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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題(武俠小說,沒有想好名字)
伯勞鳥
2024-04-25, 00:09
Post #1


倘若我是一股非得如此的力量,那該有多麼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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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正潛伏在黑暗之中。於福來客棧的後巷,有一個所謂的鬥狗場,以人作惡狗,相互啃咬。
而狗沒有名字,癲狗,餓狗,隨意地加一個詞,那就是他往往能得到的代稱。在黑暗中沒有燭火,只有晞明的星光和月色。至於燈籠,那光芒遍照不至此處,只拂照那些貴人。
「餓狗,我全副身家在你身上了!打死那傢夥!」
面前的是,另一名乞丐。狗不知他從何而來,只知道把面前的對手打殺,便能夠得到今天的飯,和活到明天的機會。
兩人間的氣氛僵持,那名乞丐身上只有破爛衣衫,但手握著一把生銹的尖刀,沒關係,要做的事也是一樣。
狗弓下身子,微微兜起的手上捧著一撮塵土。他的眼睛在夜晚中很是靈敏,比白晝更甚。
乘著月色,乞丐手上的尖刀泛著慘淡。他宛若另一隻餓狗,面上的表情猙獰,恰巧他的鼻翼寬敞、怪眼滾圓,使惡相更顯。
第一波的進攻,總是閃不開的。尖刀劃破潮濕的空氣割來,擋在胸前的手臂流出黑血,如同泥土似的黑血。
狗反手擋開尖刀,右腳後跟以兇猛的勢頭撞向乞丐的左腳背,劇痛使那人的動作頓了一頓,這就足夠了。
一時間,塵土飛揚,乞丐一邊胡亂地揮著生鏽的尖刀,另一隻手扶著眼睛向後退去,手肘撞到牆壁也渾然不覺。相比起用手指插眼,地上的塵土更加容易命中對方的眼目,這是狗為了活下來而總結出的經驗。
在夜晚中,鏽鐵和黃金相差無幾。狗貪婪地吞吐著潮濕的氣息,也許明天便就沒有下一口氣息了,非得珍惜不可。
前臂的傷口發熱生痛,和之前不同,他還是第一次和手握武器的對手交手。尖刀的金創令他陌生,因此厭惡。
狗並沒有等待太久,求生本能催促他盡快下手,他壓低身子,雙腿使力,撲向面前的乞丐。
狗把乞丐撲倒在地,他握緊拳頭,像猛犬展露獠牙,殺人在福來客棧是無罪的,那只是和行酒令、賞琴似的娛樂。
手臂挾帶著風,精準地命中乞丐的手腕,把尖刀打飛,打著轉,揚起塵土。
狗的雙膝壓在了乞丐的胸脯上,逼使他把空氣呼出,遙遠的樂聲傳來,天上人間,與他無關。
如弓弦蓄滿能量的拳頭向下毆打,鼻骨粉碎的觸感傳到狗的手上,身下的乞丐血流披臉,但是遠未結束。
他感受到高處窗台的目光刺得他脊背生痛,那是殺戮的期許和命令。餘光望去,有好幾名腰佩犀角帶的公子哥正在冷眼旁觀,偷笑著眼前兩隻惡狗為了一餐飯的惡鬥。
狗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人的額頭和下巴,並不是所謂溫柔,而是這樣能夠最快終結對手生命。
伴隨著雙手猝然的發力,清脆的聲音響起,狗迅速地斷開乞丐的頸骨,現在已不是乞丐了,只是又一具餵豬的屍體。
「好瘋的餓狗!」
那些贏錢的人不由得驚呼,這就是福來客棧為了招攬食客的節目,有個名堂叫狗咬狗。無他,兩名連狗都不如的人撲倒對方,彼此惡鬥,彷彿兩頭狗在為了爭吃肉骨頭一般,久而久之,人人以為貼切,因此得名。
而名為「狗」的少年就是常勝冠軍,不過這所謂常勝冠軍的冕位,既沒有帶來財富,也沒有榮耀加身。
有的,只是幾口殘羹冷飯,和一個馬廊附近的巢穴,僅足以遮風擋雨。至於工作,狗並沒有戶籍,因此無人敢用,那怕嘗試去做苦力,也由於沒有同鄉而被排擠了出去。
兜兜轉轉,他終是回到了福來客棧。掌櫃吝嗇金錢,沒有請上退伍甲士作為保鏢,卻只用他湊合。
狗卷緊了不知哪裏檢來的草席,熱量從傷口蔓延到全身,而且肌肉硬生生繃緊起來,疼痛無比。
「喀.....喀.....喀......」
牙關咬緊了起來,那刀上有毒,使他備受折磨。眼界中的一切猩紅,如眼底有一萬個太陽咆嘯,一身的力氣似被抽走,軟綿綿地無半分力氣。
狗的下巴和脖子僵硬,他蜷縮著身子,連今天的飯也沒多少心情去喫------幾條酸菜,一塊死豬肉和冷硬的剩飯。
但狗仍喫了,吃飯乃是人生頭號天字第一大事,能喫飯就活,不能就死。他艱難地使著雙手,大口地把飯掃進口中。
破傷風使他的下巴幾乎無法張開,手也無法動彈,一時間,狗把自己的飯食不小心掃到地上,沾滿了塵土和沙石。而他毫不猶疑地趴到地上,開始吃起了飯食,一口又一口,彷彿餓狗搶屎。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伯勞鳥: 2024-04-26,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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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勞鳥
2024-04-26,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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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一)

「破傷風,要三個月才能好。」
請來的上門郎中乜了一眼發著高燒,手臂傷口發黑流膿的狗。這並不是掌櫃有多麼慈悲,單純只是害怕瘟疫蔓延開來,於是才請了個兼職相卜的行腳郎中,觀望是否瘟疫。
「三個月啊?這卻是有點久了。」掌櫃的外表慈眉善目,甚有福相。他的眼目漆黑而又濕潤,眯起來的時候彷彿落淚,或者微笑。「我倒是不如養隻新的狗兒了,反正客人都說他是常勝將軍,總是一面倒的比賽看著沒有意義。」
狗沒有撲在掌櫃那用金線紋貔貅的高底黑靴上,唯獨一件事他還能自己作主,那就是至少真別死得像隻狗,而是像個人。
掌櫃的性子冷酷無情,他朦朧的雙眼看見掌櫃的嘴角抿著冷酷無情的線條,眼角的餘光正看著他,如正審視一件貨物。
不,他可更不值錢。糧食放在糧倉可收藏數年,金銀財寶更遑論腐壞,可這頭狗得醫藥飯食,保不準最後還會死掉,只能丟到亂葬崗讓野狗囫圇分屍。
狗又望向郎中,那郎中的臉上滿是摺子,以及許多麻子,八字眉下的一雙三角眼似乎帶著些憐惜的神態,彷彿提前為他哭喪。
「走遠一些,對,別讓他聽得真切了。」
掌櫃望向狗一眼,移了移腳步。蒼綠袍子的袖口掩著嘴,緊了緊犀角玉帶,悄悄和郎中講上幾句。
不久後,掌櫃興沖沖地回來,甚是喜悅。他想到了一條計策,使自己不會因為野狗虧蝕,福來客棧更可以大賺一筆。
第二天,晨光清虛虛地照下,狗不討厭晨光,這是他難得能休息上一些時候的日子,至少比起黑暗讓人安心得多。
這時,昨天的那名郎中進來,他一隻手上拿著裝在陶壺中的膏藥,另一隻手上則拿著一碗漆黑如墨的湯藥。
「醒來,喝藥了。」郎中把湯藥放到地上,俯視著狗。「在夜晚又有一場打鬥,明白嗎?把你受傷的那隻手伸出來,快點。」
狗順從地把手伸了出來,郎中仔細地把茶色膏藥塗在傷口上,它甚是清涼,使狗打了一個激靈。
「每當膏藥泛起黃點的時候,撕下來。在中午的時候,我會再過來一次,你得磨練好你的斗性和殺性,不然會在晚上死去。」郎中望向地上的湯藥,「你最好在我面前把這玩意飲了,否則你這個傷口一輩子好不了。」
狗大口地喝著湯藥,那並不怎麼好喝,正如俗語所言,良藥苦口。苦澀的汁液落到喉嚨,化為清涼甘露於腹中,身體的熱力漸漸地散去,彷彿傷口流走的血一般。
郎中卻沒有望上一眼,他要做的事已經完成,剩下的和他無關。這狗生命力頑強,不會輕易死去,即使沒有任何事是使他非得要活下去的。
膏藥很快地泛黃了,而當狗注意到的時候,那塗抹上手臂的膏藥已經浸透膿液,散發著一股病患特有的惡氣。
他百無聊賴地躺著,像是活著也不會遭遇什麼好事,陽光璀璨,奪去他的目光,使眼底暈染一片猩紅。而耳邊則總是一片片嗡嗡聲,彷彿有一萬隻蒼蠅正在嘈鬧。
郎中又來了一次,把膏藥小心翼翼地刮下。原本茶色的藥膏現在染成瘟黃色,並且全然失去原本的黏性,濕得彷彿剛剛浸過水一般。
「傷口應該不會再流膿了。」郎中把藥膏收集在陶罐中,「你看,你的血變紅了。」
狗嗅了嗅手臂,傷口泛著鐵銹味,而不是病患的氣味,仔細望去,那血像是涓涓細流,逐漸滴落到狗的手肘。
「多謝了,大夫。」
狗收起了手臂,他感覺自己在晚上又能活下去,不至於會死亡。但狗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他能呼吸的最後一晚。
夜晚再一次侵襲而至,她向來是甚快的。狗只後悔自己不識文字,使得大好光陰白白浪費。
但這次卻不是在客棧的後巷了,狗被蒙上眼睛,宛若使一匹獸於不安和驚懼中重獲血性一般,坐在搖晃不定的木轎上,從呼吸以及說話聲中,他聽見只有兩名轎夫。
狗靜靜地等待著,他有預感,一種結束會降臨。他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昨日的那名背時貨死前的場景卻忽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而那種結束的名字叫死,狗聽說過,也製造過,唯獨沒有體驗過。木轎的搖晃恰到好處,令狗昏昏欲睡。
這時,狗的目光瞟到自己的手邊,有一把兵器,那是一把彎刀,形制並不是那些公子哥常佩戴的,柄首有一匹說不出名字的野獸首級浮雕。
但是彎刀本身徒然只是讓人聯想到咀咒,不如說,弦月本身就像是一次咀咒,高懸在天上,隨時準備收割生命。
狗掂了掂彎刀的重量,並不輕,煞是沉重。那正是奪取他人性命的重量,而狗已經做好自己因此流血、死亡的覺悟。
他走出了轎子,眼前的場景是園景,使他自感形陋的美麗園景。鳳凰木像是鮮豔的火,想把整片夜空染成它一般的赤紅。往下望去,牡丹雍容華貴,如仕女裙上的刺繡。
那牡丹的色調是淺淡的粉紅,像透著血光的絲綢,再映到牡丹之上。狗向前走去,手執彎刀,月影照人,他恍惚中嗅到撲鼻的血腥氣味。
一名公子哥握著一把摺扇,狗眯眼望去,其上的反光和昨天的金屬尖刀很像,而每把扇葉都有一掌之長。
那公子哥腰佩犀角帶,身上的衣衫是綾羅綢緞,泛著深重的藍,伴隨著公子的動作,彷彿海面拋起陣陣漣漪。
但狗卻沒有看見他的面容,而是由一個面具取而代之------那是副醜惡的面容,獠牙畢露,雙眼窄銳,兩邊面頰的骨突出,正是魑魅魍魎中的其一。
「你就是那頭狗吧?」公子哥舞了個扇花,乘著月光的扇葉晃得炫目,「你得死了,死得像一頭路上的狗。」
「也許吧。」狗沙啞地說著,雙手本能地高舉著彎刀,「反正人不是死,就是活的。」
「那你得死了。」公子哥合起摺扇,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可以來了,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本事。」
狗方才發現此地並不是泥土地,而不是石板路。這代表他不能使用自己慣用的把戲,用泥土遮蔽他人的視線。
公子哥卻先動了起來,在狗下一次眨眼之前,藍袍飄起,扇刃於狗的胸前留下傷口,那是如此之快,甚至沒有因此滲出血來。
腳跟著地,公子哥又轉了好幾圈,刃鋒似是輪轉,血腥灑落在地,自扇刃滑下。
兩刀,三刀,四刀。狗的肩、胸、臂又添上三個傷口,而彎刀到現在還沒有揮出,再等等,狗說服著自己,傷口很痛,但是絕不致命。
對手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玩弄自己。狗忍耐著苦痛,靜靜等候對手走近自己刀內三寸的範圍之中,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必定命中。
狗揮刀的姿勢極其誇張,完全沒有護住要害,而是手臂順著身軀,大幅度地扭曲,甚至半隻左前臂都穿過耳後,只有右前臂護著身軀。
無他,對手明顯地比他快太多、強太多了,像是蒼蠅,當想拍上去的時候,才發現對手早已飛得遠遠的。
那就只能賭運氣地,拼上一刀。活下去向來並不容易,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對手未盡全力。
福來客棧中許多人都因此,變成他活下去的資糧,他們都太過小看生死之間的爭斗,並且因此而死。
「打算拼命來上一刀嗎?」那人半開扇刃,狗的夜眼中看見,致命的光芒上沾著自己的血,濕潤而又黏稠,腥味伴隨著扇動而來。「我建議你別這樣做比較好,這是真的。你認真起來的時候,我就也得認真起來了。」
狗的腰部好像擰緊的繩,這是他思考過的一種刀法,又或者拳法。
總而言之,在對手進攻之前,用手上的彎刀全力劈下去。因為他也不知道其他方法,可以讓自己戰勝面前的男人。
公子哥的魍魎面具彷彿在替他獰笑,長袍翻飛,狗瞥見一眼其上的金線刺繡,那是匹爬上崢嶸山巖的猛虎,和那優雅的武器格格不入。
帶著魍魎面具的人影再次運起使人看不見的步法,他化作光影流波,狗不知道那是什麼武功,只知道那是一種使人看不見的技藝。
倘若有人行走江湖,知曉八大山,便也知曉這位公子的武功路數來自於點蒼------善使判官筆、峨眉刺、三尺短刀,乃至於鐵扇,姑勿論手上功夫如何,腳上輕功倒是得到點蒼真傳,便在門中苦修的人,也未必能有其造詣。
但是狗卻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自己觸碰不到魍魎,只知道自己即將揮出的那一刀無從寄託,恐怕只能徒然抱著一腔憤怒而死。
而他要活下去,至少要在魍魎之後死去,才能甘心。他的雙眼捕捉到那人影,雙手鼓足力氣,彎刀破開狗的恐懼和凝滯的空氣,化作一道惡風。
而刀刃堪堪沾到魍魎飄過的衣擺,只切割下其中一個角,血肉上卻沒有痕跡。金屬敲擊的聲音響起,鐵扇合起,順著刀刃劈來的勢,強壓送向地面!
這本應是賣藝人常常表演的把式,名為避青入紅。事先演練的兩人,一個把武器前刺,而另一人預先做好準備,用手或短兵將之下壓,再利用短兵迅疾之利,往對手的要害刺去。
「颯」的一聲響起,狗感到頸部一陣劇痛,他眼見自己的脖子流出鮮血,散發著鐵繡的水從中泄出,彷彿是要逃離這將死的肉體。
死的預感在他心中生起,那卻不是一種景象,也不是一種恐懼,而是一種感受。
那是令人作嘔的甜味,在舌頭上化開------最終落到喉嚨,卻變得腥苦,那是濃鬱無比的血腥味。
狗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的血,生命之源正在流失,手沒有放開武器,但另一隻手卻已經捂著正在失血的喉嚨,即使已經知道毫無作用。
魍魎已經對眼前的死人失去一切興趣,那不過只是一具屍體,是抒發血腥之後的殘渣。他接過侍女戰戰兢兢地送來的絲綢方巾,細細擦拭著鐵扇。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伯勞鳥: 2024-04-26,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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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勞鳥
2024-05-05,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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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意識墜進黑暗,死的引力使他落入九泉,彷彿陷入安穩的睡眠。不知怎地,他看見一條煞是清澈的河,朽敗的枝條上有夜雀啼唱,清脆如摔破琉璃盞。
「你要安然地死去,還是要像是一頭狗般活著,晦暗的殘生下,只剩下復仇二字而活?」
聲音自虛空響起,狗甚至無力張開眼目,而他如此回應:「操你媽的。」
沒有人有權決定他的命運,無論是生還是死,都該是由他自己發落的,不到別人多廢口舌。
「哈哈哈哈哈!」那是一道蒼老而又爽朗的笑聲,狗能聽見那來自於老人,「我果然沒有看錯,我就是要這種人,甚好!」
狗倘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全身劇痛,彷彿正被另一頭惡犬不住地撕裂著,這是一種美好又無恥的疼痛,足以提醒他仍未死去。
而那個救了他的老人相當健談,那怕狗現在甚至說不上幾句話,他仍自顧自地說著些江湖上的故事,有時是讚許某人行俠仗義,有時則是痛斥某位綠林好漢的背信棄義。
「我接下來要教的技藝,是要你命來換的。」直到狗終於能夠勉強半立起身子時,老人方才嚴肅地說,他的聲音如石頭般堅硬,並且沒有平時的笑容。
老人平常的外表並不兇惡,甚至稱得上慈祥。狗本能地知道,他的笑容並無惡意,而是發自內心的澄澈笑意,也許他很孤獨,只是缺一個人說話。
更何況,他只有一隻手,另一隻手,只是任由空蕩蕩的長袖飄動。這令狗不由得懷疑一件事:他能夠怎樣揮舞自己腰間的那把長刀?
「我是五聖門的人。」老人自顧自地說著,「而有一門神功,名曰黑煞功,恰好能夠讓你有報仇的力量,但是你會命不久矣。它會耗費你的生命,轉化成貫通奇經八脈的內力,那怕你原本已經經脈徹底僵硬,無法運功,那怕你是一個經脈盡斷的廢柴,這門武功也足以讓你變成高手。」老人在懷中抽出了一本書,「但是許會比死還難受,我想這些是我必須要先說清楚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殺死那個公子哥嗎?這就有意思起來了。」
一種漆黑的甚麼在狗的心中燃燒,那是破壞的慾望,毀滅的慾望,他想要把優越過他的事物通通燃燒,直到變成灰燼,隨風飄走為止。
埋藏在大腦深處的生存本能,告訴他不該如此,自己已經難得逃得一命,如果要冒著死的危險,再淌這混水的話,豈不就是太愚蠢了嗎?
但是狗已經死過一次了,這種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服------漆黑、愚蠢、淺薄的情感衝破生存本能的封鎖,用狗的身體,狗的嘴巴說出了答應的言語。
「管什麼黑煞功,如果學了的話,我就不會再像現在這個鬼樣子,對吧?」
狗這樣說,誰也說不準明天,也許他明天就暴斃了------惡狗寧可學習這門武功,也不要再受制於那個公子哥。
而黑煞功的第一步,則是藥浴。天仙子、顛茄、夾竹桃、乃至於見血封喉樹液,和五十五種毒蟲。
這一步的藥浴名為蛻胎,名字響亮,但不過是使猛藥,強行把因年長而閉塞的沖脈重新運通内力,和徹底毀壞本應起到約束經脈功能的帶脈。
但狗從未練武一天,即使沖脈暢通,若三天之内未有運功,也只會再次閉塞,甚至比現在更慘,變成徹底半身不遂的廢人。
「第二步就是運功了。」
老人伸出左手,腰間的長刀------不,斷刀出鞘。不是短刀,也不是單刀,而是僅有一尺長的生銹斷刀。
「你且先看著這手刀法,你的身體會自然地吸收藥力,丹田,應該說小腹部分不久會產生一股熱流,然後將之順著血管流動。」
刀柄在老人的掌中旋轉,似是區區玩物。而後,老人猝然把斷刀高舉,自上而下,砍出一刀,宛若天雷劈落。
「歸根到底,武功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無論你使甚麼兵刃,又或者懷著何等心思習武,都非得記住一件事:只需要貫足殺力,那任何精妙的招式都只是門面功夫。」
老人放開刀柄,尾指輕觸柄尾。斷刀如活物一般倒捲翻飛,又一次被他反手握住。這猶如魔法一般的刀法迷住了狗,使他暗暗發誓,自己未來是要使刀的。
蛻胎的過程只有痛苦,藥力浸透到四肢百骸,經脈、骨骼、乃至於血管,五聖祕藥如針刺火燒,墨黑色的妖邪紋路隨著運功,逐漸布滿全身。
黑紋越加密集,彷彿血脈真正按照如此分布。先是手腳,然後是頭部,丹田,最後以心臟作為終點,繪出一個最是幽黑的人心。
狗感覺到丹田有一股寒流,如旭日東升。
他順著這股寒氣,慢慢運轉著自己的内力。這道内力必須要珍惜地使用,否則就只是在浪費生命。
狗浸泡在蛻胎藥中良久,直到渾身發熱,彷彿有針刺在骨骼中逆反而出,他才能夠走出藥桶。
「狗可不是一個好名字。」老人說,他溫和地笑著,「我還會給你武器,給你招式乃至於想要的一切,但代價是繼續練這個會要你命的武功。」
狗沒有拒絕,他已經很是清楚答案-----那答案是虛擲在空中的三個字,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如此,也只需如此。
他面前只有一條佈滿荊棘的康莊大道,用血欠的債自然要用血去還,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日子有功,狗的身體已經充盈内力。這見血封喉神功確是了得,但他始終不明白老人的目的,到底是甚麼?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福來客棧的老闆之所以留著他,是因為血腥的打鬥可以輕鬆招攬客人,之所以捨棄他,是因為他再也沒有價值。
於是他開口問出了那個問題:「為什麼要使我學習這種功法?」
那時,狗正在坐樁,雙腿彷彿乘著虛空而坐,微微地顫抖。和作為「狗」的那時候相比,狗的大腿變得樹幹似粗壯,小腿肚子也化作猛牛般的雙足。
而老人也同樣地在坐樁------但和狗相比,功力的精深程度是天壤之別,也許因為衰老而血氣不足,老人的雙腿並不如狗一般地粗壯,但並沒有顫抖。
「因為你很是適合這門沒有未來的武功。」老人一邊喝著杯中的茶,一邊說著。五聖門早已經支離破碎,再也沒有能夠傳承的門人了,即使只是一點苗頭,也會被八大山中的武人徹底扼殺。
這樣的話,還不如物盡其用,讓一名將死的人去使用這門已經死去的武功,綻放最後一星半點的光華。
「黑煞功是你的夢,是吧?老頭。正如你一直說的五聖門一樣,你想見到這種東西在我身上出現,那怕最後一次。」
狗想起了他曾經的願望,曾幾何時,他只是想活命,為此,真的像是一條喪家狗也沒有所謂。
現在這個老頭心中的,便是類似的事物。在狗的眼中,這老去、斷臂的武人本可隱居遁世,過著安然的生活,而不是煞費苦心地把一個乞丐在亂葬崗中救活。
「我可是正在害你哦?」老人說,「現在興許還不遲,你身上的傷勢,我早已經調理過了。現在散功,還不遲------裝成啞子,隨便找個村落,捱過去你的下半生,也可以。」
「我不想再是這個鳥樣了。」狗想了想,仔細又緩慢地說著,「大字不識一個,充軍也嫌我筋骨孱弱,更別說商賈了。」
他絕對可以苟且偷生,狗是相信老人絕對沒有欺騙他的。起初在亂葬崗,他本來就欠了老人一條命,況且他也分不清老人的言語是真是假。
甚至老人可以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告訴狗只能用黑煞功延續性命,那他為了在有限的生命中報仇,自然會用仇恨作為燃料勇猛精進。
但老人沒有這樣做,他是個坦誠的人,比掌櫃坦誠,比郎中坦誠,也比狗更坦誠。起碼,他沒有用任何事物做藉口。
「黑煞功的另一個弊端是,只有運功時才能夠強大。」老人仍坐著馬步,他的力貫在雙腿,「類似那些吸大煙、吃檳榔的人,因此作為鎮派神功,才無人去練。」
「到時候再說吧。」狗開始習慣了坐馬步,似乎並沒有之前那般疲累,「我先去梳洗一下,難得有熱水可用,不洗白不洗。」
狗走到一旁的廂房,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除了老人是五聖門人之外,他就只知道老人很是富有,富有得能買下一整座位於鬧市旁胡同的四合院。
廂房的布置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能彰顯武人身份的裝飾,但卻有些毒蛇和蜈蚣在附近的陰影處戒備。
狗拍拍腰間配著的雄黃袋,口中吹著老人所教的調子,這兩個乃是驅蟲之法,能夠使老人所培養的蠱毒不會襲擊他。
腳邊的石磚板很是冰冷,使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他連忙再多走上了幾步,三步拼兩步地跳入了木桶中。
熱水對筋肉脈絡有舒緩的功效,有許多說書人常以為非得要什麼天才地寶,或是特殊藥物才可以使身軀放鬆如胎兒。但實際上,足夠的疲累以及一池熱水就足夠了。
他享受地嘆了一口氣,彷彿一切晨練的疲累都隨著濁氣呼出。狗不由得感覺,人活著一生就是為了這些。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地感謝老人。狗清楚自己是什麼料子,一個沒有戶籍的臭流氓,靠著為福來客棧當狗而獲得半餐飽飯,光是在熱水泡澡,就已經是夢中的奢侈享受了。
他望向透著光的窗戶紙,晨曦剛醒,清冷的光芒即使隔著一層窗戶紙也能照物,如同某種溫柔的觸摸。
唯獨那個用鐵扇的混蛋,自己一定要殺死。狗一邊練著拳法,一邊思考。他竭盡腦汁地在自己腦海中挖掘著那人使用過的武功,輕盈、巧妙、借力打力。
那就先賣個破綻,腳步踏出,彷彿爬上黑藤蔓的左手打出勾指,挖向不存在的敵人眼睛。
隨後,蝎尾腳發動,右腳狠狠低掃,削向本應是脛骨的位置。借助黑煞功所給予的無盡藏內力,他可以連綿不絕地打出貫足内力的招式。
但是黑煞功是消耗他的壽命,轉換成内力所打出來的内功。狗沒有打算為了區區一次練習而徹底耗費自己的生命,這不過只是為了自己習慣,習慣真正的武功。
不是像他之前那般的搏殺,而是真正的武功。黑煞功中有招式,自能帶動狗的身軀去搏鬥。
黑血於狗的血脈中流動,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中如有活物,正披著他的肉身行動。狗並不感到奇怪,黑血總有一日會奪去他的身體,到那時候,他就得死了。
好歹,狗還能活到二十七歲。還有三年時間,夠他報仇了。至於報仇之後的生活,他不好想,也不去想。
就這樣,他一直地去練著武功。說是練功,不如說是讓肉體習慣黑煞功的運行,和一般武功相悖。
起初,他總比自己念想中的功夫慢上一拍,變招完全趕不上腦海中的預想,只比一個二流高手好上一些,純粹靠黑煞功所給予的内力和力量壓人。
狗同時也習練了老人的刀法,其名「蠱陰刀」。本是一門獨臂使的刀法,老人以此殺死了他的師兄弟,得償血仇。
「我想,壁虎步就教不了你了。」老人有些可惜地說著,「那玩意以你的天份兩年內是練不到的,但是黑煞功應該也已足夠,其作為鎮派神功是有理由的------雖然因為弊端,所以沒有人習練就是。」
「我得找一個人去練手。」狗說,武功如果不實踐,那就只是白費力氣,「我不想殺良民,那沒有意義,有沒有懂武功的強盗之類的?」
「懂武功,誰還會去做強盜?」老人乜了狗一眼,「去行鏢、或者考武舉人都好得多吧?」
「哦,我知道可以找誰了。」狗拍了拍手,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我的前東家。」
「福來客棧?」老人歪了歪頭,「那裏的飯挺好吃的,你想要殺?」
「那就先來一頓?」狗笑了笑,一錢銀子才得一頓好的,不怎麼便宜,老人是真的富有,「但我怕那群貨色會認得老子。」
「蒙面不就可以了?」老人說,語氣中有對過往的懷念,彷彿蒼茫風沙吹拂,「我以前做過馬賊,師伯把知府的親弟殺了,因此五聖門才被迫落草。」
「那你們倒是一群賊哩。」狗不由得哈哈大笑,漆黑的油漬在心的深處滲透,最後浮現而出,「賊、賊,都是賊。」
「這世間無人不是賊。」老人望著自己的獨臂,其上有練刀所至的厚繭,「那,你想現在就殺過去嗎?」
「那不好玩,我要在他壽辰的時候殺過去。」狗的笑容越來越盛烈,彷彿裂開的傷口,正顯露著自己的白和紅,「那時候必定會有許多高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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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勞鳥
2024-06-04,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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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是一股非得如此的力量,那該有多麼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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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望著眼前的銅鏡,經過梳洗和更衣之後,他的確是位面容不惡的男子,眼目卻陰沉而又含著殺意,渾身布滿的黑青紋身更使其看之如賊配軍之流。
而他此刻卻身穿青色的絲綢衣衫,頭頂髮髻,那又是貴人方可穿著的衣服。和時人以為不同,富貴人家並非必須像是開屏的孔雀一樣似地,使衣衫極盡奢華,使許多刺繡游走其上。
有時,他們也得把自己的光華埋藏。那些奢侈,那些浮華,既是阻擋人心的屏障,也是建立貴賤的樓閣。可於私密宴席中,如此只顯得人生分見外,算不得是一件妙事。
是夜烏雲蔽月,萬千陰影婆娑。唯獨福來客棧的燈籠有火焰在燒,它連環地往上掛去,似是一棵苦苦攀緣在朽木上的爬山虎,正泛著白晝光芒。
狗悵然地望著福來客棧,怔住了好一陣,隨後便走,腰間掛有火石、松脂火把和彎刀,乃是為此行所備之物。
不遠處有兩名穿勁裝的武人看守,皆腰帶朴刀。他們瞥見了狗的身影,但卻未有戒備。
狗把手伸進懷中,因為夜色陰沉,那兩個守衛看不見狗身上的運功痕跡,但不能靠近,否則只會打草驚蛇。
那就先打掉燈籠,狗想。這時他才發現,客棧樓高不過三層,不是原本所以為的擎天高塔。
他抽出了一串連著尾的鏢,這串鏢原是老人仍是馬賊時,特意聘請鐵匠打制的。他拽出其上的活結,原本如蜈蚣一般的繩串鬆開,只需輕輕一拉,就能抽出鏢來。
狗的雙手四指夾著六支鏢,那是只有五聖門仍流傳的暗器手法,名曰扶風擺柳,雙手六支鏢可以分別擊向不同位置。
流麗的黑色紋路,點綴些青色的點,於身上蔓延,那並不表示任何動物,或是植物,而是死亡。
黑煞功中又有伏藏,其中有一切五聖門人所創的招式功法,無需思考練習,即可了然於心。
六盞燈籠,幾乎同時熄滅。狗又抽出四支鏢,其中喂有蛇毒,瞄向兩名武人上身和下盤,於有夜眼的他看來,現在並不比黃昏時暗上多少。
「有刺客!快保護大人!」
他們並非凡者,兩人舞起刀花,把瞄向上身的鏢撃飛,雙腳分別跳向左右。顯然地,兩人以護院維生良久,早已面對無數如此的伏擊。
只可惜,磨得甚是銳利的刀鋒終究還是擦過兩人,喂有的毒即使不至於使人立死,卻也命不久矣。
狗慢慢走近,一邊看著兩名護院好像蹩腳偃師手下的牽絲傀儡一般笨拙地走著。那些捕快許是該來了,自己時間不多。
他拾起其中一人腰間的朴刀,又把另一把朴刀橫在背間,隨後便把門踢開。
迎接而來的,是一把長槍。銀芒直搶頭臉,宛若燕子飛來,狗歪頭讓過,右手上的朴刀已然發動,回劈敵人!
金鐵相交的鏗鏘響起,是包鐵的槍桿擋住狗的刀刃。那人旋了一個槍花,甩開狗的刀刃,後退半步,再次作勢刺來。
這時,狗輕輕呼氣,雙手先是一顫,隨後彷彿化作了千百枚飄搖的花骨朵,帶著千百片銀柳葉------蜈蚣勁,五聖門真傳弟子方能學習的絕學。
那人立時化作一個血葫蘆,肉被削下,千百次的刀刃砍中了他的全身,留下數不清的痕跡,彷彿是夕陽灑落。
「五聖武藝的滋味如何?下一個,不要命的話,就來吧。」
狗借著夜色,望向自己的刀鋒。這朴刀只是尋常貨色,哪裏經得起如此粗暴使用,已然崩刃、缺上好幾個口了。
他輕輕地把刀垂下,望向面前的眾人。掌櫃打得好算盤,宴請好些綠林好漢,使他們能夠代替保鏢行事。
「兒戲!五毒賊子早在三十年前已經被朝廷解散。你又是何等人物,妄稱有其真傳?」
另一名鬍子糾結、眉毛焦黃的漢子抽出一雙奇兵,其刃曲弧,形狀好似一條游魚,正是子午鴛鴦鉞,乃短兵中最擅長纏鬥的一種。
「我是狗。」
狗的手臂使力,朴刀如割開豆腐一般插入石地,又從腰間抽出另一把朴刀來,反手握持著。
而漢子則已運起步法,他的足尖内扣,身體前傾,只有前半腳掌著地,宛若離弦之箭。運起的步法名為八步趕蟬,乃是少林外門弟子必然修習的武功,唯以「疾」為其精要,山地、平原、都是走同一直線。
當狗反應過來的時候,漢子已經貼身,子午鴛鴦鉞彷彿獠牙一般夾來,其特殊的形狀,便是用於一手封住兵器,另一手再迅速順著武器咬上手臂,切斷經脈。
正當漢子揚起焦黃的眉毛,雙手左右月牙正要封住朴刀之時,朴刀卻自虛空升起,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刀從鴛鴦鉞中抽起。
他抬頭望去,眼前的一幕幾乎使漢子神魂俱喪-------狗踩踏在了先前插入石頭的朴刀刀面上,正運刀斬向他的雙眼。這是漢子看見的最後一幕。
「那,我大概知道這些武功怎樣用了。」狗落地後,抽出朴刀,這把材質不一樣,完全沒有崩刃,耐用得多。「各位好漢,可以去死了。」
狗哈哈大笑,中門大開,彷彿擁抱著眼前的一切敵人。他不會退,也不許退,只能踏步向前,運使神功,把眼前的活物殺死------只要頭和身體分家,那自然再無復甦之理了
腥紅的血,直沖他的頭腦。丹田中一股寒氣擴散到四肢,使狗戰慄,想來這便是所謂的熱血沸騰。
他先是運起銀蛇劍法,不,應說是刀法才對。蜿蜒的刀路掠風而去,似是幾縷煙氣向人飄去。
三柄環首虎頭刀、兩把長劍分別向狗的腰間和背心刺去,如沒有橫練氣功在身,那狗便必然死去。
狗卻沒有回頭,五聖門確是有一門需水磨的硬功,而他也恰好耗費壽元,速成了這一門武功。
鍛鐵般的聲音響起,五雙眼睛吃驚地目擊到,狗的身體下有蛤蟆的硬皮,疙瘩和一枚枚的鉚釘無異,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泛著金屬般的反光。
狗沒有更多言語,而是本能地進行反擊。黑煞,他體內的血正憑著武功的脈絡,用他的身體打出最恰當的招式。
螳螂拳在剎那間打出,形是螳螂,但意卻是蜈蚣。七種不同的手法打出,僅有三指的屈曲角度略有不同,但卻足以致人死命。
兩人的喉嚨被生生挖開、取出喉管。紅的、青的、白的,都暴露在了夜色之下,狗把那內臟向上丟去,一時間,所有好漢的神志,皆為之奪去,彷彿一匹匹渴望血肉的獸類,正等候血食。
沒有人望上那兩人一眼,另外三人並未如此不辛,只被奪去了眼目、或者鼻子和耳朵。三人並沒有失去戰意,捂著傷口,另一隻手卻仍握著武器。
—----綠林道的人,一被小看就到此為止了。鮮血染來的債,便自然要用鮮血洗刷,使敵和恨變成刃上的銹。
狗嘿然一笑,他的目的是裏頭的大掌櫃。即使心中明白,卻仍忍不住殺戮。
他運起步法,向後退去。五聖門的武功,向來都不輸任何一個門派。運功時的高揚使狗把五聖門作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彷彿一起榮耀了。
「再見了,各位。」
狗躺向門板,腳步不停,遁入夜色之中。在無光的夜中,身影只是一道眨眼間的模糊,客棧灰啞啞的,空餘滿腔熱血的好漢們瞪著眼睛。
沒有人敢走出府外一步,借燭光之芒,他們可看清彼此,依靠彼此的武器分辨敵人。可出了府,便要和五毒門的妖人對上,而那渾身黑紋的妖人,恰好強悍無匹。
誰也不想變成黑夜的餌食。狗在暗中觀望,哂然一笑。夜眼乃是他的才能,而不是他人的。
他乘著夜色,翻過圍牆,爬上福來客棧的二樓。其中並沒有許多人在,只有幾名夥計就著雞肉、搾菜和青菜,正吃著飯。
狗只望了一眼,便放過了他們。沒意思,殺死這些稻草人一般的人沒意思。他們僵直著筷子和手腕,定定地望著狗。
夥計便又麻木地吃著飯,死倒是無妨的,但也得做個飽死鬼。狗走著樓梯,正提刀準備殺死掌櫃。
第三層樓,本是貴人所用膳的地方。此刻卻被掌櫃用於佈置酒池肉林------風乾的臘肉被懸掛在福來客棧的天花板上,有許多綠頭烏蠅纏繞著它,卻仍散發著油脂的香氣。
至於酒池,那則名不副實,只是有區區幾個酒缸放在第三層樓的地板,狗的目光清楚地看見,其上飄浮著不知名的虻蟲,污穢的彩虹好像映在水面的後光。
「你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你。」掌櫃肥大的手握著火槍,正微微地顫抖著,「但請你放過我。」
「掌櫃,你忘了許多事,不是嗎?」狗並沒有忿怒,他只是決定了要殺,非殺不可,「不妨把你的懼怖撥開,回到那唯利是圖的本性?」
那肥如豬的掌櫃逐漸地變幻容貌,並不是血和肉上的改變,而是神態上的改變------他曾是一名甲士,退休後借助尉官的人脈,搖身一變,成為商賈。
他重回甲士的神態,食指扣下扳機。火光自槍口爆燃,鉛制的彈丸射向狗,彷彿往死的方向拋擲金銀。
「你可真不惜金錢。」蛤蟆皮似的硬功運起,鉛彈徒然在其上開出一條淺薄的血路,掌櫃望見,那血是漆黑之物。
狗向前行進,百足土行仙的步法釋放,所謂道家的縮地法、佛家的神足通,不過只是上乘武功而已。
他看見鉛彈自身側而過,其色漆黑,形態渾圓,令狗聯想起說書中的仙丹。掌櫃的,可真不惜工本,竟用仙丹殺敵。
掌櫃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取出第二把火槍,他手法奇快,倘若是二流好手的話,恐怕早已死在這火槍之下。
「不像你啊,不像你。」
狗搖頭,瞄準掌櫃的右臂關節,避開脈絡糾結的位置,一刀將右手掌斬落,連同火槍一起墜落在地。
狗毫不留情,把掌櫃的斷手踏著。他動了蛊陰刀法,傷口被逼出的刀毒禁制,只凝成黝黑的惡痂。
「你看來是記不得我了。」
狗把朴刀插到掌櫃的小腿上,蛊陰刀的刀勁鑽入傷口,這勁並不出色,但勝在可持久傷人,每時每刻都咬噬著對手不放。
「你是張准空?盛百才?不,你不是那兩個吃鴉片的貨。只要你能放我一命------」掌櫃僅剩的左手握著斷掉的右腕,「......你是那個乞丐?」
「掌櫃,你還是很聰明的。」狗的朴刀插得更深,「你可了解我為什麼要殺你?」
「興許是我把你用完就丟吧,但沒有我的話,你早就凍死在那年冬天了。你雖愚蠢,但是從來冷靜。」
掌櫃的語氣有些顫抖,事以至此,他明白自己難逃一死。狗是他為了錢,過去所害死的冤魂,現在正要把他也一同拖進地獄裏去。
「有一件事,我是不明白的,掌櫃。」索命的冤魂蹲下身子,用放著綠光的幽曈盯著他,「你說,我和你這等人,和那些公子哥兒又差上了什麼啊?」
「人家是星宿下凡,是女媧娘娘親手捏出來的,我們倒只是娘娘搓好繩子,順手拉出的泥人罷了,賤些是無法的。」
掌櫃苦笑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不憎惡狗,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貴人總是低看他一眼。
「我可認為差不了多少。」狗拔出刀子,任由掌櫃慘叫,以烏鴉一般的聲音,「那又差多少了?」
「差多了,你比那位公子差太多了。」掌櫃搖頭,「那人是點蒼嫡傳弟子,又是將門之後。」
「那又如何?」
狗把刀架在掌櫃的脖子上,那刀冰冷如月光,掌櫃不由得漠然地思考著。
「.......他在函谷關處住著,那最富貴的人家便是了。」
狗再無廢話,先一刀把掌櫃的喉嚨割了,而後忽地飛起一腳,將他的頭一氣踢斷。血宛若灑落的水,紛散到牆壁上,天花板上去。
他審視著掌櫃的死屍良久,良久。直到黑煞功使之敏銳的耳朵聽見捕快腳步聲來,狗才往外撇了一眼。
是夜宜殺人放火,忌遠行安床。他重新點燃起了火把,又將風乾的臘肉和火種充作燃料,點燃起了福來客棧。
想必自己的人影定然顯眼,狗想。火焰燒得妖嬈,彷彿是他曾經看過的柿子樹,於福來客棧上結下累累碩果。
面上有黑紋的五聖餘孽,丟下崩刃的刀,帶著詭異的微笑落到地上。這甚至無需武功,只需要有貓般的靈敏。
他心中有一部分正垂憐死去的掌櫃,但也不過只是一小部分,伴隨著一次呼吸,就已經消失。
而那些綠林道的好漢早已作鳥獸散。說到底,他們不過只是一群走狗都不如的野犬,不過只是因為掌櫃請他們吃飯才到來。
狗迅速地走到後巷,潛伏在陰影之中,掌櫃的家人未必會有好歸宿,但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若他們有所不服,這些人也是能報仇的-------世間之理本就如此,如果他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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