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Guest ( Log In | Register )

欢迎访问本站。游客仅能浏览首页新闻、版块主题、维基条目与资源信息,需登录后方可获得内容发布、话题讨论、维基编辑与资源下载等权限。若无账号请先完成注册流程。
 
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 大法, 《丝佩瑞尔故事集》系列之中短篇小说
dlguoming
2023-06-26, 10:53
Post #1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巴德是位法师,他的存在被人为赋予了许多含义。

首先他代表了现今这个时代里,身为法师这一职业的巅峰。他位高权重,又是阿斯托比拉核心权利机构“五指议会”的五位大法师之一。

五指议会并非是养老的虚衔,五位实力顶尖的大法师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操控成百上千位公务员,通过他们向阿斯托比拉下属机构,以及注册在案的法师发号施令。可以说阿斯托比拉就是法师们的国家,会有些个怀旧老人将其直接称作“法师公会”,殊不知这只是阿斯托比拉众多机构之一。

位高权重,这是巴德理应受人敬仰的部分原因。

拥有五指议会大法师头衔的他还是尖帽大学校长老迪巴波顿笛普·永夏福特毕生的死敌,是迪比利斯郊外传奇法术学府象牙塔的骄傲。是几乎所有立志成为法师,并为之研习法术必须用到的教材编撰人。

巴德还有一个更为世人所知的头衔——混沌之塔的独裁统治者。

倒悬海边峭壁之下的混沌之塔是深造混沌系法术的法师心中至高无上的学府,堪称世间唯一可以窥视灵界彼岸的圣堂。大法师巴德住在倒塔顶层,日夜与塔尖下放出万丈光芒的晶球为伴,过着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的单调生活。巴德本人百年来极少公开抛头露面,哪怕五指议会齐聚一堂的定期会议,他也只是草率派出亲信代为参加,以此向外界证明自己尚且还活在世上。

要对如此德高望重的大法师进行公正评价确实有难度。

多数看过巴德传记小说的读者会说他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当翠仙选择急流勇退,偏居金盏豪宅相夫教子,混沌系法术一脉便全由巴德执掌牛耳。

塔外的法师对他同样赞誉有加,认为巴德终于教会混沌之塔里那群处在茹毛饮血阶段的野蛮袍子融入现代社会。话听起来有些贬损的意味,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尽管混沌之塔实现现代化的进程比其他法术研究机构延迟了大约千年,可终归还是赶上时代的末班车,避免历史悠久的混沌系法术学府在奉行传统的野蛮袍子手中走向物理意义的覆灭。

混迹于混沌之塔的老法油子们对巴德改造塔内生态的行为则嗤之以鼻,他们公然对大法师表达不满,巴不得他早日归西。这些人觉得巴德让混沌之塔退化成了阿斯托比拉玩弄于鼓掌中的宠物。

法油子的冷嘲热讽其实别有深意。

作为立于悬崖峭壁下的怪塔统治者,巴德活得时间有点久。无数聪明勤奋、天资卓然的法术研究者来到混沌之塔,他们渴望扬名立万,以期成为超越狂言阿西达卡乃至翠仙的狠角色,这些人坚信自己迟早有一天名字会刻在法师的丰碑上留名千古。学子们怀揣远大理想踏进悬崖边缘的圆顶危楼,走入深邃巷道,绕过蜿蜒楼梯,寄居在塔内开始新生活。要不了多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毅然决然拎起铺盖卷离开。选择留下来的人里,一生毫无建树者居多。于是他们索性一赌气,钻进混沌之塔附近的公共墓地,成为悬崖边的野菊养料。

巴德的存在如同一个塞子,坐镇于混沌之塔阴谋漩涡的正中央。他不仅改变了塔内茹毛饮血的原始气息,也阻塞了绝大多数人的上升通道。身为统治吊塔的君王,巴德的身姿足以恫吓住少部分仍想遵循古典法则上位的老派法师。

长久以来,塔间批评巴德贪恋权利的声音从未间断,他对此充耳不闻。每年混沌之塔例行新年聚会,卜卦巴德今年能否去世已成为新年倒计时活动中至关重要的开场仪式。那些公然批评巴德、自告奋勇占卜大法师运势的幸运儿究竟会不会在新的一年里突遭不幸,已是超出人力所能预料的范畴。

常言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俗话又说,人要心如大海般宽广。这话搁在混沌大师巴德身上显然不合适,身为德高望重的混沌之塔负责人,他心里若是能装得下半碗水,早淹死了。

小心眼是巴德广为人知的优点之一。

曾经某个颇有资质的年轻人来到混沌之塔进修,只因说了句嘲讽巴德的脑袋像黑黢黢的松花蛋,隔日年轻人的脑袋就真变成了松花蛋模样。上面抠出眼睛鼻子嘴,有模有样,脑子如同蛋黄般悬浮在充满神秘氛围的深色固体里。他的尊容整整维持了一周,只要开口说话顿时弥漫浓郁的松花蛋气味。

高寿是这位大法师的另一个优点。

混沌之塔里的法师们把“老”字慷慨的送给巴德,故意私底下冠于大法师名字前。流言总会以刹那为单位传进大法师耳朵里,塔里的人不知道其中原理,但无论在混沌之塔的势力范围内发生些什么,或是他们密谋些什么,巴德会第一时间知道。故而法师们寄希望于他明白“老巴德”的含义,进而产生旁敲侧击的效果,提醒大法师可以开始考虑退休,或干脆死在房间里。无论何种选项,赶紧从管理者的高位滚下来,这样对所有人的身心都大有裨益。

充满恶毒的诅咒中,竟还饱含微量的善意关心。这份认同感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波及到法师之外的群体。希望死亡终有一日战胜巴德的信念在以塔为家、靠塔吃饭的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无论是塔外平原街的糖果铺老板,还是猪肉摊掌柜,大家一致认为死亡是对巴德最慷慨的施舍。

如此悲观的看法是有理由的。

老巴德的出生就是他们家灾难的起点。据说他天生下肢发育不良,出生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尖利的声音嘲笑他的生母,又咯咯咯地胡乱说了什么,诅咒他的父亲,简直是天生当混沌法师的好材料。巴德从小生得副瘦骨嶙峋模样,皮肤暗淡无光,头发任性聚集在眉骨附近,形成两牙垂柳般浓密的长眉。溜光水滑的脑袋,配以现世画家难以调配出的暗色肌肤,说巴德是个松花蛋脑袋丝毫不为过。

大法师除了法术造诣登峰造极外,最擅长的是整天咳个不停。听过他彻夜咳嗽的人会默默祝福他病恹恹的撑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打心底由衷歌颂病魔本回合彻底战胜巴德。每每发病,大法师会整个人陷在带轮子的椅子里,身上关节发出恐怖的噼啪声,甚至能扭曲到杂技演员无法企及的艺术高度。塔里的同僚和学徒听到他夜复一夜的咳喘,无不盼望巴德可以一鼓作气把内脏咳出来,就此一命呜呼。

混沌大师确实病的很厉害,一方面这样一位每年生日都当做忌日过的人,活到现在真不知该感谢哪位路过的神明老爷法外开恩。另一方面,令巴德病情日渐恶化的罪魁祸首,正盘踞在塔尖对面嶙峋的暗礁之上。

那是一枚通体透亮的圆形晶球,躺在礁石堆拱而起的王座里享受海浪献上祭品。

从海带到贝壳,从鱼虾到体型巨大的海洋霸主,它喷出贪婪的万丈光芒,把接近自己的东西统统照单全收。滔天巨浪拍打礁石年复一年改造着海峡,唯独在晶球面前无比卑微,生怕些许微弱浪花叨扰到晶球安宁。

它是如此引人瞩目,昼夜不停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塔里没人逃得过晶球魔能的干扰,因炫目光污染而罹患神经衰弱成了混沌之塔新人们必经的一道坎。塔里足以取代货币流通的硬通货是窗帘,塔尖下晶球的光芒硬生生砸在布料上,用不了半年就把布抓出点点斑驳的破洞。

混沌之塔决不可忤逆的名单里,位列第一的是混沌大师巴德,第二正是这颗桀骜不驯的水晶球。

没人敢对怪模怪样的石头心存异议,它仿佛具有无与伦比的智慧,随时察觉塔里任何对它图谋不轨的心思,报复心与隔空相望的巴德比之不逞多让。晶球会果断以噩梦为实施手段,说干就干为行动纲领,无分刹那为报复开始的计时单位。它对图谋不轨的法师下手阴狠,而且干劲儿十足,雷厉风行,堪称睚眦必报的楷模。

伤害他人方面,晶球比巴德技高一筹。长明的璀璨彩光夹杂着凡子难以理解的魔能,试图接近晶球的人坦荡的把骸骨留在原地,以此作为信标警醒后来者切莫犯傻。

有人说,巴德之所以选择住在塔顶,是逆行而上站在对抗魔能晶球的前线。

晶球与巴德间的斗智斗勇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直以来它负多胜少,恰逢昨夜晶球赢下一回合,害得巴德又咳了整晚。

次日第一缕阳光泼到倒塔峭壁,海平线尽头一望无垠的暴风航道像幕布般映出太阳伟岸的身姿。那是个圆形的实心彩虹,幕布上的光斑和初升太阳交相辉映,边缘隐约可以看见升腾起火焰色光环。双日奇景是混沌之塔一带著名的自然景观,随太阳不断攀升,直到一天中的高位时双日重合,如同为太阳披上五彩霞衣。许多太阳之神的信徒慕名而来,露宿海角尽头。他们趁夜色浓烈得挤出露水时拉开帐篷翘首以盼,等着神圣时刻降临之时便开始虔诚祈祷。

此时太阳已崭露头角,卯足劲与海平面尽头的一处黑色岛屿展开对峙。那座好似鱼脊隆起的小岛蛰伏于海面之上,它正是养活了无数怪谈小说作家,大名鼎鼎的噩梦岛。

岛如其名,是个瞧见了准保会做恶梦的鬼地方,只有渔民赶在云海鲸洄游季头几天大着胆子跑到附近捕鱼。商船贴着暗礁密布的海岸航行,它们宁可牺牲航速也绝不肯向噩梦岛方向偏离半步。水手爬上桅杆看得见岛上终日阴云密布,闪电在云层间嬉戏打闹,偶尔落在岛的某处,溅起阵阵异光。

巴德刚从清晨短暂的冥想中回神,恰好看见这样一道闪电跌落,乌云眨眨眼,对大法师仍然生还的事实表示遗憾。巴德佝偻腰身向远方的岛屿致敬,咳喘折磨的呼吸渐渐平缓。

塔顶充沛的日光赶走漫长黑夜,一并赶走滋扰大法师的病灶。巴德目光牢牢钉在窗外,眼中倒映出晶球和噩梦岛的模样,他若有所思,一双清澈的淡色眼睛此刻仿佛已将世间万物尽收眼底。大法师精神矍铄,全然不像遭受病魔折磨的样子,唯独喉咙里残留的粘痰发出如猫科动物般呼噜的声音。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你们不要妨碍我。”巴德独自坐在房间里,看似自言自语的喊道:“我没开玩笑,平时你们吓唬我的访客倒没什么。今天不行,绝对不行!”

大法师声音洪亮如钟,极具穿透力的波形刺破包铁皮的厚重木门。门外传来两阵惊觉的战栗声,随之而来是椅子倾覆和茶碟碰撞的晨间荒诞演奏。大法师房间外站岗放哨的法师如此回应,表示他们听懂了巴德的嘱托,而且一定照办。

魔晶驱动的轮椅沙沙作响,细微机械摩擦声驱动轮子移动到书桌旁。大法师拉响挂铃唤来门外等候已久的当班侍者,正式开启全新一天的规律作息。

侍者在巴德用餐的间隙忙前忙后。这位年轻法师低着头,用余光小心翼翼观察巴德脸色,努力确认昨天撕心裂肺的咳喘究竟有没有让大法师露出死相。侍者眼神透着哀怨,原本服侍混沌大师的艰苦工作由专人负责,结果莫名变成抽签决定伺候大法师的人选,本月他独得殊荣负责巴德日常起居,这项工作简直度日如年。

吃过东西,巴德熟练的操纵轮椅在屋子里左突右绕,他拉开衣柜取出五指议会法袍,郑重其事放到床角。追踪大法师行迹的侍者露出诧异神色,他印象里今天并非是需要穿这身法袍的特殊日子。他把莫名印在脸上,呆呆看着床角令人羡慕的权力象征。

议会法袍已经有年月没有见过光了,衣服深刻的折痕是时间留下的印记,一时间难以抹平。浓缩在织物间的年代感隔着很远都能闻到,略为形容大差不差就是天然樟脑浸透的气味。

巴德极少穿它,拿出来保养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见侍者张嘴想问话,大法师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侍者把法袍供到书桌一角。

大法师日常总穿一身鼠灰色法袍,袍子落满补丁。仅仅在领口别有象征五指议会的绿色扣针,翠色欲滴的宝石表明巴德是五指议会至高无上的五分之一。

“一直以......咳咳咳咳!”

巴德想对侍者吩咐些什么,话到嘴边开始剧烈咳起来。尽管昨夜病魔又没能如愿以偿战胜巴德,可还是胜利完成了耗干老人肺部水分的光荣任务。仿佛已在轮椅里生根发芽的混沌大师抻长脖子,脸色变得愈发深邃,剧烈咳喘使气管变得更加狭窄。每次呼吸间空气费力挤进肺部,让他喘气的声音重新变得沉重。大法师拉风箱似的拼命压缩肺部发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尖锐长音,让人不自觉祈福,希望巴德灾消难满,分分钟响应诸神召唤就此撒手人寰,前往灵界彼岸。

加把劲儿!说不定这次死定了!侍者边想着,边赶忙递上杯蜂蜜水。他活得可真久,侍者皱着眉,目光里填满伺候老人的嫌弃之色。在他看来,混沌大师不过如此,半只脚已经踩住死神袍子了,只差最后一根让他窒息的稻草。侍者并非胆量过人之辈,同时也不想跟胆量过人的前辈们在塔底礁石浅滩相会,所以他选择把谋杀混沌大师的任务交给时间去完成。

侍者有理由表达不满,他正是因为拒绝在家伺候高寿的奶奶才选择象牙塔毕业后继续深造,到头来还是没能逃过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放心。你会死在我前头。”

巴德用手帕擦去口水,大法师一时间似乎读懂了侍者内心对生活的感言。他瞪了年轻人一眼,刻薄的神情锋利无比,两道冷峻的目光让人怀疑能不费吹灰之力切开矮人的秘银粗锭。巴德终于咳出卡在喉咙深处的浓痰,他咧开嘴对侍者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侍者早已因大法师猜对自己心思而惊吓过度。他脸色煞白,脖颈红蓝相间的血管清晰可见。倘若塔里其他法师看见此刻巴德露齿一笑时耀眼的满口白牙,可能会立刻开始考虑申请其他法术机构深造的可能性。牙好胃口就好,独裁者巴德极有可能短期内还会继续万寿无疆下去。

“没错。我还能活挺久,让你们失望了。”巴德的话让侍者如坐针毡,大法师把眉毛别至耳后,气若游丝对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撤换了我贴身的侍从想干什么。尖帽城的老迪巴比我还年长一百多岁,只要我努努力,兴许可以打破他的记录。”

巴德望向侍者汗涔涔的脸,表情活像极北之地的白狐,它正因寻到积雪深处的啮齿类雀跃不已。

侍者擦擦额头渗出的汗,忙向巴德草率的鞠了个躬。他强压飞奔出房间的冲动,尽可能故作镇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今早太奇怪了!巴德把阿斯托比拉五指议会的法袍翻出来,而且他对我笑,没有骂人。更重要的是,没有骂我。

侍者暗自记下今早发现的种种异常状况,他决心找今天当值的占卜法师算一卦,说不定今天是个买彩票的大吉日子。

“谢谢你。”巴德突然开口说道。

打算开门溜走的侍者因这一句感谢着实惊骇,吓得他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

混沌大师没有理会呆立门前的侍者,他熟练操纵轮椅坐到书桌前夹起眼镜,认真阅读起报纸。巴德背对侍者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好歹让我活到今天。明天你不用来了,就这么跟塔里管事的废物回话。顺便让他们灭了随便安插什么人来服侍我,就想继任衣钵的心思。”

侍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干了二十六天的苦差事终于熬到头了!只因为月初抓阄时迟到,就要承受如此非人的痛苦折磨,年轻人此刻激动得仿佛化身成为收到众神天命的羽神。他眼中重新涌动对生活的无限希望,泪水从干涸的泉眼里涌出来,湿润了脸颊。

等等。侍者抓住理智的尾巴琢磨起巴德刚才说的话。据他所知混沌大师向来吝啬,不肯轻易对他人赠予“谢谢”二字。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说的不是遗言,是嘱托,把话传给你们那群人知道。”巴德从鼻子里喷出鄙夷的气息,态度冷淡对侍者说:“把我囚禁在塔顶后,我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怕我,怕的要死,可你们连用刀子给我来个痛快的勇气都没有。”

刀子和毒药对你没用!!!

侍者内心回荡阵阵绝望的呐喊,光是这个月他在实验室顶头上司威胁下,共投毒四十三次。除了食物里投毒,还有毛笔、椅扶手、摇铃拉绳,甚至大法师的内裤也没放过。有几回他眼见巴德与涂抹剧毒的东西亲密接触,事后竟毫发无伤。他一度怀疑是毒药本身出了问题,以身试险结果差点把整根手指烧掉。

“毒药的确没用。”

大法师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转瞬间知晓他人心思。巴德仍在看着今天报纸上的新闻,语言则化作一把把匕首扎进侍者心间。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塔外现在怎么说的?哦,这篇报道里有,叫‘投机分子’。对,你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投机分子。”

侍者幻想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否定大法师对自己的评价。可现实中他浑身僵硬,好像中了石化法术。他不认为自己没有主心骨,更不是个妄想一夜暴富的投机者。虽然定期跑到平原街买彩票目的确是为了发财,只是这话从巴德口中说出来总觉是对人格的侮辱。

- 待续 -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dlguoming: 2023-07-24, 15:03
TOP
dlguoming
2023-07-03, 10:37
Post #2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他这样的小学徒以侍者身份为幌子,行监视大法师之实塔里人尽皆知。没有人是天生的墙头草,他想立场坚定,怎无奈研究课题的生杀大权握在实验室主管法师手中。

他们……侍者忧心忡忡,研究课题不知是否还能保得住。

“他们?”巴德不等侍从想下去,开口说:“一群尿叽叽的娃娃,只会用权术威胁操纵别人。混沌之塔何时堕落成如今这副样子了!”

“从……”

侍者缩在门边,他克制住推门逃走的冲动鼓足勇气开口回应,光是让上下嘴唇短暂摩擦出唇齿音就感觉已耗尽了全部力气。

“从?”

侍者紧贴着门,感受到背后炽热的视线要贯穿胸膛将他的灵魂挖出来。年轻侍者惊讶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张开口,胆大包天对混沌大师拉开话匣子。

“从、从你来了这里,混沌之塔就辉煌不再,变成阿斯托比拉若干个平庸机构中的一份子。”

侍者奋力挣脱无影之手的束缚,慌忙捂住嘴巴,防止还有更多秘密倾泻而出。这位年轻人曾经亲眼见过巴德如何对待没有预约径直破门而入的可怜人,那些妄图通过逼宫和暴力方式教大法师学会退休的塔间临时革命委员会代表们是最鲜活的例子。

至今想起,侍者仍记忆深刻。如同报丧女妖般的尖叫从戴红袖箍、身材胖墩墩的人体内传出,此前侍者从未见过生而为人,竟可以如此绘声绘色表演绝望。那些令侍者毕生难忘的挣扎与求饶并非通过摩擦声带、鼻腔共鸣、唇齿共通作用所产生,真真切切是从一具具躯壳深处榨出来的。塔间临时革命委员会的法师们表演起求生来千姿百态,比舞台上的演员还要传神。

“是他们教你说的吧。”巴德说,“你屁股缝里的毛都没长齐,又怎么能知道我来之前塔里的情况。”

“是,大师。”侍者面红耳赤,不由低下头。

自巴德全面接管混沌之塔,百年间塔里围绕混沌大师的独断专行孕育出一个神秘组织——“他们”。

该组织的成员分布广泛,且个个身怀绝技。“他们”可能是中午为大法师送餐的帮厨,可能是打扫外塔的保洁,更可能是胆战心惊扣响混沌之塔顶层房门为巴德递上周工作计划表的当值法师。

巴德是掌管所有人命运的一塔之主,俨然是塔间的神明。而“他们”想做的,和古典时期敢仗义执言的法师前辈差不多,无非是想办法把众神搞下凡间,再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起初维系松散联盟的或许是巴德切断了多数努力用功的法师的上升通道,或是对诸如厨房、保洁等专业人士指手画脚惹人烦。然而随时间推移,时至今日混沌之塔庇护下的人们已经忘记初心,对一位病恹恹的老人如此仇恨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传统,传统即神圣而不可侵犯。又因为这事涉及“神圣”二字,于是多数人将对巴德的敌意止步于态度上的嫌弃,只有丧失晋升空间的法师还在兢兢业业背地里忙着针对巴德的阴谋勾当。

长久以来,巴德和其他法师的关系缺乏润滑,关系曾一度剑拔弩张。通过法师们坚持不懈的实践,他们终于搞清楚一件事:法术层面的角力万万敌不过混沌大师巴德。

有记录的最后一次集体实践活动结局相当惨烈,“他们”不仅损失了几位实力不凡的资深法师,还给塔内保洁组的专业清洁人士添堵,导致勤劳的人儿平白增加许多清理肉屑的额外工作。收拾残局着实费了番力气,努力维持混沌之塔正常运转的劳动者对法师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提出严正抗议,后勤部门积极响应,干脆取消了全部餐后甜点和无限供应的小零食。连正餐也一并从菜单上消失,导致接下来几日惹是生非的法师们只能啃生菜叶子过活。

偷袭事件甚至波及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此次事件最大赢家是躺在悬崖峭壁下惹眼的晶球。意外得到大量肉食补给后辐射出的光线格外耀眼,刺眼的光斑把塔和绝壁照得宛如刷上层银漆。厚重得可以抵挡矮人火枪弹丸的窗帘放弃抵抗,任由光啃咬出烧灼的细密小孔,混沌之塔附近的裁缝铺在偷袭事件后的一段时间里生意格外兴隆。

“我要感谢你没用刀子。”巴德说。他看完报纸开始处理手头工作,只见大法师用指甲划开信封,着手在本子里记录起来。他利用咳喘间歇蹦出几个断续的词句,勉强拼凑出个完整句子:“我可不想把这里弄得到处是血。我猜,他们向你灌输了许多狗屁理论,比如古典时代多美好,对不对。”

“是辉煌灿烂的古典时代。”侍者捂住嘴,喉咙却自作主张摩擦震动,把想要说的话硬挤出来。

“对,你说得对。是像臭狗屎一样的古典时代,散发恶臭,硬度感人。”

法师为了对付巴德,把所有能查到的传统手段试了个遍,其中许多好点子是从法师称作“古典时代”的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番挣扎之后,法师们都同意,采取物理手段消灭巴德难度同样不小。

“那时候可没什么阿斯托比拉。”巴德一面熟练的拆信、记录,一面对侍从说:“那时候法师确实挺厉害,威能仅次于上古巨龙和独眼巨人,在大陆可以横着走,没人敢拦着,吃西瓜都不要钱。”

侍者艰难转回身,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准备时刻逃离。他表情惊愕,看着摘录信件内容的巴德。大法师今天话有点多,而且到现在都还没骂过人。臭狗屎不算骂人,臭狗屎是巴德惯用的形容词、代词,以及语气助词,用在大法师看不惯的一切事物之上。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去他妈的占卜吧!我直接买彩票去!侍者因兴奋涨红了脸,为让幸运持续茁壮生长,他选择冒险倾听巴德的喋喋不休。

“那时候法师的社会地位比国王低,比兽人高,没人敢给我们套上‘规则’的铃铛。法师作为回应,把不会耍魔法的凡子称作鼠辈,勉强同意让他们呼吸同一处空气。”

巴德说的没错,侍者内心认同大法师的观点。法师内心美化过度的古典时代,他们不必担心法术培训机构沦为培养乞丐、吟游诗人的破烂市,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

“天真烂漫到可悲的地步。”

巴德曾如此评价莫名迷恋古典时代的法师,抱有此等幻想的家伙在混沌之塔里尤甚。他们的臆想中上古时代文明辉煌灿烂,法师先辈游历世界,凭一己之力面对危机临危不乱,屡次大展身手拯救黎民万生于水火。

可事实总和幻想对着干,用文明词儿来说就是……

“臭狗屎。”巴德咳喘说。“你懂这个词的含义吗?”

“呃……狗拉的。”侍者的脸因为紧张与激动相互激荡,快变成酱色,几乎化身成这一词语最形象的代言人。

“我是说他们的幻想毫无可取之处,散发恶臭,硬度感人。尖帽大学是怎么让你毕业的,毕业论文是代笔写的吧。”

大法师的话如利刃般剖开侍者灵魂,还是双刃剑,来来回回砍了数次。

“我来告诉你,假如你正生活在古典时代会是什么样子。相信我,孩子,想要走出混沌之塔,以法师身份开始事业前,得留点零件在塔里。比方说,不学无术的人通常会选择慷慨的把脑袋留下,腔子顺窗户抛进海里。”

悠远的历史长河里,法师这一物种可以顺利跨入现代着实令人称奇,他们本该在时间为历史翻篇时成为记录于传说目录里的珍稀物种。下面的注脚说不定会如此这般写道:高智商两足生物,勤奋、好奇心强、臭狗屎。已绝种,蠢死的。

过去可没人在乎安全问题,无论是他人的安全还是自己的安全,这直接导致抬高了所有人的生活成本。古人的日常开销表里,占比最大的是自己身家性命的支出项目,稍不留心便会全额付清,而后安详的离开世间。

正因如此,所有一只脚踏上法术修行之路者,必须具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兼身怀绝技的本事。以防有人背后捅刀子、当面下绊子、隔三差五落井下石、躲着老远含沙射影,还有秋后算总账。这些词汇是危险的形容词,同时还是取人性命的名词和动词。

所谓古典时代,法师的存活率简直比新生儿还低,妨碍他人研究是丝佩瑞尔大陆上法师们的优良传统,不动声色继承他人研究成果更是众所皆知的传统美德。

“他们拿来唬人的古典时代,哈哈哈。”巴德好像想起什么陈年旧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仿佛拉起带风箱的低音乐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那时候法师之间缺乏名叫心平气和的润滑剂。“他歇了好半天,等兴奋的情绪褪去。大法师仿佛回到百年前,自己正身处象牙塔的讲台给刚入学的菜鸟们讲课。他说:“研究课题上的死对头、同一体系下等待晋升的学徒、意图搞出新成果的明日之星,可不能让他们扎堆。法师的字典里没有迂回,或是另辟蹊径,有的只是单刀直入,白刀子进去,千万别拔出来。单刀不够,他们还会随身准备套索。那个时候法师们发现解决导致问题出现的人更容易,只要人不在,问题自然消散无余。

“你不会喜欢生活在这种‘辉煌灿烂’里,因为多数法师会把你这种不入流的新手当做辉煌灿烂的助燃剂照亮自己,把你的尸体当成攀登造诣高峰的垫脚石。幸运的是,阿斯托比拉诞生了......

“咳咳!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老糊涂!你是象牙塔毕业,而后才去尖帽大学深造的吧,入学后应该被要求强制购买《象牙塔:成为传奇法师的第一步》,那本书里详细叙述了阿斯托比拉的建成史。

“现在法师们终于意识到学术的归学术,暴力的归暴力。你,我是说他们,统统要感谢法环等级和相对应的鉴定考试,再没有你死我活,只有职称评定及格与否。谁觉着法师职称考试有问题,大可以去冲击五指议会的秘书处办公室。只要人还活着,就算赢。”

侍者他承认如今有阿斯托比拉的庇护,法师待遇好过羽神战争至今那段黑暗岁月,时至今日法师的社会地位比乞丐、算命的、神棍、巫婆和吟游诗人听起来高级些。更重要的是,法师已在阿斯托比拉编纂的魔法教育体系中驯化得几乎人畜无害。法师们性格温顺,像海边的鹅卵石。现如今在阿斯托比拉本岛还可以激发法师昂扬斗志的,只有今日临时取消的菜谱,以及即将缩减研究经费的噩耗。

曾经的混沌之塔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阴谋与死亡是家常便饭。”巴德再次猜透侍者的想法。

家常便饭,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常便饭。

死亡是饭,顿顿都要有,不可或缺;死因是家常,翻来覆去就几种做法,毫不意外缺乏创新;阴谋是家常便饭的载体,作用类似碟子、饭碗或南部半岛人吃饭时用的筷子,它们负责承载尸体,顺便阐述为啥塔里又冒出尸体的合理原因。

当阿斯托比拉尚未接管混沌之塔的岁月里,它向四周延展影响力的触手,势力所及罗织成环环相扣的因果循环,巧妙保持生态环境的平衡。混沌法师个个包藏祸心,按耐不住祸害他人的冲动,并为之努力奋斗直至终生。他们把祸心变现成藏在宽袖子里的锤子和菜刀,时刻想办法给同僚以惊喜,与此同时提防别人的袖子里变出雷同的东西。

混沌之塔是“古典时代辉煌灿烂”的末代缩影,它自有一套生命循环模式在其内部运转,堪称超越因果循环的因果循环。处理尸体比处理垃圾复杂不了多少,只需对准塔尖下的晶球高空抛物即可,余下的事全靠晶球自己处理,准保不留半点痕迹,干净得好像此地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脑袋嵌入腔子的倒霉蛋。

面对混沌之塔这块难啃的硬骨头,阿斯托比拉放出巴德,塔里的法师相信他正是组织派来镇压自己学术自由的鹰犬。
巴德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大法师将雷厉风行从形容词变成实实在在具象化存在的动词。他用法术立威,辅以约束行为的明文规定,捎带手不限量供应甜点与新增加的茶歇。骄傲的塔间法师吃得滚胖溜圆之余意识到,将巴德形容为鹰犬大错特错,即使他是鹰犬,也该是从噩梦岛空降而来。

“对你们来说,塔已经超脱了建筑概念。它是家,是生命终点的归宿。”

巴德的话说到侍者心坎,正因为混沌之塔顽强屹立于悬崖峭壁之下,附近的居民才有工作可干,他们聚成平原街,靠塔吃塔养活了无数家庭。

对塔间法师们来说,此地就是世界中心。

如上只是以侍者为代表的塔间法师们一厢情愿。平原街的居民如果纯指望混沌之塔讨生活,早就饿死了。比起花钱大手大脚,擅长冲动消费的法师,真正让平原街生意兴隆的是开在东卡赞平原边上的牛顿发明工厂,以及所有和牛顿老爷有关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只是平原街居民心地善良,看在法师们挥金如土的份儿上,便默许了他们这份自以为是的骄傲。

“对我来说,混沌之塔有更多重的含义,丰富到你们无法想象。曾经这里是道德的荒漠,文明的禁区,是我救了你们。”

或许塔间法师想极力否认巴德的贡献与成就,好像只要否定现实就可以把混沌大师彻底抹杀干净。他们捶胸顿足,觉得是巴德让混沌之塔变成阿斯托比拉管理的若干平庸机构中的一个。他们着实太忙,忙得没时间自省,自省的法师抢不到下午茶歇的限量糕点,只能去吃没抹奶油的蛋糕胚。

巴德管得有点多,管得时间还很长,熬死许多有能力接任他的人。

大法师像位家长,事无巨细安排塔里的作息和运作方式。直接弄死竞争对手的手段遭到弹压,半夜进行的环保抛尸行为严格禁止,塔间法师面对周计划、月计划、半年总结、全年总结、明年选题报告目不暇接,无数纸面工作纷至沓来,压得他们无暇关注自己的竞争对手。面对面解决问题的遗风,如今只能在峭壁下的巨塔阴影间蛰伏,趁着巴德某日掉以轻心时才偶尔出来活动活动筋骨,留些骸骨残渣表明最近的确发生了某些学术层面的争端。巴德对此类小事尽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情况特殊,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缓和矛盾。沟通与交流通常以“下面那半截大腿骨是谁的”开始,以“不过是个死人,他的课题交给谁做,下午到我房间来报道”结束。

巴德的努力很快有了回报,悬于峭壁之下的吊塔成了大陆文明进化的微缩景观。

丝佩瑞尔大陆各种族学会彼此见面先握手寒暄的文明礼仪并非一蹴而就,更何况住满疯子的混沌之塔。当人们突然意识到不能每天吃人,所以规定一周只吃一次。随着思想进步,人们开始规定每周吃一半留一半。从吃人不吃头,到最终把吃人的家伙定义为疯子,这才诞生了所谓的文明。之后大家逐渐习惯坐下来充分交换彼此意见,先用语言和利益的博弈解决争端,而不是当场就掏出各自的鸡儿互相炫耀,更不会采取只要眼神对上,必须有人躺在血泊里这种激烈的交流方式。当然剑拔弩张的战争无法避免,包括法师在内,凡子们依旧热衷于用实际行动说服对方,擦干净溅到身上的血迹后慌忙拾起批判的武器对暴力的存在大肆批判。从古至今,无论战场还是酒馆,拳头大的都是赢家。走进厕所,如同回归文明初始,鸡儿大的便是赢家。

巴德深知此等文明人处理问题的方式理应适用混沌之塔。经过一系列诸如甜品供应权、平原街酒馆女孩衣服布料尺寸定义等讨价还价的谈判,塔间法师向阿斯托比拉总部的公务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巴德不先动手,他们能保证尽可能把每年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死亡人数限制在个位,上限绝对不超过神殿壁画上众神的数量。偶尔在机缘巧合下,混沌之塔的因果造化仍会趁巴德分神时变出个把尸体,或者半具尸体,以此彰显混沌之塔还处在超越因果的因果循环之中。

瞧,好坏当下立判。

旧时代,把法师磨砺成鬼。当下可是文明的新时代,考虑到羽神战争期间凡子们亲手炸光了大部分文明成果,姑且算是不怎么文明的文明新时代好了。

甭管怎么说,新时代就要有新气象。现在已经不流行拐角后冒出堆锤子把人砸成肉饼,睡觉时要睁一只眼防备偷袭之类的阴狠勾当。这是个好时代,好到给混沌之塔里的鬼重新披上法袍,逼他们去参加法环等级考试。考过就发证,不考试就滚蛋,补考还得另外算钱。

职称、评级、课题研究取代了阴谋、暗杀、夺权篡位成为新时代里法师们的主旋律。阿斯托比拉精明的管理体系设计师参考肉鸭的饲养方式,拼命往混沌之塔的法师嘴里填吃的,直到把他们喂成出门只能坐升降梯的塔里蹲。

就在前几日,巴德从冥想中感知到丝佩瑞尔大陆即将迎来新一轮风雨飘摇,掀起的滔天骇浪足以打翻无数国王头顶的宝冠。大法师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在场的中级、高级塔间法师一愣,随即对天气和浪涌这一话题展开热烈而广泛的讨论,他们借题发挥耗光塔里库存的麦芽酒,吃掉成山的零食。巴德料定,讨论结果将在次日以天然有机肥料的方式呈现出来,并最终达成一致。巴德笃定应该不会有人拉出别具一格的屎。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当年野蛮且血腥、人人自危的混沌之塔在巴德手中土崩瓦解不复存在。随着时间流逝,塔间法师已经忘记当初为何要将巴德关在塔顶任其自生自灭的理由。他们关心的,只有一天五顿饭之间的时间用怎样的学术活动敷衍过去。话说回来,“关”、“锁”、“困”、“囚禁”充其量只是象征美好希望的形容。只要大法师愿意,他可以出现在塔里任何地方。

为缅怀过去的激情燃烧的岁月,是指那种真能把人烧焦的岁月。塔间法师坚持保留一项传统:如愿以偿分配到研究室的项目组长,入住前要举办简短的入住仪式。形式无所谓,没有上门道贺的同僚亦可,朝门前撒把该房间前任项目组长的骨灰,再用力踩过去,以此象征用暴力掠夺包括对方研究成果在内的一切塔间固定资产才是该仪式的核心内容。

正当侍者感慨万千之时,巴德摊开糅得软薄的羊皮纸,用吸饱墨汁的鹅毛笔写起信来。

“怎么还不走,是因为今天没骂你吗?”

大法师忽然抬起头瞪着侍者,仿佛刚才拉开话匣子讲述历史的是别人。巴德粗暴的挥手赶走侍者,一滴墨砸落纸间,像朵绽开的黑莲花。他用眼神里注满的压迫感顶得侍者几乎快要贴到门上,年轻人赶忙推门拔脚就跑,心中没有丝毫犹豫。

当房间外值班的法师用四条刻满咒文的秘银锁链重新封闭房门,锁孔里飘出巴德阴森森的叮嘱:“等一下会有人来打扫房间,不要为难人家,否则今晚让你们去对面岛子上耍个痛快!”

值班法师脸色铁青跌坐进不合身的小椅子里,对剩下的半块蛋糕全然没了兴趣,他们深知混沌大师向来说到做到。

- 待续 -
TOP
dlguoming
2023-07-10, 09:46
Post #3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麦琪娅此刻推着载满垃圾的斗车沿螺旋的外塔坡道一路向下。

垃圾车是她心爱的宝贝,每天出征前都要仔细擦拭一番。车身不起眼的地方涂着粉红色标记,跟多数姑娘穿着袜子和鞋子,同时不忘抹指甲油一样。她步伐谨慎,尽量控制车速,避免垃圾车过于兴奋,产生一路狂奔向下的冲动。

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她时不时停下推车驻足眺望壮美的日出景色。

混沌之塔位于东卡赞平原尽头的某处悬崖峭壁之下,塔与暴风航道、噩梦岛隔海相望,倘若不是因为这里住着群不着四六、肥胖过度的法师,此地本可以作为绝佳的旅游景点,为罗兰斯特国库贡献不菲收入。

这座怪异吊塔的塔身经年累月承受由暴风航道另一侧吹来的猛烈狂风,直面噩梦岛外溢的可怕邪能,同时还要忍受塔尖晶球带来的光污染和能量侵蚀。错综复杂的魔能与大自然之力在此交汇激荡,令混沌之塔古怪无比。某些时候塔里发生不受因果规律影响的事件用不着大惊小怪,类似推开门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用于塔间移动的升降梯,而是腥咸海浪扑面而来时,切莫惊慌。关上房门再次打开说不定就恢复如初,如果没有那就再关一次。

生活在塔里的人们早已对它别扭的性格习以为常,因而普遍养成处事不惊的好脾气。看见门外躺着条胳膊,应该首先摸索一番,确认不是自己遗失的零件,而后迈过去权当无事发生。假如发现是自己的胳膊躺在门外,塔间法师也不会惊慌失措,他们会如获至宝般捧着胳膊回到房间,开始对这一现象进行深刻且缜密的调查研究。

混沌之塔像个蚁穴,见到它全貌的每位观察者,无不自信的把“像个”二字从内心感慨里划去。

混沌之塔成了没办法从眼中忽略,从心里抠出去的丑陋地标。土黄色锥形吊塔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艺术气息,仿佛一只巨大的糙手在雄心壮志鼓舞之下,认真摆弄一整天最终认识到自己的手艺承载不了美好愿景。于是随便捏捏整整形,索性糊在临海绝壁突出的悬崖底端。立在峭壁边缘以供出入的危楼与下面的塔比起来,竟令人产生巧夺天工的错觉。圆顶的出入土楼散发年久失修的苍凉,每块红砖都呆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堆起的半圆形穹顶虽说岌岌可危,却没有材料是多余的,多一块支撑会垮,少一分则塌。再瞧瞧混沌之塔,长满疥疮的塔身密密麻麻开出毫无规则的孔洞,配着摇摇欲坠的螺旋形外部栈道,远看竟然真和天然蚁窝没什么两样。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人头攒动出来晒被子的光景更像成群结队扛着虫卵在蚁丘上蠕动的兵蚁。

有幸走进混沌之塔内部,会更加感慨它的神奇。这座历史悠久的混沌系法术学府,竟还保留着培养出狂言阿西达卡那个岁月的遗风。感慨者并非怀旧派,更不是发自肺腑的赞美,只是单纯惊讶于绳索维系的升降机没有因塔里蹲傲人的体重超载崩塌。塔间法师拒绝使用矮人提供的传送装置,他们担心魔晶驱动的传送台会受到交汇于此的魔能影响,把人送到错谬千里的地方。于是,想要在塔内移动,除了外面的栈道,便需要以铁链绳索操控的升降机来通勤。

考虑到体重和身材,升降机是唯一的最优选择。塔间法师才不会轻易走塔外的栈道,悬崖下累累白骨瞪着空洞眼窝,似乎在对胆敢走出塔外的肥硕勇士们说:“你下来呀!”法师们有糖分加持,因而个个精得跟恶魔一个德行,他们才不会上当。一方面法师自觉是时代骄子,全世界睿智的商标所有者,那些拖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音掉下去的蠢货不在其列。另一方面由于体重的关系,他们在目睹前人惨痛教训后,便发誓绝不踏上栈道半步。塔间法师如此自我安慰道:“栈道的朽木上又没放着甜品。”

巴德不止一次用嘲讽的口吻说过,垃圾和生产垃圾的垃圾应该定时定点倾倒进海里。身为五指议会大师的他深谙讽刺之道,大法师脸上的老年斑,全是无情嘲讽日积月而累成的军功章。

麦琪娅相当幸运。这姑娘来到混沌之塔时间不长,没亲耳聆听巴德利用悬崖底部的晶球进行全塔域广播的“教诲”。女孩子可受不了那程度的精神洗礼。麦琪娅收回对混沌之塔和巴德的臆想,挽起袖口费劲拽起拖车缓缓滑向垃圾们最终的归宿——塔尖下的晶球。

只需将垃圾从步栈道尽头的活门处丢下去,宝珠里就迫不及待冒出炽热火焰,把高空抛下的所有东西吞个精光。看它吃东西同样是麦琪娅的兴趣所在,肉类是紫色的火焰,蔬菜是橘色的;可燃垃圾烧起来红里透白,不可燃垃圾则白里透黑,偶尔火光会如花朵般绽放异光,麦琪娅告诉自己,不要深究垃圾袋里究竟盛了什么。遇到对胃口的东西,火焰会礼貌的向她拼出“谢谢”二字。

倒垃圾是个高危职业,需要格外小心。麦琪娅奋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车子失控。有次她脚底一滑差点连人带车跌出活门,那瞬间麦琪娅分明看见晶球里窜出股暗色彩光,上书几个大字:你下来呀!

麦琪娅是混沌之塔研修法术的小学徒,打扫外塔是她的晨课。通常从打扫走廊开始,以倒垃圾结束。今天她的线路要稍微修正,昨晚塔间日务管理员传话来说,巴德指名点姓要她倒垃圾时顺路去打扫大法师的房间。

麦琪娅来到混沌之塔数月有余,头一遭接到与巴德有关的命令,也是她入塔研修以来即将首度见到传说中的混沌大师。可想而知她内心有多激动,以至昨夜差点彻夜难眠,幸亏象牙塔求学期间催眠之类的法术实操课成绩优异,才不至于瞪着眼睛度过漫漫长夜。麦琪娅把垃圾车停在悬空的外廊,拉上平原街的铁匠专为会法术的小姑娘打造的粉色强力手刹。她推开门,汹涌海风跟着钻进魔晶灯照亮的狭窄走廊。海风势头强劲,卷起厚实窗帘一个劲儿抽打工作时间吃蛋糕的值班法师。他们茫然抬起头,奶油丛中的眼睛在看见进门者的瞬间便亮了起来,简直如同四盏如炬的灯塔。他们露骨的打量着麦琪娅,视线死死咬住肥大学徒法袍也遮不住的高耸风景线。

麦琪娅长相一般,身材普通。算得上优点的只有性格还算正常,开朗且略有这个年龄具备的活泼天性。她做事踏实认真,待人坦诚到很容易和第一次打交道的人打成一片,人们把这种性格特点归纳起来统称为“自来熟”。

和通常吟游诗人瞎编乱造的冒险故事里,总会出现风姿绰约的精灵女战士、穿皮草的冷艳美女、沉默寡言的大家闺秀、满头红发的活力少女,或是藏身在地下的千面娇娘不同,麦琪娅圆乎乎的。她圆脸,圆鼻子,圆眼睛,就连厚片眼镜都是圆的。若没有这身法袍,她倒更适合在平原街的面包作坊里找个推销面包的工作打发余生。麦琪娅只是个普通姑娘家的长相,只有缺乏想象力的作者才会在其作品里安排一些负责求博眼球,实则不切实际的美女出镜。麦琪娅脸上厚厚一层雀斑像极了面包皮上的芝麻,粗而短的睫毛仿佛吝啬的枫糖装饰,如此说来麦琪娅一头自来卷就成了面包里溢出来的夹心奶油。甚至她的身材都可以用发酵完美的面团来形容,特别是胸前沉甸甸的两坨肉,套在通号的麻袋法袍里都藏不住。

简而言之,麦琪娅只是位圆乎乎的普通女孩。

“我、我可以进来吗?”麦琪娅推着小车,只手挡在胸口躲避值班法师投来的热情视线。她对着包铁皮木门怯怯的自我介绍说:“我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有其他法师叫你这个时间打扫房间?”巴德嘶哑的叫嚷声爬出锁孔,带着股肉眼可见的刻薄,“对,我忘了塔里已经没什么像样的法师了,无法分类的垃圾倒有不少。我问你,小丫头,昨天浪费草纸的冠军是谁?”

“是达·拉甭·巴,大师。”麦琪娅如实作答,惹得两位站岗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白色是奶油,红色是耻辱,他们俩正是那位法师的弟子。这位擅长浪费纸张大师,身兼数职,既是反抗巴德暴政的“他们”之中的新任党鞭,又掌管塔内值日作息的生杀大权。

“他又捣鼓啥了?”

“达·拉甭·巴大师昨天宣布已参透四大的奥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往纸上写了好多个‘空’字。”

“像他能干出来的蠢事。写那么多字,肯定饿坏了。”大法师的声音顺着铆钉和木纹游走,铁皮震颤鼓噪起来嗡嗡作响,巴德怒斥道:“门口的两个铁废物,再盯着女孩子上半身看,就把你们裤裆里已经丧失传宗接代能力的两颗卵子挖出来,连皮带毛一起挂在胸看个够。还不快让她进来!”

混沌大师的话让两位站岗值班的法师脊背发凉,他们顾不上擦掉脸上的奶油,秘银打造的锁链很快再度唱起欢快的歌儿,仿佛在嘲笑两位门童的无能,麦琪娅避开从旁刺出的贪婪目光推起清洁小车跨进大法师房间。

房门后迎接女孩的是一片黑暗。

“只是堵书墙,别跟乡巴佬进城似的,右转进来。”

巴德的声音绕过书墙不耐烦催促道:“小车停外面,除非它比你苗条。假如你舍不得跟小推车分别,就单独把头给我扔进来!”

麦琪娅吓得赶忙缩起脖子,紧张不安的样子像刚踏入新环境的猫。种种与巴德有关的恐怖传闻开始在她宽广的幻想空间里极速膨胀,它们圈地、建城,彼此发动战争,想象力乘着战火摇曳,其下是想象力拼凑而成的无数死状怪异的尸体。麦琪娅感觉头晕脑胀呼吸局促,听得见心脏跳动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粗重的喘息令她自己感到恶心。

好奇心最终战胜恐惧,麦琪娅回身把小车推出塔外拉好手刹,小跑折返进门毅然决然踏入混沌大师巴德的房间。

她扶着书墙探头探脑向房间内张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书堆成的迷宫。书码放整齐足有半人高,每本书里无一例外夹满五彩斑斓的书签,恍惚间麦琪娅以为自己读出了由彩色便签排成马赛克般的文字——“你下来呀!”。她自觉可能受到晶球强光的影响,那晶球光芒万丈,与太阳光辉交相呼应,此刻正铆足劲头把刺眼的光从环绕房间的落地窗外送进来。

大法师房间呈圆形,这里没有遮蔽光线的窗帘或百叶窗,置身于光污染中的麦琪娅不由眯起眼睛。与巴德居住的优渥监牢相比,混沌之塔的其他地方当真是座不见天日、蜿蜒曲折的蚁穴。难怪塔里蹲不愿屈尊下到塔顶向大法师求教,对常年靠人造光源生活的穴居人来说,在这间光线充足的屋子里待上十分钟,皮肤色号会加深好几度,呆久了说不定脂肪会融化,直至整个人焚毁无余。

麦琪娅小心摸索着前行,直到眼睛重新适应室内光线。她开始好奇的环视四周,房间远比传闻中整洁干净。说一尘不染有些夸张,但麦琪娅以半专业保洁人士的身份评价,大法师的房间整洁有序,除了门前向访客示威的书山,此处所有陈设布置的井井有条,家具陈设都呆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巴德的房间既没有想象中臭气熏天的老人味,也没有令麦琪娅担忧的蜘蛛网,她反倒因为没有打扫的必要而失望。宽大书桌挡在房间中央,把屋子隔成前后两部分。房间里侧更是平白无奇,没有奇怪的试验台,更没有泡在液体里的标本。有的只是普通的大衣柜、普通的茶几,还有普通的床,和麦琪娅独居白石城的老舅妈家里的陈设大同小异。她幻想的世界里,混沌大师房中应该充满阴郁和死亡气息,昏暗的空间里遍地蛇虫鼠蚁,冒出个把干尸不足为奇。

麦琪娅很快明白过来,巴德指名点姓找她并非为了打扫房间。想到此,女孩原本放松的神经又绷紧起来。或许大法师只是想捉弄自己,或许有别的目的。麦琪娅握紧清扫工具,小心翼翼靠近混沌大师奋笔疾书的书桌。

书桌一角熨平的五指议会法袍绊住麦琪娅的视线,强迫女孩盯着做工繁复的长袍,脑子里五彩缤纷的幻想一冲而散,自己穿着象征权力的袍子身姿牢牢摄住麦琪娅的心。

此刻阳光和海面形成恰到好处的角度,璀璨的光抱着法袍,衣服成了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法袍胸前绣有五指议会的标志,金丝在白绿相间的花纹里流动,厚实刺绣托起象征五大法术体系的珍珠。光是看一眼做工就明白衣服价格不菲,金丝银线里定然蕴含着魔法能量。麦琪娅勉强读出祝福和加持的咒文片段,这些是泰瑞雅精灵特有的文字。女孩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任由想象发散,勾勒出自己披上法袍的样子。

不懂法术的凡子总会凭借外貌判断法师,他们认为穿得花哨的法师一定最厉害,衣服里魔法能量肯定很足,够劲儿。这跟他们理解酒的等级类似,越是好酒,瓶子越华丽。没有标签和塞子的玻璃瓶里装的要么是兑了酒的水,要么就是上了火的尿。凡子武断的评价,特别是以酒为参照列举的事例若让法师听见,准保会让他们尿出火来引燃酒馆。

“看什么!”

巴德猛说道。大法师的眼睛仍固定在桌面上,没有看走到近前的小学徒。他丢下笔,把写完的羊皮卷用蜡油封好,投进地上装满信件的大筐里。

“啊,没、没看什么。”麦琪娅挣扎着把视线从华美法袍上挪开,茫然看着窗外。她突然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于是鼓起勇气忐忑说: “早、早安,大师。我是……”

麦琪娅握着扫把的手心里浸满汗水,涨红的脸分外像个品相优秀的圆面包。女孩想尽快告诉大法师屋子不需要扫除,除非像塔里蹲们背地里说的那样,屋子里唯一需要扫进水晶球里的只有巴德本人。丰富的幻想重新冒出来,冲淡了尽快逃离大法师房间的想法。自打走进来,麦琪娅便感到内心受到外力束缚,自己犹如黏在蛛网上的猎物。

“绿色头发,嗯?看起来不像染的,也没有魔法药水残留的痕迹。”

巴德的声音迎面撞在书桌上,反弹回来发出闷响。他语气陡然缓和,誓要将身处寒冬腊月的人拉进春末夏初感受和风旭日一般。麦琪娅早有准备,只要提到混沌大师巴德,塔间法师皆认为他喜怒无常难以沟通。有些传说煞有介事的说大法师根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此刻巴德手里写个不停,很快信筐里落满了信封和圆筒。他扯开拉风箱般的嗓子连呼带喘对麦琪娅说:“我知道你是谁,麦琪娅。从七国,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小地方。对了,苦蘵。很险恶。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想的很对,房间不需要打扫。很干净,而且整洁。让你失望了,没有蛇鼠虫蚁,没有干尸,更没有老年人的臭味。”

麦琪娅表情错愕,她对混沌大师给予苦蘵的评价觉得很中肯,相信大法师言辞间还有所保留。她诧异的是巴德真如传闻中那般轻易猜出别人的心思。

“苦蘵啊,说起苦蘵。”大法师不知是想到什么,发出几声沙哑笑声。他说:“年轻时去过。苦蘵的人生得多,死的快。总听商盟的人唠叨‘人力资源’、‘劳动力成本’什么的,忽悠有钱人去苦蘵做生意。全是骗人的,别信。年轻人多,老人少,说明什么?说明人还没老就都死光啦。我猜你肯定不是家里的独苗,父母指望男孩可以出人头地,女儿将来最好嫁个有钱人家。”

巴德如此健谈让麦琪娅始料未及,她对大法师抛出的问题应接不暇,根本记不住大法师连珠炮似的话,除了最后有关家人的评价。倘若换成知道巴德品行的人看到他今天居然如此主动的与他人侃侃而谈,肯定会惊讶得卷铺盖连夜逃离混沌之塔。这绝对是个大凶之兆,要么塔会坠落深渊,要么就是有其他的异变,说不定是世界末日将至的信号。

“我们家兄弟姐妹一共十个人。”

麦琪娅感觉头晕脑胀,怀疑巴德说出的字句里注满魔能,使人不经思考便把心底所想之事和盘托出。她的嘴巴自有主意,舌头另有打算,当麦琪娅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正认真向大法师介绍起家人。

“我说什么来着。”巴德洋洋得意的哼唧了几声。他摸索着从轮椅扶手旁的小口袋里掏出枚印章,仔细在烫金信纸末尾留下独一无二的签印。

他接着说道:“你父母觉得当法师来钱快。但没有家族背景的法师名声不大好,特别是对女孩而言。我想,你家里人根本不在乎,想着只要去上学,有人管饭就行。”

恐惧的种子已悄悄种在麦琪娅内心,巴德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还清楚知道父母当年同意她去象牙塔求学的原因。
“选择当法师不丢人,真的。法师是穷苦人向上层跃迁的最佳通道。前提是要有天分,最低限度得能毕业。万一跟有钱人、贵族,乃至国王勾搭上,这辈子吃穿不愁。一跃人上人,混得人模狗样。要么荣华富贵,要么人头落地,人头还没落地的那些差不多正赶在人头落地的路上。”

麦琪娅惊慌失措,脸上的雀斑拧成结块让她胖乎乎的圆脸上多了两团乌云。自打她走进房间,混沌大师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却能准确说出名字、家事,还有头发的颜色。况且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居然知道外面那么多事情,着实匪夷所思。
“你长得胖乎乎,脸上全是雀斑,看着不像是削尖脑袋,一门心思想害死娘娘当皇帝的刁民。所以只是单纯的贫穷才选择当法师的?”

“我……”

巴德一语戳中麦琪娅的心思。大法师的话仿佛凝结成魔能瞬间冲进女孩内心,一脚踹开试图锁上的心房。巴德的话迫使麦琪娅回忆起和家里七、八个弟弟妹妹挤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人多的唯一好处就是下雨时刚好一人一盆接住顶棚的漏水。回忆之潮汹涌澎湃,顺着巴德在她内心里挖好的沟渠奔流。

麦琪娅的嘴巴又自作主张动了起来,她说:“我是阿斯托比拉的大法师保送进象牙塔的,有奖学金拿。”

提起奖学金女孩颇为骄傲,她挺直腰杆尽可能显得信心满满,哪怕对方是令人畏惧的混沌大师。

“你根本没有摸到过奖学金,我问你象牙塔给的是票子还是金子,嗯?家里人把你应得的钱花个精光,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水蛭见过吗,扭来扭曲,怪恶心的。”

“没见过。”

麦琪娅答道,也不知是说自己没见过奖学金,还是没见过水蛭。女孩只知道自己心底里渗出些不高兴的情绪,虽然巴德说得是事实,可那毕竟是家人,怎容得外人插嘴。至于水蛭,对麦琪娅而言名字里带着个“水”字,应该是某种生活格外奢侈的动物。苦蘵许多地方水是硬通货,谁家打出口井必须严格保密,否则天亮前准保让自称邻居的人翻墙进院把水偷光。

“缺水是很糟糕的事情。”巴德仍旧低着头处理各种公函,他滔滔不绝说起自己年轻时在沙海遇险的故事。

- 待续 -
TOP
dlguoming
2023-07-17, 10:10
Post #4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麦琪娅终于理解塔里蹲们不愿与大法师共处一室的原因了,关于水的联想只在她心中擦出个火星,微弱得连她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巴德却知道的清清楚楚。麦琪娅从未在课本上学过如此厉害的法术,而且女孩笃定法环等级手册里绝对没有不画符文、不念咒语就能窥视人心的魔法。法环等级手册她熟络于心,甚至能倒背如流。

“哦,这个观点很新颖,就是太拘泥于‘魔法’这个概念了。其实看透别人的想法没那么难,只是塔里的垃圾们学不会。”

黑色墨水源源不断从笔尖倾泻,仿佛一条条爬虫在羊皮纸上扭来扭去。麦琪娅对大法师的文书工作十分好奇,忍不住用余光偷窥。她看到纸上铺满陌生的文字,不似她学过的任何一门语言。巴德冷不防拉开风箱般的喉咙问道:“苦蘵和沙海很像。去过流沙城没?”

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侵蚀着麦琪娅的内心。它们如同带刺的荆棘缠住她,将女孩束缚在书桌旁无法动弹。她猜混沌大师找自己来一定另有目的,可不争气的嘴巴却自顾自诚实作答起来。

“没去过,大师。象牙塔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幸亏你没去过。可苦了,破地方。”

巴德终于完成手头工作,他把笔丢回笔筒,调转轮椅车头细细端详麦琪娅。大法师深邃的瞳孔把眼白完全挤出眼眶,深色的眸子如同两枚黑色珍珠。麦琪娅只觉视线受到牵引,不由自主向巴德眼中的黑暗看去,那里面潜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另一重世界。她看见超乎想象的巨大天体赫然出现,忙向后缩身试图离开群星运行的隐形轨道。麦琪娅意识飘忽,当她努力收紧思绪寻找固定自我的锚点后方才发觉自己正身处缥缈太空。

双月和太阳围绕风轮运行,虚空间无比璀璨的群星闪烁着冰冷凶恶的光芒。横亘天际的大裂隙此刻比站在地间时所见多添了几分狰狞,它裂开吞纳星体的巨口,向风轮世界辐射敌意。裂隙深处一团裹挟复仇火焰的流星划出道笔直轨迹,它穿越五彩斑斓的星云,撞碎无数银河,朝女孩身处的世界猛扑而来。麦琪娅感受到火焰在流星表面剧烈燃烧,炽热炙烤着她的双眼,鞭笞她的肌肤,无以言表的愤怒迸发出来几乎将女孩撕碎。流星所到之处融尽一切前进的障碍,群星构成的星团纷纷避让,铺设出一条通道供它飞驰。深邃苍穹间,偶尔迸发微弱的闪光,那是流星撞碎小陨石后得意的光芒,以此留下那些未知的星体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麦琪娅捂住耳朵,想阻止流星发出的怒吼继续折磨自己,她深知这无声的狂怒表达正来自流星核心深处对归乡的期盼。

麦琪娅试图别开视线,尝试逃走,她飘在虚空间,试图分清虚实的界限。大法师思绪赶来果断抓住女孩纤弱的灵魂,把她丢进浩瀚而又凶险的宇宙深处。麦琪娅头晕目眩,虚空间充斥着混沌大师含着浓痰的声音。

“沙海里极度缺水,缺到什么程度呢?卖酒的都不敢兑水。如果有人骂你,口水溅到脸上,或者朝你啐吐沫,赶紧拿出洗澡的家伙事儿抹一把。唾面自干什么的,在沙海里根本不存在。”

麦琪娅的眼神无法聚焦,身体因滚热而痛苦难耐。女孩独自一人承受流星对归乡的期盼,耳畔星际间吹过狂风带来巴德声音的回响。她只得茫然的点点头,原本的世界已不复存在,此时此刻唯有女孩孤身一人飘向裂隙深处挤满群星的野蛮世界。大法师声音再度飘来,它变成肉眼可见的断续金线,一端捆在麦琪娅腰间,声音的震颤令她精神为之一振。女孩重新振奋,沿声音的线索探寻宇宙,腰间的金丝是她与现实唯一的连接,能让她保有一息理智。麦琪娅侧耳倾听,奋力追逐大法师的思维,她坚信不这样做一定会迷失自我。女孩此时根本无瑕考虑巴德究竟想要干什么,更没空同内心枝繁叶茂的恐惧做过多纠缠。她一心只想回到现实,回到那座如同蚁穴的吊塔。

“苦蘵有个恶魔研究会。听说过吗?”

巴德喝了口水,他饶有兴趣望着眼前的小学徒。麦琪娅双手死死抠住书桌边沿,双眼失神看着窗外湛蓝的海水。大法师切换话题,提起恶魔让他格外开心,巴德露出一口白牙对麦琪娅笑了起来。

“我不是很清楚。”女孩答道,声音不似从体内发出,更像群星璀璨的银河宇宙发出的隆隆轰鸣。

“没见过恶魔吧。”

“没见过,大师。”

“恶魔比塔里蹲好沟通,起码知道廉耻为何物,而且恶魔拒绝享用廉耻,只喜欢人的负面情绪。”巴德喉咙深处发出浓痰哽住的呼噜声。“流沙城里有个大祭司,人们全管他叫黑头,他给人的感觉和恶魔差不多。坏家伙,背地里捣鼓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将来有机会见到他千万别客气,张嘴骂他准没错。骂人你会吗?”

“不老会。”麦琪娅答道。

她仍旧在无垠的宇宙中神游,此刻恐惧早已抛之脑后,兴奋和好奇驱使着女孩探索未知,她穿越如气泡般的星云,掠过千姿百色的星球。燃烧烈焰的流星与她擦肩而过,寿终正寝的孤星在她身旁轰然内塌。麦琪娅享受身体无拘无束的快乐,一时之间忘乎所以,顺口溜出了句乡音。

“不老会”是她老家的方言,翻译过来大抵是“逼急了也会”。

“说一句来我听听。”巴德努力挤出浓痰,狠狠淬了出来。

恶心的声音瞬间把麦琪娅拉回现实。窗外灼烧双眼的白光晃得她踉跄着倒退几步,女孩躲进墙壁夹成的暗影里怔怔看着大法师。四周一如往常的干净整洁,没有女孩癔想里令人不悦的浓稠液体。她恍惚起来,觉得刚才不过是一场神游的梦。重力把灵魂压进圆滚滚的身体,拘束与沉重感令她险些窒息。

“不会骂人,不配待在塔里。”巴德说。

“我......”麦琪娅涨红脸,面颊的雀斑重新染成两团暗红乌云。她粗喘几次,勉强从肺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家慈的!”

“不对不对。你这是跟谁学的,家慈是指自己亲妈,令堂是对方母亲。而且骂人的时候不用尊称,对面多半听不懂。这种时候说‘你妈真是位魔术大师,能把畜生的胎盘变成人,可真厉害’更容易让对方理解。”巴德干巴巴的笑了笑,思维随即又跳跃到麦琪娅追不上的远方,他问:“刚才是不是感觉很兴奋?”

“我以为神游......”

“和睡觉差不多。”

大法师的话一针见血,现如今迈入法师从业之路的小学徒卯足了劲儿比谁冥想时先睡过去,鼾声大的算赢。醒来之后,能把刚才做梦的体会完整复述下来,就是一次成功的灵界神游之旅。

“不能说不对。毕竟常言道人生如梦,梦里什么都有。”

巴德捻起轮椅扶手旁的小操纵杆向房间深处驶去,把麦琪娅独自晾在身后。

大法师边走边说:“我的确是房间里唯一需要清理的垃圾。”话到嘴边,他大声向门外吼道:“在不学无术、只知争名夺利的垃圾眼里,妨碍他们的人都该销毁,没错吧。”

厚重木门外很配合的传来噎住食物的捶胸顿足,伴随剧烈咳喘和一声咕咚闷响,麦琪娅想象得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很快随着一串惊慌失措的脚步,呼救声渐行渐远,房间内重归平静,只有巴德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此间耀武扬威。

“他们让我住塔顶,门外挂大锁,安排了两位门神把守。反正他们自己......用你的话讲——不老来,不到逼急的地步没人肯屈尊找我。”

大法师的话听起来像个普通老人日常的絮叨,他熟练操纵魔晶驱动的轮椅继续向房间深处驶去。巴德竖起两根手指朝身后勾了勾,示意错愕的小学徒尽快跟上自己的步伐。他说:“我要一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你一定觉得,这糟老头子不仅坏得很,而且说话毫无逻辑,肯定背地里没安好心。”

麦琪娅摇摇头。她并非在否定大法师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赶走内心泛起的波澜,不然心中所起的一切念头巴德统统能偷了去。

“我这把年纪还能干啥,不老行了,嘿嘿嘿。”巴德调转轮椅,停在一处布置成会客空间的茶几前,他对紧张拘束的麦琪娅说:“小绿毛,把桌子上的水杯和水壶拿过来。”

麦琪娅小心翼翼端着托盘回到巴德面前,她看见大法师正在空中比划出复杂的法术,闪亮轨迹追着手指末端散射出的点点金光,像极了神游时保护自己避免迷失方向的金色航标。魔法粒子自作主张,凭空构成一道绘制复杂的高级符文,魔法炫光令窗外景色为之暗淡。立在半空的魔能迫不及待开始缓慢旋转,穿过层层阻隔径直飘往房门方向,巴德的手指还在勾勾画画,那道金色细线紧随其后,继续编织魔法的工作。

此刻门外恰好传来人声鼎沸的吵杂,他们喊着号子抬起先前倒地的重物。金色符文外延伸出许多锐利的尖端,牢牢将魔法锁在木门中央。一阵水波般的气流自房间正中扩散开来,麦琪娅不由张开嘴,试图缓解气压变化带来的不适和耳膜疼痛。四周一片死寂,魔能赶走屋外的呼喊和塔尖下惊涛骇浪拍击岩石的杂音。声音沉淀到麦琪娅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让房间变得更加澄清透亮,女孩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噪声,巨大轰鸣谱写出蓬勃的生命之歌。

这是麦琪娅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超的施法方式,法师可以不用预先写好符文,更不需要冗长咒语而施展隔音法术。况且她知道,这个级别的隔音法术想要破解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小把戏。”巴德微微牵动手指,示意麦琪娅坐到对面的藤椅中。他喝了口水说道:“他们在房间里搞了太多用来窃听的东西。”

“他们?”

麦琪娅瞪大眼睛,入塔研修至今她听过不少人提起大法师的境遇,没想到塔间法师会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说话时隔音的魔法符文发生激烈变化,涌动的金色魔能流速加快,咬住木门的尖端上偶尔冒出青蓝色电光和白烟,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此起彼伏。巴德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自顾继续说着。

“那些盼着我死,好接管混沌之塔的老混蛋和小垃圾们。你瞧,发现我屏蔽了窃听装置,那帮人动作倒挺快,现在估计在门外捣鼓解除隔音法术呢。连像样的反制魔法都不会,天天就只想着争权!咳,咳!”说道情绪激动处,巴德剧烈干咳起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麦琪娅。大法师佝偻上身接过递来的水杯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不说那些让人劳神的废物了。来谈谈你,你来塔里一年多?”

“是的,大师。”麦琪娅恭敬答道。

“在塔里学到什么?算了,估计白问,他们教不出像样的徒弟。”巴德眼里闪过一丝默落,无不沮丧的说:“百十来年,塔里再也没培养出人才。”

“豌豆黄大师挺厉害的,听说还拿了阿斯托比拉的大勋章。”

麦琪娅觉得混沌大师说得有些过分,不由想替其他大法师诤辩几句。况且身为混沌之塔家长的巴德在女孩眼里很可怜,她想多少说点什么让老人振作精神。

“他?魅惑术是挺拿手,可惜眼神不好,在宝藏湾替人砍价时误入魔法道具店,出手就被店家识破,差点让看店的灰兽人和矮巨人打死。”

“油婆婆直接去了阿斯托比拉主岛,待遇不错。”

“啊,你说的可是那个跟你一样都是自来卷的女孩,长得细皮嫩肉,笑起来有酒窝。她的确挺讨人喜欢,唯独嘴皮子不利索,一句话要拆成十句来讲,阿斯托比拉让她去负责调阅法师档案的工作,看中的就是她嘴牢。等从她嘴里套出句完整的话来,负责警卫的法师和卫兵差不多也赶到了。”

“铁嘴纪岚岚能说会道,特别聪明,法术会的也多。”

“心思不用在正道上,跑七国的菊边境走私,让猪婆一口把脑袋咬下来,下葬时候找人雕了个木头脑袋跟痰盂似的,再聪明也没用喽。”

“疯子伊万在象牙塔教书,年初我还见过他。”

“他死啦。”

“咦?”麦琪娅颇为惊愕。

“让一个毁灭系法师弄死了,丢人丢到家。为这事,我差点和比比·里奇掐起来。”

“兔角仙大师算有出息吧。”麦琪娅绞尽脑汁想出个她这几年听说过的、最有地位的混沌法师,“脑子好、嘴皮子利索、法术通过了法环五级鉴定,听说还会六级法术。受聘于米拉迪沃德洛玛尔第一理,担任晨会的开场占卜法师。”

“算卦的时候心不在焉,东看西看,说了句‘大胸’,还把龟甲摔了。当时不知怎的门外突然冲进来十几名刀斧手,把他乱刀砍成肉酱,太惨了。”

“是挺惨的......”麦琪娅无话可说了。

“他还不是塔里这些年最惨的。”巴德听见麦琪娅沉吟的感慨,发出拉风箱般的冷笑,喉咙里再度传出猫科动物独有的呼噜声。“小狂言这人听说过没。他的嘴皮子才叫利索,骂起人一上午不带重样。”

"是把阿西达卡奉为偶像,《狂言圣典》倒背如流的那位混沌大师吗?"

麦琪娅来到混沌之塔的第一天,有幸目睹小狂言风采,那位大法师把附近肉铺几位满脸横肉的大男人骂得痛哭流涕。他本人长得骨瘦如柴,大腿还没屠夫胳膊粗,可言语犀利,愣是把肉摊帮工的矮巨人骂得眼泪汪汪,第二天还穿起了裙子。

“应该是他,塔里背阿西达卡骂人语录的没几个人。”巴德眨眨眼,从回忆深处寻出关于小狂人的故事。“今年你应该没再见过他,我说的没错吧。去年年底他外出实习,选了份极北之地押运货物的实践课题。那个活儿学分高,只为早点毕业,追随心中偶像书写狗屁传奇。结果半路商队遇上兽人,他想模仿书里狂言阿西达卡的壮举,凭一己之力骂退围攻车队的绿皮。结果他跳下车,刚说了一个字,兽人就不耐烦的赏了他一斧。除了地上冻得硬邦邦的脚踝和脚,其他什么都没剩,不知道飞哪去了。”

“还有......呃......”麦琪娅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弱,好像这些大法师一无是处责任全在自己。

“这没什么可羞愧的,只是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差距而已,有人就是没办法正视差距,非要把自己从普通人的地位上拔高。”

巴德兴致勃勃,他伸出枯槁的手指,示意麦琪娅的视线追上自己的动作。

“那是什么?”大法师指着门前极速飞旋的魔法问。

魔法屏障转速越来越快,仿佛变成侏儒们发明的一种叫“风扇”的装置。平原街上经常会冒出牛顿发明工厂新捣鼓出来的奇怪玩意儿,风扇便是其中之一。麦琪娅确信,只要想办法在符文四角拴上叶片,它一定卖得比风扇好。门外法师们还在想办法破除隔音法术,不时从符文间冒出数道炫目的七彩光来。

“隔音法术......吧。”麦琪娅说,面对巴德的质询她反而怯懦起来。

“厉害吗?”

“嗯。我不会。”

“想学吗?”

“呃......”麦琪娅沉吟起来,据她所知用于制造声音屏障的法术有三种途经,而她自己就熟练掌握其中一种。靠写一手好符文便利贴的本事,象牙塔求学期间麦琪娅赚了不少外快。

“有意思。以往我这么问的时候,人们巴不得让我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们,你居然还犹豫。”巴德眯起眼睛,言语中多了几份严厉,“小绿毛,你的头发一直是这么恶心的颜色?”

“是天生的!”麦琪娅脸上的雀斑聚成两朵藏着雷鸣闪电的阴云,她同样加重语气。与此同时麦琪娅意识到自己正同混沌之塔的独裁者交谈,因此极不情愿加上尊称补充道:“大师!”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别人当着面提及有关头发的问题。毫不掩饰的讥笑和讽刺,裹挟丑态百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们仿佛都说生而为人,就不该有如此奇怪的发色。无论旁人对她的身材样貌怎样评头论足,麦琪娅至多一笑了之。但头发不一样,头发是女孩的底线,如同巨龙身上的逆鳞,万万碰不得。

“生气了?不,你应该赶到自豪。咱们头顶上那些人倒各个捯饬得光鲜靓丽,全是饭桶。你我不一样,正因为独一无二才会召来嫉妒。知道翠仙吗?”

“知道,她也是位混沌大师。”麦琪娅气鼓鼓的答道。翠仙·芭芭拉的故事,学法术的人多少都听说过。

“她的头发颜色和你一样,是恶心巴拉的绿色。”巴德说。

“可象牙塔展览大厅里的画像是紫头发。”

“染的,或者魔法弄的,女人对爱美的执念我懂得不多。她说紫头发是人设。”巴德对自己所不擅长的领域用词含混,他一言蔽之继续说:“翠仙的确是绿头发,和你一样,像翡翠的颜色,相信我。”

和麦琪娅谈话间,巴德的手仍旧在胸口比划,动作着实让人眼花缭乱。麦琪娅不知道巴德的动作是个复杂符文,还是上年纪的人无意义的动作。

混沌大师的手突然停止动作悬在半空。只见他咧嘴一笑,对女孩说:“通过。”

“通过?”

麦琪娅困惑不解,她早已忘了巴德究竟有没有提起过找她来的理由。自从进入房间后,混沌大师始终领着她在话题构成的迷宫里穿行。老人自说自话,话题千变万化,让人迷失其中。

“通过测试,小绿毛。”

窗外平静的海面似乎受到惊扰,嶙峋波光掠过大法师脸庞,麦琪娅看见巨大阴影赫然映在巴德身后的墙上。虽然黑暗笼罩房间的时间不长,充其量只是一瞬,可女孩还是以为自己看到了神殿壁画里众神与恶魔激烈搏斗的一幕。转瞬即逝的深色暗影蠕动着,像个卵泡般裂开,无数人影冒出来,以墙壁为画布展现各自的风采。他们身姿摇曳,手持利刃杀得你来我往。海面反射而来的碧波似青蓝色的火,更加烘托出无以言表的光怪陆离。黑影带来的幻境如昙花一现,麦琪娅对面依旧只有与轮椅相依为命的混沌大法师,巴德的影子投在墙上,看起来是那么羸弱不堪,随时会先于大法师离开人世。

巴德坐直身对麦琪娅说:“你一定在想,对面这糟老头精神尚可,就是说话颠三倒四,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念再想,一定是这房间有古怪,不可能平白无故白日神游,得加倍小心。”

麦琪娅尴尬的垂下头,几乎快要埋进胸里。巴德的话让她无地自容,大法师精准得仿佛每句话都是从她心窝子里掏出来似的。

“我要找个独一无二的人做我徒弟,唯一的弟子。”巴德眼睛里闪现出不易察觉的兴奋,他追问道:“你明白吗?”

“不明白。”

麦琪娅当然已经明白巴德找她来的原因,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女孩不相信只是因为头发偶然和大名鼎鼎的翠仙撞色,才让这份幸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老迪巴波顿笛普·永夏福特今天早上死了,知道他是谁吗?”巴德喃喃说道,语气里充满对故人的追思,“他是尖帽大学的校长。”

麦琪娅点点头,对尖帽城有位脾气古怪的校长这事她略有耳闻。象牙塔毕业前夕,她曾面临两难抉择。是去尖帽大学深造法术理论,还是接受混沌之塔的邀请走魔法实用主义的路,一时之间令麦琪娅难以判断。早一年进入尖帽城的好友来信挽救了女孩,现在想起信的内容,她依然对刻在校长办公室门上的数百条禁令心有余悸。

“老福特生前是我的死对头,也是知己,他此刻正跟死神胡搅蛮缠。我一直想要给自己找个接班人,倘若某天......我预料时间还早,可万一呢?万一某天我撒手人寰,就真是混沌之塔和混沌法术毁于一旦的开始。因此,我需要找个可以接过衣钵的传人,那个人就是你。”

“是我?”

麦琪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好比走在平原街上有人拦住去路说你骨骼惊奇,是万里挑一最适合卖面包的推销员一样。

“就是你!”

“我以为今天只是来打扫房间,大师。”

“哦,打扫。我给了你这么大的荣誉,你却心心念念想着那辆运垃圾的小推车!”

大法师莫名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张牙舞爪快从轮椅里跳起来,椅子的木轮发出吱嘎的乱叫声,慷慨激昂的附和着巴德。
“那这样吧。我写个告示贴到塔底出入口,也许贴在塔外零食店门前效果更好?昭告天下,说我选你做接班人。很快第二天你就会人间蒸发,连尸体都留不下。现在混沌之塔里精通法术的天才没有,擅长处理各种垃圾的高手倒是一大堆。”

麦琪娅吓得缩紧脖子,她知道巴德说的并非故事,而是很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进入塔第一周,女孩已经见识了混沌之塔里那些塔间法师小肚鸡肠和相互敌对的压抑气氛。虽然古典学院派那种直接又血腥的做法现今已不受推崇,但生活在能量旋涡中的人们体内仍旧流着混沌之塔传承的血脉,他们在入夜后伺机而动,谋划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深夜勾兑害人的泻药,或是致隔壁房间的倒霉蛋失明的毒水之类。

女孩还知道,许多人紧盯巴德屁股下的宝座,当然所指并非是那台做工巧妙的轮椅,而是代表权利与荣誉巅峰的头衔。要是对外广而告之,说大法师选位胖乎乎、脸上长雀斑的绿毛丫头做接班人。这则消息的传播速度一定赶不上一票谋杀者对她痛下杀手的速度。

“别啰嗦,就你了。咱爷俩赶紧进入正题!”

巴德粗暴打断麦琪娅的胡思乱想,此时幻想的翅膀载着女孩遨游在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的俗套桥段中。麦琪娅困惑的望着大法师,自打走进房间老人只是说个不停,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所谓的测试。

大法师毫无预兆举起双手,在身前用力击掌,与此同时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麦琪娅下意识的双眼紧闭,她听见如地震海啸般的掌声由近至远,直直向海平线尽头推去,巨大的惊雷声自远方暴风航道边的孤岛深处传来,似乎正回应大法师击掌的声音。随之而来,女孩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风拂过脸庞,唤醒她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那是片家门口的青草地,不知名的灌木树丛间缀满红色的酸甜果子,她和兄弟姐每们无忧忧虑光着脚踏着草地泛起的浪花追逐打闹。她能闻到阵阵青草味,黑色泥土深处透着香气,麦琪娅嘴里满是红色小酸果的味道,勾起她阵阵乡愁。
又是一声惊雷打在耳膜上,震得头皮发麻。这次雷声的距离更近了些。声音唤醒女孩,她这才发现眼角牵着点点泪花。

可眼下所看到的一切,让麦琪娅来不及回味童年的幸福。她惊愕发现房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无影无踪,书桌、衣柜、门前书堆构成的迷宫荡然无存。女孩仿佛立在悬崖峭壁毗邻的半空,脚下海水汹涌澎湃,散发夺目光芒的水晶球清晰可见。

麦琪娅记得父母同样很擅长让东西消失。有次他们家为躲避债主连夜举家逃离,他们把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只把框出此地本来有人居住的地基留给找上门的债主。随后他们又搬过几次家,手法越来越纯熟,到最后临走前麦琪娅的父母甚至不忘复原家宅周边的草皮和植被,无论谁来到此地,都不会认为这里一天之前还有人居住。

和麦琪娅一家的仓皇大逃亡不同。此时女孩和大法师二人悬空而坐,四周空无一物,海潮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紧紧抓住藤椅扶手,双脚缩到座椅里。麦琪娅目不斜视盯着巴德那近乎黑色的眼睛,脚下海浪声声拍打在礁石上,她不敢低头去看,生怕自己昏过去。如果晕过去可能好些,起码不会亲眼看着自己自由落体摔个粉身碎骨。大法师悠然自得,正坐在麦琪娅对面,还有滋有味的喝起蜂蜜水。麦琪娅自始至终没看过巴德施法,她想搞清楚大法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女孩举目四望,她看见原本停在塔外步栈道上的垃圾车沐浴阳光。海风吹拂,垃圾袋高兴的向她招手,向女孩坦露自己向往自由的心情,一阵旋风飞来,垃圾车放开抓着垃圾袋的钩绳,看着它飞往高空,奔向自由。这辆垃圾车堪称推车界的王者,小车装得多跑得快,倒垃圾的活门设计得灵巧方便,不枉她在车板侧面精心绘制出专属自己的粉色标志。没了这辆推车之王,明天可怎么干活。麦琪娅眨眨眼,抬头恰好瞧见头顶悬空站着群穿麻袋袍的小学徒,他们兴高采烈讨论着什么,围在中央的人手里攥紧几打票根。麦琪娅认得他,是塔务主任的狗腿子,这个月应该由他伺候混沌大师。狗腿子手里抓的是平原街定期开奖的抽奖券,他整个人像已经中了头奖般兴奋,说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唾液横飞向周遭的人描述着什么,时而手指戳向麦琪娅所在的空间。

虽然那位小学徒一脸雀跃,可恐怕好运根本不会降临在他身上。不知怎的,麦琪娅就是知道他手里攥着的每张奖券都与中奖无缘。

巴德坐在麦琪娅对面咯咯笑起来,笑声足以让正常人丧失食欲。他颇为好奇的问麦琪娅:“好玩吧?”

“有意思。可惜结果没能中奖。”

此刻麦琪娅可以凭直觉知道她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包括巴德需要的答案。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她觉得像一场胸有成竹的开卷考试。

“三个月的饭钱,下个月会因偷窃而开除,我觉得塔务主任会打他的断腿再开除。”

“我不清楚,大师。”麦琪娅如实回答,她的预感不及大法师。巴德可以超越时空窥见更远的未来,而麦琪娅只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

“所以我才告诉你,小绿毛!”巴德嚷起来。他的耐心似乎只够维持几句话的交谈,之后需要重新用大量的嘲讽积累平和的心态。“他偷了塔务主任侵吞厨房虚报的日常采买资金,塔外的骨科医院下个月可忙坏了。假如现在提醒塔务主任,他还来得及提前预定一副超合金大下巴。东窗事发,小金库的秘密败露,被厨子用石杵抽脸可不是闹着玩的。”

巴德说话间,一根短法杖凭空出现,刻着暗花的油量木棒饱经风霜,握柄的黄铜磨出金子般灿烂的光泽,短法杖中间几处刀疤伤痕用秘银修补,仿佛披上银色雷电的战袍。木杖前端野兽啃咬痕迹历历在目,如同炫耀战绩的勋章。看得出它是个老物件,而且传承已久,时至今日依然忠心耿耿保护着它的拥有者。

法杖安静待在混沌大师腿上,装作一直就放在那,只在需要时才愿意让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现在应该不害怕了吧。”巴德笑起来,耷拉松垮的脸让笑容显得格外阴郁。

“开始有点怕,明白原理就不怕了。”

麦琪娅壮起胆子试探地面。女孩脚下波涛汹涌,碧浪滔天一波接一波撞上暗礁,粉身碎骨的白沫高高抛起在空中绽放出危险的白花。

“原理?”

巴德皱起眉,对麦琪娅的措辞表现出不满神情。两条长长的眉毛抖动着,光凭旺盛的毛发足以拼出世界通行的一切表情。和毁灭大师比比·里奇那批躲在沙海深处墓穴中,自称夜幕之手的脱毛纹身爱好者不同。巴德天生毛发稀疏,不仅头发,连汗毛都没有。大法师出生的时候光溜溜黑黢黢,配着两道长眉活像条发育不良的鲶鱼。

“不、不是原理,我明白是什么,只是说不清。”麦琪娅为自己过度自信的发言而道歉,她的脸又一次红起来,像颗熟透的苹果。

“巧极了,我也说不清。”

大法师用两根手指捻起法杖,隔空搅动水壶里的水。瞬间水沸腾起来,蒸汽焦躁不安的吹响哨音。混沌大师示意麦琪娅可以为她自己泡杯茶,古朴的茶罐同样已经在水壶边装作恭候多时的模样,盖子上还伪装着一层薄灰。麦琪娅审视自己的记忆,端来水壶和水杯时,并没有什么茶罐,它和短法杖一样,全是自顾出现在女孩视野之中。

“喝吧,我请你喝。这是塔务主任私藏的茶叶,每次来贵客我都会请他们品尝。你敞开了喝,反正到下个月,他也没有下巴喝茶了。

“原理当然重要,否则上课的时候不会告诉摆弄火元素或者水元素的小学徒,低温和高温同样可能导致烧伤。但咱们爷俩要跳过原理阶段,现在体验才是重点。尖帽大学的书呆子拥抱研究原理和理论走入极端,以至于他们的成就只剩抄书,和那堆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脆弱蛛丝。如何?”

“我觉得茶不错。”麦琪娅摘下起雾的粗框圆眼镜用心品起茶来。这类茶叶是南部半岛那个叫做夏国的神秘国度才出品的特产,曾经她只在象牙塔校庆上有机会分到指甲盖大小的一杯。

- 待续 -
TOP
dlguoming
2023-07-24, 15:03
Post #5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茶香四溢,麦琪娅有点忘乎所以,可能是醇香的茶叶醉人,她说:“如果有茶点就更好了。”

“谁说不是。”

说完,巴德抬手从桌上拿起一盒未开封的金丝糕递给麦琪娅。

“对抠门的达·拉甭·巴大法师而言,为何平原街私人定制的点心会凭空消失,是个未解之谜。快吃,多吃点,把咱爷俩偷窃的罪证尽快销毁。”

“大师。”坐在四面通透的海景里,麦琪娅鼓足勇气说:“我觉得您的房间不需要打扫。”

“打扫房间挥挥法杖就行,要人打扫反而会弄乱我的书。”巴德抄起法杖,戳向原本是墙壁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要麦琪娅谈谈感想。

“我不会。”麦琪娅坦言道,她生怕说错话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所以与其恭维巴德,不如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感想,直觉就是如此这般告诉她的。

“你想的没错,我知道自己有多厉害,所以不需要别人的称赞。而且你要会,那倒是我应该给你当徒弟,嘿嘿!”

“我从没在法环等级检定手册上看到过类似的高级法术。”

“高级法术?”巴德听麦琪娅这么说,不知触发身上了哪里的机关,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如同拉起的风箱。半晌他缓了口气,喝了许多蜂蜜水润喉,又风卷残云般吃掉半盒金丝糕后才继续说道:“法术从来就没高级、低级之分,教材编出来只是为了方便招生,以及确保会使用法术的家伙没有性命之忧。否则还跟过去似的,魔法学府和研究机构躺着送出去的人比站着进来多,还有谁愿意学。”

混沌大师放下水杯冷不防问麦琪娅:“凭空变出一束花的法师,和会用一记火球术杀一百人的法师,哪个更厉害。”

“会变花的?”麦琪娅怯怯的答道,用眼神的余光盯着巴德。直觉此刻开了小差,女孩只能凭借自己的好恶作答。和火球术比起来,她更喜欢象牙塔校庆时漫天花雨的法术表演。

这时茶杯边又适时出现一盘松软的茶点,麦琪娅拿起一块放入嘴中,桂花的香气瞬间填满口腔。

“傻孩子。如果有人当着你面变出一束花讨你欢心,当然他是最厉害的。火球术在求偶的时候屁用没有,‘和我睡一觉吧,吃我一颗大火球!’敢这么说,距离挨巴掌可不远了,除非追求你的是个喜欢烧别人家房子的兽人。

“但换个角度看,战场上花没用。当然啦,降下漫天花雨,用锐利的跟针尖一样的花茎戳死敌人不算。有法师这么干过,事后发现他时身上插的花比敌人还多。同归于尽肯定是不行的,而且死的时候还挺疼。所以生死搏杀的舞台之上,躲在千里之外用魔法把敌人炸成齑粉的才是狠角色。

“你看,事情其实并没有二选一这么简单。假如问我哪个更厉害,我会说都厉害,但是都没啥用。无论是想和姑娘繁衍后代,还是妄图靠杀人功成名就,这类事不用法术反而更加便利。”

这次轮到麦琪娅笑得停不下来,巴德说的东西她在课堂上从未听到过。

大法师用手里的法杖敲了敲轮椅,椅子心有灵犀,自动载着老人回到原本是房屋中央的地方。一张慰藉人心的圆形地毯赫然铺在地上,麦琪娅记得那原本是书桌所在的位置。女孩想站起身追赶大法师,眼睛拦住了身体的冲动,视线所及是晶球的万丈光芒,脚下一望无垠的大海掀起滔天巨浪拍击礁石。她分明看见挂满海草,长满藤壶的骷髅张着嘴无声嚷着:“你快下来呀!”

脚下的触感坚定否决了眼睛传达出的视觉信号,它宽慰着提醒女孩地面结实得很。

“大法。”

巴德的声音驱散麦琪娅心中疑惑,她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向大法师。

“您说什么?”

“大法是法师一直以来的追求。许多人声称已经找到了它,但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大法其实就在这里。”巴德用法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老人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变得清澈无比,全然没了轰鸣的喘息声。

“大法指引我们了解世界的真相。”

“您是指真如?”麦琪娅问。她记得象牙塔第一年所学的《法术理论基础及菜鸟进阶手册(导论一)第八十七版》的序言部分详细阐述了何为真如,四级法环的火焰导师雷吉·唐纳德要求所有新生全文背诵。

“我更喜欢把它叫做‘规律’。”巴德说。

老人的声音令麦琪娅很不适应,坐在轮椅里的法师声音洪亮如钟,感觉至多只有五十岁。

大法师又用法杖指了指脚下说:“其实你能看见,对吗。那些玩意儿浮现在晶球表面,多数时候会表演痛苦挣扎给你看,博取别人同情。”

混沌大师身子前倾,夸张的俯身看着轮椅下方绚烂夺目的光。他的视线犹如千军万马,一轮冲锋之下竟逼退了晶球不可一世的万丈光芒。那颗圆形的、近乎通透的球体放置于犬牙交错的岩石王座中央。拍打礁石的海浪色厉内荏,在晶球前绕了个弯,不敢溅出半滴海水。麦琪娅顺着巴德的指引看着晶球,她知道晶球此刻也在回望自己,通透的球体里仿佛孕育着常人难以窥见,无法想象的东西。比如一个世界,或者通向未知的宇宙。晶球表面痛苦挣扎的影子全然没了威风,他们像水蒸气般缥缈。海风吹过,把本就虚无的身影冲散,很快蒸汽升腾又会聚成新的人形。

“是的,大师。”

麦琪娅看着无数人影摇曳,他们攀附在晶球表面,将痛苦挣扎上升到行为艺术的高度。与此同时,虚影又不忘彼此攻伐,防止有谁率先冲破晶球禁锢的牢笼,逃脱升天。

“但是他们看不见,眼睛全是用来喘气的。”巴德不屑的用法杖戳了戳头顶。

在麦琪娅头顶上方,无数穿法袍的人穿梭往复,结构复杂的升降机运转繁忙。所有人无不费尽心思装作自己是个大忙人。女孩还能感觉到距离较近的几位法师此时此刻的想法。有人正为下一餐默默倒数,有的在思考升降梯与施法之间是否存在必然联系。另有几位法师想法一致,他们焦急盼望周末的来临,好去附近酒馆向老板娘的女儿献殷勤,同时他们又在想方设法拖住其他几位同僚出行的脚步,这几位法师利用研究课题的时间熟练掌握了如何用魔法制造漫天花瓣的把戏。

巴德坐正身子,继续用清澈透亮的声音对麦琪娅说:“不用去理会那些垃圾。垃圾应该去喂晶球和晶球里的东西。你体会到的,就是我可以读懂人心的秘密。”

“是的,大师。”麦琪娅习惯性缩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不用紧张,心里有鬼的人才怕人窥视。我猜你是自愿承担扫塔的工作。”

麦琪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他们恬不知耻的命令你清理晶球基座。先用绳子把你捆个结实,再把你降到礁石边缘。清理基座只是个油头,塔里那些家伙急需的是生长在晶球周围的玛娜草。他们没有胆量下到悬崖底部,所以才使唤你。而你很高兴,可以和晶球近距离交流。”

“我小时候就偶尔能看见和听见些奇怪的东西。”

“那你运气可真不好。有这种能力的家伙许多靠偷听发了大财。有的地方地下藏不住宝贝,偶尔会冒出句‘金子一袋子’的提示,生怕别人听不到。把握住机会,这辈子可就不愁喽。”

“我从没遇到过。”

“废话!否则你根本没必要为了免费的吃住待遇跑来当法师。塔里的废物要是知道你有这本事,也会把你抓起来。”巴德用法杖指了指脚下,晶球感受到大法师的视线,表面浮出一抹骄傲的荧光。“他们会让你住在我下面。”

麦琪娅咽下茶水,她不敢想象晶球生吞活人的场景,更何况被害人还是自己。

巴德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凭空抓出个铜制信筒,仿佛大法师眼里,此时房间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短法杖敲击桶身,发出清脆鸣音,房间自轮椅底下开始发生变化,一团黑影如涟漪般扩大,眨眼整个房间恢复如初。麦琪娅感觉自己如同夹在两片面包里的芝士,来自地板和天棚的局促感令人不由得呼吸紊乱。窗外晶球灿烂夺目,它重新聚起一道道锐利的光剑,和明媚的阳光交相呼应。

“你和我一样,天生对......就说魔法吧,这样比较通俗,对身边魔法的流动格外敏感。你想说自己知道我指的是伊安之力,对吗?”

“对。”麦琪娅十分自信,象牙塔学习期间,她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她说:“伊安之力是周遍世界的能量,是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本源,又称之为‘世界真如’......”

“不用背书。我记得书上还说过厉害的法师可以现见真如,从而现见世界真相。”巴德说道,淤塞在喉咙里的浓痰隆隆作响。

麦琪娅认为如果巴德去象牙塔教书,他的课程绝对比雷吉·唐纳德有趣。当年法环四级的火焰导师教授理论课,学徒们鼾声如雷是课上的常态,学徒们宁可浪费大把光阴也不想听雷吉·唐纳德枯燥无味的理论。假如混沌大师肯屈尊去象牙塔授课,预约课程一票难求的盛况绝不亚于同为五指大师的柏修斯定期开设的公开课。

“你们看的通用法术教材是翠仙组织编撰的,修订版的工作由我负责。”

一声绝望的惨叫打断了巴德的话,大法师愤然抬头寻找声音来源,他的视线突破重重障碍穿透棚顶。麦琪娅跟着巴德的视线追去,她抓住如海潮般褪去的奇妙感觉,模糊窥视到了吊塔上层一出好戏。

侍奉巴德的那名年轻学徒痛哭流涕满地打滚,身上盖着开奖的彩票,花花绿绿的纸如同被褥将他整个人埋起来,好似一场喜丧。那位年轻人的发财梦彻底破灭,他面如死灰,双眼因绝望变得通红。麦琪娅的意识如管中窥豹,愈发模糊,直到心中那抹奇妙的感觉彻底变成黑色深渊。女孩视线所及,只有简单装饰吊灯的天花板,阵阵恸哭声传来震得吊灯微微晃动。

巴德仍旧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他把悲怆混着茶水一口饮下,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绝佳的茶点佐味。大法师扯起破风箱似的喉咙继续说:“我的侍者今早不干了,因此我需要一位新侍者,属于我这边的,你明白?”巴德在轮椅上挺直僵硬的身子,他眯着眼一脸严肃,用不容回绝的口吻威胁道:“你敢说‘不’。让你和晶球里的东西作伴!”

“是、是的!大师,我同意!”

用不着威胁,塔里的小学徒做梦都想成为大法师的亲传弟子,更何况女孩刚才还切身体会到混沌大师的厉害之处。

“倒垃圾的活儿还得接着干,咱不能让他们起疑。”说完,大法师露出恶作剧般的坏笑。

“他们?”

“他们。门外那些人,将来我教你怎么甄别‘他们’。学会了一眼就能看穿,那帮人心里装的东西可恶心了。”巴德干笑几声。贴在门上的隔音符文已放慢了转速,聚在门口的法师放弃了攻破城门的打算。老人继续说:“他们绝对不敢走到塔外的栈道上,体重是一方面,更为关键的是那颗球能说会道,受到欺骗丢了狗命的法师可不少。明天起,你倒完垃圾就来房间报道,我教你一些好玩的。要是让其他人知道......”

“就去下面和水晶球作伴。”

巴德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大法师把书桌上的一个铜制信筒递给麦琪娅,一并交给她的还有两封信。

“几件事交代给你去办。”巴德大口喝着水。他情绪高涨,一阵咳嗽后说:“没盖戳的信交给本月的塔间日务管理法师。另一封信、信筒和桌子上的衣服你悄悄带走藏好,别让别人发现,务必妥善保管。”

五指议会法袍顿时在麦琪娅眼中褶褶生辉,这是无数法师梦寐以求的东西,巴德居然轻易交给其貌不扬的小丫头。

“法袍是出席阿斯托比拉五指议会的活动时必须穿的,你出席会议如我的耳目一般。至于其他的杂事,我都写进信里了。等你一个人的时候拆开来看看就会知道,信筒交给谁信里也有写。”

巴德满意的点点头,抬起手正想着命令麦琪娅离开房间时,大法师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不会飞吧?”

“不会,大师。象牙塔念书的时候没修道具驭行课。”

“驭行?骑扫帚?那么麻烦干什么,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飞,像鸟儿那样凭自力遨游天空。你抱着这件衣服和信筒出门,下一秒各种法术就会蹲在拐角后面给你个大惊喜。

“别笑,我是说真的,有前车之鉴,那人从我这拿了封信走。保洁部花了五、六天清理血迹,一年后还能从犄角旮旯发现碎肉。那小子曾经前程远大,是个得力助手,唯独做事情太毛躁,个性张扬。

“所以你得走窗,把东西放进垃圾车里再回来,装模作样从正门离开。今后也是,来找我最好走窗户。”

巴德驾着轮椅灵活的绕开书堆,领着麦琪娅来到窗边。他一把推开窗,迎着扑面而来的汹涌海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麦琪娅命令道:“跳。”

海边特有的咸腥潮湿钻进房间,风揉乱麦琪娅绿色的头发,吹得书页瑟瑟乱响,更加让人心烦意乱的是巴德强迫式的口吻。

跳下去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麦琪娅屏住呼吸,望着海平面尽头,远方云门高耸,随时要砸向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火山岛似的。厚重云层间电闪雷鸣,偶尔落下几道粗壮曲折的线,一头扎进噩梦岛深处,雷暴激起几许微光勾勒出嶙峋怪石张牙舞爪的模样。她胡思乱想起来,塔间法师盛传噩梦岛影响力日渐衰微,全是巴德坐镇混沌之塔的结果。当然,他们还有另一套解释。

“跳下去!”

巴德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缥缈高远,像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星际而来。

我太胖,可能飞不起来。

麦琪娅试图镇定心神,但无论怎么做只是徒劳。巴德的声音如同卷起的滔天巨浪,把她拖入深渊。女孩感到身体逐渐陷入地板,重力终于有了可以作为主角粉末登场的舞台。平时人们总习惯无视它的存在,重力只能卑微的在鸟粪砸头、坠落尸体、脑袋上落个苹果等小场面里打下手。麦琪娅一阵恍惚,她意识到自己又进入到神游状态,脚踝处吹来阵阵死亡气息,海风将她的法袍鼓起,像个悬在塔尖的花苞。一双白皙的肉腿蹬个不停,这样的花蕊可不多见。

重力仍在继续发挥作用,它第一次有当家做主的感觉。多年来重力致力于让一切悬在空中的东西接受大地制裁,眼下马上能有个成功范例了。

恐惧死灰复燃完全压过内心的好奇,带刺的藤蔓再度自心间发芽,很快成为女孩内心绝对的统治者。它盘踞心头开始发号施令,麦琪娅记不得最擅长的咒语、想不起这种时候该以何种方式保全性命。恐惧一刻不停的向她灌输着塔间法师背地里议论有关巴德的另一种可能——混沌大师对麦琪娅示好,东拉西扯全是伪装,目的只为让猎物放松警惕。

是的,麦琪娅的确放松警惕了。她吃了茶点,一度笑得前仰后合。

麦琪娅内心的恐惧茁壮成长,它适时掏出画板,开始在女孩心中勾勒出巴德另一幅形象。老人只是一层外衣,皮囊里他是个来自噩梦岛的恶魔,这符合象牙塔学徒们刊印的《恶魔考》中的描述。恶魔天性古怪,而且报复心极强。他们的肤色异于常人,擅长花言巧语令人放松警惕,从而摄人心智。虽然巴德没有角,缺少尾巴,不是红色的,身边更看不到半只魍魉小鬼。但不知怎的,向悬崖底部加速坠落的女孩看着坐在轮椅里风烛残年,瘦小枯干的小人儿,感觉他愈发邪恶,那双望着自己的黑色眼睛里闪动着异光,须眉化作追命的触手拍打地板,就连笑意之中也塞满了贪婪和恶意。

麦琪娅完全慌了神,她屈从内心的恐惧为自己指出的明路。混沌大师巴德撕开伪装的面具,獠牙下鲜红的舌头铺就荆棘丛生之路,从血盆大口直通塔下安耐不住雀跃心情的晶球。这是条有别于先前窥视人心的臆想之路,路尽头立着个牌子,上面分明写着“你终于下来了”。

女孩想张嘴呼救,风灌进嘴里堵住喉咙。她后悔不该顺从的走进大法师房间,狂风又忙扇去悔恨,只留恐惧萦绕心头。
风躁动不安打着旋发出尖厉的呼喊,声音拂过麦琪娅耳畔送上让她毛骨悚然的问候:“你终于下来啦!”麦琪娅闭着眼,她本能的感受到了脚下晶球的躁动,无数双手伸向天空,争先恐后想要接住女孩。他们的影子甚至遮蔽了太阳璀璨的光辉,而晶球对面,正是万劫不复的噩梦岛。

“第一课。”

巴德沉稳的声音驱散死亡,泯灭麦琪娅内心莫名的恐惧与幻想,又赶走晶球里躁动不安的鼓励。大法师说话的声音再度变得纯净无比,嗓音如水晶般锐利。他问麦琪娅:“法师能够借助道具飞行,现行教材上是这么写的。你认为原理是什么?”

我要掉下去了!

麦琪娅张着嘴,幻想自己声嘶力竭惊呼起来。女孩的呼救声只能在心中回荡,震得她自己头晕目眩。

终于,她不争气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尖叫。直到此时麦琪娅才想起除了法术学徒这层身份外,她还是个女孩,拥有可以肆无忌惮尖叫,以及惊慌失措的特权。风卷起数条毫无规律的气旋,有的缠住她的胳膊,有的拽住脚,它们势力强大,和巴德话语形成的力量拉锯、对抗,试图把就要得手的猎物拖向崖底。

“因为风元素的作用。”巴德不在乎狂风如何撕扯麦琪娅,大法师的呢喃乘风而来,加入戏弄女孩的行列。四面八方全是巴德的声音,他说:“教材里的确这么写的,可就算是元素系学徒也不见得各个都会骑着东西飞。为什么?”

救我!谁能来救我!

恐惧趁大法师与晶球拉锯的时机偷偷跑回来,重新蚕食麦琪娅的心智,让她忘记绝望关头还可以哭泣。虽然眼泪对脱离险境没有任何帮助,但麦琪娅有哭的自由,她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

“你信书上那一套吗?”

救我!

麦琪娅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瞧见巴德枯干的身姿,他躲在太阳光芒深处窥探,像个不起眼的黑子。大法师话音掷地有声,无法让麦琪娅忽略他的存在。恐惧凑近麦琪娅耳边,对女孩轻声细语。它告诉麦琪娅每当夜晚来临巴德都会死去,待到清晨再度复活,所谓收徒是骗人的信口雌黄,他把无知的小学徒骗进房间,把他们推下悬崖,与晶球分享汲取养分的喜悦。

“飞行只是种想法,想法不是外在的道具,想法是我们心里所起的波澜。”

恐惧乘胜追击支配麦琪娅,将她当做提线木偶般操弄着。女孩已分不清何为恐惧,何为幻想。它擅自开始为女孩追忆过往,倒放起跑马灯似的黑白画片。同时告诉她门外的守卫并非如巴德所说,是“他们”防止外人接触大法师。恰恰相反,“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其他人免遭巴德毒手。这位性格孤僻的大法师,其实是十三位大恶魔中的一位。

几许泪花飘散,女孩哭了出来。她感到距离晶球已近在咫尺,追悔莫及的啜泣是此刻唯一能做的努力。

太迟了。

麦琪娅无比悲哀,任由风带走眼泪。她能听见晶球发出贪婪的喘息声,感觉到无数只手攀上膝盖,仿佛千万把刀割开皮肉的冰冷触感疼得让人近乎昏厥。

“并不迟。”

就在麦琪娅臆想着晶球快要把自己吞噬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是犹如头盖裂开的疼痛,女孩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刺骨的寒冷逐渐驱散,一股暖流从开裂的头顶钻进体内,沿脊椎骨不断渗透。一并冲进体内杀退恐惧的,还有自头顶倾泻而下的柔光。

麦琪娅猛然用力睁开眼,酸涩的感觉令她怀疑自己是否沉沦在噩梦里太久。女孩发现自己站在书桌旁,脚底是柔软的羊毛地毯,手里仍旧杵着清洁用具。唯一的变化来自窗外晶球的光芒,那是麦琪娅从未见过的光谱,像让人搅了好事似的在闹别扭。窗口洞开,海风吹过脸颊,擦掉女孩最后一道未干的泪痕。

“我和那颗球不算一伙的,多少有点互相利用的价值。你也看到了,它极力渲染之下的我有多么不堪,简直不配做人,呸!”

巴德藏起敲醒麦琪娅的短法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残留的魔能光辉转瞬即逝。

“刚才是我想让你亲身体会的最后一个测试项目,认清自我。到底是被那玩意儿灌输的恐惧控制,还是不自量力的以为能控制恐惧本身。”

麦琪娅听大法师这么一说,腾得一下涨红了脸。依巴德的标准,她或许属于门外垃圾中的一份子。

巴德装作没有看见女孩脸上的愧色,继续侃侃而谈。

“风对飞行来说毫无作用,对吧。你太沉,人都太沉。拿个可以骑在屁股底下的道具就能御风飞行,这种天方夜谭只存在于民间故事里。”

大法师说完,重新掏出法杖,赶着已经是自己门徒的麦琪娅爬上窗框。

“最后一句:所谓地面。

“你所站的地方就是地面。”

麦琪娅呼吸急促,耳畔大法师的声音洪亮,如同一股暖流在心间缓缓流淌。

巴德的话像句咒语,为麦琪娅套上保护性命的铠甲。此时女孩心中已全无恐惧,大法师的话醍醐灌顶般令她迷茫的心豁然开朗,虽然还无法与现见真如的巴德相比,但她确信当下已超越混沌之塔里其他碌碌无为的法师与学徒。麦琪娅摘下眼镜,毕恭毕敬放在巴德膝头,心领神会对窗下透着邪念的晶球微微一笑。

旋即女孩纵身一跃跳出窗外,笔直的朝太阳所在的方向坠去。

- 本文完 -
TOP
inthel
2023-07-25, 14:52
Post #6


Walk in Darkness
Group Icon
 ???
   ???

Group: Seeker
Posts: 6083
Joined: 2005-06-25
Member No.: 4


完结撒花!(拖到今天终于才看完的人送上赞美
TOP
dlguoming
2023-07-25, 17:12
Post #7


主物质者
Group Icon
 82
   15

Group: Sinker
Posts: 83
Joined: 2018-11-19
Member No.: 77265


QUOTE(inthel @ 2023-07-25, 14:52) *

完结撒花!(拖到今天终于才看完的人送上赞美

感谢支持!!!
TOP
Fast ReplyReply to this topicStart new topic
 


Time is now: 2024-06-16, 1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