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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铁效应(连载ing,06/24更新), 《丝佩瑞尔故事集》系列之长篇小说
dlguoming
2024-05-06,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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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物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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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拔刀相助。我以为死定了。”三合气喘吁吁,脸上混着汗水和泥灰,真就像个工作在蒸汽机前的矮人。

  不客气。不过我没有刀,只有大螯。

  “那就谢谢你拔螯相助。”

  三合觉着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他仍旧疲于奔命,营地里奔跑过的距离远超生平至今的总里程。可三合仍然没有脱离险境,身后黑衣人循着铁裤衩指引的光线紧追不舍,擦身而过拖拽长音的响箭试图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箭尖锐利的前端从三合余光所及的范围内划过,发出阵阵寒光,看着不像停下来可以心平气和沟通的氛围。现在三合百分之一百的确信,这些人并非强盗响马,而是伪装成洗劫商队的暗杀者。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了村民前往新神宫朝圣究竟碍了谁的事,能如此大动干戈到必须用停止生命前进脚步的方法来阻止自己。

  他想起刚才恍惚间似乎看见麻杆颂唱师阴阳怪气、阿谀奉承的身影。

  朝兔人的方向跑,看见兔毛飞舞的时候转向马圈。

  “然后呢?”

  大喊“救命”,放开了喊。

  “救命!

  三合照做了。巨大的音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排山倒海般冲进人群,随即在营地上空炸响。

  商队自发组织起的防线瞬间溃堤,如同大潮来临时沙滩上孩子们堆垒起抵御浪头的城堡和堤坝。前排的矮巨人当场震晕一个,人们惊慌失措,眼见着黑头黑脸的小个子头戴银冠扑来,他身后十几名身着黑衣的匪徒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劲头好像那铁裤衩是他们镇山的宝贝似的。

  三合终于可以放声大喊,多少缓解了他原本累计过量的求生压力。他情绪激动,顺嘴又喊了一嗓子,大概是某句晨颂祈祷文,声音洪亮且穿透力极强。兔人受到惊吓,本能点亮体内遗传千万辈的优质血统。兔毛猛然膨胀起来,硕大且蓬松的毛球占满邻近空间,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毛墙。三合紧紧抱着东西快速穿过绒毛夹缝,随后而来的响箭纠缠在兔人长而密的毛发间,更遮挡住了追踪者们的视线。

  “干!”

  押车的矮巨人按捺不住兴奋,其中一位大吼一声挥舞铁棒开始冲锋。他试图凭一身蛮力驱散匪徒保住得来不易的工作。矮巨人们语言简洁,一个字可以表达出许多复杂含义,这些含义往往只有他们自己或熟络的人才能明白。

  “别都砸扁咯,留个活口。”矮人大步流星努力追上矮巨人冲刺的步伐。他们身着擦得锃亮的盔甲,在漫天飞舞的铁棒屏障保护下抡起锤头,瞅准穿黑色裤子的膝盖骨开始猛锤。

  受到矮巨人和矮人气势的鼓舞,临时守卫跟着矮人开始冲锋,试图围住躲避铁棒和膝盖粉碎机的黑衣人。战斗瞬间呈现白热化趋势,人们脚下踏起的烟尘迷了眼睛,像临近年关为庆祝丰收时冲入猪圈和那些跑得飞快的小畜生斗智斗勇一般。许多人摔倒在地,分不清是撞倒的还是膝盖结结实实挨了一锤。飞旋大棒卷起尘土,让本就模糊的视线更加扑朔迷离。

  混乱中,一位年长的矮人看见个奇怪身影朝己方跑来。那是个黑乎乎的小人儿,正顶着铁棒呼啸的风声卖力奔跑。他声音气势如钟,脸黑得发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宛若万年凝结的煤精。黑脸小人儿顶着三角形帽子,银冠般在漫天烟尘里烁烁放光。他胸前环抱圆柱形金属炸药桶,举手投足的动作酷似石岭某位矮人先王转世。

  “石岭之王,石八拉·煤玉在世啊!”那矮人慨叹道,随即更加斗志昂扬。“为了石岭,干碎他们的膝盖骨!”

  矮人们激动的吹起冲锋号角,顿时火把照亮混乱不堪的宿营地,林间休憩的飞鸟走兽纷纷惊觉,森林被迫自睡梦里醒来。它披起夜露罗织的睡衣,无奈看着林间空地上发生的事情。人声鼎沸,拿起武器保卫营地的人们听着冲锋号角不由热血沸腾,他们推推搡搡竟然成功的把袭击商队的强盗赶到营地中央。

  身穿黑衣的暗杀者们迷失在尘土、毛团、膝盖粉碎机和守卫之间。待他们彼此搀扶辗转腾挪跳出重围的时候,三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执行第二套方案了。

  三合一头钻进马圈,很快找到自己带出来的白牛。他本想牵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赶紧跑路,但林却阻止了他,一对强而有力的螯毫不犹豫的剪断拴牛绳,在牛屁股上拧了一把。

  “咱们有第一套方案吗?”

  三合拽着牛鼻环努力不让它离开自己视野,这可是他家唯一的畜力。

  活着是第一套方案,但现在执行起来遇到些许阻力。

  林伸出大螯,再次发起攻击。羽神心一横狠命把螯钳戳进牛屁股,顿时鲜血流了出来。白牛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撞碎木围栏冲进幽暗的森林深处。

  喏,这就是第二套方案。

  “你把牛放跑了!”

  没错,这是咱们的第二套方案。

  “所以第二套方案到底是什么。”

  那个什么,找匹快马。林干咳一声,轻声细语补充道:你说的,快马加鞭。

  三合从林的大螯里接过缰绳,看着毛色泛红的棕色骏马。它体态优美堪称围圈里的王者,其他牲畜躁动不安时,这匹马依旧昂首挺胸,如同横亘在三合面前的巍峨高山。强壮的四蹄踏在地上溅起点点火花,马蹄的声音和碎石打在三合脸上,令他不敢靠近这头巨兽半步,生怕用脸接受它金属马蹄铁的封赏。三合退怯了,他慌忙拉开回忆的抽屉,准备好好跟自称羽神的寄居蟹说道说道。

  “你看,一味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说的对。可依我看现在以理服人行不通。

  “我只是个外出办事的乡下人,而且是神殿里有职务的高级布道师。他们想杀我,其中一定存在误会。我站在远处大声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你刚才体验到了,穿黑衣服的人更期望你能全身心的接收他们射过来的谅解之箭。

  “呃……可你说外面有狼群。”

  你一边喊一边跑,狼群不敢近身。大嗓门特别有用,你叫起来狼群还以为是山妖出没,准保性命无忧。

  “绿林好汉和绊马索呢?”

  绿林公会有规定,晚上不接单,只工作到太阳落山。绊马索贵得很,他们一早就收起来了。

  “森林里七七八八的怪东西怎么说。”

  得了吧,那些都是唬小孩子的。这里又不是黑烟森林或者皇后镇,哪来的怪东西。出没在山林间最怪的,就是长得跟矮人一样的小个子,头上还套个铁内裤。

  林舞起沾血的大钳子。这位微缩神明目光凶狠,正用眼神催促三合快点上马,否则这小矮人的屁股准保会遭殃。三合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攀上鞍椅构筑起的绝壁危峰。接近成功的那次,他只把鞋子留在了马镫上。

  “对了。”三合压缩的记忆仓库因这次坠地,掉出了些许可以避免骑马走夜路的主意。他躺在料槽里说:“我研究过地图,上面画着‘此处有龙’,多危险啊。龙!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三合觉得只身出逃怕是有些欠缺考虑,纵然眼下生命遭到威胁,可单枪匹马向着未知的世界狂奔而去,丢掉性命是迟早的事,他单方面认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可拉倒吧。等咱们安全离开这里把图给我看看。那些坐在家里抄画册的地理学家们见过什么世面,稍微大点的东西他们都会称作龙。要是有一人多高的猫存在,他们准保起个名字叫猫龙。

  一只响箭从火光掩映的营地方向窜过来,一并撞碎栅栏冲进来的还有几团发出痛苦呻吟的暗影。箭的啸音和晃动黑影的冲击惊动马群,眼前的高头骏马趔趄着后腿失去支撑坐在地上。随即它发觉形势危急,又风驰电掣般跳起来,选择从撞出的缺口奔逃而去。其他马匹跟随头马顺势鱼贯随行,油亮的鬃毛在夜色间波涛汹涌。

  现在可由不得转机出现了。三合的鞋子仍留在马镫上,鞋子里塞着一只脚,脚连着腿,腿是戴着铁裤衩的三合身体暂时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他就这么倒挂在马肚子底下,任由骏马狂奔将自己带出营地。马蹄踏碎的石子四溅,铁裤衩发出乒乒乓乓的颤音,三合奋力用手勾住马镫,两只脚扣住马鞍,就这样抱住马肚子闭紧眼睛。耳畔营地里的叫嚷声渐渐远去,最后只留风的呼啸,偶尔传来寄居蟹胜利的欢呼。

· ~ · ~ · ~ ·


  “我不可能是唯一的信徒,对吧。”

  三合的声音振聋发聩,堪称对世间万物的灵魂拷问。听见他高亢的质疑声,无法回答此等终极问题的飞禽走兽羞愧难当纷纷逃离。一阵喧哗过后,瞬间整座山林归于寂静只剩三合一人筋疲力尽躺倒在地。

  昨晚三合随马群摆脱黑衣人追杀,于山林间漫无目的纵横驰骋。他闭着眼,紧紧夹住马肚子挨过整晚,直到草丛里的露水差点把他淹死,方才如梦方醒般睁开眼睛。梦里三合攀上富丽堂皇的新神宫阶梯,看不清五官、浑身闪烁刺眼白光的神官列立两旁祝贺他不辱使命,他们齐齐颂唱海洋之神卡利普索的金刚赞歌。缓缓响起的音乐声中,他预见渔村的灾祸业已平息,包括窃取渔村土地的商盟也一并烟消云散。

  梦里什么都有,醒来时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三合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林间草地,身边满是马粪,解救三合于危难的马群已跑得寻不见踪迹。与三合相伴的,除了湿漉漉的铁裤衩,只剩绑在马鞍一侧,金属信筒里自称羽神的寄居蟹。

  此时此刻三合面临两个抉择。一是自己昨夜遭受的苦难只是场恶梦,事实上自己连夜赶路途经此处,终因体力不支倒地。但他的白牛没了,眼前只有一匹能卖出天价的宝马良驹在草地上啃食露水滋养的青草。

  另一抉择简单粗暴,只需把发生的一切归结于板车上救下的寄居蟹即可,他自称是海洋之神卡利普索的羽神,结果除了劈掉自己半边眉毛外,丝毫没有展现出羽神应有的做派,别说趋利避祸,就是保佑行路平安的功能都没有。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三合毅然决然选择后者,毕竟铁裤衩上凹凸有致的伤痕见证了昨晚的经历并非是场虚无缥缈的梦。

  三合睁大眼睛开始酝酿情绪——他打开回忆的盒子取出离开村子准没好事的警示恒言——除去人贩子拐带他出海之外,还有村外野猪追了他整整一天的遭遇,台风来袭他乘着破木板在外海漂流一夜的糟心事也有。

  三合越想越后悔,他不该为了头衔、牛奶、葡萄、挂钟爽快答应神官们的要求。他忘了自己只要跨出村子半步,肯定会遭遇不幸。昨晚只是不幸累计到临界点,稍微溢出后的结果罢了,大难不死难保下一次还会有此等运气。

  三合心中愤怒的情绪逐渐升华,他认定造成自己悲剧结局的始作俑者正是那只用大螯扭开水壶,小口喝啤酒的羽神。倘若入夜后找匹快马远离营地,不仅能避免不速之客的追杀,或许现在他应该已经能隐约看见新神宫的房顶了。再退一步说,但凡这只小寄居蟹神力充沛一些,他也能躲过杀身之祸。结果这小羽神做过什么?除了提醒自己戴好铁裤衩外,就只是在喝啤酒!

  袖珍羽神接收到三合内心的愤恨,他抖掉粘在腿上的稻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三合越想越气,他是那么虔诚,相信经卷里说的每一段话,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只要离开村子就会遭遇不幸的诅咒,是莫名遭到追杀的窘境,是迷失荒野不知所措的迷茫。他一股脑从草地里爬起来,目光忿忿的瞪着林,那劲头似乎要从对面直立的大眼睛里看到海神本尊一般。

  寄居蟹的气势丝毫不落下风,他回瞪三合,眼中注满“还不快感谢我”的提示。三合心想,看看铁裤衩上的凹痕,自然会了知前途的苦难究竟有多深重。

  林耀武扬威似的举起大螯,仿佛在说“没有我,不等走出森林你就会死翘翘”。

  三合尽量撑圆眼睛,眼角甚至能听见肌肉拉伸至极限的撕裂声。他确信自己迷路了,不仅前路堪忧,而且也无法回到村门口重走一次朝圣之旅。

  林咧开嘴,吐出一串泡沫摆出冷笑的表情。三合轻易读出了寄居蟹的感想:“来都来了,继续往前走,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羽神激起了三合胸中稀薄的对抗情绪,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大动肝火。三合觉得热血涌上脑门,眼前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闪烁金星。这个叫林鸡儿的羽神降临,宣称自己是全天下能找到的唯一信徒。这种连吟游诗人都不敢写的故事居然发生在三合身边,这只寄居蟹口吐人言,一出场就伴随着倒霉和厄运。

  林站在草丛之巅的铁裤衩上,踩出一连串抗议的步伐,强烈反对三合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如此不堪。他为自己取得名字是弗兰克·林,虽然中间名长到连自己都忘记的地步,可缩写绝不是那么污秽的词语。最起码,三合应该恭敬的称呼自己为林吉儿大神。

  绝不!

  三合用力摇头否定林对他自己过度修饰之下的赞美,否定是如此干脆和强烈,以至于甩头的时候留下阵阵呼啸的风声。

  几个回合的沉默交锋让森林的清润空气里充满火药味,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坚持不了多久,三合败下阵来,他眼睛酸疼泪水涔涔。恰逢肚子发出连绵不绝的咕噜声打断这场无声的谈判,它催促主人赶紧把自己伺候好,否则就让他瞧瞧胃痉挛和肠子拧着劲儿的疼有多么可怕。三合下定决心,不管肚子多饿也要先摆脱这只自称羽神的灾星再吃饭。这股念头是全天下最结实的救命稻草,三合急迫的抓住它,盼望着和这窥视他人内心的羽神分道扬镳。

  这位虔诚的海洋之神信徒决定继续走自己的路,按既定计划走阳关大道,他希望古老地图在画满“此处有龙”的间隙,记得标示出阳关大道的朝向。跟着林只会走独木桥,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三合幻想着自己脚下是名为“林”的无尽深渊,只要努力爬上去就可以摆脱险境重获新生。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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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3,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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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纯白贝壳的寄居蟹同样情绪激动,起码是表现得情绪激动。他借酒消愁,喝下超过身体容积的麦芽发酵液体。林醉醺醺的吐出几个泡泡翻身爬回信筒,声音里注满挥发不去的牢骚。

  你说的对。但凡附近有其他信徒能听见我的召唤,死也不会找你。抱歉了,我现在没多少神力能施展,让你小看我了。

  林开口说话,声音不打招呼径直钻进三合内心,震得人脑壳隆隆作响。此等交流方式也是三合想远离林的原因,既然自称是羽神,就不能找个更好的交流方式吗。

  想到此,三合决定主动出击问个明白。

  “那你试着找过别人吗,我觉得说不准这附近有可以接收到你信号的信徒。”

  三合决不放弃一丝送瘟神的机会,他相信世界这么大,假使林真有他宣称的那般威能,找个把信徒绝对信手拈来。跟着自己,简直太亏欠这位林鸡儿大神了。

  找过,当然。林一副完全知道三合心思的口吻,寄居蟹一边心不在焉的眺望着山间日出,一边对三合说,选择你之前,还有位远在龙脊山隐居的山中老人。他无依无靠,无儿无女,老得岁月可以把那张脸当搓衣板用。简单来说,是当仙人的好料,站在马路当间儿说什么别人都特容易相信。

  “那……”

  死啦。我听见他的祈祷,马上开始往那边赶,到的时候正好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岁数太大就这点不好,脆弱,唉。

  “真可怜。”三合说,语气里注满假惺惺的关怀,“想不到远离海边居然也有海洋之神的信徒。”

  三合小时候听过龙脊山的传说,偶尔来到村子里的吟游诗人最喜欢唱远方的故事,有胡诌八扯的发挥空间。三合觉得,他们要是跑去龙脊山那边,肯定会唱有关大海的故事。

  吟游诗人说远离海岸的内陆地区有片荒芜的高原,终年积雪皑皑的世界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和秘密,巨龙尸体化作层峦叠嶂的山峰阻隔人们对那片未知世界的探索。三合十分喜欢有关极北之地的故事,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跻身于故事里英雄豪杰之列,直到人贩子把他骗上船,算是终结了他远足探险的梦想。

  眼下,还有一号人物正试图破坏三合另一份理想,成为神官的高贵理想。那家伙缩在信筒里故作无辜状。若不是劈掉的眉毛让三合心有余悸,他早就抓起这个小羽神用力丢进密林深处,任由其自生自灭。

  他信。信我能治愈痔疮,可惜信念太弱。其实吧,主要是失血过多,纯粹的物理伤害致死。林用词谨慎,他没告诉三合,施加的物理伤害更多是来自从天而降、擦出一串火光的白色海螺。

  “所以……呃……我觉得你可以再试试。”

  三合尽可能让自己扮演知心大哥哥的角色,力图表现对这件事很上心,一副鼓励他人勇往直前,不跳入火坑誓不罢休的劲头。

  想都别想,你的声最大,把其他人都盖过了。林的话像一把锋利剪刀,二话不说拦腰剪断三合的救命稻草。不仅如此,寄居蟹还在信筒里挥舞起大螯对三合发起了反冲锋。他说,卸磨杀神是吧。假如不是我提醒你要提前顶着铁裤衩,只怕早让人射成刺猬了!

  “要是按照我一开始的计划,找匹快马连夜离开营地,能完美避开那伙人的袭击。”三合反唇相向,林的话激起了他的斗志。

  你还真是个天真的乡巴佬。林嘲讽的吐出一团白沫,用力甩到小矮子脸上。既然你也觉得他们是冲你来的,孤身一人连夜离开营地岂不是正中下怀。尾随你到密林深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装饰成刺猬,比引起骚乱更容易达成目的。

  你可听好了,他们冲着你来的,不管理由是什么,有没有我都不会影响他们动手的决心。反而是我提醒你了你有危险,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怎么,现在觉得我不像个羽神,能耐和身材都很小,就想撇下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接下来还会不会遇到相似的危机。可别忘了,他们杀你的活儿并没有完成。

  “呃……”

  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三合哑然,他竟然开始觉得林说的有道理,如果那群人是冲自己而来,孤身一人继续朝圣之旅的确太过危险。于是三合拓展思路,拿出另一套自认完美的计划。他决定返回商队所在的营地,跟大家伙一起走更安全,好歹有个持矛兔人跟着自己。

  你现在还有脸回去?

  “把马放跑的又不是我。”三合试图挽回些颜面,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他的话说的确实有点太绝情。

  你到底是傻还是天真?撞破围栏的牛是你的,而且你又是最后一个钻进马圈的。于情于理,他们都更倾向找个倒霉蛋宣泄情感。你和马队都消失了,然后现在一个人傻呵呵回去?我要是兔人,就会用长矛把你串个透心凉立在营地外以儆效尤。

  林的话让三合屁股发凉,他现在完全没了刚开始时打算兴师问罪的劲头。

  “那现在怎么办。”三合翻出一块硬得跟石头似的饼,撬碎一小块塞进嘴里充饥。经过一夜马下奔波,他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还能怎么办,如你所愿,我们要腿儿着独自上路。

  “你不是羽神吗,难道不能把我传送到目的地?”

  抱歉,不能。把你眉毛劈掉就已经够累了,除非现在马上蹦出十个能听见我声音的信徒,让他们大声朗诵海神祈祷文一天一夜。

  “那样就可以了?”

  那样我可以马上劈掉你另一边眉毛。林从草叶上拾起干馍碎屑混着啤酒吃起来,什么传送啊、飞行啊、健步如飞都不要想。有传送站我们也付不起费用。

  “我以为海洋之神是个法力无边的神。”

  钢铁慈父当然法力无边,我也是。前提是为信仰充值的人足够多,老实说,我跟你行动也是迫于无奈,这年月像你这么虔诚的人可少见了。

  “但神殿的香火很旺盛。”

  没错。他们参拜的不是众神,只是他们自己。

  “我不明白。”

  咱们的旅途足够长,你会想明白的。林拧紧酒壶的盖子,驮着洁白的贝壳钻回信筒。走吧。教你个法术,脑子里想着“走”,腿儿会不由自主动起来,你试试,很灵。

  就在三合与林侃侃而谈之间,骏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旋即口吐人言:“哎,我说,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够了没。”
“你又是哪路神仙?”

  三合不假思索问出一句怪话,既然有可以脑内传音的寄居蟹,那粗声粗气说人话的马对三合而言也已经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

  “你先把俺拽出来再说。”在马的嘶鸣声中,人语几近哀求。

  “拽?先说好,你是什么东西,假扮成马的寄居蟹,还是寄居在马身子里的寄居蟹?”

  三合心有余悸,他抢先一步捂住自己还没有残缺的眉毛。

  “在马后面,你绕过来就能看见。”

  仔细聆听,那粗声粗气的人言的确是从马身子的后侧传来,三合手握金属信筒,让林挡在自己前面,万一跳出什么怪东西三合希望羸弱的羽神可以独当一面。

  果然有个怪东西。三合胆战心惊绕过马身,看见一坨人形的物体在马屁股下蠕动。那东西一头黑色毛发,分不清鼻子眼睛,形似胳膊的两条粗短触手剧烈挣扎,仔细看触手尖端还分出五个指瓣。三合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它们激烈竞争、交锋,最后两个想法幸存下来——

  方案一:用金属信筒抽它;方案二:用铁裤衩抽它。

  正当三合举棋不定的时候,那坨怪东西猛然挺直身子,两只触手拨开黑色长毛,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

  “天呐!”怪东西惊呼一声,随即喊道:“石八拉·煤玉再世呀!来,快把俺拽出来。”

  “你是?”三合不敢靠前,只尽量伸长手臂让信筒里的羽神直面潜在危险,确认这生物的来历。

  没事儿,是个矮人,卡在马屁股下面了。

  “这是什么新的骑行方式?”三合松了口气,赶忙笨手笨脚拨开一直在抽自己脸的马尾,奋力拉扯着卡在马肚子下的矮人。他对同行的乘客颇为好奇,“我昨晚也在马肚子下面,怎么没看见你?”

  “唉,说来话长。再加把劲,嗨——!”

  矮人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胡子滴滴答答流个不停。他身材矮短,加上昨夜多喝了几杯啤酒,多吃了几碗肉,辅以激烈的睡前战斗,以及战斗意外结束的方式,想要把他从软甲和马屁股的夹缝里掏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终于,一声拔开瓶塞的声音伴随下,矮人自由了。一道随着矮人自由奔放的,还有受到刺激后喷薄而出的马粪,万幸矮人软甲挡下骏马对挂票乘客投来的愤慨。矮人匍匐倒地,没能挡住接踵而至的马蹄铁,愤怒一击正中金属信筒,混着软组织和隔夜啤酒的螺壳碎片糊了三合一脸。

  “谢谢!”

  矮人跳起来,不顾一身马粪冲过来就要拥抱三合。当他看见三合脸上挂着黄绿色的残渣,便主动放弃了表示友好的亲昵举动。

  三合抓起一把树叶,借助尚未蒸发殆尽的露水勉强把脸擦干净。褪去黑色烟灰,矮人看见对面蹲着的竟然是个和自己身材相仿的怪异生物。他不似矮人毛发浓密,又不似人类般身材高挑,和他印象里任何一类已知生物都没有办法重合,除了……

  “啊呸,怎么是个长手矮人,可倒血霉了。”矮人用粗鄙的方言先发制人。他向后跳了一步,拉开架势时刻准备投入另一场战斗。

  “我不是长手矮人!”三合咕哝着,把脏乎乎的树叶丢在地上。

  “哎呦,对不起。俺无意冒犯你,个头稍大的地元素小妖精。”

  “我不是小妖精!”三合叫嚷起来,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久久不息。“是人,是人!你再仔细看看。”

  “别说,长得还真像人。”矮人捂着耳朵,咧嘴笑着。“算开眼了,居然有这么矮的人。我真以为昨晚见着的是石八拉·煤玉再世。”

  “谁是煤玉?”

  是石岭矮人的第一任王。林说。

  神性之光刚起床,它爬出域界懒洋洋的把寄居蟹从树叶堆里拉起来。

  “呦?一只小羽神。”矮人眨眨眼,今早接连的奇遇让他颇为兴奋,全然忘记了一整夜夹在马屁股下的苦难。他仔细端详爬进信筒的寄居蟹,手捻胡须若有沉思的问三合:“小子,你和海神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三合眼中迸发出近乎神迹的光芒,那是一位信徒在听到他人提及本尊后油然而生的敬仰。“我是阴阳村海洋之神神殿的高级布道师,刚任命的。”

  “俺知道海神,但不信。”矮人一句话快速掐灭了高级布道师三合眼里的光芒。“只是好久没见过羽神地间行走啦。”

  “以前见过?”

  “偶尔。他们会化身成各种东西,有些还咋咋呼呼的。”

  的确,像我这么本分的羽神不多。

  “他可不本分。”矮人仿佛听见了林的驳斥,赶忙补充道。

  别听他胡扯。

  “俺这可不是胡扯。”

  毫无根据的臆测。

  “俺听老一辈讲过他的故事,动不动就钻出海面吓人,或是搞点海啸惊雷什么的。”

  “你能听见他说话?”三合问。

  “俺又不信海洋之神,怎么可能听见他的羽神说话。”矮人唠够了,他一股脑站起来,脱掉在晨光间开始干燥的马粪软甲。“如果他会说话,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信大地之母盖亚的小东西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好!

  林举起大螯,恶狠狠朝着矮人挥舞,当他们四目相交,经历一场看不见的激烈搏杀后,寄居蟹怯懦的躲回罐子深处不再说话。

  “你刚才是问俺怎么来的,对吧。”矮人稍作休息,他一边收拾随身带的东西,一边借林间晨光努力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昨晚那群黑衣人冲过来,俺挡在最前面。之后有人一脚踹过来,像这样。”

  说着矮人比划起昨夜激烈的战况。

  “看他一脚踢过来,于是俺灵巧的使出鲤鱼打挺躲过去,但好巧不巧挨了矮巨人一铁棒,俺和黑衣人抱在一处就撞进马圈。又赶巧这个时候有一匹马受了惊,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么把俺卡在马肚子下面给带了出来。”

  矮人气喘吁吁表演完了一整套堪称体操级的示范动作,看得三合只得鼓掌,以此表达矮人声情并茂演出一场闹剧的鼓励,主要是对他付出体力的褒奖。

  “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你撞晕了,夹在马屁、马肚子下面跑了一宿。”

  “对头。一看你就是个聪明的小人儿。”矮人坐在三合对面,仔细打量着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袖珍人类。“还没自我介绍,你叫啥?”

  “三合,是……”

  “是阴阳村新任的高级布道师,你刚才讲过啦。这名字真怪。”

  “因为我家人希望我未来从事的职业合情合理,又合法。”

  “不错的寓意,俺喜欢,听着就像个正派人。”

  “那你叫什么?”

  “叫俺二子就行,二子·东风。”

  “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三合学着矮人说话的方式,企图拉进彼此距离。身陷荒郊野岭,矮人是他重返文明世界,找到商队的唯一指望。

  “俺的全名太长,说出来你恐怕记不住。按照俺们石岭生孩子的传统,亲娘说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孩子的名字。”

  “你妈说了什么?”

  “俺娘说,‘哎呦我去可疼死了这小畜生怎么这么难生明明老大是顺产大地之母在上我做了什么孽呀’。所以俺真正的名字叫‘哎呦我去可疼死了这小畜生怎么这么难生明明老大是顺产大地之母在上我做了什么孽呀·东风’。当然,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称呼俺二子·东风。”

  “二子?这么说你还有个哥哥,他叫什么。”

  三合试图进一步拉进同矮人的心灵距离,以期可以找到合适的借口与其同行,离开这片让他心神不宁的陌生森林。三合觉得二子的全名太长,堪比某位擅自给自己加了个中间名的羽神。

  “俺娘生大哥的时候碰巧看到太阳落山,于是他叫残阳·东风。”

  “好名字。”

  “谁说不是。”

  “我是说二子·东风也挺好的。”

  “谢谢啊。”

  二子性格开朗,丝毫不计较。他站起身,牵着马匹朝来时的森林尽头望去,似乎打算寻找一条赶回营地的路,三合觉得这是个改变话题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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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0,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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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跟兔人合伙,还是单独的行商?”

  “就……姑且算半合伙吧。”

  二子心不在焉,他牵马走了几步,拽住马头不知耳语些什么。三合还没反应过来,矮人抡起巴掌猛拍马腿,惊得它一溜烟朝来时的路狂奔而去。很快林中嘶鸣声声,万马奔腾的铁蹄由近至远消失在群山深处。

  “你干什么。哎,马!”三合叫起来。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而俺却知道你想干什么。”矮人走回来看着三合,又看了看信筒里的异教羽神,“你想跟着马原路返回找到昨晚留宿营地的商队,对不对?”

  没等三合回答,矮人继续说,“可长点心吧,三合兄弟。你的白牛撞破围栏放走了马队,你觉得现在营地里的人会咋想?”

  林爬出信筒替矮人作了回答。他举起大螯,上面夹着一段小树枝。林轻轻施力,树枝应声断成两截,大螯继续凶残的攻击树枝,直到它碎成无数细小木屑。

  “对喽。羽神兄弟说的没错,你回去就是个死。要么干净利索,长矛一捅到底,要么就由愤怒的商旅一人一脚慢慢打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三合突然意识到生命诚可贵的道理,特别是他看见林还在用大螯攻击无辜的小木片,更是觉得还是别回去添乱了。

  “俺不知道你该咋办,但知道俺自己该咋办。”

  二子眯起眼睛看着透过树林洒向草地的阳光,努力分辨方位。立在地上的马粪马甲已经半干,矮人拔出剥皮刀,开始剥树皮,又把马粪抠出来与树皮混合包成几坨。

  他说:“你刚才问俺咋回事,对吧。其实从阴阳村出发的商路有俺们石岭的股份。别看这附近的商路名义上属于商盟,实际上大半都是亚种联盟在经营。俺这次本想借商队往逍遥城去的机会推销商品,谁知道碰上你。俺现在决定啦,回石岭老家。”

  “你的同伴呢。”

  “他们发现俺没了,自然也会回家,都是商量好的对策。唉,说起来倒是眼前的事情棘手,推销商品的商机没了呀。”

  二子扭回头朝三合眨眨眼,可惜他们俩没有脑内传音的缘分,面对矮人投来热切的目光,三合只能回以沉默。

  他想说,“耽误俺这么大的事情,你拿什么赔。”

  “可我也救了你,没有我说不定你一辈子都卡在马屁股里。”

  三合觉得不合理,两两相抵互不亏欠才对。况且如果真以做小买卖的心态来看,矮人说自己去推销商品,能否如愿以偿还另说。马屁股之恩显然更大,大到二子需要找零的地步。

  “可谢谢你啊,没有你俺不会卡在马屁股里,还喷了一身马粪。”二子继续拿树皮刮软甲缝隙里的污渍,他回身指向三合,一块马粪如脱手的暗器打在三合脑门上。

  “我现在没什么值钱东西给你。”

  “没关系,欠条俺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神庙,你说自己是高级布道师对不对,终归是要回阴阳村神殿。”

  “提钱太俗,刚才你还说正派人。”

  “正派人哪有干了坏事不包赔损失的。”二子套上软甲,嘴里嘟囔着。“石八拉·煤玉在上!你这抠门劲头定然不可能是俺们祖先转世。”

  “行。那你要什么?”三合懒得继续跟二子纠缠,因为他内心忽又冒出个新主意。

  “你头上顶着的那玩意儿不错,看昨晚箭那么个飞法都没能弄死你,定然是个宝贝。我拿着回石岭就说这是石八拉·煤玉曾经戴过的圣物,准保他们忘了俺出去的目的是什么。”

  “没问题。”

  三合很干脆的摘下铁裤衩,新主意已整装待发,只等一个合适契机。他对自称羽神的寄居蟹仍有一丝怀疑,毕竟这么久过去了,他居然连个合理建议都没有,只顾着在信筒里吃干饼。三合暗自考虑,凡事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自称神明老爷的角色定然是靠不住的。想到此,他攥紧递过铁裤衩的手,不肯轻易交给矮人。

  二子感觉到对方的意图,下意识加大力度。两人默默加码,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赛正式上演,晨间茂密的树林里只听见羽神咀嚼干饼的声音。

  “这个可以给你。”三合率先发难,两根手指捻着铁裤衩边缘慢慢拉回自己身前。他说:“但我有一个提议。”

  “啥?”二子不甘示弱,用上了五根手指,逐渐把铁裤衩拉回两人正中。“你先说。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俺。”

  “本来我这次出来要去海洋之神的新神宫,但昨晚营地遇袭,一片混乱时马把我带到这里。”

  三合沉住一口气,他感觉到二子正不断施加力道,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三合咬紧牙关,努力维持均势,铁裤衩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他实行计划的关键。

  “行商的路上确实偶尔能看见个把绿林好汉公会的崽种,但敢抢固定宿营地的匪帮,俺还是头一次见。不讲武德的样子,估计不是绿林公会的正式成员,那群人从来不上晚班,而且很有职业操守。”

  听到二子的话,三合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还没意识到造成夜袭的元凶正是铁裤衩的持有者。他指关节开始发白,指尖与铁裤衩摩擦发出依依不舍的颤音。三合得抓紧时间把话说完,好让主意兑现成实际行动。

  “我迷路了。”

  “哦,了解。经常会有人迷失在人生之路上。”二子眼中只有铁裤衩,他抿着舌头,茂盛的头发仿佛都在一起用力。矮人打算靠蛮力和岔开话题在持久战中占据上风,他只想要铁裤衩,别的毫不关心。

  “我想跟你往石岭走,万一路上碰到村子,弄匹快马又可以上路了。就算遇不到村镇,好歹两个人路上搭伴安全,到了石岭再看怎么去新神宫。”

  “你的提议很好,但和俺没啥干系。”

  二子抬起违反体育精神的另一只手,奋力抓住铁裤衩边沿,眼看着三合对铁裤衩的拥有权仅剩指肚的一半面积。

  林踩着欢快的步子顺三合脊背一路狂奔,他速度快得在三合手臂上留下一道笔直残影,八只苗条的细腿儿一个急停,铁裤衩表面擦出阵阵白烟。寄居蟹稍小的螯钳里夹着那页打了补丁的地图皮卷,只见他拉开皮条,花花绿绿的地图瞬间展现在二子眼前。

  矮人眼中的光更亮了,晃得三合头晕目眩差点松手。对珍宝的渴求刻在每个矮人灵魂深处,甭管他是石岭矮人、长手矮人,还是北地矮人。在宝藏面前全都变成了贪婪之神最忠诚的奴仆,逍遥城的生物学家管这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反应叫做“遗传”。

  觉着我靠不住?这可就太埋汰神了,你看这不就有效果了吗。

  “俺寻思你的话在理。这图你是从哪得来的?”二子松开一只手,让铁裤衩争夺赛重回公平的起点。矮人的想法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说:“两个人结伴总比孤身一人强,咱们走着回营地是不可能啦,回石岭是唯一的办法。别说,这地图可是个好宝贝呀。”

  二子盯着地图,贪婪的目光几乎要给古旧的羊皮卷添块新补丁,他继续说道:“从此地到石岭得走几天,既要绕道沙海,又必须穿过环境恶劣的黄土坡。咱就说,关于这张地图俺有个很好的提议。”

  “你先说,听不听在我。”

  三合学着二子说话的腔调,他感到对面的矮人看见地图后明显大受震撼,抓着铁裤衩的力道少了几分。他很纳闷,一张打满补丁、比例夸张、年代久远、塞满胡说八道亵渎神明内容的地图何以有此等魅力。

  还记得我说要看看你提到的地图吗,刚才替你收拾行李的时候看了一眼,这张图大有来历,是一位我认识的羽神在很久之前绘制的地图。林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为三合解释了二字反常的举止。

  三合觉得二子行商多年,定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透了这张古董地图所蕴含的价值。

  “俺有个提议,咱们一道回石岭如何,路上还能有个照应。等到了石岭你拿图换钱,再用钱买一块魔晶,拿着魔晶去传送站,瞬间就到新神宫了。”

  “胡说,别以为我是乡巴佬就想骗我,一块魔晶要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吗。”三合指尖发麻,但他看到了一丝曙光,虽然很想否认这曙光是林带给自己的。

  他没有胡说,这张地图能换出比你还高的金山。

  “你不了解,俺不会看错。这是大地之母盖亚的羽神亲手绘制的地图,传说他至今仍住在逍遥城某处,是一位顶尖的绘图大师。”

  “那你发誓,”三合说,“让我跟你一起去石岭。”

  “这可不兴起誓的,只是回家而已,俺答应你就是了。”

  二子看着威风凛凛的寄居蟹,林伸出大螯用力砸在铁裤衩表面,火星四溅中在金属表面硬生生砸出一个新的凹陷。矮人明白这是来自异教羽神的警告——胆敢在中途起歪主意,小心脑袋。

  二子忙不迭应承说:“俺可不是长手矮人,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三合松开手,看着二子如获至宝把铁裤衩收起来。一夜的紧张与疲惫让他的思乡之情更加醇厚,甚至一度产生直接带林回阴阳村的想法,三合觉得神官们侍奉众神,一定可以跟这位羽神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你觉得如果我能找到个把神官,还至于委曲求全在你身边?

  林的一句话浇灭三合的幻想,同时也钳碎了他的思乡之情。渔村正处在危机的边缘,三合很清楚如果村民们的生计支撑不下去,阴间的商盟会乐得坐收渔翁之利。为了保住另一半村子,他唯有咬紧牙关继续朝圣的旅途。

  二子已经收拾好东西,他大声招呼着三合赶紧上路。

  “商队里有个娃娃脸长相的男人,知道是谁吗?”三合怀抱信筒,背着全部家当上路,他心中还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

  “知道。不认识,咋的,他欠你钱?”

  “我觉得他想抢我东西。”

  “就你那堆破铜烂铁,给俺熔了铸大炮都不稀罕。”

  “什么是大炮?”

  “路上慢慢跟你细说,咱们现在可有的是时间。”

  问问他,屁股后面的水壶里是不是啤酒。林说道。羽神只关心这个,长路漫漫只有酒精能让他暂时忘记信仰余额不足的烦恼。

  “酒,喝吗?”走上归途让二子格外开心,他拉开锡壶递到三合面前。“别总愁眉苦脸的,喝一口,喝了就快乐了。”

  二子大方的拍着三合肩膀,两人并肩而行走进绿树庇荫的群山与峡谷深处。

· ~ · ~ · ~ ·

  命运的齿轮隆隆开动,在达成最终掀起滔天巨浪的成果前,先要从若干个小齿轮的传动着手。只是这架设计精妙的机器年久失修,刻有“三合”铭牌的关键部件咬合度欠佳,还需要和另外两片传动齿轮进一步磨合。齿轮勉强转着,不时和相互咬合形似矮人,以及白若陶瓷的齿轮碰撞出火花。

  出问题的不止这一处,拟人化的命运看着设备底部落满锈粉不由心生烦闷。他讨厌维修任何设备,因为这样凡子们会将命运错认为宿命。

  比如凡子们会信誓旦旦的说世间存在一个客观的观察者,当他开始观察地间的人和事,那些原本处在模棱两可迷雾间的东西就会瞬间变得明晰起来。发明出这套理论的小机灵鬼们自称“哲学家”,而他们决定料想不到自己拍脑门想出来的东西会让其他人误以为命运是遥测后确定的、万难更改的事实。而那“客观的观察者”就是创造了世间万物的诸位神明老爷。

  拟人化的命运叹了口气,如果普遍存在于凡子集体潜意识里的命运果真通晓一切真理,那么命运必将会为凡子的愚蠢而叹气。

  此刻拟人化的命运无心痛惜,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这架以三合为核心的命运设备实在太古旧,踢一脚或朝着外壳斜切四十五度角进行拍打都无济于事。为了实现这出闹剧最终应有的效果,拟人化的命运只能暂时把另外两个齿轮串联,勉强让机器保持运转稳定。

  那是一枚黑黢黢的齿轮,拟人化的命运将其摘下来仔细打量,觉得这齿轮特别悲观,转起来格外带着种怨天尤人的噪音,如果可能命运真的不想用到这套齿轮里任何的一个,它们都有某种特质,发起神经连命运之神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了让设备发挥功效,拟人的命运只得用鸭嘴钳强行掰去几枚轮齿,用力按进勉强运转的狭小空间,那里有另一个传动系统设计精妙的主齿轮。只要运转得当,它甚至能带动若干个命运设备转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为这个世界带来长久以来欠缺的东西。类似工业革命、文明跃迁之类尺度上更为宏观的变革。

  出于仪式感考虑,命运最后郑重其事的把掉齿的黑色齿轮铭牌擦亮。深邃的污泥赖在阴刻铭文里,组成一个快要忘记的名字——吉克·吉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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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7,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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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夜幕之手的法师正行走在炽热难耐的干燥午后,与他相伴的除了沙子,就是即将变成沙子的风化石粒。

  他举目四望,能辨别方位的地面标识物少得可怜,刚才路过的一截枯骨为吉克·吉甕指明前行方向,它竖起中指嘲笑每一位中途下船的过客,同时不忘用小指给人一线生机。顺着它指出的位置,吉克·吉甕走到一处沙海遗迹,仅能容纳一人蜷缩栖身的断壁残垣挡住毒辣日头,意图告诉行色匆匆的旅人在此地不要走动,待到月明星稀之时再动身不迟。

  魔法在沙海不能说毫无作用,除了给自己一个痛快外只能说一无是处。指路的骷髅生前也是一位法师,剥去珠宝、刮掉金皮的法杖随意丢在遗体旁,天底下没有比这样的行为艺术更加讽刺的事了。曾有法师信心满满,打算用魔法的奇迹改造这片死亡地带,最终除了让沙海获得一具蒸干体液的新鲜尸体外,这里并没有发生半个微尘的变化。

  恶作地和沙海是法师生命的禁区,这句话至今仍旧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吉克·吉甕盘坐在断墙构成的龛格里,头晕目眩几近虚脱。身处沙海会绝望得让人主动质疑人生,此刻吉克·吉甕就是绝佳范例。他褪掉厚重的兜帽,光秃秃的头顶纹着只有他自己能读懂的邪恶符文,眼下这些黑色条纹除了吸引烈日火力,极速拉升体温外,对于躲避酷热全然没有积极意义的正向帮助。

  沙海的热让万物缴械投降,其中就包括施法。法师只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来大口喘息焦热空气,身体的求生机能已然全速运行,可无论如何还是一滴汗液都挤不出来,原本他希望油亮肮脏的法袍能阻挡烈日炙烤,为自己保存些许水分。谁曾想,汗水尚未已液体形式出现在皮肤表层,就已在高温烘焙的环境里蒸发殆尽。

  藏身于阴影庇佑没有让吉克·吉甕感觉舒适,身体如火烧般燥热使他难以躲进安逸的冥想空间。头疼欲裂伴随热风吹起尘沙打在石壁上发出轻微杂音,更加重了度日如年的痛苦。他眉头紧皱,闭着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再次进入冥想。缺水导致眼球突如其来的疼痛,强行把他推离冥想,拉入眩晕构成的悔恨中去。

  吉克·吉甕呻吟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零号砂纸般磨砺鼻腔、咽喉,以及肺部。他全然忘记如何靠数吸让自己尽快回到冥想正轨,此时愤怒、幽怨、悔恨无疑是一条减轻痛苦的快车道。

  公共沙船的票务员和安全员合伙欺负他,四个矮巨人提着腿脚无情的把他丢出船外,这一切只是因为吉克·吉甕拒绝买船票。他十分悔恨,并非因为遭受难堪待遇,让人顺着上层小窗丢出疾驰的沙船。

  吉克·吉甕又呻吟了一声,仔细想想确实挺丢人的。可能不消几日,沙海各处便会长出有关毁灭法师蹭霸王船的流言。对此他既无法反驳,也不敢诉诸武力。他本可以用魔法为自己抗辩一番,但考虑到夜幕之手在沙海本就不高的声誉,以及公共沙船作为他们唯二的出行工具。倘若吉克·吉甕因为不买船票而使用暴力,等待全体夜幕之手成员的,定然是登上公共沙船黑名单首页的残酷报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吉克·吉甕——会变成某位夜幕之手大法师驱使的骷髅,继续呆在沙海腹地的古墓里永无出头之日。

  一股恶寒顺脊柱缓慢爬升,捎带手把悔恨拉到足以忘却眼球疼痛的浓度。

  吉克·吉甕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身为法师,身为令人畏惧的毁灭系法师,身为即将成为令人畏惧的毁灭系大法师,他居然疏忽大意到任由贼手盗去随身的钱财!

  这贼人肯定是专业的。吉克·吉甕的注意力开始游走,他感到法袍侧面用薄刃切开的小口正向外喷涌足以匹敌大自然的热度。这件无比珍贵的法袍上留下如此伤痕,让吉克·吉甕难以释怀。他想起身穿数十年的战袍曾多次挽救自己于水火,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水火。法袍脏到极为防水,以至于影响每次任务的退路选择。

  只需熟练掌握平衡,吉克·吉甕就能像一片树叶般来去自如。同样,多年积累的污渍厚得特别隔热,挡住一两颗小火球的攻击不在话下,这件劳苦功高的战袍甚至还为吉克·吉甕拦下来自敌人的刀枪威胁。

  如今,偷走钱财和干粮饮水的小偷轻易划开法袍。吉克·吉甕追悔莫及,他该想到上车后要留心周围情况的。现如今,再从头养一身刀枪不入的衣服谈何容易!无论贼人是谁,下手动作定然高效且专业,从他上船到坐进羊堆,短短的时间内竟然没有察觉异样。

  究竟是怎样的情绪让吉克·吉甕失态到放下戒心。

  热浪卷成旋风绕过半截石柱冲进法师藏身之处。燥热当头棒喝,让他脑袋里敲起震耳欲聋的鼓点。血液聚到太阳穴两侧,形成两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令吉克·吉甕失察,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恨给了贼人可乘之机。经过一轮悔恨的自我批评,眩晕高奏凯歌把吉克·吉甕拽到批评他人的坦途大道上来。

  回忆起对比比·里奇的幽怨,吉克·吉甕瞬间感到神清气爽,头脑里的风暴正集中一切资源轰击着宿敌,无暇顾及燥热和饥渴难耐的感受。

  逐渐升高的体温将他带入一层光怪陆离的神游境界,疼痛来得如此突然,瞬间把吉克吉甕切成碎片,他如灵魂出窍般审视自己的切片,每一部分都属于名叫吉克·吉甕的个体的一个侧写,每个侧写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折磨怨敌。他们或唱或笑,或跑或跳,有的还用上了法师意想不到的手法对付那位无论做什么总压过自己一头的毁灭大师比比·里奇。

  缺水和高温把吉克·吉甕逼到崩溃边缘,分裂出的无数个自我切片构成旋涡,把他像风中残叶般卷起。

  法师对仇敌的幽怨很快转化为愤怒,不仅是对自己无能的责难,怒火更喷向夜幕之手的两位宗师。烈焰温度最高的地方炙烤着某个身相模糊的人,吉克·吉甕不知道他是谁,除了向南追踪像个孩子的人这条提示外,再无线索。愤怒的温度攀升到顶点,相比之下燥热带给身体的感受仿佛是极北之地永固万年的坚冰。

  自我的切片狞笑着朝吉克·吉甕冲来,无数把名为“如果”的假设尖刀刺入法师的灵魂。他大叫一声,不由吐出一团血腥的热气。

  如果他没有为了想要爬上夜幕之手的大法师高位,断然不能自告奋勇允下复查宗师占卜结果的工作;如果他能沉稳一些,把所有可能考虑妥当,就能最大程度避免抽到下下签;如果他没有因为模糊的卜卦结果而分心,贼手绝无可乘之机;如果钱财还在,自己怎么可能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如果,如果,如果!

  内心化作尖刀的切片拼成模糊的形状,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个孩子的人形。吉克·吉甕惊觉而起,他睁开眼睛却只看见茫茫黑暗,法师将愤怒集中在指尖末端,向那人形射出一团紫色死光。他想起宗师的话,顿时暗下决意要将他的肉体彻底摧毁,骨头轰成齑粉,拽出灵魂折磨到灰飞烟灭,最终让这样一个人彻底泯灭。

  “杀了他!”吉克·吉甕嘶哑的叫嚷道,“他必须死!”

  他的身体再也经受不起沙海严苛环境的洗礼,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晕厥前的几个刹那吉克·吉甕仿佛看见了一幕奇景,有人从热气升腾的地底钻了出来。

  赛赢思推开石板,翻身从挖好的洞穴里走出来。他原本想躲过炎炎烈日,改走夜路。可头顶偏偏有一个声音哼哼唧唧不胜其扰,间或夹杂几句呓语和尖叫。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赛赢思抵达这处巴掌大的遗迹,他决定利用此地还未完全风化的地基开挖洞穴。至于挖掘工具嘛,沙海里最不缺的就是求生工具。无论石片、骨片,还是偶尔出现的化石残骸,在赛赢思手中都会变成展示双足类人生物如何演化出具有高度文明的实例。他的背囊里有几把头盖骨铲子,切削物品的锋利石片,还有几枚古生物的尖牙用来安营扎寨时充当固定地基的锚钉。

  赛赢思皱着眉,自打眼前昏迷的不速之客走入这遗迹,他便发现了。很难让人察觉不到,这人一股子怪味儿,走路步伐沉重,呼吸急促。他一躲进壁洞就昏死过去,期间偶尔四肢抽搐,满嘴说着赛赢思听不懂的胡话。

  赛赢思望着脑瓜上涂满符文线条的怪人正沉溺于种种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沉溺到眼看就快被中暑症状淹死了。

  打算短期内更改作息习惯的赛赢思非常苦恼。首先他不擅长杀人这种一劳永逸的高效运动;其次放任不管,哼哼唧唧着实惹人烦。基于上述理性且客观的分析,赛赢思只得伸出援手。

  不为别的,只图睡个好觉。

  昏迷的吉克·吉甕还在同无数个自我缠斗,忽然他感觉一股清流自头顶涌入心间。那是难以形容的甘甜泉水,是沁人心脾的清凉快意。法师猛然想起如何在心猿意马时回归冥想正念,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开始发挥作用,本能驱使着他瞬间完成调息的全过程。四周依旧热浪滚滚,但已与他无关。除了千斤重担压顶的不适,吉克·吉甕感觉自己已恢复常态。
法师缓缓吐出一口长长鼻息,当他想深吸一口气结束冥想,却意外吸入过量水气险些溺毙。他剧烈咳喘着,慌忙睁开眼睛。

  毒辣的太阳渐渐西沉,它在天边泼洒出浓烈如血的红色。吉克·吉甕躺在壁洞旁,头顶压着一块冰凉石板,口鼻处是一块浸了水的法袍内衬。

  “你醒了?”

  赛赢思打着哈欠揭开石板,只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目光锁在吉克·吉甕身上。

  “我……?”

  “身体长时间暴露在高温环境下,脱水引发中暑。”

  “你……?”

  “我只是路过此地,临时挖个地穴,晚上赶路。”

  “这……?”

  “凝结的露水,饮用级别的水源。我不生产水,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那……?”

  “一块普通的石头,天然无污染。”

  “怎……?”

  “哦,严格来说是块符合科学原理的石头。它放在地穴的水袋里,保持恒定低温状态,作为不良导热体是解暑利器。”

  面对吉克·吉甕的磕磕绊绊,赛赢思对答如流。

  “你是法师?”赛赢思好奇的问道。

  “是。”

  吉克·吉甕挣扎着起身,他重新戴上兜帽,把骇人的面容藏进阴影里。

  “我听偶尔遇见的人说沙海里有群爱纹身的法师,经常把大地苦难什么的挂在嘴边。”

  “是我们。”法师惜字如金,他不想和愚昧的凡子产生太多瓜葛。同时又想纠正他人对夜幕之手的刻板印象,于是又加上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唱诵。“为生者哀叹,为亡者颂赞。”

  “听起来的确挺苦难的。”出于友善的表达赛赢思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毕竟茫茫沙海两个陌生的大活人能碰到一处也算奇迹。虽然他不想和当地的苦难派法师有深度交流,可又不想与一具尸体短暂相处,于是赛赢思从洞穴里取出一块头盖骨递给法师。”水,喝吧。”

  这碗得之不易的水浓缩了沙海特有的苦涩味道,吉克·吉甕开始有点理解罹患结石的夜幕之手同僚对储水的执念。此刻这一口苦水比甘露还甜美百倍,完全就是生命的味道。

  “好喝。”法师发自肺腑的赞美道。

  “难道不苦吗?”赛赢思接过头盖骨小心收纳起来,“这里的沙质有点奇怪,导致升腾结露的水带有特殊的苦味。”

  “所以,你是谁?”

  缓过一口气的吉克·吉甕四肢无力,只得靠着壁龛所在的断墙。他和赛赢思的想法惊人一致,对于同处一片遗迹的两人,都不想和对方有任何深度交流。

  此刻吉克·吉甕的搭讪只为确定面前这位沧桑的旅人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毕竟身为救命恩人的赛赢思只肯把脑袋探出地穴之外,根本看不出身材是否与像个孩子有什么关联。

  吉克·吉甕细细打量,想着这人面相太老,硬要说跟孩子有什么瓜葛,大概辈分上至多能算某个孩子的爷爷。

  “涑蒲的赛赢思。”

  “也是法师?”

  常年蜗居在夜幕之手大本营的吉克·吉甕对世界地理知之甚少,离开夜幕之手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充其量也只去过几个大城市。“涑蒲”这个名字相当陌生,和“赛赢思”连在一起感觉是个完整的人名。见面前这位藏身地下的旅人能从沙海里变出救人性命的珍贵饮水,于是吉克·吉甕单方面认定赛赢思是个了不起的法师,亦如他单方面认定比比·里奇是自己的一生之敌一样。

  “不,当然不是。涑蒲不欢迎法师,因为你们都是实践派。”

  “那你是外出的学者?”

  吉克·吉甕想知道更多细节,于是不动声色的观察藏在倾斜穴坑里露出上半身的赛赢思。

  他看起来很沧桑。经受过沙海洗礼的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甚至刚出生的孩子眼角没有风沙吹出来的鱼尾纹,家人还会细心的抓来一捧沙在婴儿脸上用力揉搓,直到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婴儿才会作罢。

  法师心里回荡“像个孩子”的警示,默默把赛赢思从猎杀表格里剔除。他肩膀宽阔,身材高大。说话时沧桑的脸上一双睿智的眼睛闪闪发亮,目光尖锐的仿佛足以刺破世俗表皮看到内在的真理。

  赛赢思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却不会跟小孩子一样毫无根据、自以为是。夜幕之手里学习毁灭法术的小孩有一个算一个,好奇心旺盛到修行时问个不停。吉克·吉甕都尽可能在课下减少与他们的接触频率,唯有这样才能有效抑制想要掐死这群小畜生的冲动。

  “虽然我不是法师,但涑蒲同样不欢迎我,因为我总是会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赛赢思说。

  “哦,那你也不是学者。”

  吉克·吉甕点点头,他见过个把自称学者的书呆子,以走进科学的名义探访夜幕之手。那几个人戴着厚底眼镜,讲起理论头头是道,仿佛理论才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第一性。吉克·吉甕记得学者们滔滔不绝的讲述何为“第一性”,但最后也只是片面的记下了这个词。因为他还有事要忙,最后不得不施展法术让学者们闭嘴。或许是由于他们过于精通理论研究疏于实践,导致变成骷髅以后办事能力普遍很差。

  “我被涑蒲的居民用瓦片投出城。”赛赢思伸出手,晃了晃手腕上缠绕的草绳。“草枯绳烂才能回家。”

  “那是不可能的。上面有魔法,我能感受到。”

  “我猜到了,因为遭到流放刑罚的人都没有回去的。”

  “所以你是在服刑。”

  “我认为自己在寻找真理。”

  “朝圣?”

  “类似吧。”

  法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沙海里确实生活着许多苦行者,他们号称避世生活,独自隐居。当这些人对枯燥生活厌烦的时候,就会开发出许多姿态奇特但却没用的修行方式,借此吸引偶尔途经此地的旅者,或头脑单纯的文学青年的目光。

  据他在夜幕之手听来的所知,确实有几位沙海的苦行者受到文学青年追捧后选择重新入世,将自己胡说八道的语录装订成册,赚得盆满钵满,这大概就是他们内心的朝圣之路。

  吉克·吉甕相信,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经历一次朝圣,无论是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它都会使人蜕变、成长,对人生有新的体悟,站在更高的维度审视世界。吉克·吉甕对这套理论深信不疑,对没有通过朝圣之旅的凡子嗤之以鼻,更看不惯那些沙海隐士庸俗的重新入世,实际上他对自己朝圣之旅后的人生规划十分宏大。

  但前提是必须出人头地,否则其他免谈。

  出人头地便是吉克·吉甕下半生的朝圣旅途的起点,朝圣终点线设在毁灭大师名号之后。那里有两个座位,一个写着宗师,另一个也写着宗师。

  “所以你打算……”吉克·吉甕小心选择措辞,他可不想因为一句漫不经心就为自己招来同行队友。“生活在这里?”

  赛赢思耸耸肩,同样谨慎的说:“不,只是暂时借宿在这里,今夜我要继续赶路。”

  某种层面上,吉克·吉甕和赛赢思很相似。他们都能读懂对方希望单独行动的决心,对话时小心选择话题绕开雷区,绝口不提相伴而行这种馊主意。内心的本能告诉他们,对面的人不是一场短途旅程中结伴的最佳选择。

  “为生者哀叹,为亡者颂赞。祝你成功。”

  说完吉克·吉甕合衣而卧。他听见石板挪动的声音,于是缓缓闭上眼成功进入冥想的境界。

  两位陌生异客都耐心等着明月高悬。

  当赛赢思再次钻出穴坑,已是红月当空。穿脏法袍的法师早不知踪影,一并消失的还有他的水罐。赛赢思有些生气,不是因为法师拿走了宝贵的饮水,那罐水本就是给吉克·吉甕解渴的。

  赛赢思气法师走得悄无声息,原本他以为吉克·吉甕临走前能跟他打声招呼,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赛赢思气法师不辞而别,让自己平白耽搁一天的时间。

  此刻唯有仰望红色的爱蒙达之月叹息,现在已是午夜,赶路纯属痴心妄想。他呼吸着风,感受其中滋味。夜风捎来口信,预示着向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能跳出沙海,现在动身无疑会为白天的沙漠平添一处悲剧性景观。想到此,他赶忙翻身钻回坑穴取出各种工具,开始为全新一天做好准备。

  当务之急是继续将这座半塌的地穴清理出来,再挖个深坑,准备收获今天的露水。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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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3,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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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间的统计单位从逻辑假想出的概念“天”,变为视觉可见的日出日落的循环更替,日落天黑之前还能走多远就成了衡量时间与空间的唯一标准。

  三合只清楚的记得离开阴阳村的第一天晚上那混乱的营地,以及第二天清晨从马屁股后救出个矮人的迷路树林。至此这位双足直立的智慧生命对日期的执著戛然而止,往后的日子三合过得浑浑噩噩。

  眼下距离沙海只有一个日落的路程。拟人的命运又强行塞进一排变速齿轮,试图让这架精妙的命运机器快点渡过磨合期,它们的效果就是在冥冥之中推着三合向一个又一个苦难前进。

  在商盟,他们管这只看不见的手叫自由的市场经济。

  林不断给三合讲着他此番地间行走学来的新知识,讲到三合昏昏欲睡。算不准日期和萎靡不振都有情可原,一路上为避开神秘黑衣人追捕,他们不得不数次熄灭营火,被迫伪装成黑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藏身在灌木丛后瞪大眼睛留心观察。加之二子的求生技能着实了得,三合过着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吃肉的亡命生涯,此刻多少有点消化不良。

  我可提醒你,要想好个说辞。

  “什么?”

  三合半睡半走,眼前二子的身影重叠在一片低矮灌木里,分不清走路的是灌木,还是长在地上的是二子。今早三合吃得太多,烤饼就酒在胃里膨胀,栓塞住消化肉块的供血循环。他的小脑瓜里回荡着林的警告,却完全没有多余的血液搬运养分处理这则优先度极高的消息。

  有一件事情萦绕心间,霸占了三合头脑为数不多的运算空间,使他没办法分心考虑其他问题。

  父母给他起的名字仿佛成为了魔咒,三合的人生经常绕着合情、合理、合法打转。

  他始终难以相信自称林的寄居蟹是海洋之神的羽神,比他信仰更虔诚、唤作“神职人员”的职业信徒人山人海,林偏偏选中自己,着实不合情;他怀疑渔村的神官荒废信仰,与商盟沆瀣一气,还草率的让自己成为“高级布道师”,只为一趟他们自己不想说走就走的朝圣之旅,着实不合理;想起商盟,三合就气得义愤填膺,他们在渔村里的所作所为自小看在眼里,尽是些不合法的勾当。

  要说有什么事引得神明老爷终于按耐不住降下神罚,导致渔村收成严重缩减,那也应该把罪责归结到阴界的商盟身上,凭什么要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跑去新神宫祈福,求取神谕。

  哪有那么多应该,是不是海头里来个巨浪把阴界的商盟拍死你才高兴。

  “对,就是这样。”

  三合小声附和着,他沉浸在自我之中,全然没意识到林一直在窥视头脑里的想法,通过合情合理无法解释的沟通方式和他交谈,更对寄居蟹的警告置若罔闻。他认为,如果自己还留在渔村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就不会摊上霉事。这几日三合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起的是成为神殿一份子。

  凡子的一生就是如此嘛,有起有落,然后落落落落,最后死掉。

  林嘲讽的声音勾起三合痛苦的回忆。说到落,的确太多,多到三合觉得“高级布道师”加一个挂钟的奖励着实不值,而且人生的低潮来的如此之快,快到长矛兔人戳屁股、微型雷云劈眉毛、搞丢自家大白牛、风餐露宿迷了路,种种祸事应接不暇。

  还有追杀。

  正是这件事如巨石般梗在三合心间,令其坐卧难安。

  关于离开阴阳村第一天便遭到神秘黑衣人追杀这件事,三合想不通,这事本身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世间居然有人想要杀掉一位去往海洋之神新神宫朝拜,且人畜无害的虔诚信徒。

  几天来他构思了无数种可能,又将其一一推翻。三合急需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让自己内心安宁,特别是黑衣人仍旧紧追不舍,极有可能下一个山坳的拐角后就会跳出来捅自己一刀。三合的精神是如此恍惚,别说刀子,就是迎面而来的树枝他都躲不过去。他哼唧一声推开矮人前行路上碍眼的树木枝丫,这是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是三合和二子创造了它。

  一路走来,三合始终默念海洋之神心咒和祈祷文,希望借以获得内心安宁,别再纠结合情合理的问题。当务之急是保命,是平安抵达石岭,是把地图卖了换钱去往新神宫,是回村继续平静的生活。

  至于遭到追杀的合法性,三合认为问题不大。二子跟他讲了许多出门在外的丛林法则,三合觉得矮人说的有道理,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要没有抓到行凶者,就无从谈起合法性。纵使要质疑对方行凶的合法性,也得有命去质疑。

  “俺是说,俺寻思这事儿不对。”

  “我也觉得不对。”三合浑浑噩噩,说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还以为是林在碎碎念。他说:“我们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啊。”

  “没错!”

  “吃得太多了!”三合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对物质文明极度丰富提出抱怨,“你先前跟我保证,说我们途径的地方偏僻荒芜,想要找口吃的不容易,所以每一餐我都做好下几顿没找落的打算。”

  “没错,是俺说的。”

  二子说话间掏出自制的鹿筋弹弓,射中一只站在路中央的野兔。

  三合猛的收住脚步,才发现原来是矮人在说话。他记得徒步向石岭进发的头一天,他们吃的烤鹿肉。有白天吃的,也有晚上吃的,一共吃了十轮篝火。问题不在于次数,而在于那鹿仿佛自我献祭般出现在路中央,叫了一声便颓然倒地死掉了。

  此刻二子兴高采烈拎着兔耳朵向三合炫耀新的战利品,头上还戴着一顶新作的鹿角帽。

  “肉来的太容易了,这事儿俺回去能吹一辈子。”二子指着跟他身高相仿的鹿角帽说,“不对!你又把俺绕进去了,说的不是这个。”

  “你想说什么?”

  “俺想说的事情等下再说。”

  时值黄昏,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矮人将兔子拴在腰后,开始寻找接下来露营的绝佳位置。

  肉来的容易还不是因为我怕你饿死。林的声音再度钻回三合脑子里嗡嗡作响。

  一路之上,引来猎物自我牺牲填饱他们彼此的肚子已让林筋疲力尽,现在袖珍羽神能使用的神力所剩无几,恐怕应付不来随时都会遭遇的黑衣人偷袭。

  三合努力依靠日出日落串起几日来的旅程,身高相仿的两人结伴走出森林仅仅过了一日,迎接他们的便是山坳连着山坳,土路两侧插满群山的丘岭地带。

  此处称不上贫瘠,但和林间的绿意盎然、勃勃生机比,只能称之为植被稀疏。石质山丘俯瞰蜿蜒曲折的通路,漫山遍野爬满低矮灌木。三合偶尔看见几株乘凉植物依山而立,剥离山体的片状石块堆叠在树根旁,让人担心坐在下面会随时有山崩的危险。他们踩着碎石铺就的黄土路向北而行,二子说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名曰沙海的死地。

  三合对于沙海的危险缺乏概念,对沙子的唯一概念是夏天最热时光脚走在沙滩上的感觉。相比远在意识之外的死亡国度,眼下这片荒郊野岭更让三合感觉肃穆萧杀。他不喜欢岩石裸露的山,更讨厌那些为了生存武装起小尖刺的灌木。为了到高处安营扎寨,它们没少折磨三合,有时候尖锐石片会划伤手掌和小腿,有的时候是灌木丛里的倒刺造成大麻烦,更多时候麻烦以叠加形态同时作用在三合身上。

  二子灵活的攀上一处陡峭岩壁,回头刚想提醒三合小心松脱的石块,矮人还没喊出口,就目送着三合再一次失手,沿山坡滚落栽进路边的荆棘草丛。

  今晚,经验丰富的矮人选了半山腰视野开阔的小平台作为落脚点。三合费劲攀上半山腰,矮人早已生火起灶,把兔肉烤出阵阵焦香。紧靠山崖的地方风吹松岩层,形成一块面积可观的浅洞,恰好能容得下两人侧卧。对三合而言,可以躺在平地睡觉已是离乡后规格最高的入睡待遇。

  “这几天俺反复想了想,就是觉得不对。”一口兔肉一口酒,矮人试图重又拉开话匣子,半句话出口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三合说:“要来一口吗?”

  “谢了,你们喝吧。这玩意儿真难喝。”

  三合摆摆手拒绝二子递来的水袋,那里面盛着一种颜色透明的烈酒。相伴而行第一天,他曾受邀品尝过一回,除了感觉食道和胃剧烈燃烧外,根本没有矮人吹嘘的好喝。二子和林喜欢这种产自沙海,俗称“消毒水”的烈性饮料,宿营的时候寄居蟹总会要求三合把烈酒倒进螺壳,享受飘飘欲仙的沉醉。

  “嗐,好兄弟,你细品。这可是人间极品佳酿,除了牛奶就属它好喝!”二子开怀畅饮,就仿佛这全天下对他来说就没有烦心事。

  “细品也难喝,辣了吧唧的烧胃口。”

  “那说明你还不够醉,喝醉了什么都好喝。”

  “什么叫喝醉?”

  “俺不知道什么叫喝醉,因为喝多就断片啦。”

  二子又是几口酒下肚,烈酒漏出来,快速蒸发的气体接触到篝火转瞬化为青蓝色火苗。三合体验不到什么是喝醉的感觉,他从来没有喝醉过,只知道酒喝多了头疼欲裂,接连几天没有精神。

  和二子相处数日,三合明白了一个道理。眼前这位心思单纯,只追求酒肉穿肠过的石岭矮人说话效率很低。并非是说二子天生憨傻,实际上恰恰相反,这矮人脑筋转的飞快,嘴巴总会落到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后面,因此会常常忘记想要表达的核心观点。他前一秒还在为黑衣人的事情耿耿于怀,下一秒出现一个造型绝佳,适合做弹弓的树叉,二子就会把这个话题忘得一干二净。三合不知道这是石岭矮人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是二子有点特立独行。

  “俺想起来了,还有个事儿没掰扯明白。”矮人终于想起月亮升起前要对三合说的话。

  “肉太多?”

  “不。俺寻思着咱们遇到的贼人太多。”

  矮人的话让三合心慌,他偷眼窥视自称羽神的寄居蟹,期望不靠谱的羽神给点提示。

  哦嚯,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林的声音在三合脑海中回响,让他又稍微相信林可能是位羽神。

  我早就提醒过你,该想好说辞。逻辑上不用严丝合缝,当他们品出说辞里的漏洞恐怕早忘了说辞是因什么而生。

  知道吗,我上一次地间行走的时候,矮人们还习惯性的用石板记事,羽神战争过了很久他们才反应过来石板记事这项传统手艺太蠢,所以他们决定改革,统统用纸,先从厕所下手。

  所答非所问的长篇大论引得三合朝寄居蟹所在的位置丢骨头,他气得想把林放到火上烤,酒酿寄居蟹一定是道颇具风味的佳肴。考虑到屠神所付出的隐性成本,以及他另一边眉毛的去留,三合压住把想法付诸现实的冲动,继续用渴求拯救的目光看着林。

  虽然三合表现得像跪在庄严神像下祈祷,扮作无比虔诚的教徒,实则只是为了考试能顺利过关临时抱佛脚的俗人。但林那对水汪汪的眼里,此时三合浑身沸腾着信仰光芒,林望着信仰化作的烈焰喷涌翻腾,感到通体注满能量,虽然距离千年前羽神战争时那般翻江倒海的威能还有很大差距,可三合对神明的虔诚笃定还是令化身寄居蟹的羽神精神为之一振。天顶的神性之光悄悄落下,为林显示本次成功充值的信仰额度。

  地图。林心情激动,可为了保持身为羽神的尊严,他仍旧一副爱答不理的口气。你就说贼人们从渔村一路追踪,就为了那张价值连城的地图。等他反应过来价值连城这档子事是他告诉你的,差不多也该到石岭啦。

  “大概是因为那张地图。”三合鹦鹉学舌般说道。

  他声音颤抖,脑袋里早已吵成一锅粥,无数意见开始擅自发表观点,对此段说辞内可能包含不合情、不合理的漏洞大加点评。

  “俺想也是这样。”二子很轻易就相信了这套说辞,而且还好心的帮三合完善了逻辑链。他说:“一定是你出发时不小心漏富,叫贼人盯上了。这么说就对了,第一天晚上营地袭击也是他们想抢图,对吧。”

  “是因为地图……”三合机械性的附和着,心虚使得他汗流浃背,频频擦去鬓角旁渗出的汗珠。

  “嘿,你就说啥事儿也甭想逃过俺的眼睛。这几天俺寻思事儿就不对,为啥他们敢劫商盟的固定营地,明明占了上风又不抢值钱的财物。咱们远离大路,走的沿途尽是穷山僻壤,怎么可能遇到那么多穿黑衣服的绿林好汉,而且只抢咱们。俺寻思,显然是专程对特定目标打劫的。”

  “是因为地图。”三合重复着谎言,自信一脚踹翻心虚,迅速占领了道德高地。

  “你可得看好地图别整丢了。咱是正派人,说好到石岭地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家前咱们得小心着些,不能让那伙贼人得了手。”

  三合试图用谎言催眠自己,只求个心安。他认定事实就如二子的分析。一个围绕在他身边的阴谋故事逐渐成形,起承转合堪称精妙,合情合理的令人信服——

  他离开阴阳村时,有人盯上了他怀揣的地图,价值连城的宝物使人眼红心热,穿黑衣的贼人妄图在三合前行的道路中设下阻碍,杀人越货。

  虽然企图蒙混过关的说辞中还有几处细节需要明确,比如擦去内心里有关营地里装女人声音的麻杆黑影,排除他是神殿颂唱师的可能。可无论怎么说,一个规模宏大的自我催眠框架业已搭建完毕。

  “就是因为地图!”

  想到此,三合高声叫嚷起来。音波吹灭篝火,划破赶来替班的夜风,声音在丘岭山谷间回荡,吓得太阳一缩头彻底遁入地平线之下。三合需要发泄积压心底的情绪,离开渔村后他过得浑浑噩噩,这都要拜那群紧追不舍的黑衣人所赐。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引发数场小型山崩。

  追踪而至的黑衣人们恪守执业准则,从山阴侧艰难攀爬至半山腰准备发动奇袭,却不曾想遭遇山体滑坡的厄运。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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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0,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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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训练有素的刺客如影随形,三合和二子疲于奔命,一天之间要换好几处藏身点才能勉强睡个把小时。危险通常以金属物品打着旋突兀的绕开目标,扎进距离三合不远的某棵无辜植物体内开始。熄灭篝火、抓起烤肉、仓皇跳进掩蔽的树丛一气呵成,二子和三合分工明确,到后来竟还有功夫掩去暴露行踪的脚印,练就一身反追踪的好本领。

  通常情况下,两位身材矮小的人儿借夜色掩护,从容淡定的慢慢倒退离开临时宿营地,黑夜群星的光芒落在明晃晃的管制刀具上,仿若警示的灯光。直到高于地面的物体挡住黑衣人的身影,两位身材矮小的人儿才敢放开步子逃离此地。

  纵使三合感觉已摆脱追踪,可能下一处露营的篝火外很快就能与老熟人们不期而遇。

  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时小路前一堆枯叶下藏着黑衣人善意的问候,无数尖锐箭尖翘首以盼三合肯屈尊下到坑底和它们亲密互动;有时问候化身成一条粗麻绳,布局精巧的按摩设备附着于挖空的树干里,只等绳圈极速收束,脊椎骨瞬间断裂,整个按摩过程毫无痛苦十分人道。

  追杀三合的黑衣人们更喜欢使用老派的古典手法——伏击,窍门就在找到人最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出手。比如篝火炙烤的肉类冒出油花,香味四溢催动人的味蕾之时射出一支致命毒镖,或者飞驰的响箭。通常选在这种时候动手,黑衣人是有科学依据的,毕竟他们也饿。

  三合还不知道,只要再不节外生枝,今夜他会睡个难得的好觉。从土石堆里刨出受伤的同伴会迟滞黑衣人一两天的追踪进度,按天结算以此彰显业务水平的他们来说,此番阴沟翻船是对杀手这一职业最大的侮辱。

  三合掏出那张古旧地图仔细端详,这几天他闲来便会摊开地图看几眼,总能发现先前没能注意的细节。

  “你能看懂地图?”二子拎着酒瓶凑过来,他醉眼迷离,眼看着马上就要栽歪进篝火里的样子。

  “看不懂,只是单纯好奇。”三合用干饼卷起兔肉当做今天的晚餐,“你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应该能看懂上面画的是什么吧。”

  “俺只懂它的经济价值,你看这上面龙画的跟狗似的,写意多过对地理环境的精确描绘,想也知道现如今根本派不上用处。”

  矮人很快对地图失去了兴趣,他躺在地上以星空为毯自顾喝着酒。二子别无他想,只求这张打了补丁的老物件平安抵达石岭,卖了钱跟三合坐地分账,以此弥补这趟出行意外中断的损失。

  当年流行这种写意和夸张的风格,可海岸线的描绘还是十分精准的。这张地图可是个老物件。林同样满壳酒气,他跑过来用大螯钳起厚实的地图边角,把羊皮凑近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许久,还伸进嘴里尝了尝。别听矮人胡说,这张图绘制精度很高,毕竟出自名家手笔。

  “是不是名家我不知道,画图的人肯定和海洋之神有仇。”三合指着地图上如今大约是阴阳村的地方说:“你看这里居然写着卡利普索灭迹之处。”

  这么写没毛病,毕竟是事实。

  “他连一句钢铁慈父的尊称都不愿意说!”

  说到气愤处,三合狠咬几口兔肉发泄情绪。

  绘图大师的工作只是如实描绘大陆各处的地理,修饰性笔法不是他的工作。况且和钢铁慈父有仇的也并非绘图大师,是元素之神达,还有生命之神维佩尔隆。

  “这我知道。”说起众神的故事,三合顿时来了精神。他侃侃而谈:“创世伊始,元素之神仰慕爱神塞德娜的美貌,因而和海洋之神卡利普索大打出手。生命之神则是在一次酒宴后,对海神心仪的女神出言不逊……”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段子,说得跟街边八卦报纸似的。要是众神跟你们凡子一样小肚鸡肠,还怎么能镇得住信徒。

  林满是酒气的话冲进三合脑袋里,呛得人直咳嗽。他没敢提醒这位自称羽神的寄居蟹,自己脸上少了半边眉毛正是源自众神的小肚鸡肠。

  说他们有仇倒是真的,当年众神还年轻,他们好奇心充沛,决定亲自下场,游历世界各处。众神地间行走改变地貌、诱发地间种种异变,甚至差点让世界毁灭。

  钢铁慈父年轻时,同样也是这支旅游团里的一员,他刚兴致勃勃踏出域界,就碰上元素之神在沙海搞试验性小发明,诱使四大元素失衡引发爆炸。至于生命之神嘛,他日后图谋不轨,想从钢铁慈父把守的云门溜进其他神明的域界。


  “所以有了地图上的标识?”

  所以才有了代替众神地间行走的羽神和恶魔,众神发现自己不能轻易下场,否则后果严重。但同时又对凡子们充值的信仰垂涎三尺。

  “你说的这些和图上画的‘海洋之神灭迹之处’有什么干系?”

  因为很快众神就发现要构建一套扁平化且高效的垂直管理体系有多困难,羽神数量庞大,而且来源庞杂。当众神处在力量鼎盛时期,给予羽神的力量也十分慷慨。

  “我懂,渔汛好的时候,渔民满载而归分给村里每一户的东西也格外多。”

  羽神战争的时候,觉得自己代表众神利益的羽神在地间为所欲为。战争席卷整个大陆,钢铁慈父打算再一次地间行走显示威能阻止凡子靠近云门。还没踏出域界,羽神们的战火就波及过来了,速度很快。剧烈爆炸给海岸线撕开个缺口,就是这张地图绘制的来由。

  “真可怕。在众神面前,我觉得自己都矮了一截。”三合听得入了神,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这话说的,自信点。你在所有人面前都矮一截。

  “所以我才想成为神职人员,这样可以离众神更近一些。”

  没喝酒你怎么醉了。林竖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靠酒精的威力注满鄙夷神情。现如今住在神殿里的人但凡有靠谱的,我怎么还会找上你。

  “成为贤者或是圣人也不错,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三合无视寄居蟹的嘲讽,说的全是儿时梦想从事的职业。可林看来,三合说的净是些异想天开的鬼话,凡子们从来都是想象的巨人,现实的矮子。让他们白日做梦可以,脚踏实地去从头做起可就太难了。

  林又想起自己沉湎在海洋之神的神性里做梦的日子,想起噩梦掌管的作家之梦。那些人最为可怜,可怜到祈求灵感之神青睐都没有哪个神明老爷敢上前认领这个职位。他们看着功成名就的大作家吐酸水,傲慢让他们存不住半瓶底蕴。还有人绞尽脑汁抛出个设定便沾沾自喜,不肯为细节和故事本身多构化半个字,末了自艾自怜说世道不公,活该会噩梦缠身。当然其中也有个把幸运儿,他们文笔平平,却著作等身、收获颇丰,引得同行们嫉妒眼热。

  倘若事事都那么容易,眼下这份替主神地间行走的苦差一定会交由踏实肯干,升格成羽神的凡子代劳。为了牺牲小我成为羽神的人太少,林已经忘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类人是什么时候。

  的确有你想的那种规格的贤者和圣人。林泡在烈酒里,腹部尽可能吮吸酒精的芬芳。除了努力积攒信徒让他们为信仰充值,就数酒能让他这样卑微的羽神快活起来。有人搞单程票式的修行,我很佩服他们。半夜出门,悄悄出城,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出来。

  “沙海隐士。”

  三合点点头,村子往来的过客嘴里他听过不少有关隐士的传说。他们拯救少女,还兼职招揽屠龙业务,有时把两门生意捆在一起做。传说里问题的解决之道通常伴随吟游诗人颂唱催人掏钱的诗歌结束,三合总是听得意犹未尽,脑海里夕阳和隐士孤独的背影反复播放。

  哦。原来你们这边兴这种隐士的故事。林打了个酒嗝,拦下三合漫无目的的发散想象。再往北边走,故事里隐士一般是负责发布救人和屠龙任务的路人角色。救姑娘的是拿刀穿甲的人,屠龙者未必是勇士,而且越冷姑娘穿的越少。

  “铃铛。”

  对,铃铛。

  “我知道,隐士们都有个铃铛,用来指点迷津或是驱散邪恶。”

  不对不对,姑娘们有一对儿铃铛,用来招揽邪恶,她们把铃铛贴在……

  “她们不害臊吗!”

  有机会我引荐位那样的姑娘,你可以当面质问她。林说,要我说,害臊的应该是买返程票的隐士。他们隐居前锣鼓喧天,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在亲朋好友目送下离去。

  这类人总爱回过头装出毅然决然的表情,其实潜台词是:“千万别算错日子,七天后来找我,粮食只够七天,我还等着找个摇铃铛的姑娘结婚。”


  “无耻。”

  没问你意见。我觉得可以理解,只不过对出世和入世理念不同罢了,排除我上面讲的沽名钓誉的骗子,他们迟早烂屁眼,等我恢复神力的!真正愿意重新入世的隐士才伟大,他们是群傻头傻脑的浪漫主义者,能成大事。单程票修行人在我这儿不行,太自私。

  月神染红东方天幕,红色的爱蒙达之月好奇的向山间平台递上一缕月光,试图看清暂住荒郊的旅者模样。篝火冉冉,二子早已醉得没了人形,他敞开衣衫翘着腿半睡半醒。林与三合侃侃而谈,说的全是这位刚走马上任的高级布道师从未听过的故事。三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试图躲过寄居蟹投来怀疑的眼神,神神秘秘记录着什么。

  三合并不知道在凡子集体潜意识里还存在着一架处于磨合期的命运机器,更不知道只要属于自己的命运齿轮没有节外生枝,今夜定然会睡个好觉。

  拟人化的命运之手显然对此论调秉持着某种批判态度,都说人生没有如果,所以更加没有“没有节外生枝”的可能。结构精密的命运机器已经开始徐徐运转,它的功效之一便是产生许多意想不到,且节外生枝的“胡铁效应”。毕竟因果的齿轮交错,把万事万物勾连在一起,无情的卷进机器糅合、搅拌,谁能知道最后会冒出什么玩意儿。

  拟人化的命运听见机器里某处传动齿轮摩擦出一阵女人低声吟唱的歌声,声音柔情缥缈,在这粉红的月夜格外熏染出几分情色味道。

  三合也听见了这歌声,他好奇的举目四望,视线所及全是荒山野岗。

  “你听见了吗?”他问已经有了醉意的寄居蟹。

  你可以当做没听见,马上去睡觉吗?

  三合对林的漠然毫不在意,转身推醒酒醉的矮人。

  “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二子睁开醉眼迷离的眼睛,他看着天上一轮红月爬上树梢,脑瓜里注满沉醉的酒精让他快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是你说话的声音,咋了。”

  “不是说这个,你听。”

  寂静夜空回荡着女人们歌唱的声音,柔美动情的韵律拨弄心弦,仿佛能把她们婀娜多姿的身影一股脑砸进听众的脑海里。

  “哦,这个啊。”二子一股脑做起来,他晃晃脑袋赶走醉意,“红色爱蒙达满月的日子,山坳里的教会又开始表演了。”

  “什么表演。”三合好奇的问道。

  “呃,夜神的神殿,就是人类组织起来的奈落教会里的那种表演。”二子说道,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别的缘由,他的脸腾一下涨红起来,鼻头红到发紫。

  “我想去看看。”

  矮人的话勾起三合无限好奇,他还没见过供奉其他神祇的神殿如何举行供奉和祈祷仪式,已然把遭人追杀的事实抛到九霄云外。

  “哦,那请便,记得早点回来。”二子说完和衣倒地,准备趁醉意尚存睡到天亮。

  “你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矮人转过身,脸冲着浅洞深处。小声嘟囔的声音撞上洞壁反弹回来,让方圆几米内的听众听得真切。他说:“看了之后觉得浑身难受。”

  三合去意已决,准备只身一探究竟。

  “唉,算了。”

  矮人突然从藏身的浅洞里翻身坐起,抓起酒囊灌下一口烈性的壮胆水对三合说道:“别误会,俺还是不会去的。

  “咱们都是正派人,是不是,嗯?所以咱们都要信守承诺,对不对,嗯?俺带着你逃过那么多次追杀,人性方面你得信俺,在不在理,嗯?提到追杀,那咱俩算过命交情,是吧。俺答应带你去石岭,你把地图给我卖个好价,这可还作数,是吧。所以,俺寻思你这一去要是一宿回不来可咋整,总不能干等在这旮沓。

  “这么的,方向你还能分得清,要是今晚你回不来了……不,就当你今晚肯定回不来了。你就从奈落神殿那里一路向北,啥时候走到脚底、鞋子里全是沙子的时候就停下来,俺估摸得一天多脚程的时间吧。俺明早先一步出发,到前头等你。你到了就看哪里有烟就朝哪走,俺一准儿在。”

  二子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叮嘱完,用醉熏熏又略含真诚的目光看着三合。作为友情和彼此信任的见证,矮人让三合遵循石岭古法,相互朝彼此手心吐口水,两人用力握手以示遵守约定,这种建立在彼此信任基础上的陋习让三合恶心了一晚上。

  看着矮人重新倒下,不一会儿便传来如战鼓般的呼噜声。三合开始收拾行囊,冲动的内心里钻出一丝迟疑,那声音在扪心自问,为何林没有在矮人说话时插嘴,为何他要让自己装做没听见。

  又是一曲欢快高亢的舞曲,和三合自以为是的印象里阴郁的奈落神殿格格不入。女人笑中带唱的动人声音加重了疑惑的分量,坠在心间。三合带上没吃完的兔腿,收拾好行李,他的视线落到林寄居的信筒上,心里无比期盼自称羽神的寄居蟹能在最后一刻制止自己的行动。

  金属信筒半掩着,只能听见喷吐酒泡的细微声音。稍小的白色螯钳伸出来随意挥了挥,仿佛在说:“随便吧,你也该长长见识了。”

  女人们的歌声撩拨心弦,令三合想到村里老人讲过有关魅惑船员的海怪故事。他心里想着故事里变化成妖艳美丽女性的海妖如何生吞活剥水手,脚底却早已迈开步伐,朝着山背面那处灯火通明的所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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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7,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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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月当空,云淡星疏。

  爱蒙达之月披着撩人心魄的薄纱轻抚大地,为夜的子民染上一抹迷离的魅色。象征月神的天体升上苍穹顶端,大裂隙里的群星受到感召,连忙收起凛冽凶光,欣赏起爱蒙达在夜空里的独舞。

  距离三合扎营三四个山头开外,丘岭间壁出一块惹眼空地。这里山势渐缓,数条山路崎岖蜿蜒,竞相将自己的终点设在空地外的隘口前。迷离月色掩映下,道路烟雾弥漫,马蹄与车轮合奏的疾行曲余音尚未完全消散,偶尔还能看见迟到的访客不顾行驶安全,拼了命要在歌声结束前抵达隘口。迟到的人儿内心焦急,车夫只手拾鞭,顾不得马车剧烈的颠簸,碾过碎石路面的包铁车轮电光火石一路撞向豪华马车云集的终点。

  群山环抱的空地中央坐落着供奉夜神奈落的庙宇,它建在沙海和石岭交界处的山坳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月光晃得数条通往此地的山路粉白,显示这地处荒郊野岭的神殿所坐拥的地段不说车水马龙,也是交通繁忙。

  专程深夜拜访的马车整齐停靠在隘口外,一架赛一架的华贵,谁家车厢上若是没有鎏金包银,都会遭到其他车夫的嗤笑。更有些马车低调的用单色绸布遮盖马匹和车厢上容易识别的标识,借此掩人耳目。车里的乘客徒步沿土灰色石板路走向奈落神殿的祭祀主舞台,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庙宇围墙前的石阶上,等着神殿祭祀今夜为他们呈上盛宴。

  广场中央拼起座一人高的莲花祭坛,清冷的石板床上盛放着一位衣着单薄的年轻姑娘。她双眼微闭,粉色淡妆映衬出健康的白皙肤色。伴随女孩呼吸,小腹有节奏的配合台下翩翩起舞的姑娘们打起节拍。火炬与蜡烛的灯光拦住月色,将她的身体勾勒得玲珑剔透。透光的单衣下,女孩近乎赤裸,只在重要部位遮盖着象征夜神奈落的图腾。

  祭台下歌舞声渐入佳境,身着短衫长裙的姑娘们长发飘飘。她们跳着灵动的舞蹈,舞姿烂漫,长裙飞旋化作朵朵勾人魂魄的花妖。这些年轻姑娘短衫真空,胸前只点缀两个金属亮片,前端坠着发出脆音的铃铛。伴随音乐,女孩们唱着、转着,迷了坐在场外的观众们的眼睛。乐曲高亢冲上云霄,一并把发生在夜神神殿里的神秘活动推上高潮。

  浓妆艳抹的祭祀穿着长袍走上祭坛。她捂得很严实,尽可能遮住脖子以下每一寸肌肤,如此严防死守就是为了凸显在场所有姑娘的奔放与姿容。她站在石床前,开始咏诵赞美夜神奈落的诗文。祭台下,姑娘们纷纷接到指示,按照先前排练的顺序依次转进小花坐内,诚心实意随着祭祀的声音唱起夜神赞歌。

  观众们目不转睛盯着姑娘们,在吹弹可破的肌肤间流连忘返,时不时小声交头接耳,频频颔首以示肯定。

  夜又深了一层,爱蒙达之月的颜色渐渐由粉变红。墙垛外浑浊的朱红色阴影里,有个矮小且笨拙的身影正从缺口处向内张望。

  三合来的时候很巧,正赶上一曲高潮。他看着节省布料的姑娘们翩翩起舞,看到祭台上躺着的少女,一直看到中年妇女走上祭台,整个过程之中,三合眼里全是困惑。

  “这和我们村举行的祭祀活动不大一样。”

  钢铁慈父现在可不兴这一套。林的双螯紧紧钳住信筒外沿,大眼睛迎着火光紧盯姑娘们的一举一动。

  “她们是神职人员吗,怎么可以穿的这么少!”

  因为夜神奈落喜欢。

  “海神神殿就很正常。”三合说,他觉得姑娘们穿得太少,而且舞姿妖娆,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乱颤的腰肢。相比之下,麻杆神官、发福的首席布道师,以及泡硬了的神殿首座就很正常。除了牛奶和葡萄之外,都很正常。

  你的想法很危险。要是搁在以前,钢铁慈父可是最喜欢信徒献祭童男童女了,捆紧了塞住嘴往海里一推,众人和海兽一起欢呼,庆祝这场盛世狂欢后彼此都能饱餐一顿。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言,阻碍凡子为信仰充值的异端和异教徒一早会被挂到路灯上吊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献祭小孩子。”

  三合试图用合理性分散注意力,女孩们飞旋的裙边仿佛成了经典里摄人的心魔,无暇透光的健康肌肤写进经文的话,无疑就是来自噩梦岛异界的恶魔。他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祷告海神的心咒,可仍难以抵挡姑娘胸口只贴了金属亮片的铃铛的诱惑,不知怎的三合就是觉得身体某处格外发热。

  那个时候他们认为孩子是最圣洁的。林说,我是说你们凡子以为的,众神可不管这种俗事。

  “难道不是吗?”三合虽然觉得活祭确实与文明背道而驰,可孩子作为圣洁的表征物无可厚非。小时候他可是神殿唱诗班的领队,直到长出胡子为止,霸占这一殊荣长达十几年。

  
那你觉得屎圣洁吗?

  “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情。”

  行。那圣洁的孩子拉出的屎,你觉得圣洁吗?

  “还是很恶心啊。”

  这就对了。你要跟上我的脑回路,别总盯着姑娘家的屁股看,我知道蜜桃屁股的臀型在你们凡子看来很美。林吐出一串嘲讽的沫子,继续说道,屎壳郎觉得屎很圣洁,因为它们吃。植物如果有觉知可能同样认为小孩不够圣洁,因为他们除了破坏植被外没办法让植物茂盛起来,屎和死的小孩除外,理解吗?

  “明白了。你是想说,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答案也不同。”三合又掏出小本子,神秘兮兮写起来。

  不,我想说,身为神官的凡子喜欢小孩并非因为圣洁,只是因为他们是小孩。林盯着三合,看他奋笔疾书。你想啊,对小孩子下手,东窗事发,一鞠躬,姿势标准,角度到位,训练有素。轻飘飘说句“我错了”,假模假式念几句经文,背地里想着“下次还敢”。到头来,信众拿他们也没办法。为啥现在钢铁慈父的威能大不如前,还不是这帮人缺德事干得太多,把信誉都败光啦。

  “又不是只有海神这一家,其他神祇的信仰呢,有没有喜欢其他的。”

  你真就这么想被人当做异教徒吊死吗?

  “只是好奇。”

  林看见三合在写满的一页末尾重重画了个圈,里面分明写着“众神信仰”几个字。

  夜神奈落喜欢少女,你也看到了。太阳神喜欢壮年男子形象,月神象征母性。爱神塞德娜只要是女人大概都行,她只在乎凡子们献上的雕像的胸围尺寸。

  “老年人呢,没有神喜欢老年人?”

  死神算吗?

  “除了死神。”

  那就属盖亚吧,二子他们就特别信大地母神盖亚。

  “大地之母神慈悲。”

  天真!大地神殿的神官喜欢老年人,是因为神官要忽悠他们买保健品。

  林气鼓鼓的。作为基层羽神他最清楚这些凡子们平常拿众神威名的幌子干些什么龌龊事,而躲在域界里的众神全然一副把凡子视如草芥的做派。只有他们这群天天地间行走,本本分分、任劳任怨的羽神夹在中间受气。众神就没个好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卡利普索!

  群山尽头,平地升起一阵惊雷声,提醒这位巧舌如簧的羽神,思想端正一些。林望着红色月夜里扎眼的青色光芒一闪而过,慌的在心里对钢铁慈父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跳槽到其他神祇手下。

  三合全然不知发生的一切,他奋笔疾书,把记下来的东西仔细收入怀中。此时,恰好赶上祭祀跳上祭台,姑娘们的舞蹈告一段落,三合终于可以集中注意力,看着台子上的中年妇女到底想做什么名堂。

  铃铛声阵阵,台下的女孩儿们念诵经文时有意无意抖动胸部,惹得铜铃儿发出悦儿的音色。三合想,圣者和隐士手中驱魔的铃声响起来大概也类似于此。

  三合打心眼里觉得,跳舞的姑娘们定然身份卑微、身世凄惨。如若不然她们理应穿得再多一些,只一层近乎透明的薄纱蔽体,少了几层密不透风的庄重。三合并不知道,年轻女孩身披薄如蝉翼的丝绸造价不菲,是绝非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高档货。

  “我以为夜神奈落的信徒更倾向于苦难大地派,可看起来跟苦难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苦难?

  三合没有回答林的问话,他的注意力放在祭祀胸前,看她从法袍里拽出一把银色匕首。虽然尚有一段距离,可凭借闪着夺目寒光的外形,三合仍旧能断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场献给夜神奈落的活祭,红色月夜无疑会加重血色渲染,信徒们为了神明将献上一位女孩儿的生命。当匕首剖开躯体瞬间,夜之女神会让赐福降临。作为信徒献上血与肉的褒奖。

  “看,多么无辜的姑娘。”三合用几乎哀鸣的声音说道。

  看,多么逗趣的铃铛。

  林对于即将到来的悲剧无动于衷。三合认为可能身为羽神,曾经海神信仰如日中天的岁月里寄居蟹见惯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也有可能他还会直接脑内传音,指挥信徒如何进行精妙的分尸工作,好让嗷嗷待哺的海怪们吃的顺心。

  你这就越想越过分。林伸出大螯狠狠在三合下巴上拧了一把,拽下一撮稀疏的胡须。很少有众神直接向凡子提出具体的祭祀要求,夜神奈落算是个例外。你们凡子总幻想着奈落是一位女神,既然身为女性化身,每个月的确有几天格外暴躁的时候。只是据我所知,这几百年间奈落也龟缩在域界,几乎不掺和凡子们的事了。

  “可我们眼前发生的不就是事实吗?”

  事实是,我看见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举过头顶,台子上貌似躺着一位衣着清凉的女人。

  “给的暗示已经足够多了!”三合跃跃欲试的说道。

  你要干什么?

  “救人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冲动了,朋友。再说你拿什么救。

  “这个。”三合抓起手边半块砖头,拿在手里颠了颠确认扎实的手感能确保有人可以因此脑瓜开瓢。“不是我吹,除了嗓门大,我撇石头可准了,打小站在沙滩上练成的童子功,就幻想着哪天和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讲的一样。见义勇为,救个把姑娘。”

  哪个缺德吟游诗人说的故事,我诅咒他到嘴边的食物化成焦炭!

  林试图说服三合不要趟这一滩浑水,可他已沉浸在英雄救美的幻想里无法自拔。寄居蟹的传音一头撞上三合脑内坚固的幻想壁垒,试图把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的话语来不及展现,便落得个瞬间粉碎的下场。羽神气得钻回信筒,把桶盖拧紧,任由三合胡作非为。

  祭台四周跪坐的姑娘们念诵经文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如浪潮汹涌。眼见明晃晃的刀尖要扎下去,三合怪叫一声跳上墙壁。他原本想喊点什么,以此表明身份和来意,话到嘴边却忘记了绑在身上自称羽神的弗兰克·林的全名。

  “呀呀呸!孽畜们,海洋之神卡利普索的羽神,林吉儿大神在此!”

  三合学着印象里吟游诗人讲故事的腔调嚷起来,巨大的音波破开红色月夜的雾霭,让天穹顶端大裂隙里的群星不由得产生一丝畏惧的震颤。距离破墙最近的几位观众当即口吐白沫震晕过去,还有几位身子骨弱一些的更惨,他们腾空而起向祭台方向飘行了数米。

  在所有人惊魂未定之时,半块砖头准确无误击中祭台上的长明灯,油泼在光滑的地台上,火焰瞬间升腾起一道半人高的火墙,逼得祭祀差点从台座上跌落。

  “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三合觉得自己此刻伟岸高大,他边跑边嚷,内心对渔村神官的不满彻底爆发,自以为是一一细数起祭坛上那女人的罪过。“你为老不尊,强迫女孩们从事如此下作的劳动!身为神官,该教姑娘们正当营生,让她们学会一门技艺好融入社会,逼迫她们卖艺以后怎么可能嫁的出去!你这婆娘干的事情既不合情又不合理,而且还不合法!”

  三合义愤填膺,他三步并作两步,一鼓作气跳上花朵型的高台。此刻夜神的庙宇里已乱做一团,姑娘们四散奔逃,躲避崩塌的围墙和神殿碎裂的砖石。她们瑟瑟发抖,相互依偎在一起,眼中闪烁着惊恐的泪花。观众们很快由震惊转为震怒,他们叫骂起来,有些冲向祭台,有些则围住女孩试图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年久失修的神庙一角终于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震动,石柱断裂成几节,重重砸向松软的地表。一股水柱冲天而起,蒸汽升腾伴随浓烈的硫磺味。红月当空的夜晚,这座地处偏僻的奈落神殿彻底走向覆灭,在它的遗址之上即将诞生一座象征夜神降临的温泉圣地。

  火焰熏燎间,祭祀看见一头小怪物朝自己冲了过来。这玩意儿个子不高,穿着脏了吧唧的白色粗布外套,满头卷发下是少了一边眉毛面目狰狞的脸,下巴胡茬稀疏,明显还缺了一块。祭祀充分发挥身为女性的优势吓得尖叫起来,她不确定看到的东西到底算不算人。众目睽睽之下,这坨小怪物扛起祭坛之上同样惊吓过度的女孩转身就跑,速度快得连温泉泼下的热汤都来不及沾身。

  三合玩了命的跑,他一路向北钻进树林,仿佛途中还撞到一袋子散发难闻气味的垃圾。直到他听不见身后的追赶与喊杀声,才放慢脚步,轻轻的把肩上的乘客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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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4,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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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唯有逃跑他练得最熟,倘若日后有什么人发明出名曰“酷酷的逃跑比赛”,三合一定能拔得头筹。他满头大汗,汗水濡湿衣襟,煤烟熏染的脸上一对警觉且机敏的眼睛烁烁放光。

  女孩靠在树干旁缩成一团,尽可能挡住近乎全裸的身体。她泪眼婆娑,惊魂未定。女孩的记忆因恐惧而变得支离破碎,刚才自己还安逸的躺在木炭加热的石床上,翘首以盼祭祀主持的传统仪式结束后,现场观众为她点亮意中人的火把。

女孩  模糊的记得听见野兽般的嘶吼声从天而降,时间凝固住了,冻结成一个个零散的画片,红月渲染的悲怆氛围里每一幅都堪称世界名画。

  先是火,熊熊烈焰与爱蒙达之月遥相呼应,进入画框的还有祭祀捂着腮帮子粉妆崩裂惊恐的脸。记忆的画师奋笔疾书,一只小怪物扛起自己,姑娘想呼喊,突如其来的焦油堵住喉咙,她伸出手与照顾她的祭祀手指相擦而过。

  姑娘对神庙崩塌的末世画卷印象深刻,冲天水柱分开建筑,仿若神话故事里神仙分水的致敬表达,祭祀丢出手里的短刀,眼里饱含自求多福的祈祷。

  她还记得自己呼吸困难,只能艰难抬起头,看身后追逐小怪物的观众试图挽救自己于水火,可那小怪物身形灵活,辗转腾挪,避开见义勇为的热心人追逐,把她带入这片黑暗森林。

  “你、你想干什么?”姑娘怯生生的问,同时内心祈祷对面是个可以用语言交流的生物。她莫名想起奶奶讲过山鬼抢亲的故事,生怕自己后半辈子只能过茹毛饮血的日子,身边环绕着自己生出来的小怪物。

  “救你。不幸的好姑娘。”

  女孩听见人声松了口气,这起码证明两件事——其一,对方是个有脑子的男人;其二,用不着给他生猴子了。

  “谁要你救我!”

  姑娘站起来,尽可能用最严厉的目光俯视三合。她在奈落神殿里学过形体课和表演课,知道怎样的情绪表达配合肢体动作会让对方感觉到压迫感和气势。

  “可是……你是不是撞到脑子了?”三合委屈的说。

  “可什么是,快把脏手拿开,不要到处乱摸,你这个肮脏的矮人。”

  “我不是矮人!”三合有些恼火,他觉得是自己救下的姑娘,虽然不至于以身相许,但也不能对救命恩人搞人身攻击。

“那快  滚吧,长毛小妖精。”姑娘双手掐腰盛气凌人。撒着亮粉的短发衬托出精致五官,匀称身段站在舞台上定然会是位好演员。她向三合掳走自己的方向张望,树林外闪过几许火光,显然搜索她的队伍正寻迹而来。

  “谁是妖精,我是人!你穿得那么少,我还说你是魅惑人心的海妖呢!”三合拉开嗓门,打算用声音压过对方的气势。他救人合情合理,为什么被救者反倒要怪罪自己。想到此三合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从邪恶祭祀的刀尖下救了你,否则你就让人开膛破肚了。”

  “你懂个屁,矮子!你明白我等这一刻多久了吗!用了多少神殿积分才换来可以提前躺到祭台上等着观众为我点亮火把吗!”

  “开膛破肚很疼!”三合的口吻仿佛一个过来人,他还记得持矛兔人让自己屁股遭受的苦楚,要是肚子上来一下准保更疼。

  “你疼吗?疼吗!”姑娘说着用手里包着锡箔纸的木刀连连戳向三合的肚子。她一边手舞足蹈比划起来,一边悲愤的说:“我身边还有个道具,就算用木刀扎下去纸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疼。按照既定流程纸人给到一个破开胸膛取出象征心脏的纸团,我双手在空中挣扎一下,配合祭祀走调度。然后跳下祭台开始独舞,这段献给夜神的祭祀演出就结束了。”

  “所以我看到的都是假的?”三合心里不由一惊,顿时觉得自己伟岸的英雄功绩荡然无存。而且他似乎坏了这位姑娘的好姻缘,加上捣毁夜神奈落神庙,累加的罪过可不轻。

  “废话。谁愿意躺在那等着刀子捅过来,现在可是文明社会!”

  “可是为什么?”三合不依不饶,他觉得还是缺乏合情合理的理由,奈落神殿半夜搞如此低俗的表演,传出去委实影响夜神的名声,而且不合法。

  “什么为什么,想找个好男人趁早嫁出去难道还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你们穿得实在……特别是铃铛……”

  “才艺展示环节啊,才艺展示。我们要表现得既能歌善舞,还知书达理,难道真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祭台上全脱光了,岔开腿斜劈七十五度才叫‘展示’?你这人思想怎么如此龌龊,难怪不长个儿!”

  三合缩起肩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以为完成了一件英雄壮举,到头来既不合情又不合理的人反倒是自己,而且还干了拆人神庙的非法勾当。三合心情沮丧,人生信条的地基一角已然崩塌。

  “可心疼死我了。”姑娘哭哭啼啼的说,“那么多夜神会员积分呦!”

  正在三合举足无措,想着要不然就把姑娘送回已经覆灭的奈落神殿之时,身后的草丛里猛然站起一个人。

  “忒!你这……”

  那是一位赤裸上身涂满生油的青年,他原本作为观众参加了今晚的活动,此刻是搜救少女行动的急先锋。他短发短打扮,浓眉大眼,口鼻宽正,仿佛从英雄史实的古画里走出来的屠龙者一般。青年手持阔刃短剑大喝一声,吓得姑娘忙跳进三合怀里。

  年轻人睁大眼,借朦胧月光看清三合到底是什么东西,才继续故作凶恶的说道:“放开这位楚楚可怜的姑娘,你这短手的长手矮人!”

  “怎么上来就骂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三合再也受不了一夜两次的人身攻击。他用力推开姑娘,跳起来朝青年膝盖就是一脚,踢得对方松开武器蹲在地上哀嚎,眼角渗出点点泪花。

  “勇者,救我!”

  女孩借三合的力道顺势一滚,抱住男子另一条大腿,瞬间目光摩挲注满似水柔情,她的演技逼真堪比蒂凡尼顶流的舞台演员。

  “好姑娘,放心,你安全了。待我杀了这吃腥的长手矮人。”

  “不,你已经救了我,不要再徒生杀戮了。”女子眼神落落大方,说到动情之处竟飘出一滴绕骨柔的泪水。抱住男子大腿的手不由增加了几分力道,她柔声细语的说:“敢问英雄名姓,从何方而来?”

  “在下七国曼陀罗地方人士,乃薰衣草花海家次子,今见姑娘三生有幸哇。”

  “他,身世很好吗?”女孩仍匍匐在地,借朦胧夜色与树林掩映别过头用唇语急迫的询问三合,这长相还算标志的傻小子家世如何。

  三合一时语塞,他知道姑娘的目标已牢牢锁定在这位相貌堂堂的好青年身上,打算以身相许。可怎无奈,给人牵线做媒的活计三合着实不擅长。他搜肠刮肚,试图从熟悉的经文里找到个把提示,帮这位姑娘达成心愿,同时也算让自己的良心不至于太过自责。

  是大户人家的小儿子,依我看估计是夏国传来的武侠故事看太多,有点魔怔了。

  林不知何时拧开信筒盖子,看眼前这场闹剧如何收场。寄居蟹一只眼望向扭抱一团的年轻男女,另一只眼颇为恼火的瞪着三合,好像他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错事。

  “有钱。”三合向姑娘回以唇语。他用余光看到信筒里扎来的严厉目光,只翻译了前半句便默不作声。

  女孩感恩的朝三合眨眨眼,长且密的睫毛打出一串如同暗语的提示。三合虽然不明白,但仍然读出了其中感谢的含义。

今夜  星光璀璨,虽然历经波折,可终归清空神殿积分还是为姑娘兑换了一段好姻缘。她二话不说站起身,强拉硬拽把身上涂油的年轻少爷拖往奈落神殿废墟的方向去了,二人有说有笑,光看背影就觉得十分般配。

  这是件英雄救美的大功绩,理应受人褒奖,任人传颂。故事里游历世界,远道至此的好青年夜宿奈落神殿,从自称“林鸡儿大神”的怪人手中救下一位柔弱少女,单凭此事就值得女孩以身相许。

  树影婆娑,搜寻好姑娘的人们返回神殿,清冷的夜风里只剩三合一人靠着树根独自颓丧。

  瞧你都干了什么。

  “从结果来看给他俩牵线搭桥,让他们喜结连理。这是好事啊。”

  你认为是好事?你仅凭一己之力就捣毁了夜神奈落的神殿。林的话一针见血,逼得三合没办法找借口。而且还假借我的名义,我!无上正觉——钢铁慈父——尊主——圣金牛——大海蛇,海洋之神卡利普索最信赖的羽神,弗兰克·吉瑟斯开天辟地格瑞特全能帕沃至高坡菲无敌安珀儿·林!

  “我下次一定报全名。”

  你认为我在乎的问题症结在名字上?寄居蟹摩擦金属信筒,发出冷笑般的杂音。你什么也不懂,夜神的心眼比针尖还小,拆了她的庙可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那现在怎么办。”

  三合这一夜经历了太多,当分泌的亢奋与激动逐渐褪去,他已虚脱得脚底发软,顾不得思考身为十三位主神之一的奈落会如何亲自惩戒凡子。

  跑,赶紧朝着沙海走,连夜出发。趁众神现在实力不济,跑出夜神神殿的势力范围兴许还有救。

  三合扶着树,艰难而行。他突然想起什么,对胸前的寄居蟹说道:“说来奇怪,刚才背着姑娘跑的时候我好像撞上一袋子垃圾。”

  哦?是吗,干垃圾还是湿垃圾。

  “不知道,味道挺大,触感略硬。”

  你还有闲心和我逗闷子,看来是还不累,不累的话就跑起来。

  红月歪着头,努力照亮三合前行的道路。距离天亮还有一小段距离,周围万籁俱静,能听见远处的废墟上,人们绕着温泉水池齐声高唱祝福新人喜结连理的歌谣。

  此时,站在残垣断壁上主持婚礼的祭祀考虑在此处依托温泉名胜开设一间机构,旨在专门有偿培养女孩,尖帽城出身的她决心仿照家乡名胜,为新的奈落神殿取名为“温泉畔大学”。她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女校、教师又是怎样的头衔,但夜神奈落记住了。若干年后,当众神开始考虑自己的信仰体系如何下沉到细分信仰市场之时,奈落神殿摇身一变迅速成为遍及大陆各地的连锁女校。

  全日制、有食宿、教学科目齐全,设置奖学金,毕业后包婚配。没有打算结婚的女孩通过系统学习也能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在上流社会的社交界混得风生水起。到那时祭祀的头衔变成校长,助祭就是授课老师,她们和来上学的女孩们一样高兴,因为再也不用年复一年重复着需要解剖躺在石板上的纸人这项昼夜颠倒的辛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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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合情合理合法作为人生信条的三合此刻应该停下脚步认真思考,夜深人静、荒郊野外、四周无人、地处偏远,他能撞上一袋垃圾,这件事就极为的不合情、不合理。加之这袋子垃圾的出现可能不具有合法性,或是预示着存在一桩密谋非法勾当的可能,因而更值得三合的脑子转起来。

  小矮子抱着怀里的信筒跌跌撞撞朝着和二子约定的沙海方向蹒跚而行,再过一会儿东方便会露出鱼肚白,他急需找个安全的地方打个盹,消去这一夜混乱造成的周身疲惫。

  其实只要三合当下停住脚步,认真思考有关一袋垃圾的人生哲理,他很快就能发现自己的人生之路即将走到尽头。

  这身材矮小的生命沿着命运规划的崎岖道路来到朝圣的独木桥前,脚下是黑衣人无休无止追杀构成的万丈深渊,头顶可能还有众神小肚鸡肠的相互算计。先一步等在独木桥对岸,欢迎三合步入死亡的告示牌醒目的写道——杀了像个孩子的。

  送走欢天喜地的一对儿新人,只要在原地再待上片刻思考如上内容,三合就可以此长眠,再也感觉不到疲惫。顺带着也没了接下来将要引发掌控因果关系的“胡铁效应”,对所有因此卷进来的坏人而言都是好事。

  包括吉克·吉甕。

  当三合以“林鸡儿大神”之名捣毁夜神神庙,又误打误撞成就一段好姻缘,为逃避潜在的神明老爷责罚连夜远走高飞之后,吉克·吉甕摇摇晃晃从一片荆棘里站起来。他开始胃痉挛,扶着树干呕了一会儿。为保住难能可贵的水资源,他用力憋气把反刍上来的流体塞回胃里。

  就在刚刚,分明有什么东西撞了他,并把他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法师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意识有一段时间,故而慌忙四下张望,寻找肇事者的踪迹。这位名义上的毁灭大师认为肇事的是头野猪,可林间淡淡的香水味让他恍惚。分明黑影窜过来的时候还背着位姑娘,吉克·吉甕觉得既然是位姑娘,又怎么可能半夜骑行野猪赶路。

  他借月色寻香探路,很快就发现了三合蹒跚向北的踪迹。

  算了。法师皱着眉头内心暗自叹气,算我倒霉。

  他放弃追上肇事者讨个说法的打算,对于两天前刚逃离沙海的中暑患者而言,短期内不想看见一丁点沙粒出现在面前。吉克·吉甕装模作样掸掸灰尘,为了完成宗师交代的任务,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够爬到“毁灭大师”高位开启全新人生,他决心继续向南,追索占卜结果里那个模糊的“像个孩子”的目标。他很好奇,不知等在任务尽头的究竟是什么。

  黄土漫天、曲径通幽、潺潺溪流、一枚宝珠,或许角落里还点缀了几位小肚鸡肠的神明老爷——那幅能解读出许多主观内容的占卜沙画里,吉克·吉甕唯独对“像个孩子”的身像印象深刻。

  正当法师浑浑噩噩,抓着游离在现实之外的思绪驰骋的时候。树林间赫然出现无数火把照亮月夜,一群人拦住吉克·吉甕去路,为首者年近四十,半边头发稀疏,显然刚用不太锋利的工具打理过,比如以头抢地用力摩擦。他们是来参加奈落神殿相亲大会的观众,此刻还不知道姑娘已牵着意中人的手返回一片蒸汽升腾的汪洋神殿废墟。人们义愤填膺,誓要找到摧毁神庙、扰乱相亲现场、掳走一号女嘉宾的邪恶生物。

  眼前这形似大号垃圾袋的瘦高个恰好站在“邪恶”与“生物”的定义交汇点上。

  首先,黑影迎头撞击时吉克·吉甕的兜帽滑落,露出毁灭大师脸上纹绣的奇怪线条,一对营养不良的黄眼珠里还闪烁吟游诗人经常描述的鬼魅之光。再者,他呼吸粗重,佝偻腰身,拉风匣般发出嘶嘶怪叫,一只手扣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的怪模样与普罗大众的审丑不谋而合。最关键的一点——他的确是个喘气的活物。

  领头的男人微微点头,夜空里散发阵阵难闻味道的家伙符合他的原罪观——丑即是原罪。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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