该被勾起了——除非,当然,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不管怎样,我恳求你分享你所知的信息。”
我想了想。我们不信任这个男人。但另一方面,他知道得太多,足够引起我的兴趣了。“那是一个影子。”我说,“就这样。”
“说吧!说吧!”他叫道,“肯定还有更多的!”
我突然站起来。“辛克莱先生。”我说,“你知道很多信息。没错,我跟巴克谈过。我跟巴克吵了一架。但他是不是幕后主使,我不会妄下定论。除非我知道更多,我不会信任你。我已经得到过太多教训,不会再轻易冒险了。而且我们在这场游戏里还是新手。”
“我们?”他的声音猛然插进来,尖利而刺耳。
我无视了他。“你想要我帮忙。帮什么忙?”
他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友善的表情,只有全力观察的瞪视,试图解读我思想与心灵的每一部分。“马修·斯威夫特。”他缓缓地、慎重地说,“那么多比你任何时候都强大、渊博、谨慎、有觉悟的人都死了,我不知道你依靠什么样的力量活了下来。但如果维持你生命的东西威胁到我,我会消灭它的,你明白吗?”
我们摇摇头。“我们不是为你而来。”我们解释道,一瞬间,他的眼里出现了恐惧。我叉起手臂。“那么辛克莱先生,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了想,伸展了一下他那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身高,双手正式地交握在身后。最后他说:“让我们开门见山。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巴克先生的信息,他的组织,他的朋友,他的目的,他的能力和他的过去。我和一些……忧虑的市民……怀疑这位绅士可能在利用他的种种优势牟取一些个人利益,而这些利益会危及我其他的信仰。”
“什么信仰?”
“生存,斯威夫特先生。只是生存。”
“你认为巴克对人们是个威胁?”
“实话说,先生,我确实这样认为。除了道听途说和小范围内的一系列暴力死亡以外我没有多少证据。但我相信,巴克先生的有些策划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大问题。”
“什么‘策划’?”
“就我所知,他正在搜集某些物品、人物和能力,这些东西联合起来可以让他取得不成比例的权力,如果你理解我的暗示。”
“我想我理解吧。”
“就此而言,我希望你不认为这个问题过于粗鲁,也就是,你和巴克先生的争执是关于?”
“我不认为这很粗鲁。但和之前一样,恐怕我不会回答。”
“您是否至少承认这与我提出的假设有关?”
“我相信……我相信罗伯特·詹姆斯·巴克很早以前就成为了威胁,对我和对其他人。这就是你想听的吗?”
“的确,的确,很接近了。这是真的吗?”
“在我来见你之前我就知道巴克很危险。”
他用力点点头。“很好,很好,是的,当然。以及,我猜你在考虑自行调查?”
“也许。”
“当然。你死时的情况让我假定其中有某些关联。”
“我以为你想通过某种方式限制他的威胁?”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吃了一惊。“让我直说吧,斯威夫特先生,我想他死。”
“我知道了。”
“看来你不赞同?”
“不,我不赞同。但我们认为这也许是必要的。”我没注意到我长出了一口气。“辛克莱先生,如果我的举动对你没有帮助,我道歉。我学到了一些教训……你说得对,这些事会改变一个人。至于我存活的状态,我们没有恶意。你想杀了巴克。我不会扣下扳机,但我也不会谴责这种行为。而且,如果我能的话,我会通过其他方式帮助你,只要我们需要帮助,而你愿意回报。”
我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跟他的话正好相称。
这次他的微笑是真的,而且有点吓人。“很好,很好,斯威夫特先生。很好。是的,当然,我想这会是相当有益的合作关系。实际上,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让你认识一些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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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行馄饨
2023-07-14,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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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他有一辆银色奔驰,停在滑铁卢站附近一条房屋低矮的街道上。镜面玻璃的车窗厚得能防弹。那个巧克力牛奶颜色皮肤的年轻人开着车,我们坐在白色皮革的后座上。达德利·辛克莱给我提供了土耳其软糖,装在镶银边的盒子里。我们心动了,我说不要。于是谈话结束了,直到我们过了河。
我们向西驶过海德公园和大理石拱门,沿着埃奇韦尔路缓行,路边的店面都标着卷曲的阿拉伯文字,酒吧里卖着水烟,橱窗里挂满昂贵华丽的灯罩。每天五次,埃奇韦尔路两旁都会有很多人跪在从车门或餐馆地板上匆忙拖出来的垫子上,向麦加祈祷,而周围的车辆则闷闷不乐地驶过拥堵收费区。我们拐进马里波恩大街窄窄的小路,那里的红砖排屋阳台上鲜花盛开,窗户高大,黑色的栏杆和宽阔的台阶直通巨大的前门。
我们在其中一条街边下了车。辛克莱迈着大步,尽管他肥硕的身躯有点碍事,逐级而上,来到其中一扇门前,蜂鸣器显示这幢房子被分为五间公寓。他按了三次门铃,两次短一次长,然后门轻声打开了,没有人问任何问题。门内的大厅很宽敞,地面是黑白的大理石砖,一道铺着厚重地毯的旋梯螺旋而上。辛克莱走向一部普通得令人吃惊的电梯,电梯的金属门嘎嘎作响,扭曲的镜面墙让我们映出的脸看起来病态十足。我们所有人——我、辛克莱和他那永远忠诚、永远沉默的同伴——都挤了进去,这比握手还亲密,因为我们压缩了自己的身体以适应辛克莱的体型,然后坐着这个吃力的装置上了顶楼。它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通向一条公用的走廊,而是直接通向一间公寓,公寓的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有旋转的红色花朵图案,淡蓝色的地毯清新得几乎让我们小腿发凉。辛克莱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继续朝一扇门走去,门下渗出了灯光,我能听见对面传来人声。
我推开门的时候,一切交谈都停止了——我总是悄悄梦想着得到这样的反应,不过直到现在还从未发生过。
七个人或坐或站,围着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吃了一半的薯片和酒杯。我认出了那个算命师,她现在穿着一件深色的半正式礼服,很合身。其余的人都混杂在一起,散发出自然和非自然的气味,五花八门,让我不知说什么。
辛克莱替我开了场。他走进房间:“很好,很好,非常好,很高兴见到你们所有人,是的……”还没说完,手里就多了一杯酒。“......你们都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是的,自然,当然,你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了。”我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窗帘都拉上了,灯光也调暗了。接着,我注意到其中一人的紧张情绪,他的脸又长又苍白,像马一样,他蜷缩着身体,双膝并拢,手指紧紧地扣在膝盖上。还有那个算命师,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一旦有人看她,她就转过头去。
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很放松。她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端着一碗花生米,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粉红色羊毛开衫,上面有手工编织的痕迹,下身穿着一条灰色及膝厚料短裙,头戴一顶毛线帽,脚上穿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她的脚下放着几个大塑料袋。即使从房间的另一头也能闻到这些袋子散发出咖喱和油脂的怪味,更令我惊愕的是,还有尾气的味道从她周围空荡荡的空间里弥漫出来。她打量着我,眼睛深陷在一张像比利牛斯山地图一样的脸上,透过门牙缝隙尖声叫道:“葡萄干在袋子底!” 然后她的眼睛眯了起来,用更小的声音补充道:“我看到了,你们藏在那张皮里。我在电话线里听到了,不是吗?我听到它不见了。”
在她的注视下,我们不安地挪了挪。
“哈!”她尖叫道,“傻逼混球们!”
“谢谢你,多莉夫人。”辛克莱庄重地说,“你的意见一如既往的富有智慧。”
“去你的,海象屁股!”
似乎没人对她的话感到困扰——显然,多莉夫人的意见通常伴随着这样的句子。
“先生们,女士们,”辛克莱继续说,“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主动说。
“这家伙是个术士?”其中一人说。他穿着某种非洲部落服饰,尽管他本人白得像十二月的雪一样,还是红发。他的声音像最后一声渐息的警铃。“他看起来一无是处。”
“你看起来像个穿裙子的蠢货,但就算如此你也只不过是个契术师。”我回击道。我一向不喜欢契术师。他们没有术士的直觉,也没有巫师的勤奋、耐心和学术态度。取而代之的是,作为获取力量的捷径,他们跟城市的古老神灵结盟——霓虹女士,七姐妹,乞丐王,胖老鼠等等——为他们服务来换取短暂快速的魔法之旅。懒惰又危险的职业。
马脸男人发出 “嗤嗤”的声音,可能是笑声,但又匆忙压了下去。算命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多莉吃了一把花生,辛克莱尔没有任何反应。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中,一个是穿着牛仔裤的女人,皮肤的颜色像烘培咖啡,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紧身夹克,夹克的一些地方鼓鼓囊囊的。她看起来就像准备放火烧点什么一样。另一个是个大个子男人,穿着宽大的裤子和夹克,像个认认真真骑摩托车的人,他的大笑声让桌子上的玻璃杯都颤抖起来。
穿着部落服饰的契术师瞪了他一眼,引得摩托车手笑得更大声了,他一边笑一边喊:“辛克莱,你终于找到什么有趣的话说了吗?”
“如果你们不介意……”辛克莱插进来,“斯威夫特先生愿意帮助我们解决共同的问题。我想明智的选择是聚集在一起深入商讨我们希望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对吧?”
“我们要杀了那个混蛋。”车手说。“你OK吗,术士?”
“你们在说罗伯特·巴克?”我问。
房间里响起一连串咕哝和点头的声响,我姑且认为都是“是”了。多莉还喊了一声:“得挖一挖袋子底!”
“你们都跟他有什么过节?”
“你呢?”契术师没好气地说。
“我参与的原因,”我立刻回答,“跟你们无关。但我想知道你们的原因。”
“所以我们告诉你我们的事,你什么都不说?”
我瞪着契术师。“没错。就是这样。”
“先生们,先生们,”辛克莱柔声说。“这个问题我们很容易解决。斯威夫特先生——你大体知道我的兴趣——我很担心,因为我怀疑巴克先生与多起死亡事件有关,我相信包括你的死亡事件。作为一个可能牵涉其中的人,这种事让我很担心,是吗?我相信你能理解。”
“你们是警察吗?”我问。
“天哪,不不不。那根本说不通。我可以说是......附属于政府的某些方面,热衷于维持秩序,不计代价。至此,恐怕我不能再说什么了。”
“间谍。”车手冷冷地说,“《X档案》加奶茶。”
“你们呢?”我环视房间。“你们都是巴克的敌人?”
“你得明白,”辛克莱安抚道,“事态变了。”
“怎么变了?”
“现在掌权的是‘塔’。”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很好。‘塔’又是什么,什么变了,跟巴克有什么关系?”
“塔,”算命师插进来,“是魔法师、巫师、契术师、女巫和其他施法者的组织,巴克是他们的首领。”
“一个工会?听起来很扯淡。”
“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辛克莱先生叹了口气,“我相信他们还开年度大会。”
“听上去你们不太喜欢他们,为什么?”
“因为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就强取豪夺。”算命师怒声说,“他们还杀害不服从的人。”
“那些死掉的魔法师,”辛克莱轻声说,“都跟塔有点过节。我想你也是。”
“我从来没听说过塔。”
“它是在你死后迅速发展起来的。他们在收集资源——书籍,知识,能力,魔法师,物品,奇物——他们在积攒权力。我想你知道巴克有这个兴趣……也许他还接触了某些不该插手的事物。我想那就是你们争执的原因。”
“随便你怎么想。”我回答道。“具体说说他接触了什么?”
“谣言。”契术师说。
“谣言太多了,难说它们都是假的。”辛克莱反驳道。“谣言太多、太精确了。实验,斯威夫特先生。我们相信巴克在拿魔法师和平民做实验,他在研究什么,寻找什么极强大的东西——也许也是极危险的东西,因为他对此讳莫如深,即使对他的下属、仆从和他的社群。”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不做点什么?”
“因为巴克是个他妈的术士,钱还多得能买下整个梅费尔区,废话。”契术师缓慢地说。
“你也是个耍魔法的。不是吗?”
“听着,”他从恼火上升到了愤怒,“要接近他就好像拿着个他妈的开罐器闯进诺克斯堡一样!”
“还有别的术士……”
“不。”辛克莱突然说。“没有了。”
“别跟我来这套。”
“你知道达旺死了,还有阿库特。我还没提到德摩里尔,迈克金侬,萨缪尔斯,郑……”
“我不相信。”
“……就算他们没死,他们也逃跑了。你明白吗,马修·斯威夫特?他们躲起来了,跑了——反抗巴克的人会死。你以为今早那只垃圾虫是碰巧出现在达利奇的吗?你肯定见过了。要召唤那样的生物是需要力量的。它在找你。如果你反对塔,斯威夫特先生,你得做事隐蔽点。就我们所知。你不能简单地闯进去还想活着离开。”
我环视房间,一张张尴尬的脸躲避着我的视线。就连多莉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观察着她的花生碗。我说:“行吧,那就当我相信你们了。你们想怎么做?”
几乎能听见一声松了口气的声音。多莉嘟囔道:“虫子虫子虫子虫子虫子蓝色虫子……”
马脸男人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有个计划……”
“他妈的傻逼计划!”契术师评价道。
“蠢货。”算命师厉声说。
“吵起来!”摩托车手开心地笑着,“继续啊,吵起来!”
穿牛仔裤的女人什么也没说,但看起来更生气了。
“女士们先生们,”辛克莱安抚道,“查理,麻烦你了?”
被称作查理的男人就是辛克莱黑发黑眼的忠实护卫。听见自己的名字,他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薄薄的黑色手提箱。他输入了两个密码,按下一个黄铜按钮,“啪”地一声解开搭扣,然后仔细地把全部内容摊开在桌上。
照片,文字,图表,数据,表格,地图——都散落在辛克莱的指尖下,他把它们一一整理好。“这,”他在桌面上方摊开手,好像那是一堆蜘蛛丝,风一吹就会飘走。“是我们对塔所知的全部:管理层有哪些人,机构如何运作,如何保持活力。”
我等着他继续说。
“任何试图直接接近巴克的人——假设他们能找到他——都会失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穿着牛仔裤的女士身上,她的蔑视加深了,如果还能加深的话。“你们必须明白——他不仅仅是个危险的施法者。他还拥有财富:他的律师可以保护他免受法律制裁,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还有一架飞机可以带他离开国家,他还有海外的钱。他的势力涉及全球,他的朋友遍布最高层,而且可以在最底层的贫民窟里活动。”
“他向来有权有势。”
“是的,是的,当然,”辛克莱喃喃地说,“但直到最近他才利用这些权力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然后,我们的提议是,在我们对他下手之前,尽可能多地消除他的力量来源。我们说的不仅仅是这里或那里的一些诅咒。我们说的是破坏他的财富、声誉和影响力,一个个除掉他的朋友,直到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他一个人。到那时,也许他就不堪一击了,如果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的话。”
“你们有计划?”
“我们什么都有。”他说,挥手示意那一叠文件,“全都在这里了。我们会一点一点把塔撕碎。”
我看了看他摆在我面前的文件。“听起来是个糟糕的计划。”
“辛克莱,我们一定得忍着这个蠢蛋吗?”契术师低吼。我们感到天蓝色的怒火燃烧起来。
“斯威夫特先生,你有别的办法吗?你觉得你可以独自找到巴克,你觉得你可以……解决这里发生的任何事……不需要我们的帮助?”辛克莱仍在微笑,但他的声音就像厌倦的牧师在葬礼上的吟诵一样。
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看着这堆文件。“我会帮你们。但我不会杀巴克,除非必要。”
“你有权做你想做的事。”
“我能做什么?”
“巴克有几个副手,塔高层的关键人物。”
“我知道一些,盖伊·李,桑凯,你指的是他们吗?”
“还有哈里斯·西蒙斯,和达娜·米凯达。”
“达娜·米凯达?”
“你认识她?”契术师尖刻地问。
“我……认识。她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我想,为了节省时间,我就略提一下。门生。情人。其中之一,尽管这样描述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准确。”
“她这样多久了?”
“什么这样?”
“门生,情人,还有你没说的那些。”
他笑了,罕见的玩味神情一闪而过。“大约两年。你认识她。”这不是一个问题,也就不需要答案。
“你们打算杀了他们所有人?”
“如果必要的话。”
“有别的选择吗?”
“也许。如果他们能派上用场的话。”
“我明白了。如果还有……”
“流脓的疣子!”多莉在角落尖叫道。
“看在他妈的份上。”契术师呻吟了一声。
“噢,好吧,你脑子里全是蛋蛋。”她嘟哝着。
我们迟疑了一下,从桌上的文件上移开视线,看向她的位置。她在角落叉起手臂。
“斯威夫特?”辛克莱看见我们的表情,轻声问。
我们环视了一圈房间,突然感觉有点不安。
“没什么。”我说,“没事。”
“你不是它们的时候就完全是个傻瓜,是吗?”多莉嘟囔着。
我从桌子边退开,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在窗前犹豫地停下,我发现我右手在发抖。“你认识我们。”我们不确定地说。
“在电话线里听过,”她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来吧,成为我们,自由吧’,那是你们的歌,不是吗?蓝眼睛?”
“你遇到过我们?”
“我喜欢你们跳的舞,”她承认,“但我不会站在你们现在站的地方。”
“为什么?”我问。
“他妈的墙上的影子,”她回答道,“蹲下!”
我蹲下了。我懂得尊重令人敬畏的魔法天赋,而多莉老太太,这位散发着咖喱粉和汽车尾气气味的灰色手提包女士,就有这样的天赋。她散发着娴熟的原始力量,就像她的包散发着霉味一样,如果她说 “跳”,我就会跳起来。她就像我的奶奶一样,有着和鸽子交谈的神情。在城市里,没有人比鸽子看得更多。
我蹲下了。所以狙击手的步枪射穿了马脸男人的头骨而不是我的,因为他站着。
“万岁!”多莉尖叫。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不仅如此,还停电了。我可以感觉到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电力急剧流失,因为就在房子下面的某个地方,保险丝被拔掉了。漆黑一片,但只是一瞬间,外面路灯发出的橘白色强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我爬过地板,朝马脸男人的尸体走去,就在这时,多莉站了起来,拍手喊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在道路的另一侧,有人按时启动了某种大型武器中的小型装置,然后开了火。子弹撕裂了一扇窗户的残余部分,打碎了另一扇窗户,打在后墙上,房间里弥漫着白色的砂尘。我从地板上看到多莉从一扇门里窜了出来,全然不顾,而马脸男人的尸体随着每一颗子弹的冲击而弹跳摇晃。子弹把沙发上的填充物打得噗噗作响,酒杯被打碎,红酒和水晶碎片在房间里飞舞,墙上的照片被打落,门被打成碎片,窗帘被撕开,枕头被打穿。阴暗中,我看到一双高跟鞋,那是算命师的,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的门,紧随其后的是术士的荒唐长袍,沙发几乎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框架,上面挂着破布,沙发的残骸后面,我猜是辛克莱、摩托车手和穿着牛仔裤的闷闷不乐的女士。
道路另一侧哒哒哒哒的枪声停止了。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我听到了汽车警报器的呼啸声、周围房屋的防盗警报声、人的尖叫声、鸽子惊起的拍打声、奔跑的脚步声。还有电梯从一楼升上来的摩擦声。
我叫道:“他们上来了!”
“卧室,”契术师尖声喊道,“有个消防通道。”
“他们要是长了脑子,也会从那儿上来的。”算命师喃喃地说。
“你想赌一把?”
“谁来帮帮忙?”车手的声音传来。
我匍匐着爬过沙发背面。我的手指摸到黏糊糊的血液,还夹杂着红酒。我的手臂压到了碎玻璃上。
沙发后面确实是那位穿牛仔裤的女士和车手,车手喘着粗气,脸上溅满了鲜血,但不是他自己的。辛克莱剩下的部分拼命地喘息着,文件夹紧紧抓在胸前,腹部多了几个洞。尽管他是个大块头,但子弹穿透力很强。他不停呼吸,出汗,流血,身上散发着盐味、尿骚味和死亡的恶臭,仿佛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同时松开,每个细胞都在释放着体内的一切,化学物质、血液、体液和生命。
摩托车手费力地把他扶起来。“你们能做点什么吗?”他嘶声问。
“快点!”算命师尖叫道,“他们来了!”
契术师同情地瞥了辛克莱一眼,但没停下脚步。
“该死。”我低声说,“该死。”
我掀起他身前的外套,下面还有更多的洞。他整个身体的形状都扭曲了,仿佛被陨石雨击中的沙地,变形成冲击的奇特形状。
“做点什么!”车手说。
“我没法就这样补上这些洞!”我愤怒地回答。
“他妈的术士!”他咆哮道。
我听见走廊里电梯门的响声。“走。”我嘶嘶地说,“把他弄到消防通道那里去。”
“那里有人盯着。”女人突然说。
“那就跟他们打!”我们回答,“现在把他带走!”
他们并没多问。女人一把夺过血淋淋的文件夹,粗鲁地把它们塞进裤子后面,上面的血迹从腰带后面露出来。随着一声巨大的哼声,她帮摩托车手抬起了辛克莱的大块头,一人抬一只胳膊,开始把他往后门拖。
我蹲在沙发后面,在挎包里疯狂翻找。我听见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当我摸到第一罐颜料的时候,有人一脚踹开了所剩无几的房门。手电筒的白光扫过房间,让我们目眩了一秒。
我们站起来,让身边的世界流速减慢。我们伸出左手捏碎手电筒上的光亮,随意粉碎灯泡上的玻璃。我们用另一只手把颜料罐朝房门扔去,砸到第一个进门的人身上。我又捏碎颜料罐,然后转过身。
“砰”的一声,颜料罐像爆竹一样炸开,血红色的颜料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如雨而下。我奔向房门,颜料溅在我后颈上,一片尖锐的碎片飞旋而过,差点割掉我的耳朵。在门口我听见了尖叫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开枪,开枪,妈的!”桑凯,巴克的朋友,在我还是其中之一的时候就是了。我之前没见过他,但即使在这一切难以描述的事发生之前,他的仕途就已经蒸蒸日上了。
其中一人成功擦掉了眼里的油漆,找到扳机在哪,但还没法瞄准。我飞身冲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一只手已经伸进挎包里去拿另一罐油漆。当另一个房间里的袭击者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门上画了一个大而夸张的 防护符,长长的笔画延伸在墙上,最终描绘出一把简陋的钥匙。有人一脚猛踩在门上,门晃动了一下,但没有打开。我对着我的护符喃喃地说着温柔的话,然后退了出去。有人开了枪,如此近的距离发出的声音几乎令人痛苦,震撼着我们的感官,但门没有碎裂,没有移动,也没有打开。这不会持续太久,但已经足够了。我爬过房间,穿过一张整齐的双人床,来到一扇敞开的窗户前,下面是一个金属楼梯。我半身倒在冰冷的楼梯上,傍晚的细雨让楼梯湿漉漉的,我看到下方是摩托车手和那个女人挣扎的身影,他们正把辛克莱拖向地面。
我快步跟上了他们,他们正费力地把喘个不停的辛克莱拖向地面的走廊。
“那些人呢?”摩托车手问我,看来他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
“他们之后会追上来的。”
辛克莱脸色死白,皮肤滑溜溜的。“他需要去医院。”我喃喃地说。
“你觉得呢?”摩托车手厉声说。
“你有车吗?”
“我的摩托。”
“你能载他吗?”
“妈的,你觉得他这样能坐车?你是个他妈的术士,做点什么!”
“不是这么简单的!要治疗这种伤口你需要设备,还需要准备……”
“术士不能治疗。”女人说。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低沉冷酷,几乎没有起伏。“他们的魔法不包括这个。”
“我他妈能治,只要有该死的设备!”我反驳道。“但是,不,如果你要问的话,我们确实不擅长起死回生,甚至起半死回生!”
“好极了。”摩托车手嘶嘶地说,“你真了不起,不是吗?”
“我们能让他活着。”我们低吼道,“我们的血能稳住他一段时间。如果你能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治疗。”
也许就连摩托车手都猜到了我们的意图——显然,他还没有蠢到要盘问我们一番。我从挎包里拿出瑞士军刀,冰冷的金属滑进我沾血的指间。我的手在抖。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如果没用的话,那么……
我们稳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静下来。我们缓慢地长吸一口气,每一根神经都处于紧张状态,并试图让我们的心脏从耳边的雷鸣声中平静下来。我们搜索着,从壳里撬出我们需要的铰链刀。然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刀刃划过左手手掌,以免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我们可以感受到女人的厌恶和惊恐,尽管她的表情一直很冷漠,我们也可以看到男人脸上的惊讶。刹那间,疼痛让我们如释重负,耳中的嘶鸣、眼中的灼热、四肢的颤抖一扫而空,我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捂住的手掌中积聚的鲜血上。
起初血的颜色不对:暗红色,在黑暗里几乎是黑色。只是粗糙的人类体液,丑陋而缺少温度。我们等着。过了几秒,变化开始了。一条蓝光形成的明亮蠕虫从我们指间的血流表面上升起,然后又沉了进去,像海中的动物浮到海面换气。过了一会儿,又一道蓝光像两根避雷针间的静电火花一样在血液表面闪过。然后又是一道。我尽全力抑制住恶心感,蓝色像蛆虫一样浮现、蔓延,耀眼的火花在血液表面闪烁着、扭曲着升起,在我们的脸上投下阴影,电蓝色的光辉驱走了黑暗。我的手上不止是血,随着扭动的蓝色蔓延,我能感到它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看见我的皮肤褪去血色,变成白色和蓝色,从手腕到手臂一片苍白,我的血好像变成了冰,像冻结的电流透过我的皮肉颤动,在我的骨骼上噼啪作响,让我的头嗡鸣起来,还有那声音……
……成为我们……
……我们是……

我闭上眼睛,蓝色在我的视野里跃动,天蓝色的光辉燃尽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看见蓝色的火在燃烧,而且,上帝啊,我们喜爱这火,我们为之狂欢,伸出手指感受电火,好像每一条神经都充斥着一百伏特的电压,像每个器官都在冒酸泡,我的心脏里有一个火花塞,每一次抽动都会让我们的皮肤着火。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感到如此有活力,如此非人。
我们在恐惧中不假思索地动手,履行我们的职责。我们拉开伤者的外套,剥开他伤势最严重处的马甲残片,将一些燃烧的蓝色血液滴在他的肉上。血滴到哪里,哪里的肉就变脆,每滴一滴,那人就像被钳子夹着一样抽搐呻吟。我们在他的每个伤口上都滴了几滴,然后拉开他的衣服盖住他的心脏。我们等待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然后说:“你们得按住他。”
“你要做什么?”女人问。
“我们尽可能要让他活着,只要不伤害到我们自己。”我们说,“让我们的火进入他的血肉里。”
我把血滴在他的心脏上。他尖叫起来,但车手照我们的命令按住了他。我们把血抹在他胸口上,液体化为蠕动的蓝色光虫,每一条都比正午的钻石还闪亮,扭动着爬过他的皮肤,然后开始钻洞,深深钻进他的肉里。十多条火花钻进他的皮肤和神经。它们钻进去之后留下小小的,苍白的烧痕,我们不确定这些伤痕会不会愈合。但是,等我们的最后一滴血钻进他的皮肤,他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呼吸也更平稳了。在他的皮肤上和我的手上,仍然可见的血迹慢慢褪回暗红色。我们小心翼翼地撕下袖口绑住手止血。
“现在。”我强忍头晕和胃里的恶心感,喘着气说,“他能活到进医院的时候了。你们能带他去吗?”
摩托车手笑起来。“噢,可以,”他说,“我想可以。”

他的摩托停在外面的街道上。外面的声音震耳欲聋。每辆车的警报器都在鸣叫,每家每户的灯都亮着,在没亮灯的房子里,防盗警报器在夜色中发出报警声。我能听到周围街道上的警笛声,警车越来越近,有一两个离枪声较远的勇敢者,也许还没弄清枪声的来龙去脉,甚至打开了前门,向街上张望。那辆摩托很大,巨大的银色管子和齿轮像教堂风琴的管子一样延伸出来,还有巨大的皮座和宽大的车把。我们把辛克莱扛到前面,摩托车手从他身后爬上来,伸出粗壮的手臂横抱着昏迷不醒的他,双手正好搭在车把上,脸上挂着笑容。“我去UCH,来找我。”他说。“在他们找到我之前。”
说完,他把支架从摩托车下面踢了出来,然后启动了发动机,伴随着浓重的烟雾,发动机的轰鸣声就像恐龙发出的哀鸣。
女人还站在路中间。她说:“轻松过头了。”
“噢,你说这话倒容易。”我喃喃地说,调整了一下挎包的背带。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杀我们,我肯定他们会采取更有效率的手段。”她严肃地说。
“你跳到了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
“他们一开始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她扫视了一圈街道。“契术师去哪了?那个女预言家呢?”
“不知道。走吧。”我用沾血较少的那只手把她从房子的方向转过来。她缩了一下,仿佛会被我的手烧伤。
“我们必须前进。”我嘶嘶地说。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开始往前走。
我跟在她后面,面朝前方,呼吸平稳,手心火辣辣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再打一针破伤风疫苗,或者破伤风疫苗是否还对我有用。
我们的影子在四周弯折起来。
她说对了。太轻松了,轻松过头了。 我感觉浑身冰冷,血液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疲惫和痛苦。我们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我们,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寒意,两年前的那一天,我在河边用沾满鲜血的手拿起电话听筒时,也曾感觉到过这种寒意。但这一次更加强烈。是因为我已经在搜寻它,还是因为我不在的时候它已经成长了?它力量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仿佛饮下稀薄的黑色月光。我低下头,知道我将看到什么,我感到胃部一阵抽搐。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我们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眼中噙满泪水,记忆中的每一刀、每一刺、每一滴眼泪、每一刻的疼痛、我皮肤上的每一滴血、每一个瞬间——它就在那里,真实地包围着我,淹没了我的理智。 尽管我们试图压制这种感觉,但一想到那些记忆,我们的视线就会模糊,我们的骨头就会失去力量,我们惊讶于仅仅一种精神状态就能让我们的肉体化为一滩湿纸,我们害怕,害怕我们即将亲身经历这些事情,害怕我们即将随着这些感觉结束所有感知......
“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让我们如释重负,就像一把刀子刺穿了我们耳边高亢的嗡嗡声。
我们用颤抖的双手指着人行道,在那里,我们的影子,在周围橙色霓虹灯的映衬下,慢慢地、确定无疑地开始向光弯折。
“跑。”我轻声说。
“什么?”
“快跑。”
她没动,于是我抓住她的手,虽然她试图挣开,但我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她沿着街道跑去。
我们逃跑了。
没有人追我们。没有奔跑的脚步声,没有“喂,你!”的大喊,没有后颈处的呼吸,没有枪声,没有任何迹象证明我们被追逐。但我能看到我们奔跑的时候,我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细,它们没有随着光线弯曲,没有随着我们在每一盏灯下的躲闪而移动,没有像在城市中奔跑时那样收缩和扩张,从一池阴影到一抹霓虹,它们只是拉得极细,拖在我们身后,直到我的影子感觉几乎像一具身体的重量,一件铅制的斗篷,把我的头往后拉。我的脖子因为眼睛向前看而疼痛,肩膀嘎吱作响,双腿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绑着沙袋。她一定也注意到了——如果她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影子正在她身后移动、扭曲、变形,边缘闪着光融化,我怀疑她早停下了。
这一夜,我们像是用尽一生在奔跑,仿佛奔跑是我们所知、所需、所有的一切。
我们向南跑过威格莫尔街,跑进可汗的老店“奇迹之窟”所在的复杂街巷。我们跑到牛津街,仍然繁华,但是在这个时间已经不那么拥挤了。当我们从迎面驶来的夜班车前穿过邦德街车站半掩的大门时,乞丐、醉汉和衣着暴露的女人对我们不屑一顾。我们推开写着 “车站关闭”的大牌子和写牌子的半睡半醒的深蓝色制服警卫,从楼梯窜进车站。
“等一下!”警卫说。
女人以惊人的实用主义精神指着我喊道:“他有枪,混蛋!”
对于这样的说法,警卫只能做两件事——要么验证,要么不验证。我感觉,他的薪水还不足以让他调查我是否真的有枪。随着一声 “操,该死!”的感叹,他转身跑了。
邦德街站还亮着灯——当然,我怀疑这里的灯根本没熄灭过——但售票机的屏幕已经黑了,售票亭的百叶窗也拉了下来。在人造的光源下,我们的影子几乎看不见,被天花板上的白条灯冲散了。
“这样就行了?”女人问。
“想得太美了。”我低声说,“你有旅行卡吗?”
“地铁停运了。我们错过了末班车……”她说。
“没时间跟你争论,”我用最礼貌的声音说,“就说你他妈有就行了。”
“我有。”她咕哝道。
“很好,进检票口。现在。”
“但末班车……”
“现在就去,不然要么它杀了你,要么我们杀了你!”
我在大吼。我们都吃了一惊。她呆呆地点点头,沾血的手从兜里摸出卡,然后一言不发地插进电检票闸的刷卡口。
“机器没开!”在我翻找我的牡蛎卡的时候她喊道,“我该跳过去吗?”
“别他妈跳!”我厉声叫道,“跳了就没用了!”
“什么没用了?”
我跑到检票闸前,拼尽全力把牡蛎卡拍在读卡器上。电火花从我的手上流进机器——我并不是有意识地在施法,一切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然后是一声礼貌的“哔”,闸门开了。我穿过闸门。“再试试!”我对她喊道。
楼梯顶部有什么动静。天花板上灯光闪了一下,把我们推进黑暗又拉出来。
“但我……”
“现在!”
她把旅游卡插进检票口,这次它接受了,然后“哔”地一声打开了闸门。她快步走进来,闸门在她身后关闭。
我把目光转向车站的楼梯。楼梯顶端的灯熄灭了,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好像失去了灵魂。接着,前面的灯也熄灭了,它们前面的灯也熄灭了,再前面的灯也熄灭了。黑暗从楼梯口向下蔓延,就像从海中涌来的潮水。当它爬过检票闸,熄灭了我们头顶上的照明灯时,我伸手从最后一盏灯中攫取了一丝白光,在它熄灭之前,我用指尖攥住了它,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我的牡蛎卡。
黑暗在我们身旁蔓延开来,顺着我们身后的自动扶梯流下,只留下被阴影包裹的一小片白光。在离我一英寸的地方,女人喃喃地问道:“那是什么?”
“拿好你的票别放手。”我回答道。
检票口另一端的阴影里,一团更深的黑暗似乎从地面升了起来,越来越浓,缓缓移动,睁开星夜颜色的眼睛。它张开嘴,应该说是“他”。尽管他看起来像一具干尸,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轻声耳语,声音像窸窣的丝绸擦过抛光的骨头:“你好啊,马修。”
“你好。”我咕哝着说,没法说出更好的话来。“饿了?”
“总是很饿。总是饥肠辘辘。以及,你好啊,马修的火,”他补充道,“真是漂亮的火!”
他开始向检票闸走来,影子拖在身后。在我手中的白色光球反射出的暗淡光线中,我看到了他的脸,尸体般惨白、萎缩,骨头从各个角度突出,头骨上的皮肤薄薄地披着,牙齿错乱,眼睛是病态的水蓝色,几乎和他的皮肤一样苍白,头发就像一块薄薄的白布,从凹凸不平、布满麻点的皮肤上垂下来,穿过粗糙的头骨,在他为了遮住眼睛而戴的宽大黑色帽子下清晰可见。他的脖子几乎不比脊柱粗,手指长得不正常,当他移动时,似乎并没有抬起赤裸的脚,脚趾像被拉长的火柴棍,青筋像小蛇一样在他长长的腿筋之间突出,他在地板上的阴影中滑行,影子在他周围汇集成厚厚的油波。他穿着一条又薄又破的裤子,几乎是半截破布,上面溅满了洗得发白的污渍,一件宽松的白衬衫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件大衣。我吓了一跳,认出了那件大衣——长长的米色大衣,上面有褪色的褐色印记,那是我的血渗入其中、干涸后又被粗暴地洗掉的痕迹。
他看到我的表情,透过突出的黄牙,几乎是不满地低语道:“我为我所有的朋友都留下一点东西作纪念。我本来要拿走你的心脏——但等我去找的时候,你竟然已经留给别人了!”
他走近检票闸,步伐慢了下来,轻蔑地看着它。
女人紧紧抓着我的手臂。
他以一种近乎野兽的姿势蹲下,头偏向一侧,然后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当他起身时,黑暗似乎在他周围延伸,刹那间,他的大衣——我的大衣,在他的身上——好像是一只乌鸦的翅膀,捕捉着空气,他的身形伸展着,闪闪发光,就像由蜷曲的雾气构成的一样。他一跃而起,向前冲去。他飞越了检票闸,撞到了检票口中间的正上方,“砰”的一声,他被抛向后方。他在黑暗中横躺在地上,然后,没有表现出任何受伤或疼痛的迹象,又重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你觉得这能挡住我?”他嘶嘶地说。
我把我的牡蛎卡像警徽一样举在面前,直接指着他说:“以下是乘车条款和条件:‘如果您没有携带含有有效季票和/或余额的牡蛎卡,您必须随身携带一张或多张有效的印制车票,该车票可用于您的整个旅程。您可以根据这些条件使用印制车票。所有印制车票......’”
怪物咆哮着再次冲向检票闸,他的外形膨胀起来,几乎充斥了整个车站,但他再次被弹开了,伴随着电流的爆炸声。
“‘......仍然是我们的财产,我们可以随时收回或取消任何印制的车票。我们只有在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我们会提供给您一张收据。’”
他张嘴咆哮起来,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腐肉的气味和滚滚的黑暗浪潮,有形的黑暗像飞蛾一样扑向屏障、屏障上方的空气和屏障下方的空间,每当它们撞击到屏障中间时,就会碎成黑色的小灰块,随着它们沉到地板上而消散。
我不停地念咒,迷失在咒语中,为之激动不已。随着我的念咒,屏障周围的空气变厚了,每说一个字都变得更加坚固,直到屏障另一侧的生物的影子被我们和它之间纯粹的魔法密度扭曲了。我大叫着,陶醉在这种感觉中。“‘您只能从官方售票点购买印制票。如果您从其他任何地方购买印制车票,则属于非法行为,可能导致车票被收回,卖票人/您将被起诉......’”
另一边,怪物长出了乌黑的爪子,在检票闸上方划过,但它甚至没有晃动以下。我尖叫着,咒语在我周身燃烧,从头到脚充满了我的全身:“‘在伦敦地铁站或伦敦地铁上的旅程以及前往其他运营商服务的地方,您必须支付的单程票价是从您旅程开始的车站/电车站到……’”
随着最后一声巨大的挫败感的嘶嘶声,怪物冲向了检票闸,在它前进道路上悬浮着的无形力墙上挣扎着,撕扯着,抓挠着,撞击着,最后,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哀嚎着,倒了下去。
“‘......您的旅程结束地点的票价。’”
我意识到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头晕目眩,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我一动就会飘起来。
身边的灯开始亮起, 沿着自动扶梯向后蔓延,绕过墙壁,包围了站在大厅中央的黑影。
透过我们之间摇晃的力墙,它说:“我会再来的,马修。为了你的蓝色电火,为了你的守护天使,我会再来的。”
然后,它一言不发,叹了口气,融化了,黑暗从它的身躯上流失,化为乌有,只剩下地上一条远去的影子,攀上台阶进入夜色。灯全亮了。

我瘫倒在地。我迷茫地坐在邦德街站肮脏的地砖上,活着的感知缓慢鬼祟地流进我的四肢百骸。
女人在我身前蹲下,保持距离。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还好吧?”
“啊?”
“你还好吧?”
“嗯,没事。”
“你能走路吗?”
“什么?”
“我们得离开这地方。”
“是吗?”
“我跟警卫说你有枪。”
“噢,对,走路。当然。没问题。能拉我们一把吗?”她犹豫了,不悦地皱起脸。“行。”我嘟哝着说,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了起来。我感觉好像一周没吃饭,或者正在经历一场巨大宿醉的前兆。“没事。”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检票闸前,刷卡出门。她也跟了上来。闸门像蝴蝶翅膀一样在我们身边开合,没有任何障碍,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伦敦地铁有效车票的奇迹。
“它还会回来吗?”在我们蹒跚爬上楼梯的时候,她问。
“你知道,”我诚实地说,突然感到非常疲惫。“我不确定,但我估计不会,至少今晚不会。”
“为什么?”
“因为它不习惯被阻挠,更不用说两次。”
“两次?”
“算了。”我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最近的公交车站,朝那个方向走去。
在夜班公交上,我在顶层的前排座椅上躺下,她在我后面一排小声说:“两次?”
“让我歇会儿。”
“那个……怪物……认识你。它叫了你的名字。”
“嗯哼,它上次也叫了。”
外面,商店的灯亮着,绿的、黄的、橙的、白的,照亮了身着当日最新款时装的模特,她们凝视着下面安静的街道,陷入了沉思。就连乞丐们也开始收工了,他们在商店门前打开纸板,在自动取款机的脚下铺开睡袋,而一天的垃圾——外卖盒和麦当劳的包装、HMV的包装袋和新买的CD的塑料包装、收据和烟头——则在驶过的夜班车后飘散开来。
“你知道它是什么。你知道它要来。”
“我们见过。”我说,“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
“它是什么?”
“一个影子。”我说,“只是一个影子。你可以叫它‘饥饿’。就这样。其他的你都看到了。”
“你用什么咒语阻止了它?”
“基础的防护咒。”
“用一张地铁车票?”她听起来被逗乐了,倒不怎么惊讶。
我呻吟一声,坐了起来——我感觉,瘫在公交车顶层的座位上解释精妙的魔法理论并不是一种合适的授课方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漠然地问,“你好像对魔法一无所知,也没有感觉。你没有……魔法的味道,你的动作不会留下颜色,没有香料的气味。你到底为什么跟辛克莱那帮人混在一起?”
她浅浅一笑,低头看着膝盖上染血的手。“我的专长在其他方向。”
“你叫什么名字?”
“奥达。你可以叫我奥达。”
“马修。”我说,“随便你怎么叫我。”
她又笑了,嘴唇是粉色的,在那张黝黑精致的脸上格外明显。她的黑色卷发扎成辫子,紧贴头骨,紧得可能有点发疼。她的眼睛宽而警觉。“很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地铁票咒语。”
我双手握拳,捂住眼睛,试图把大脑中的疲劳压出去。我竭尽全力。“每件事、每个人、每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魔法。地铁的魔法是由它的节奏所决定的。它就像心跳,脉搏,生命的流动就像血管中流淌的血液,描述着隧道的力量的每一个细节。当你进入地下铁道时,你需要买票,你需要通过检票闸,需要进入隧道,需要乘坐火车,需要使用车票,需要通过检票闸离开。这就是它的定义,这就是它的魔法与众不同的味道,沉重、拥挤、充满污垢、噪音、生命和力量。如果你知道这种魔法的存在,如果你了解形成这种魔法的节奏,那么将它运用到适当的咒语中,充分利用它独特的特征,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而这次的情况就是——”
“没有票就不可通行的检票闸。”
“就是这样。”
“我想这很聪明。”她承认,“以一种亵渎的方式。”
“这是术士的魔法。”我耸耸肩回答道,“所有的术法都是,一种视角。”
她对我眨了眨眼睛,盯着我,有一瞬间她眼里的火焰让我吓了一跳。“术法,”她轻声说,“让人成为神。人不应该成为那样的怪物。”
“你不怎么……按一般人的说法,友善,不是吗?奥达?”
“友善和正直之间是有区别的。”她严肃地说。
我呻吟一声,躺倒在破破烂烂的座椅上,公交车转向托腾罕宫路。

伦敦大学学院医院崭新、整洁、拥挤、明亮,一股消毒剂的味道。地板和墙壁明亮而洁白,几乎让人不能直视,每扇窗户的玻璃都是奇怪的反光瓶绿色,盆栽植物是盛开的欢快塑料花,座椅是浅色的软垫,夜班工作人员的制服是明亮的蓝色。急诊室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大型摩托车。
我们看起来与急诊室并非格格不入:两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人从街上蹒跚而来。接待员看了一眼,马上向我保证很快就会有医生过来。我们没有问辛克莱在哪里——两个血淋淋的人寻找枪伤患者似乎不太恰当。相反,我们沿着墙上的指示牌穿过医院,经过闪闪发光的白条灯照明的曲折走廊,我们去了重症监护室,没有找到人,最后我们向手术室走去。
摩托车手坐在第三手术室外的长凳上,一只大手拿着一罐开了的红牛。他发现我们走近,嘟囔了一声:“来得真慢。”
“你被跟踪了吗?”奥达突然问。
“没人能跟踪我。”他的声音不留反驳的余地。然后他突然笑了笑。“不过你大可以试试,小姐。”奥达翻了个白眼。
我坐在他对面的长椅上,每块肌肉都疲惫不堪,每根神经都在跳动着责备着我,然后说道:“他们怎么说?”
“哦,你知道的。必须报警,内脏严重受损,可能活不过今晚,他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活着,他们会竭尽全力,等等等等,你懂吧?” 摩托车手的眼角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遇到麻烦了?”
“有点。”
“还OK吗?”
“嗯。”
“很好。呃,妈的,既然你们来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觉得我们得溜号了。”
“辛克莱怎么办?”奥达立刻问。
车手打了个嗝。“要么活下来,要么死,我们改变不了,OK?但是警察要来了。我不知道怎么跟警察打交道,你们知道吗?”
“你要留他在这儿等死?”
“基督啊,你这女人,我用假名给他登了记,而且我刚刚说过了,警察很快就来了。如果这家伙能撑过去,他在这儿足够安全。”
奥达瞥了我一眼,抬起眉毛。我说:“我们在这儿只会给他带来更多危险。”
“我不信。”她回答。
“那,我们留在这儿只会更不方便。”我纠正道,“这样好点了吗?”
她嗤之以鼻,但没有反对。摩托车手迅速站了起来,一边高兴地拍打着大腿,一边准确无误地将空饮料罐扔进了自动售货机旁的回收箱。“好!趁大麻烦还没来,我们赶紧溜。”

摩托车手住在一个废车场的车库里。如果这还不够糟糕的话,那就是在威尔斯登。
对于伦敦的大多数人来说,威尔斯登是去往更好地方的必经之地。它是个综合区,特征由周围的地方决定——东边是汉普斯特德绿树成荫的街道,南边是梅达谷宽阔的林荫大道,北边是温布利半独立式的简陋住宅,从威尔斯登西部边缘的边界开始,城市变成了郊区,沿着街道向外延伸,街道两旁的树木还很年轻,希望有朝一日能长成参天大树。在威尔斯登,郊区的方方面面似乎都混杂在一起:废品收购站、铁路枢纽、整齐的排屋、半独立式平房、高大的排屋、大型超市、奇怪的民族杂货店、犹太教堂、清真寺和印度教寺庙,所有这些都挤在一起,好像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摩托车手用鹅卵石铺成的瓦楞铁板围起了他的家,他的小屋——没有比这更贴切的用词了——靠近一条老运河,是工业化时代的遗迹,对面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汽车和用来碾压汽车的机械手。他家的墙壁上挂满了工具、夹克、从自行车和汽车上拆下来的零配件以及自行车的照片,让我想起了车库和青少年卧室的混合体。在这里看不到任何公开的神秘象征。但是,当他烧着角落里的小铁炉,踢一脚小发电机,直到灯光不再忽明忽暗,而是稳定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时,我品尝到了空气中某种独特的香料气味,仿佛在感官上一闪而过,看到了又立刻消失了。我只能猜测它的性质,因为每当我试图再次捕捉这种感觉时,它就像从我指间滑落的湿肥皂一样难以捉摸。
车手指着铺有脏兮兮旧毯子的沙发,说:“来点咖啡?”
“不要。”奥达回答,没坐下。
“要。”我说,重重地倒在沙发上,突然确定地感觉到咖啡是我一生梦想的中心。
“想谈谈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要。”奥达说。
“不要。”我回答。
“妈的,好吧,那我起个头。”他把一个破旧的钢水壶放在炉子上。“你们觉不觉得有人把我们卖了。”
“有。”奥达说。
“也许吧。”我呜咽着说,两手按在太阳穴上试图保持清醒。
“那东西——你称作饥饿的怪物——说他会来追你,马修·斯威夫特。”她指出,毫无担忧的神情。
“你一定得提醒我吗?”我呻吟一声。
“什么怪物?”车手随口问。
“只是个影子。”
“它认识术士,”她指正,“叫了他的名字。”
“我会处理的。”我说。
“你确定?”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行吧。”车手咕哝道,水壶开始冒蒸汽。“所以,这堆烂摊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我是来消灭巴克的。”奥达交叠手臂,漠然地说,“现在也一样。”
“这点我没有异议。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做?我们现在进展可不太好。”
奥达拿出那卷沾血的文件,在小屋的金属地板上展开。“我们需要的都在这儿了。”她说。
“要消灭塔,阻止巴克的计划,控制他的权力,摧毁他的邪恶企图,我们需要的一切。”她补充道。她说这话的样子比阴影还吓人。让我的神经发痒。“都在这儿了。我不是没有朋友,也不是没有资源。”
“我也不是。”车手低声说,递给我一杯咖啡,眼睛还盯着文件。
我从地上的纸堆上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看着它。苍白细腻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十分眼熟——的确,我可以叫出他的名字。桑凯,巴克的左膀右臂。
我拿起照片,叠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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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行馄饨
2023-07-17,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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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一部分:狩猎桑凯

计划初步展开,复仇开始盘算,还有大量老鼠决定聚集。

我们在天亮时分道扬镳。奥达不愿说她去哪了,车手只说了他要“上路”。我们约了再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而我,包里揣着辛克莱对塔的全部研究成果,决定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会儿,读点东西,然后思考一下。
早上八点,第一批商店开门的时候,我买了一盒耐用创可贴来包扎我左手的伤口,一件新衬衫,换掉我身上这件血迹斑斑的残留物,还有一盒阿司匹林,只是以防万一。 早上九点半,我住进了克伦威尔路一家小而温馨的旅馆,这里是城市中一个陌生而短暂的区域,富人的豪宅与大量民宿及其不断流动的人口的脏乱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房间旁边没有窗户的狭小浴室里,我洗了个澡。那是一种幸福的体验,我们突然沉浸在从未想象过的温暖和满足中,我们的恐惧和感官开始放松,释放了一夜的紧张,我们意识到,每块肌肉都紧绷到了破裂的边缘。我们把头埋在水下,一直到我们以为自己会爆开、肺部燃烧为止,然后再次浮出水面,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和力量,冒着死亡的危险,毫发无损、干净、安全地离开。血液和污垢把水变成了粉灰色,从我们的皮肤上浮起,就像晨曦中升起的薄雾。然后,我们用毛巾裹住自己,站在窗子的网帘后面,看着明亮的晨光投射在街对面的树影上,终于感到满足了。
清洁干燥之后,我包扎了左手,忘记买梳子于是用手梳了梳头发,然后在破损的浴室镜面上观察我的倒影。穿着新衬衫和偷来的裤子,我看起来几乎得体了。也就是说,几乎是一场完美的复活,就像我们想象的一样,就像我们希望的一样——至少在物理意义上。
我的眼睛还是太蓝。我凑到镜子前,发现瞳孔就像人类的眼睛一样是有色的,点缀着其他颜色的斑点,一点棕色,在边缘透出隐隐的绿色。但总体的色调仍是夏日晴空的蓝色。这不怎么适合我,显得有点令人不安,像得了白化病。但我想,就像一周不梳不洗之后剪个新发型或剃个胡子一样,我会慢慢习惯我的新造型,然后忘掉旧的。我考虑了一下被吓得蜷缩在床脚为我的外貌变化可能带来的后果而抽泣。这种情绪不适合我们,所以我没有这样做。
准备在旅馆门上画护符的时候我感觉有点没底气,于是选择了让步,在旅馆的本子上撕下五张纸,用签字笔在每张纸上都画了一个模糊的防护符号,贴在床的四周,形成一个模糊的半圆,这是我在不损坏公物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接近魔法防御的东西。然后我躺下睡着了。这次,我们并没有抗拒,也没有记住我们的梦。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坐在床尾,我在面前摊开辛克莱沾血的文件。
我不在乎辛克莱想要巴克死的真实原因。我也不太在意其他人为什么参与其中,尽管我怀疑奥达的理由不仅仅是私人动机,而是涉及某种更危险的领域。我们决定现在不关心此事,除非我们知道这威胁到了我们的利益。
我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
……成为我们……
……找到……
……我们是火,我们是光……
……停下……
……我们是电火之舞……
……“你好啊,马修的火!”……
……停下……
……我们想要……
……立刻停下。
……
完了?
……
很好。
我想要杀了饥饿。
如果那意味着除掉更多挡路的凡人,那就这样吧。
我想要杀了阴影。
我们觉得它很丑陋,而且很危险。

我拿起巴克的照片,观察他的脸。右上角有一个沾血的手指印,多半是辛克莱的。想象一下这张脸变老,得上热带病,不吃不喝一段时间,去掉眼里的火光和唇边的微笑。如果你用余光看着这张脸,想着这一切,那么巴克的脸可能恰好可以嵌在另一个生物的头上。只因为这个,我怀疑巴克可能必须死。
但是,说比做容易。我们决定,复仇不应该只是送死。
我把注意力转向桑凯。

以下是桑凯每日生活和日程的印象。
早上六点半,他的闹钟在维多利亚河边的顶层公寓里响起。如果他前一天有过浪漫一夜,他不会吵醒睡着的伴侣,而是穿过铺着白地毯的地板来到浴室。浴室里到处都是镜子和银光闪闪的水龙头,这样,站在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以看到倒影里自己的肌肉和光滑的杏仁色皮肤。他全身的纹身都是深黑色墨水纹成的,每六个月他都会回到香港一个特别的纹身师那里,确保他臀部周围或胸前任何可能因为紧绷而褪色的部位都能保持完整的黑色光彩。墨黑色的漩涡爬过他的脚踝和脚趾,卷过他的膝盖后方,从他的臀部螺旋而上,可爱地环绕着他的肚脐,沉入其中,如同某种奇异的植物扎根在土地里,在他的背部和胸口舒展开来,华丽地沿着手臂向下弯曲,最终在手腕、脖颈处和在锁骨下方渐渐淡出。
他在周二和周五(专门处理这些事务的日子)带回家的那些男人经常把这些大量的墨水漩涡视作某种怪癖,但并非不吸引人。对更谨慎的法师来说,像这样将魔法符号嵌入身体尽管可能很有利,但同样危险。因为这个原因,桑凯通常会隐藏他的纹身,只在早晨浴室中独处的时候才尽情观赏自己的肉体。
对其他人来说,每天早上不厌其烦地审视自己是一种虚荣。对桑凯来说,观察自己的裸体是检查投资:母亲九个月的痛苦,父亲在美国、亚洲和欧洲最好的学校二十三年的学费,以及随后十五年多的健身课程、武术课程、舞蹈课程、有机食品排毒饮食,还有他自己每半年在纹身师的针下近四十八小时的剧痛。桑凯希望他的投资能够得到良好的维护,因为他的余生都将依赖于这笔投资的红利。
他在西班牙水管工恩里科根据他的特别要求安装的360度强力淋浴器中,用淋浴器提供的最高温度淋浴,直到他的皮肤像圣诞夜鲁道夫的鼻端一样通红。然后,他把淋浴器调到最冷的温度几秒钟,用一条整洁蓬松得像小兔子尾巴一样的毛巾擦干身体,然后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虽然有三位员工为他服务——司机、女仆和私人助理,他们都住在这栋楼里,随时待命,但桑凯的早餐是自己做的,一碗坚果和水果在肠胃里咔哒作响,健康得令人不快。他在自己的衣帽间里穿衣,衣帽间里镜子林立,让他的倒影在周围无限延伸的不是虚荣,而是对外表的控制。当桑凯去上班时,他不仅仅是在推销自己的产品,更是在推销自己。他身着黑色西装,脚穿锃亮的黑皮鞋,粉红色衬衫是他身上的唯一亮色,他把每一颗纽扣都扣好,以掩盖皮肤上的每一丝墨迹。他把乌黑的头发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但只在周三和周一刮胡子,因为他的胡子生长速度很慢,而且他的皮肤非常敏感。
以上的日程不超过半个小时。
早上七点,他离开顶层公寓。他的司机开着他的车——一辆又长又黑的奔驰——在停车场等着他。他似乎更希望他的情人在他离开前不要醒来,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尴尬的道别,但他还是吩咐女仆莎莉,在送他出门之前,确保他的伴侣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并受到最高礼遇。
早上七点半,桑凯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了,赶在清晨的车流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之前到了办公室。他公司的新员工经常试图比他更早到岗,但他们会发现,为了给老板留下好印象,要在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八点半工作几个星期,并在老板工作时间之前和之后进进出出,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忍耐力。胆大的人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笑笑,告诉他们他喝了很多水。
他的办公室位于伦敦市中心,毗邻主教门,在那里,大公司的巨型玻璃塔楼耸立在传统的行会大厦以及由律师和办事员的旧宅改建而成的大厦之上。美林证券、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摩根士丹利、国立威斯敏斯特银行、沙特阿拉伯银行、瑞士信贷银行——伦敦金融城的银行家和他们的律师们,被压缩在一个不到一英里宽的空间里,相互和他们所青睐的公司之间只有很近的步行距离。
他工作的公司叫埃米尔科技,位于一座大厦的24层。这不是塔——如果辛克莱不是胸口中了三枪,情况危急,可能会急忙指出——只是一家子公司,一家安全公司,它的特殊资产被收购并入罗伯特-詹姆斯-巴克尔领导的不断壮大的公司和利益集团。桑平均每天要在办公室开三次会,也许还要在外面开三次会,地点多种多样,有街角的咖啡馆,也有本顿维尔监狱,这取决于他在寻找什么。在他的正式工资单上有秘书、律师、行政人员、会计、新闻秘书、司机、助理和经理。在他的非官方工资单上,有算命师、预言家、先知、魔法师、巫师、女巫、伏都艺术家、杀人犯、小偷、罪犯、一些法官、警察、政客,以及辛克莱在空白处写下的 “传闻”——一位皇室成员。
桑凯对他的工作描述非常模糊——但通常以“安保”结尾。不是单纯的保险,他补充道,而是实实在在的安保。毕竟,如果他能完全保障客户不受伤害,那就不太可能靠保险费盈利。
不用说,他的客户里有其他几个让我感兴趣的名字:
盖伊·李,表面无业。巫师,艺术赞助人,被怀疑不健康地涉足死灵术、吸血术以及其他被模糊地定义为“黑暗技艺”的热门领域。他是巴克在魔法社会的执行者,也在我需要谈谈的名单里,就在桑凯之后。埃米尔科技为李先生提供私人安保,以非常合理的价格。
哈里斯·西蒙斯,巴克的首席金融顾问。一个拙劣的法师,辛克莱的档案显示,他的才能在于收集各种奇物,包括,根据传言,诺斯特拉达姆(过誉的)的骨灰,至少三件石中剑之名的竞争者,外加十七个可能的亚瑟王头骨(毫无意义),几瓶仙灵尘,一盆(从宠物蜥蜴身上取出来的)龙血。他还收集了数不胜数的防护奇物和咒文,我和辛克莱都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东西,但辛克莱担忧这些物品是否会让消灭哈里斯·西蒙斯变得更难。埃米尔科技为他的私人金库提供安保,而西蒙斯为塔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
达娜·米凯达。在这里,我还没准备好过多推测。

桑凯跟其他这些人少有接触。除了偶尔会在金融区跟李短暂会面,以及跟哈里斯·西蒙斯有少量电话交谈。达娜·米凯达,在他和他的大部分同事眼里,并不存在,也许是出于某种好的原因。
十二点半整,桑离开他的办公室,去往健身房。他锻炼到一点半,酝酿好食欲。然后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上用餐。他的午餐是沙拉,寿司,还有一种绿色泥状物,辛克莱发誓那是一种有机蔬菜饮料,我们感到着迷,就像为一只屎壳郎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壳着迷一样。我们对所有不知道的事都很感兴趣。
下午六点,他在办公室里与员工共进晚餐一小时。食物由楼下三层的餐饮部准备。有传言说他喜欢吃松子,但我相信这只是辛克莱的笔记过于追求细节了。周一,他与财务部的人一起用餐;周二,与执行经理们一起用餐;周三,与新闻办公室的人一起用餐;周四,与秘书行政人员一起用餐;周五,与律师们一起用餐。他们每周都准时出现,从不爽约,没有任何问题。
晚上七点到八点半之间,他要么在办公桌前工作,要么,如有必要,在城市里四处巡视,确保业务的顺利进行。这些业务可能多种多样,比如仔细检查门上的保险库密码,或者委托刺客刺杀目标。部分由于这个原因,我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桑凯在达利奇的第一个晚上就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措施,派了垃圾虫来追杀我,也许是抱着“如果你想做,就做得又快又狠”的哲学态度。也许因为他的傲慢,他在我们要见的人的名单上排在第一位。
晚上八点半,他停止工作,除非有特殊情况。当他的日程安排不需要做更多事情时,他就会进入金融区,到只有非常富有的人才敢进入的地下俱乐部,为自己买香槟,同时与金融区里许多希望得到他光顾的年轻男女彬彬有礼地交谈。如果是周二或周五,他会找一个性取向相似的男人,然后带他回家。据辛克莱说,他喜欢的类型是:壮硕、黝黑,而且可能没多少脑子。
晚上十一点半,他回到家, 在一点前入睡。如果他有床伴,就会和他做一样的事,如果没有,他就会读书读到熄灯。
五个半小时后,他的一天再次开始。
我决心打破他的日程。

我从小事做起。
东京国际投资银行在伦敦市中心帕特诺斯特街后面设有办事处,这家办事处位于阴暗的围墙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块地方被称为天使阁。我在晚上十点半到了那里,大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肩上背着挎包,吃好、睡好,准备战斗。坐上开往莫尔盖特的列车,我尽情领略地铁的独特魅力。回到街上,每当车流嗖嗖而过,我都会不寒而栗,因为随着车流的驶过,空气中飘荡的潜在魔力也随之旋转,形成漩涡。在电报大道,我抚摸着夹在两栋闪亮崭新的办公楼之间的狭窄老房子,感受着它缓慢而沉重的历史在我的手指上留下的刺痛,以及它独特的力量。当我到达天使阁时,我几乎被自己准备好的咒语和聚集起来的力量弄得晕头转向。我一边走,一边把闭路摄像头从我身边引开,用手指捻着它们指向这边而不是那边,这样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放下的交通护栏,溜进外面潜伏的建筑里。
东京国际投资银行办公室的前台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保安。我拉紧了大衣和围巾,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他甚至没有抬头。我按下通往四楼的电梯,坐进锃亮的黄铜轿厢内,强忍着吹口哨的冲动。
到了四楼,我礼貌地请闭路电视的摄像头朝另一边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前门边脚踝高的激光报警器。我走到进入办公室的第一道防弹玻璃门旁的防盗报警器前,考虑了一下。它需要一个密码,我猜这个密码不会停留在第10个数字上,而且在费了这么大劲把闭路电视摄像头哄到别处之后,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耐心把我的想法送进它的肚子里,然后从它那里套出密码。此外,我们并不打算谨慎行事。
于是我们把手掌按在办公室第一道门的玻璃外侧,张开嘴哼唱起来,兴奋得想要大笑一场。开始时声音很低很小,然后我们从喉咙后部开始加大哼唱的力度,把声音像水一样从肺里挤出来,仿佛就要溺死在其中。然后,我们让声音回到我们体内,穿过我们的全身,把声音的力量传递到我们的手臂上,让我们的神经发痒,让我们的皮肤颤抖,直到我们被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让声音在我们的手腕后方积聚,让声音从我们的口腔后部持续迸出,直到我们觉得自己要爆裂为止。然后,我们闭紧嘴唇,切断空气的流动,释放手中积聚的力量。
玻璃在我们的指尖下碎裂,我们想笑,想跳舞,因为玻璃像钻石雪花一样在我们周围落下。在我们头顶上,警报器发出愤怒的尖叫声,我们又笑了,任由这声音击打着我们的耳膜,我们喜欢空气中突然发生的变化,楼下的警卫惊慌失措地从沉思中醒来,外面的街道上人们吓了一跳,周围生命的整个质地都抬高了一个八度,通过这种变化,我们赖以生存的魔力变得更加敏锐,我们头脑中的感觉更加清晰、坚实,就像落在我们周围一样的玻璃碎片一样。
我挣扎着控制我们的狂喜,踏过玻璃碎片走到下一扇门前。这扇门是木制的,很重,锁看起来造型普通。我在挎包里翻出挂在钥匙串上的空白钥匙,用食指抚摸着其中一把,直到它的形状动摇,化为某种几乎是液体的物质。趁着它未定型的一瞬间,我把它插进了锁孔,感到它形成锁芯的形状,然后拧了一把。锁开了。我又用两把空白钥匙如法炮制,走进了办公室。
这是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它的重量沉重地压在我的感官上:沉闷的胶合板桌子、灰色的标准配置椅子、整齐的笔筒、擦得锃亮的不锈钢平板电脑,显然,在我离开的两年里,这些东西已经成为时髦的东西——还有条形照明灯,在每个工作周和节假日的每个白天和夜晚都亮着,包括圣诞节。不管我的审美反应如何,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一切都烧掉,甚至也没有必要重新布置家具,只要破坏安保就足以达到我的目的。我拿出一罐黑色喷漆,用力摇晃,小心翼翼地开始涂画。
白条灯在我的身前投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白色的墙壁上;现在我用黑色的颜料填满了它,直到我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厚厚的、滴着水的空洞,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就诅咒而言,这并不是威力最大的,但它足以让天花板上的水管在我画完之前就开始滴水,而且,根据当地报纸的报道,楼下电箱里的保险丝在之后的六个月里每星期四就会短路一次。我们的力量似乎仍然难以预测,我们必须重新记住它在我们手指上划过的感觉,仿佛第一次品尝它令人陶醉的甜蜜滋味。
第一辆警车到达的时候,我已经从消防通道离开,大步走到莫尔盖特了。

伦敦的公交候车亭通常设计得很糟糕。这些候车亭的顶棚是薄薄的塑料板,在任何重量作用下都会下垂,向下弯曲形成一个小碗状,顶棚上会积满雨水,而且一积就是好几天。这些雨棚大多低于树高,因此落叶可以在这些水池中腐烂,形成奇特的泥塘和自己的真菌亚文化,除非八月大旱,否则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其清除。
这些车棚的平整程度允许其他东西留在上面。常见的是一只烂袜子,一只没鞋带的左脚帆布鞋,半截购物手推车或者自行车车把,宜家的产品目录和装满破香蕉的塑料袋也是常有的。然而,最重要的是,在伦敦每一个候车亭的顶棚上,几乎都有一本已经腐烂的黄页。
人们往往不会问一本黄页放在候车亭顶上做什么,也不会问它是怎么到那里去的,这也许是件好事——也许这是对人类好奇心的一种拙劣反映。但对于一个艰苦奋斗的术士来说,这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缺陷,因为留在候车亭顶上的每一本黄页里面,只有那些页面上,才有独一无二的名单。
我在利物浦街车站对面的棚顶上找到了我自己的那本厚厚的、书页磨损发霉的黄页,然后坐在雨棚下的长椅上翻阅它独特的内容。在公交车站页面上,雇佣女巫、炼金术士、防护法师、预言家、先知、算命师、魔法供应商、猎人、探险家、十字军、法师、灵媒、神秘学者以及所有其他魔法界成员都通过广告和名单向彼此兜售他们可疑的商品,我翻过一页又一页,最终找到了“驱魔人”。我挑了最显眼的一条:“工作中的邪恶?邮箱收到诅咒?被死者的冤魂纠缠?请找‘驱魔终结者’,净化你周围的魔法环境,保证100%成功!!!”我在手心里写下电话号码,把黄页扔回顶棚,留给下一个路过的魔法师,然后去了一个电话亭。
尽管是晚上,接电话的男人还是听起来很快活地对我表示了欢迎:“驱魔终结者,您需要帮助吗?”
“嗨,我想谈谈驱魔的事。”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我不太想说。”
“当然,没事,我们理解。我能问问你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吗?”
“有个诅咒,到处都是。”
“嗯哼,当然。没问题。我们能处理。您能讲讲具体是什么诅咒吗?”
“墙上的影子。”
“真糟糕。还有吗?”
“诅咒一栋建筑的所有砖石,墙上的每一块砖,占据的每一寸土地,滋养它的每一滴水和守护它的整个天空。”
“那真是很结实的诅咒,老兄。好久没见过这种鬼东西了。你确定?”
“我写的,我还算确定。”
“OK,你写的?”驱魔师的声音略带澳大利亚口音,一副悠闲自得、随遇而安的态度,好像差两度就中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驱魔是他在学校从未接触过的完美职业选择。
“没错。”
“OK……呃……我们也不是没遇到过自己给自己写了诅咒然后想驱除它们的事。喷漆出了点意外?”
“不是。”
“不是。呃……OK,但我猜你想驱除它。”
“哦不,一点也不。”我立刻说。“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可能明天,你或者你的熟人会接到另外什么人的电话,要你们驱除它。我想告诉你别这样做。”
“我知道了。你看,不好意思,但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驱魔。你知道的。驱魔终结者……没有什么诅咒是不能驱除的?得付房租啊,老兄。”
“是的。但你要驱除这个会很难。”
“呃……是吗?”
“你得明白——这是个为复仇写下的基础诅咒。不止是一点点喷漆。我画下诅咒的时候,想着我经受过的每一秒疼痛和折磨,还有我不息的复仇渴望。我们远远不是什么圣水和大蒜就能打发的东西。不好意思,顺便一提,不是针对你,只是这件事不得不做。”
“你看,先生……”
“还有,”我们轻声补充道,“如果你解除了诅咒,那我们下一个就会找上你。”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呃……”男人最后说,“你知道,哥们,我很愿意帮你,但看起来你有点严重的问题……”
“我只是在提醒你。”我突然打断他。“这些诅咒会出现在城里各处,埃米尔科技会找驱魔人来清理。我礼貌地要求你别这样做。”
“因为……”
“埃米尔科技将会燃烧。”我们热切地说,“我们会把它从头到脚撕碎,只留下墙上的影子。而我觉得……如果你们在这个过程中被误伤,那会挺可惜的。”
“你来真的?”
“晚安,驱魔终结者先生。”
“老天,随便你。”
我挂断了电话,走开了。我觉得,总的来说,事情进展非常顺利。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蠕行馄饨: 2023-07-21,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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