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Guest ( Log In | Register )

欢迎访问本站。游客仅能浏览首页新闻、版块主题、维基条目与资源信息,需登录后方可获得内容发布、话题讨论、维基编辑与资源下载等权限。若无账号请先完成注册流程。
 
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 数字时代的爱情
biobot
2023-01-22, 21:43
Post #1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140
   7

Group: Sinker
Posts: 24
Joined: 2014-09-22
Member No.: 61182


在梦中的人知道自己在梦中吗?被异化的人知道自己被异化吗?

------

给您和您的伴侣最完美的爱情体验!

真爱100支持市面上所有爱情信号传输协议,只要您的他/她也安装了相关设备,我们就能让两位沉浸在同一个感官中,让全世界的花鸟鱼虫都为你们盛开!

如果您的伴侣使用的也是真爱系列50以上版本产品,那么更有我们已申请专利的私有协议为两位提供更加纯粹隐秘的体验!

现在预购一对设备还能享受巨大优惠!


这是我司最新产品的广告。

虽然在我眼里这广告爱情含量基本为零,但不得不承认,广大消费者们需要的正是这样直白浅显、直击内心的宣传。非要挑刺的话,花鸟鱼虫有点太过于花哨了,平白无故增加了很多理解障碍。

毕竟时代就是这样,大家都没功夫去整那些有的没的,却又偏偏对爱情这种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所以有需求就有市场,更何况通过外置设备给人带来完美爱情这项伟大事业也能契合于政府对生育率的执着。于是在巨大市场需求和政府补助的加持下,“外置爱情”公司如雨后春笋一样诞生了。

而我司也是其中的一只小虾米,主攻方向是那些没什么艺术细胞却非要体验一把文艺的情侣,而产品特色则是一些我不方便透露的功能,毕竟文艺这种东西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调情到位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得益于老板精准的市场眼光,虽然我司的外置爱情买不过大公司,但还是能够依靠下沉市场勉强度日。

我作为其中一个资历浅薄的混子,每天做的事不过就是调动比别人略多一点的艺术细胞去调参,所谓fine tuning:给这个场景加个透明度50%的玫瑰花,给那个场景加个白噪音,总之就是发动想象力把我所理解的爱情表现出来。至于这些算法是怎么来的我并不知道,而且我猜开发部门也不知道,毕竟这些东西都是网上开源的sdk,他们每天干的活也就是跟黑屏、延迟、爆栈作斗争。讲道理这东西都开源了几十年了,他们怎么还有这么多bug要解决?我合理怀疑他们是在跟项目经理博弈。


说到项目经理,我们的项目经理是个新来的,之前据说在某大厂工作,因为内部路线斗争失败被裁了,这才沦落到我们这儿。当然这个路线斗争并不是什么办公室政治,而是行业内部由来已久的两条技术路线之争。

关于如何实现一个“爱情”,行业内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但总的来讲可以归为两类:

一种叫Bottom-Up,也就是从底层的感官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搭建脚手架,最后实现一种名为爱情的语言,供我们这些设计师调用。这种方法有点像上古时代某种编程语言的创造方式:最开始用汇编语言实现它的一个最小子集的编译器,然后基于这个最小的编译器填充它的主干代码并继续编译次一级的编译器,如此循环往复就能实现一个满足所有语言细节的编译器。这种方式的优势在于一切方法都有严谨的生理证据:你之所以会爱上一个人,是因为这些感官信号的集合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概念,然后概念解读自身提升自身,最后让你不可自拔地沉溺于爱情中。而它的缺点也正是我工资的来源,需要终端的工程师基于自身理解去给它指令,让它生成对应感官信号的机器码。它毕竟只是个编译器,本身根本不可能理解爱情是何物。

另一种路线则是Top-Down,虽然字面意思上好像是从爱情这个概念开始,逐步向下实现细节,但实际上不过是训练一个巨大的AI模型,让它根据用户的不同需求输出信号。这条路线支持者的理由是这样的:爱情根本就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而非什么编译器。既然如此,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给现实中情侣的不同场景打分,然后把这些东西一股脑丢进模型,期待它自己得出一个最优结果。这条路线的优点在于优化了我们这些先入为主,可能给产品带来巨大风险的调试人员,在只有一台设备的情况下也能根据场景提供操作建议。它的缺点则是研发需要大量生物计算机,费用高昂,最终产品耗电量巨大。

一般来讲,大公司都喜欢量大管饱又普适的Top-Down方案,而我们这种走垂直市场的小公司则更青睐给产品带来独特风味的Bottom-Up方案。

说回我们的项目经理,他据说就是因为在大厂坚持Bottom-Up方案而被排挤到我们这来实现理想的。虽然我们老板很欢迎他,但这恐怕并非因为他的“艺术理想”,而是因为他从大厂里带出来的试验设备。尽管除了几个核心开发人员没人知道这个原型机厉害在哪,但大家普遍认为这会是我们公司迈向更高台阶的关键一步。


到点下班,我收拾着自己的背包,顺便环视了一下周围同部门的兄弟们:大家颈部空白一片,都是晚上没有约会的单身狗。

不过这也是我们这个岗位的常态,毕竟干我们调试这行的多少对爱情都有些更纯粹的期待,不可能让自己被批量生产的外置爱情俘获。可问题也正在于此,外置爱情只有两个配对才能发挥最佳作用,不用就是不尊重自己的伴侣,大家都用就你不用,你上哪找对象呢?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既不属于大众,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死硬分子,他们怀念的是那个短暂的因为技术不成熟产生的模拟时代,也就是不支持数模转换,从头到脚都是模拟信号的外置爱情。据说这些有股“模拟味”的老旧设备都被炒到了天价,谈得起模拟恋爱的也都是些富家子弟。

地铁里都是戴着设备的人,要不是对视的情侣,要不是反复确认时间的赴约者,我这样的“自然人”倒成了个例,哦不,也许不是个例,而是唯一一个。这样下去,大概再过几年国家就能反攻那些因人口减少而被废弃的城市了。我缩了缩脑袋,把脖子埋进衣领中,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视。

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我明明是他们爱情的生产者,却每天因为排斥这些量贩的麻醉品而显得格格不入。

离开站台,室外的寒风吹得我浑身发抖,但路边成对的行人却仿佛浑然不觉,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掠过我。我知道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外置爱情会让两人体内燃起大概37.5度左右的热度,gamma曲线应该往上拉一点。但知道这些并不妨碍我从那些幸福的人群身上艰难地挪开视线,就像一个误入城市的原始人。

我在等,说得好听一些,我在期待一个同样鄙夷这“完美”爱情的身影出现,然后我要跟她演绎一段故事,这个故事会远比外置爱情的多边形独特、热烈、真诚,我会倾尽我的所有去向她展现我内心的广阔世界。


“我们下一款产品改用RAID0吧。”

我们敬爱的项目经理在周会上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存储系统改成RAID0的话一旦硬盘出问题所有的数据就全部丢失了,这完全与爱情数据持久化存储的基本需求相悖。

“这样就能释放出更多的空间做点更酷炫的动效了。”

“那数据保护……?”

“数据保护?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款产品是面向特定受众的,他们追求极致的绚烂,同时并不在乎这种绚烂能留存多久,只要它一度存在过就够了……”

项目经理又一次陷入了自我陶醉中。虽然我在一定程度上赞同他的看法,但人是要吃饭的,按他这么做产品,就算把整个大厂搬过来也不够亏的。何况这样虚假的特效,就算铺陈到五倍大小,难道就算得上绚烂吗?

真不知道他究竟带来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设备,能让老板欣然给他项目经理的位置,难道真有什么捅破天的黑科技?


到点下班,今天似乎是什么特别的节日,路上全是盛装的情侣,眼里闪烁着各大品牌的logo。街边的霓虹灯带并不屑于展现多余的色彩,这大概是因为它知道外置爱情的滤镜饱和度都被拉到了最高。我感觉自己像是个被百万富翁包围的乞丐。

“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

大概是因为太多次在编译器前幻想的缘故,当她冲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内心并没有雀跃,只有一种滤镜与现实间巨大落差带来的困惑。是的,她是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睛里淌着纯真和狡黠,但是习惯了调试场景的我似乎在期待一种更具爆炸性的画面。

“我看你没有戴着‘项圈’,所以你也是一个人吗?”她指了指自己没有戴着设备的脖子追问道。

“我,啊,是的,我是一个人。”

在那我都自己没意识到的期待落空数秒后,一股巨大的喜悦这才涌了上来,我感到自己像是被抛入了整整一个世界的糖浆中。

“今天是情人节,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毕竟遇到另一个‘自然人’可不容易啊!”

“好!”


一切都轻而易举得如同梦幻一般,我从没想过仅仅在三句话后自己就会跟一个陌生的、没戴着外置爱情的姑娘一起坐在影院看电影。

虽然所有的座位都被情侣们占据了,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都沉浸在二人世界中,似乎并不关心电影内容,只关心滤镜下的对方。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的眼睛正钉死在荧幕上,但汗流浃背之中我对电影情节根本也是一无所知,所以在认真观影的恐怕只有她一人。

这时候该做什么?荧幕上各种色彩流转不息,催动着我的大脑调取曾被我送进编译器的场景。在那些飞速划过脑海的景象里,大部分都是我为了完成kpi而随意编造的,只有少部分是我妙手偶得之作,但越是在这样急切的场合,它们似乎就越是要躲进虚伪特效的幕后不让我发现。其他人在做什么?几乎绝望的我不得不将视线投向那些我曾鄙视过的情侣们。

而他们正都牵着彼此胖的瘦的、黑的白的手,尽管四只眼睛注视着荧幕,心神却都在外置爱情描摹的对方身上。来不及继续想了。我决定参考这个最稳妥的答案,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边将目光转向她,一边伸出右手。

我摸了个空,而与此同时,出现在我视线中的她却正用双手捂着流泪的眼睛。这让我尴尬的、无处安放的右手不得不移到她的肩头,在停顿了数秒后,默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来这是部悲剧吗?



尽管在那之后我们顺利交换了联系方式还聊了许多,但影院里的尴尬场景还是让我痛定思痛,思考了良久。也许作为一个小公司员工,我根本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懂爱情,至少不如历经大数据磨练的AI懂。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奇幻场景真的只是老板眼中的调情,而非真正的爱情本身。所以大概为了保住这真正的爱情,我也需要一个自适应“项圈”来帮我做出选择,以免跟影院里一样面对不同的试题还只能抄别人的答案。

但是身为从业者,身为深知行业内幕的从业者,要挑选适合自己的设备实在是一件难事。既然需要实时的建议,那显然只能选择采用Top-Down方案的大厂产品,可大厂的品味又一言难尽。不过现在大概不是考虑什么品味的时候了,赶紧弄一套可行的方案才是正事,毕竟人是要吃饭的。

鬼使神差的,我想起了那个据说捅破天的神秘设备。也许我该跟项目经理谈谈,自愿充当这个黑科技的小白鼠?


“为什么你也戴了项圈?”在约定相见的书店门口,她摸了摸我脖子上刚买的的外置爱情,一脸困惑地问道,“这东西一个人戴着应该没用吧?”

似乎是因为没有遇到过这种场景,我的“项圈”此时没有给出任何建议,看来只能我自己应付超纲题了。

“应该是没用吧,我这只是以防万一……”

“万一?你也太小心了吧,我应该跟你说过我讨厌这些虚幻的东西。”她似乎有些天真地把这解读为了我对她的重视,眉眼间泄出一缕令我有些尴尬的喜悦:“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上心,那我们进去逛逛吧!”

这时神游了不知多久的项圈终于回过味来,提示我在进门之前买上两杯饮料,同时用详尽的图表表明她这种性格的女孩子有87.5%的概率会喜欢柠檬水。面对如此有理有据的建议,作为一个Bottom-Up路线从业人员和一个试图真诚待人的文艺青年,我的内心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但是人是要吃饭的。

“你要喝点什么吗?柠檬水怎么样?”我试图把这个问题表述得尽可能自然,给自己营造一个体贴的形象。

“好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看来大厂技术还是有点道理的。

“但是在书店喝饮料会不会不太好?”

原来她是那0.5%吗?

“不过我们可以走的时候去坐会儿!”

还是赌对了吗?短短几秒内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泵出了半辈子的血,丝毫没察觉自己脸上反复切换的失落和欣喜都被她看在了眼里,而这一切又都被项圈尽数捕获。

她是在顾及你的情绪。

这该死的人工智能。


总之就是这样,在外来的帮助下,我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虽然整个过程磕磕碰碰,完全不是我曾经期待过的浪漫景象,但不用AI提醒我也能看出来,她离开的时候眼里对我的依赖显然更多了。这让我产生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几乎要以为这真的归功于我本人的魅力了。

但是在这成功的喜悦下,我心里却有一股想把握虚空般的烦躁在蔓延。这些事真的是我想做的吗?我的爱情也是这种廉价AI就能批量生产的东西吗?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给她看看我脑海里那些脱离了GPU和多边形限制的蝴蝶和烟花,那些不可复制的梦幻般的场景吗?为什么爱情这种庞然大物非得被无线传输功率、并行计算性能、校验码这些恼人的东西死死束缚在现实中?

“你知道吗?测试那帮人到现在还没敢尝试经理带来的黑科技呢!”

“为啥?那帮人什么友商产品没体验过,我估计他们都快对爱情这回事免疫了。”

“不是这个原因。据说那东西能在对方没有佩戴设备的情况下发送模拟信号,让对方接收到你的信息,你想想这功率得多大。何况这东西他们说是要插进脑干的,谁愿意在脑子里装个大量产热的定时炸弹啊!”

“插进脑干?这不是五十年前的技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是为了实现什么惊世骇俗的效果吧。”


“你说你要试试这个东西?”项目经理的语气十分诧异,“这可是原型机,还是侵入式的!”

“既然是侵入式设备,那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功能吧。”

“你最近在跟人约会?”经理摘下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我,“这台原型机可以编码使用者想象的画面、声音和气味,然后通过舒曼共振把信息传导给你的伴侣,让她在没有佩戴设备的情况下也能共享你创造的场景。”

“那……”

“你确定?这可是台原型机,不说各种bug,闹不好可是会把你脑子烧掉的。”

“我确定!”

项目经理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了我许久,从身后掏出一根细长的针状物,末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膨大:“记好了,你想象过的场景在传输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了,也就是说你会永远忘记你创造过的一切。”


轻轨门外的午后阳光在我们两个的空隙间飞速穿梭,像是被榨汁机打碎、挤压,渐渐发酵出柠檬的清甜气息。

“你今天怎么又没戴项圈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被隐藏在头发下面的圆形突起:“我知道跟你用不上也不需要用那种东西。”

“确实,”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你戴着还挺可爱的。”

“所以我们今天这是要去哪?”

“出城。”

“出城?”

“对啊,不是你让我挑地方的吗?我特别向往那些被人统治又遭人遗弃的地方。”

在我们这个时代,出城通常意味着去那些曾在人口鼎盛时期建起,又在人口减少时遭到废弃的城市废墟。这些地方除了建筑垃圾和在建筑垃圾上野蛮生长五十年的野生植物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为什么你会想去废墟?”

“因为现在人又渐渐多起来了啊,要是不趁着新城建设还没波及那里的时候去看看,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她这么说着,又带着困惑的眼神望向我:“怎么感觉你跟上次有些不太一样了?”

“……有吗?可能是第一次出城有点紧张吧……”没有了智能提示,我感觉自己有点难以应付这些看似简单却可能暗藏玄机的问题了。

“这样啊,放心好了,那地方的风景可好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自然得就好像无论我怎么回答都会这么说似的。


“你说的‘那地方’就是这里吗?”

这附近完全只是一片废墟,没有了人的指挥,杂草就在这些残垣断壁上按照自己的心思随意滋长着,既掩盖了钢筋水泥的棱角也吸收了它们枯黄干瘪的衰颓。举目远眺只有新城建设中打头阵的巨大无线充电塔上显露出一丝生气。

“是啊,这风景难道不好吗?”她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逗弄着石缝里的一株草,就好像那棵草才是我,“你想啊,以前的人们就是生活在这里,每天上班下班,有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值得相伴的人,或者就算碰到了,也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而分开,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只要你买了入场券,每个人就都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但这跟风景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到那边那块咖啡店招牌了吗?”她的眼神像一团悲伤和喜悦的混合物,美丽却直让我心烦,“看到它我就会想,当年在这块牌子下有过多少这样的午后,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午后相爱,又有多少人在这里告别,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故事。然后独一无二的故事们混合在一起,才有了今天这块爬满青苔的招牌,而在这个地方,每块石头都与招牌一样有无穷无尽的故事要讲。”

独一无二?可这不都是些大同小异的庸俗故事吗?一点都不真诚,一点都不热烈。

我想这么说,但在看到她纯粹而柔和的双眸后却终于保持了沉默,只是默默打开了后颈的开关。

我感觉颅内传来带着铁锈味的轰鸣,原型机正尽己所能地吮吸着我的想象力,然后以此为她创造出陆离的光景。我已经知道自己与她所信奉的并非同一种爱情,但一种雄孔雀开屏的冲动仍然驱使着我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从脑子里掏出来献给她。

一只蝴蝶正向她飞去,停在她雀跃的指尖,你看,你不也会为这种小把戏感到惊喜吗?然后是枯枝重新吸饱了水,在夕阳下泛出活力的光泽,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花在上面次第开放,凋零的花瓣并不落在地上,而是随着微风围绕她跳起舞来,看你困惑的表情,肯定已经猜到这不是真实的了吧,但这就是我理解的真实的爱情。

烟花、流星、盘旋的火、暮色的水、五颜六色的糖果、奔流如虹的喷泉、原野上的海市蜃楼、大洋下的珊瑚鱼群。

这该死的针扎得我脑袋生疼,但我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也只需要一次机会向她展现我曾因为期待而创造过的东西。不是只有咖啡店招牌和石头承载的东西才是真实的,我同样有真实而灼热的东西,就算在今晚之后我会永远失去它们。

结束的那一刻来得很快,模糊的视野和她泪流满面却又惶恐的眼神告诉我,我已没有太多的想象力可供挥霍了。在我终于倒在她怀里之前,我看到我们两个在影院里拥抱着痛哭,在书店门外猛灌柠檬水,在一片废墟上并肩同行……


她把我送到了医院,然后再也没联系过我,我也再没联系过她,因为我连她长什么样,与她一起做过什么都忘了。

我那些曾引以为傲的想象一丝一毫都没有留存下来,这就是说我丢掉了吃饭的家伙。不过在我出院之后老板却万分亲切地把我转去了行政岗位,还给我加了薪,说多亏我向原型机贡献的场景,公司才顺利让新产品一炮打响。

据项目经理说新产品能创造无比细腻逼真的体验,而这体验又都是被我遗忘的东西,按理说我应该感到遗憾,可谁会对已经记不得的东西感到遗憾呢?

更何况既然能够量产,那就说明我所珍重的和她所珍重的那些东西,都不过是这个数字时代的伟大消费品。

但我还是留下头疼的后遗症。每当疼痛发作,我都会蜷成一团痛苦地回忆一个问题:

Whatsername?


------


以及一些胡言乱语(



一 关于“现实”

作为现实的现实是世界上最虚假的东西。当我们对别人说“现实点”的时候,我们的意思是:放弃你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于你来说却又无比真实的东西,去臣服于一种完全机械化的、比现实主义文学作品还要现实的统治。它之所以是人们相信或者试图相信的现实,是因为它许诺了关于生活的诸多“客观”规律,只要你按此行事就能得到可以预期的结果。

然而这种“客观”的东西本身也只是来自多少代人的实践,只是一种貌似最短的路径。那句著名的“世上本没有路”恐怕也可以这样理解:当路被人随意地走出来之后,后人们就不得不被奴役在这条已被实现的路上了。

当然,这并非对所谓现实最有力的批判。生活的真正荒诞之处在于,真实的并非现实的,现实的并非真实的,真实的生活永远不可能像现实主义小说一样恪守或者哪怕仅仅是追求逻辑性。真实的反逻辑性并不只体现在敲下这行字的我可能在下一秒就暴毙,更体现在服膺于现实的人群中间歇性爆发的病症。

人是讲究逻辑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甘愿一辈子成为现实的奴隶。甘愿这个词也许会沾染上一些价值判断,但它本身就在暗示人会产生一种真实与现实的断裂和冲突,而哪怕仅仅是这种隐而不发的冲突本身都是与统治一切的现实要求相悖的。

因此作为现实的现实不过是一种对虚伪目的不明的粉饰。


二 关于“真实”

真诚而热烈的爱情?

但是服从现实的热烈无从真诚,背叛现实的真诚无从热烈,至少不是一种被现实教化过后的热烈。那当然可以选择一种决绝的背叛,让真诚和热烈都成为纯粹个人化的真实。

可爱情并非革命、自杀和写作,它并非可以一个人试图完成的东西。完全脱离现实的真实不仅是真诚热烈的,更是无法被另一个人领会的。如果说作为现实的现实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它实现了众人生活的子集。借由这样一个子集,人与人得以开展最低限度的交流,把真实之物经由某种异化的途径传递出去。

所以倘若想要真诚和热烈,那就不得不接受一种被扭曲的、被掩饰的乃至面目全非的真诚和热烈。


三 关于“我”

所以才会有三观一致、双向奔赴等诸如此类的词语。

妄图真诚待人之人总是奢望这些词语能够成为一道横跨现实的桥梁,将两颗心灵直接联系起来。可问题在于,当它们被当成词语表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现实彻底地接纳为自己的产物了。在这些貌似真诚而热烈的词语背后,具体细则被批量实现出来,最终把这些徒劳的尝试变为跟现实没什么不同的东西。

到了最后,连它们本身也成为消费品的一部分提供给人们,也许看上去“高级”一些,但终究是纯粹现实的消费品,孜孜不倦地蛊惑着又一群自认为真诚而热烈的新人。而那些为消费品提供了素材的人,看似是被封为了名为“艺术家”的圣徒,实则不过是被现实收编,成为了它统治生活的又一个打手。


四 关于“她”

于是追求爱情的人们不得不退回去,回到现实的根基之上。但他们毕竟痛恨着这作为现实的现实,所以开始大量生产次级现实,一种旨在从现实的悲喜中提炼价值的东西。

招牌作为现实的招牌当然也只是招牌本身,但出于自我感动的意图,一些虚构的现实故事被加诸其上。虚构的现实当然并非现实,它只是一坨面目模糊的混合物,同时掺杂了相遇之喜与告别之悲,貌似是很多故事的化身,实际上则是从自己良好愿望中攫取零星数点后又一种纯粹现实的产物。而这样一种纯粹现实甚至连反抗的本能都丧失了,它只是对着这个作为故事集合整体的瀑布泪流满面,却从未也不愿去注意到瀑布中的每一道纤维,其肌理都不甚清晰。

最为可悲之处在于,连这样的模糊化处理都无法彻底消除瀑布中的悲剧。于是人们不得不用“分别和悲伤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来麻醉自己,拔高意义,就好像自己真的能从中学到什么似的。如果你所沉醉的故事既不真实也不现实,甚至不过是个长得像故事的怪胎,那你能指望学到什么教训,留下什么纪念呢?


五 关于“爱情”

那么关于数字时代的爱情,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论你做什么,对于现实来说都不过是“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人们的一切或真诚或虚伪的反抗都只是在给它的统治添砖加瓦。

又何止是爱情?自由平等博爱(原谅精法的私货)这些事物有哪一个不饱受其苦呢?只不过对常人来说,爱情是那一个貌似最易触及的幻影罢了。

可惜追求到最后人们才惊觉,它跟乌托邦在同样遥远的距离上。

但是也许,我是说也许,正如乌托邦本质上是一场永恒的革命一样,爱情是否也并非某个一劳永逸的结果,而是一段有旅伴陪伴的永恒旅程呢?纯粹现实的消费品和自我感动的故事虽然没有终极意义,却也是一路的剪影。

这似乎是一种被现实软化了的妥协态度,但或许也掺杂了来自真实的呼喊:我愿意对人在现实与真实夹缝中的存在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TOP
伯勞鳥
2023-05-22, 13:44
Post #2


倘若我是一股非得如此的力量,那該有多麼幸福呢?
Group Icon
 234
   32

Group: Avatar
Posts: 158
Joined: 2018-10-26
Member No.: 76951


捕捉到賽博朋克的精髓,「我」是對於某種懷抱夢想創作的人的比喻,到最後卻仍慘烈失敗。
TOP
廿九小雪客
2023-05-22, 22:36
Post #3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7
   0

Group: Primer
Posts: 3
Joined: 2022-11-23
Member No.: 101339


和张爱玲《倾城之恋》有相通之处,对于爱情神话的解构及重建 ,当开始审视自身的爱情认知时,爱情就被拉下了神坛。
TOP
Facedays
2023-05-30, 19:13
Post #4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101
   10

Group: Builder
Posts: 27
Joined: 2020-10-30
Member No.: 90123


但我所理解的爱情并非表现自我,而是理解对方。
TOP
biobot
2023-07-16, 13:15
Post #5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140
   7

Group: Sinker
Posts: 24
Joined: 2014-09-22
Member No.: 61182


QUOTE(Facedays @ 2023-05-30, 19:13) *

但我所理解的爱情并非表现自我,而是理解对方。

(只是一些个人的极端观点)我觉得所谓的理解对方说到底只是一种自恋,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对方,然后把自己臆想当中的对方强行按到对方头上,人连自己都理解不了,又怎么能理解别人呢?我想人们在爱情中表现的甚至算不上自我,而是自我在自恋中臆想出的那个形象。
TOP
Fast Reply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Time is now: 2024-07-01, 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