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gray sky arched..."

“灰色的天空笼盖着……”

作者：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
译者：浪漫之钩

灰色的天空笼盖着惨淡的荒原。干枯的高高草丛，在寒风中荡漾起伏着；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丝毫活动的迹象，来搅扰平原上这片原始的静谧了，任凭着原野延伸向矗立在远方的、凄冷而荒凉的群山。在这片荒原和废地的中央，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移动——一个高大、破落的男人，蕴载着与周围环境相同的野性。带角的头盔，锈蚀的甲衣，加深了他外表上如狼的特点。平直的长发是黄色的，留着疤的脸凶险阴刻。这时，他突然转过身来，把瘦削的手按在了剑上，因为有另一个人猛然从一丛枯树背后走了过来。两人面对着面，眼前的一切令他们全身紧绷。新来的这个也融入在了荒芜的风景里，甚至比前一位还更合适。修长、刚硬的身体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明示着，乃是狂放的野蛮，将他浇铸成形。此人中等身高，但有着宽阔的双肩，并构筑以如一头狼似的粗犷干练。脸庞漆黑又难以捉摸，双眼闪闪发亮，如同黑色的冰晶。与前一个人一样，他也穿戴着头盔和铠甲。他率先开口了。

“向你问声好，陌生人。我是帕塔·麦克·奥特纳(Partha Mac Othna)。我奉主上之命，携公务在身——带着永结盟好之辞，我代表皮克特之王，布朗·麦克·莫恩(Bran Mak Morn)，去访问红胡子(Red-beards)的诸位酋长。”

高个子放松了下来，咧开嘴，翘起了留着胡子的嘴唇。

“向你致敬，大人。人们称我为猛击者托尔瓦尔德(Thorvald the Smiter)，而且直到一天之前，我还是个头领，统率着一艘长条蛇船，以及一大队维京人。然而，风暴将我的战舰丢向了一块礁石，所有船员都去了贪心的法夫尼尔[注1]那边，只剩下我自己了。现在我正要到凯思内斯[注2]的定居点去。”

[注1：Fafnir，北欧神话中一条守护财宝的巨龙。]

[注2：Caithness，苏格兰东北角地区。]

双方都礼貌地笑了，互相点了点头，都猜到了对方是在撒谎。

“喂，说不定我们可以同行，”那皮克特人(Pict)说，“可惜，我要往西；而你要往东。”

托尔瓦尔德表达了同感，他站在原地，斜靠着插在鞘中的长剑，看着皮克特人迈步离去。就在他将要消失在视线外时，皮克特人回头一望，举手敬了个礼，这性情淡漠的北欧人也对那个手势做了回应。随后，眼看对方消失在远方一个略微突起的小坡上之后，托尔瓦尔德粗蛮地咧开了嘴，疾速走上一条缓缓斜向东面的野径，以不知疲倦的步伐，摆动他的长腿一路走去。

那个称自己为帕塔·麦克·奥特纳的男人没有走出多远，便忽然转向路边，悄然溜进了一座叶子掉光了的、褐色的小树林里。他凝重地在那儿等待着，长剑准备就绪。但只有乌云翻滚着在头顶流动，寒风刮过啪嗒作响的草丛，却并不见有鬼祟的人影蹿入他来时的路线。最后，他站了起来，锋利的黑眼睛扫视这凄凉的风景。东方的远处，能看到有个细小的身形，短暂地凸显在某座山峦峰顶上的乌云之中。这位黑发的流浪者耸了耸肩，也重新踏上了旅程。

土地变得越发荒凉，越发崎岖。道路伸进了坡度低缓的群山之间，光秃一片，只有些棕褐色的枯草。左面是灰色的大海，沿着崖壁轰鸣不息，还有那一座座灰色的岩石岬角。右面则是群山，黑暗阴森地从地上隆起。此时白昼渐趋结束，一股强风自海面而来，将云团吹卷成了飞舞的灰暗涡旋，驱赶着已经撕裂、四散的它们，漫过世界的边缘。落日光亮耀眼，散发着一团冷冽的暗红色光华，悬挂在通红的大洋上，流浪者来到了戳入海中的一座高高岬角上方，他看见有块灰色的巨石上坐着个女人，一头红发飘荡在风中。

女人吸引着他的目光，就像磁石吸引着铁。对狂风的刺骨毫不在意，她就坐在那儿，全身唯一的服装是一条短小的裙子，裸露着她的双臂，下端勉强只盖到膝盖，脚上则是一双皮制的凉鞋。一把短剑挂在她的腰带上。

她几乎和对面看着她的男人一样高，体格粗犷，胸膛丰满。长发鲜红如晚霞，眼神冷酷、奇异、充满磁性。罗马人代表着世界的文明一面，以他们的眼光，大概是不会管她叫美人的，但她周身上有某种野性的东西，把握住了皮克特人的视线。她的那双眼，鲜明炽烈地反射着对方注视的目光。

“是什么妖风把你领进了这块土地，你这个来喂乌鸦的人？”她发问的腔调并不友好。

皮克特人板起了脸，被她的说话方式惹火了。

“关你什么事，贱人？”男人回嘴道。

“这儿是我的家乡，”说着，她抬起粗壮、洁白的手臂，狂放一挥，掠过这片荒凉的胜景。“我的族人享有着这块土地，不侍奉任何主子。因此我有权利质问一切侵入者，‘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没有这种习惯，非得向自己碰巧遇到的每个野女人都做一番自我介绍，”那名战士恼火地咆哮道。

“你是谁？”在即将消逝的落日余光之中，她的头发是多么的闪亮。

“帕塔·麦克·奥特纳。”

“胡说！”她柔软地站起身，走了过来，毫不畏缩地迎向对方皱紧的黑眼睛。“你闯进这片土地，是来做探子的。”

“我的族人和红胡子之间没有什么矛盾，”男人嚷道。

“鬼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谋害谁，或者你的下一次劫掠将降临在哪儿？”女人反驳道；接着，她的情绪出现了变化，一丝飘移不定的微光，涌起在她的眼底。

“你得跟我较量一场，”她说，“别想走出这个位置，除非你能战胜我。”

男人厌烦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但女人抓着他的腰带拖住了他，力气大得令人吃惊。

“你怕我吗，我的黑色杀戮者？”女人嘲弄道。“没想到皮克特人居然被罗马皇帝吓成了这样，现在连红发人(Red People)里的一个女人，他们都不敢去较量一下了吗？”

“放开我，贱人，”男人嘶吼着，“别等我失去耐心，出手伤了你。”

“来伤我呀，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女人顶着嘴，突然奋起自己全部的重量，一头撞上了对方的胸口，就在同一瞬间，脚跟也向着男人的腿绊了过去。被这意想不到的出击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名战士丢脸地摔倒在了地上，女人白皙的手臂和双腿一顿乱捶，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皮克特人胡口乱骂着，拼命想将其推开，然而那女人就像一只大母猫一样，借助强效而狡黠的摔跤技巧，一时之间维持住了她的战果，而不是仅仅获得那一瞬间的优势。不过，那位战士的力量还要更胜一筹，是无法压制得下的，女人被愤怒地甩到了一旁，她的对手站了起来。但她迅即又腾身跃起，攥住了男人的系剑带，险些将其再次拽翻。连续的挑衅之下，皮克特人被激恼得失去了控制，揪着对面那一大缕红色的发丝，凶蛮地把女人摔在了地上，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给了她一记猛烈的耳光，打得她丧失知觉，跌倒在对手的脚下。感觉既不适又暴怒，男人臭骂着转身走开，挥手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接着，他瞟了一眼女孩那一动不动的身体，犹豫了起来。一声诅咒过后，男人跪在了女孩身边，扶起她的头，把装在自己水壶里的液体，朝她的脸上洒去。女孩倏然一动，她摇摇头，抬眼望了上来，已经清醒如常，完全恢复了意识。男人立即放开手，任女孩的脑袋不怎么柔缓地掉了下去，磕在冻硬的地面上，此时他已站起身将水壶收回了原位。

女孩盘腿坐起，仰头看着男人。

“好吧，你已经打败了我，”她冷静地说。“现在你想把我怎么样呢？”

“我应该拿着我的系剑带，对着你的后腰，狠狠抽烂你的皮，”男人喝骂道。“对战士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耻辱：竟然要被迫跟一个女人搏斗——对女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耻辱：竟然投身到男人的游戏中来。”

“我可不是普通女人，”女孩回答道。“我与风同在，与冰霜同在，与灰色的大海同在，我，与这片荒野之地同在。”

这个片段最早发表于1969年，没有标题，而且显然没写完。从布朗使用化名“帕塔·麦克·奥特纳”的情况来看，应该与《大地蠕虫》是同一时期创作的。对于这个故事，有读者联想到了野蛮人柯南系列的早期作品《冰霜巨人的女儿》。或许霍华德在创作后者的时候，将本文的设想融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