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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CAS,恶之信徒(The Devotee of Evil), Short Story 1933(D10)
Peco
2024-06-21,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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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信徒(The Devotee of Evil)

原作:Clark Ashton Smith
无能为役的译者:Peco

注:CAS补全计划,短篇小说D-10号Short Story(California Tales)。

拉科姆老宅气度不凡,巍峨耸立于奥本唐人街【*】后山崖顶,昔日曾为乡绅雅士雅集之所。当我提笔之时,它已多年无人居住,渐呈颓圮衰败迹象。宅邸久负盛名,怪谈迭出,然而我从未获悉其诡秘事件的直接见闻或确凿细节。无疑,它已具备成为阴森鬼宅的所有先决因素。首任主人法官彼得·拉科姆于19世纪70年代在屋檐下惨遭杀害,凶手乃一名癫狂的中国厨子,其爱女因此丧失心智,另有二位家眷横遭厄运。此家族无一善终,命运坎坷悲惨。

【*】:Auburn’s Chinatown。正如斯科特·康纳斯和罗纳德·S·希尔格所指出的(见CF 1.271),这个故事所基于的房子实际上位于奥本萨克拉门托街153号,据传闹鬼。第一人称叙述者菲利普·哈斯坦在《歌焰高唱之城》和其他几个故事中再次出现。奥本唐人街位于这个故事发生的房子下山不远处,靠近市中心。一系列地下隧道贯穿该地区,这是西海岸唐人街的常见特征。

后来的住户自拉科姆遗腹幼子处购得宅邸,然不过数月便仓皇迁离,从此定居旧金山,连短暂回访都未曾有过。除按时交税,他们对故宅置之度外。渐而众人习惯视其为某种历史遗迹,直至传出风声,传言新奥尔良来客让·阿弗罗将之收购。

与阿弗罗初遇令我印象深刻,短暂交谈便揭示出他思想的独特倾向,而这点恐怕经年相处都未必能发现。我虽有所闻他奇闻逸事,然而个性独特、来历神秘的他不免引发一阵街谈巷议。有人言他富可敌国却古怪孤僻,对宅邸内部做出诸多匪夷所思的改造;更有甚者,言其与一位沉默寡言的美貌混血女子同居,有人相信她既是他的情妇,亦是他的管家。有人向我描述此人乃无害怪诞的疯子,另一些人则坚信他必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初遇之前,我已多次远远瞟见过阿弗罗。他是个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克里奥尔人,深陷的双颊、炯炯有神的眼睛昭示了其种族特点。学者气质令我印象深刻,炽热专注近乎偏执的目光更是令人难忘——正是为某个念头所完全驱使、不容旁骛之人的目光。中世纪的炼金术士孜孜以求多年,自以为即将达成夙愿时,大抵也会流露出如此神情。

一日,我正在奥本图书馆【*】,阿弗罗缓步走入。我从桌上取过一张报纸,读到一桩骇人听闻的暴行细节——一名妻子和两个婴孩惨遭丈夫残杀,凶手先将受害者囚禁衣橱,泼洒煤油,将妻子的围裙带夹入门缝,一端垂于外侧,如引线般点燃。

【*】:Auburn library。位于杏仁街175号的奥本公共图书馆是卡内基图书馆之一,建于1909年,史密斯对它十分熟悉。他曾评论道:“在当地卡内基图书馆2000多册藏书中,竟无一本安布罗斯·比尔斯的著作,我想奥本的文学品味已相当平庸。”(致乔治·斯特林,1912年4月12日信;SL 9)

阿弗罗路过我阅读的桌旁。我抬头瞥见,他正扫视着报纸标题。片刻后他折返回来,在我身旁坐下,低声说道:

“这类罪行最令我费解的,是它昭示人性背后潜藏着某种非人的力量。岂有凡夫俗子能独自策划实施如此穷凶极恶之举?”

“我不知道,”我讶异于他的发问和提问者本人,回答说,“人心深处似有令人胆寒的深渊,甚至比丛林更加凶残可怖。”

“所言极是。然而,若非经由某种外力介入,人性中何以会孕育出这些邪念冲动,而连最残暴的人类祖先都闻所未闻?”

“那么,阁下以为世间必有一股邪恶的力量或实体存在,犹如撒旦或阿里曼【*】?”

【*】:Ahriman。阿里曼是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中的邪恶精灵,与善良精灵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对立。

“邪恶无处不在,我又岂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我笃信恶乃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但并非具有世俗意义上的人格属性。撒旦?不。我所想象的,是一种来自恶毒永劫中心的黑暗震颤,一种能像光线那般深入刺透万物的暗黑辐射。只是,恐怕我词不达意,未能尽述其妙。”

我自诩领会其言下之意,但在坦诚剖白之后,他却突然兴味索然,不愿再继续交谈。显然,他是一时冲动才向我吐露心声,但同样明显的是,他颇为后悔如此直抒胸臆。他起身告辞,但临走前说:

“在下让·阿弗罗——想必您对此名有所耳闻。阁下就是小说家菲利普·哈斯坦吧。我拜读过阁下的佳作,甚是仰慕。他日不妨登门叙谈,或许我们志趣相投呢。”

阿弗罗的个性、他娓娓道来的观点,以及他赋予这些观点的极大兴趣和不凡意义,在我心中烙下了奇异的印记,令我久久难以释怀。数日后在街上偶遇,他热情洋溢地再次邀我做客,我唯有欣然允诺。我对他古怪近乎病态的个性颇感兴趣,虽说并非完全为其吸引,却仍有一股求知的欲望驱使我进一步探究。我嗅到一桩不同寻常的奥秘——一个暗藏着反常与诡谲因素的谜团。

老拉科姆府邸的庭院与我记忆中分毫不差,尽管我已有段时日未曾途经那里。它确实是一片切罗基蔷薇藤、藤地莓、丁香、常春藤和紫薇争奇斗艳的荒野,在高大的柏树和阴郁的常青橡树投射的斑驳碎影下隐隐绰绰。它散发出一种桀骜不驯而又半是妖冶的魅力——蓬勃生长与没落凋零的魅力。无人费心去修葺这个地方,宅子的外观也未见翻新,往昔雪白的涂料正被苔藓和地衣慢慢啃噬,在林木不朽的庇荫下肆意攀附。前廊的屋顶和立柱有了腐朽的痕迹,令我不禁狐疑,那位据说家财万贯的新主人缘何至今仍未做必要的修缮。

我提起滴水兽形状的门环,任由它沉重而哀怆地扣击。屋内一片死寂,我正欲再次叩门,这时门徐徐开启,我得以首次一睹村中传言中的那位混血女郎芳容。

这名女子虽称不上国色天香,却有一种异域风情的韵致,细腻哀婉的杏眼下,是古铜色泽的面庞,略带黑人血统的特征。不过,她的身姿确实曼妙绝伦,像七弦琴般婀娜多姿,又像猫科动物般轻盈优雅。当我询问让·阿弗罗先生时,她只报以微笑,打手势请我入内。我立刻意识到她是个哑女。

我在她引我进入的幽暗书房中等候,禁不住审视那些摆满书架的典籍。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卷,涉及人类学、古代宗教、魔法、现代科学、历史、心理分析和伦理学。其中还夹杂着几部浪漫小说和诗集。博索布尔【*】关于摩尼教的专著与拜伦、坡的作品并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则挤在一本最新的化学论文旁。

【*】:Beausobre。博索布尔是虚构的人物。

数分钟后,阿弗罗先生款款走来,连连致歉耽搁了我。他说我来时他正埋首某些要务,但并未透露那些工作的具体性质。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热狂,双目炯炯有神。他显然对见到我喜出望外,迫不及待要促膝长谈。

“你一直在浏览我的藏书,”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乍看之下,它们似乎涉猎甚广,但其实我搜集的目的只有一个:全面探究古往今来邪恶的方方面面。我在所有民族的宗教和恶魔学中追溯邪恶,甚至在人类历史本身中考察它的痕迹。我发现邪恶甚至出现在诗人骚客的创作灵感里,他们用辞句描摹人性中最幽暗的情感和行径。您的小说之所以引起我的兴趣,正是因为您以洞察力揭示了我们周遭的种种败坏影响,它们时常支配甚至完全操纵着我们的行为。我甚至在化学反应、树木花草的生老病死中都嗅到了这些力量的踪迹。我确信,肉体的腐朽,以及与之相似的精神和道德的堕落,无不源自这些力量的作祟。”

“总而言之,我假定存在一个统摄一切的‘恶’,它是万千死亡、衰退、缺陷、苦难、悲伤、疯狂和疾病的根源。这个‘恶’,尽管受到善的力量若有若无的牵制,却始终如影随形地诱惑着我。长久以来,我毕生的使命就是要洞悉它的本质,追本溯源。我深信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孕育所有邪恶的中心。”

他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神色激动,语调狂热而又近乎癫狂。他的痴迷令我确信他精神多少有些失常;但他思维的脉络却自有一种倒错的逻辑,我亦不得不承认其中闪现着某种天才的火花与渊博的学识。

他几乎没等我回应,就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

“我发觉,某些地点与建筑,某些自然或人为物品的布置组合,较之其他,更容易感受邪恶的薰陶。主宰感受程度的法则,对我而言仍是谜团,但这一事实本身,至少已得到我的验证。你知道,有些房屋或街区因接连发生的罪恶或厄运而声名狼藉;也有一些器物,如某些珠宝,其主人往往祸患缠身。这样的场所与器物,便是邪恶的接收器……然而,我有一个理论,认为对恶毒力量的直接流淌,总存在或多或少的干扰;纯然、绝对的恶,至今尚未彰显。

倘若能以某种装置,营造适当的场域,或塑造一个接收站,便有可能召唤这种绝对的恶。在此情境下,我确信,幽暗的震颤将化为可感可视之物,堪比光明或雷电。”他的目光急切不安,紧盯着我,继而说道:

“我坦言,我买下这座古宅及其庭院,主要是看中它不祥的历史。此地尤其易受我方才所说的那些影响。我目前正在研制一套装置,希望借此能在尽善尽美之时,以最纯粹本真的形式彰显邪恶力量的辐射。”

就在此时,那名混血女子走了进来,似乎在打理家务。我觉得她投向阿弗罗的目光充满了慈爱、警觉和焦虑。而阿弗罗似乎全然未觉,仍沉浸在他方才阐述的奇特观念和更加古怪的计划中。然而,当她离去后,他却幽幽说道:

“那是费芬,这世上唯一真正牵挂我的人。她虽是个哑巴,却极其聪慧,感情丰富。我的亲朋眷属全都作古,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古老家族……我的妻子于我而言已是两度身故。”一丝隐约的痛苦掠过他的面容,转瞬即逝。他继而又沉浸于独白之中,并未再提那个他曾暗示的悲剧故事:我有时怀疑,这个故事酝酿着他日后愈发明显的怪异道德和精神堕落。

我起身告辞,应允他日再来叙谈。固然,我认定阿弗罗是个疯子,但他的疯狂属于最不寻常、最富戏剧性的一种。他选择我作为知音,似乎颇具深意。所有其他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缄默寡言到了极点。我想,他感受到了凡人需要向某人倾吐的冲动;而在四邻之中,我是他选中的唯一可能理解他的人。

此后一月,我又见过他数次。他确实是一个奇特的心理学研究对象。我鼓励他倾心交谈,毫无保留——尽管这鼓励似乎多余。他告诉我许多事,科学与神秘在其中奇妙交织。我若有所思地应和着他的话,却又冒昧地指出,倘若他的召唤实验成功,可能会带来危险。对此,他以炼金术士或狂热教徒的热忱回答,这无关紧要——他已做好准备,承担一切后果。

他频频暗示,他的发明正稳步推进。一天,他突兀地说道:

“如果你想看看我的机械装置,我可以向你展示。”我表示十分渴望一睹这项发明的真容,他即刻领我进入一个从未涉足的房间。那房间宽敞,呈三角形,墙上悬挂着暗沉的黑色织物帷幔。没有窗户。显而易见,为建造此室,宅邸的内部结构被彻底改变;先前受雇修缮工人散布的种种奇闻异事,此刻都得到了解释。在房间正中,一个矮矮的黄铜三脚架上,立着阿弗罗常常提到的那台仪器。

这装置极其奇特,乍看像是某种新颖而高度复杂的乐器。我记得其上绷着许多不同粗细的金属丝,横跨一系列由某种昏暗无光的金属制成的凹面音板;在音板上方,许多方形、圆形和三角形的铜锣悬挂于三根横杆之上。每个铜锣似乎都由不同材质制成:有的亮如黄金,有的莹如美玉;有的则漆黑不透,宛如墨玉。一个小巧的锤状器物悬于每个铜锣对面,系在一根银丝末端。

阿弗罗开始阐述他机械装置的科学原理。他说,锣的振动特性旨在以其音高,消解并中和除恶之外的一切宇宙振频。他在这个离奇的假定上花费了大量时间,以一种诡谲的清晰予以阐发。最后他这样结束了演讲:

“我尚需一个铜锣,以完成此仪器;我希冀不日便能发明出来。这三角形的密室,笼罩着漆黑帷幕,了无窗户,正是我实验的理想环境。除此密室之外,我不敢对宅邸或庭院做任何改动,惟恐破坏某些有利的因素,或它们的排列组合。”

此刻我愈发笃定,他是个疯子。而且,尽管他曾反复声称憎恶他计划召唤的邪恶,但我觉察出他的态度中流露出一种反常的狂热。若是在一个不重科学的时代,他会沦为一个魔鬼崇拜者,参与黑弥撒的狂欢;亦或全身心地投入巫术的研习与实践。他有一颗虔诚的心,却无法在尘世秩序中寻得美善;既已缺乏美善,他便不由自主地将邪恶奉为密宗,予以顶礼膜拜。

“你定是觉得我癫狂,”他突然一语道破我心中所想。“想亲眼目睹实验吗?即便我的装置尚未完工,但没准我能令你折服,让你明白我的设计绝非一个混乱大脑的痴人说梦。”

我欣然允诺。他打开了幽暗房间里的灯,继而走到墙角,按下一个隐蔽的弹簧开关。那些悬系着小锤的金属丝开始震颤,直到每个小锤都轻轻叩击着与之对应的铜锣。它们发出的声响极不和谐,令人不安到了极点——那是种超凡脱俗的敲击乐,不似我听过的任何声音,正对我的神经末梢施加着精密的酷刑。我感觉有一股细碎的玻璃渣倾泻进了我的耳蜗。

小锤摇摆得愈发迅疾沉重,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声响的分贝并未随之增强。反之,铿锵之声渐渐变得低沉而模糊,恍如来自不可测的深渊或悬隔万里的远方——那背景音仍充斥着不安与煎熬,犹如地狱里悲风在呜咽,又像是魔焰在永夜冰原上熊熊燃烧时的低语。

阿弗罗凑近我的耳畔低语道:

“锣声的合成音调在一定程度上已超出了人类的听觉范畴。待到最后一个锣声加入,我们能听到的声音将更少。”

正当我还在费力地消化这个高深莫测的理念时,我注意到三脚架和上方诡异装置上的光线变得有些黯淡。一团模糊的垂直阴影正在虚空中成形,周围环绕着一圈更加模糊的半影。三脚架本身,以及金属丝、铜锣和小锤,现在都有些朦胧不清,仿佛笼罩在薄薄的面纱之中。中心的阴影以及它的半影似乎在扩张;我望向地面,只见暗影的外沿顺着房间的轮廓爬向墙壁,而我和阿弗罗已然置身于它诡魅的三角区域内。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忍受的沮丧向我袭来,还有无数令我难以言喻的绝望感。我对空间的感知本身似乎都扭曲变形了,好似某个未知的维度以某种方式混进了我们所熟知的维度。一种无法测度的可怕下坠感升腾而起,地板在我脚下塌陷,通往不知名的地狱深渊。我仿佛突破了房间的界限,在幻觉般的旋涡中沉沦,那些意象可感而无形,可见却虚无,比但丁所见的迷失灵魂的飓风更为可怖、更加令人生厌。

我感到自己在向下沉沦,堕入那侵蚀现实的虚幻地狱无底深渊。死亡、腐朽、恶意、疯狂在虚空中聚集,如同撒旦的魔爪将我推向堕落的狂喜。我意识到周遭有千种形态与面孔,从毁灭的深渊中召唤而出。然而我除了阿弗罗惨白的面容外什么也看不见,他面带冰冷、悖德的狂喜,与我一同堕落。

阿弗罗如梦初醒般开始动作,渐渐远离我身侧。我在那无名、无实体的恐怖迷雾中,似乎有那么一瞬失去了他的踪影,那些恐怖正有化为实体的危险。接着我意识到,阿弗罗已经关闭了开关,摇摆的小锤不再敲击那些地狱般的铜锣。半空中的双重阴影消失了,对神经施加的恐怖绝望的重压缓缓消散,我再也感受不到那深渊幻象般的堕落。

“上帝啊!”我不由得惊呼,“那是什么?”阿弗罗转向我,眼中闪烁着病态而幸灾乐祸的狂喜。

“你也感受到了吗?”他急切地问道,“那是宇宙潜藏的纯粹邪恶,是其不完美的微弱显现。我终有一日会将其完全召唤出来,体验到它显圣之时所伴随的黑暗、无尽、颠倒的狂喜。”

我不禁战栗着退缩。在那诅咒铜锣的敲击声下,不和谐的音色中曾涌现无数可怖景象。此刻,那所有可怖之物又在我眼前闪现。我在心惊胆战中瞥见了堕落与腐化的地狱深渊。我看到一个反常的灵魂,在绝望于美善之后,却渴求着毁灭中恶毒的狂喜。我不再仅仅认为他精神错乱:我洞悉了他所追寻并能唤起的事物;我亦想起了波德莱尔诗中的那一句,如今有了全新的意味——“我心欢喜的地狱”【*】。

【*】:Malnéant。原文实为“l'Enfer où mon cœur se plaît”(史密斯译为“我心欢喜的地狱”)。出自“Horreur sympathique”(《恶之花》第84首)。有关史密斯的翻译(“共情的恐怖”) ,参见CPT 3.145。

阿弗罗沉湎于他晦暗的狂想之中,恍若未觉我心中的反感。当我转身欲离,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房间里亵渎神明的氛围,以及从它主人身上散发出的古怪堕落气息时,他催促我尽快回访。

“我想,”他兴高采烈地说:“用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准备就绪。我希望你能在我胜利的时刻在场见证。”

我已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又用了什么借口从他身边逃脱。我只渴望确认,在这污秽阴霾之外,依然存在着一个未被玷污的世界,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我匆匆离去,阴影却如影随形;走出那片柏树环抱的庄园时,可憎的面孔依稀在树影间窥视怪笑。

此后数日,我的状态濒临神经错乱。任谁若像我一般如此贴近原始的邪恶气息,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阴森可怖的蛛网笼罩心头,无形的恐惧和模糊的惊骇盘踞在意识的昏暗角落,却始终不肯完全现身。无论走到何处,一个无底深渊似乎都在脚下裂开,深不见底,恍若马勒波尔杰【*】的无间地狱。

【*】:Malebolge(邪恶沟壑)。在但丁的《神曲·地狱篇》中是地狱的第八层,由一系列同心环状的沟壑组成;马勒波尔杰的中心是地狱的第九层。另见《彼方猎人》(1932),这也是一个涉及菲利普·哈斯坦的故事:“然后,在她身后,摆放着一排雕刻着撒旦和女妖像的地方,房间似乎退去,墙壁和地板在翻腾、深不可测的深渊中消融。在那里的瘴气中,雕像与那些从超维度地狱向我们旋转而来的贪婪面孔、因饥饿而扭曲的形体瞬间混合在一起,显得既恶心又模糊,宛如从马勒波尔杰袭来的魔鬼飓风。”(CF 2.262–63)。史密斯在1937年还曾写了一封署名为“马勒波尔杰中的奥本”的信(SL 299)。

所幸不久,理智渐渐回归。我开始怀疑,在那黑色三角形房间里的感受是否全然源于暗示或自我催眠。我扪心自问,阿弗罗假设的那种宇宙力量是否真的存在?即便存在,难道真能被任何人通过一个荒诞的乐器唤醒?记忆里神经质的恐慌逐渐淡化,虽然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萦绕,但我说服自己,先前感受到的一切都源自主观臆想。即便如此,当我下定决心再次拜访阿弗罗时,内心仍充满极度不情愿,唯有通过强烈的意志力,才得以克服这份抗拒。

我敲门许久,比以往更久,仍无人应答。随即门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费芬猛地拉开了门。我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妙,因为她面带不自然的恐惧和焦虑,瞪大的双眼里,眼白惨淡异常,仿佛正凝视着什么恐怖景象。她试图开口,却只能发出哑巴偶尔才能发出的骇人喉音,一边拽着我的袖子,带我穿过阴郁的走廊,来到那个三角形的房间。

门扇敞开;走近时,我听到一种低沉、失谐的咆哮低语,辨认出那正是铜锣发出的声响。它听上去像是冰封地狱里所有灵魂的哀嚎,从那渐渐冻结、即将陷入永恒沉寂的嘴唇中呜咽而出。声音愈发幽邃,仿佛来自天堂对蹠点下更深的地狱。

费芬在门槛处瑟缩着,用哀怜的眼神恳求我先行。灯火通明,阿弗罗身着一件奇异的中世纪服饰,犹如浮士德般的黑袍与高冠,伫立在那敲击装置旁。锤子正以疯狂的频率敲击;随着我的临近,声音变得愈加低沉紧绷。阿弗罗仿佛视而不见:他双眸圆睁,闪烁着炼狱般炽热的光芒,宛如中邪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半空中的某处。

再度袭来的,是令人心魂俱寒的恐怖景象,永堕无间的错觉,无数鹰身女妖般令人窒息的恐惧,伴随着我的观瞧油然而生。比之前更加庞大强烈的一柱三角形阴影,开始浮现,愈发清晰分明。它膨胀着、阴沉下来,将铜锣装置笼罩,直冲霄汉。双柱凝为实体,似乌木般黝黑不透;而伫立在那片广袤暗影当中的阿弗罗的面容隐约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地府的暗流。

我想必是彻底疯癫了一阵子。脑海里只剩下光怪陆离、令正常心智难以承受的恐怖幻象,充斥在我堕入的无尽地狱般的幻觉深渊里,令我如同被诅咒者一般,不可遏止地一路狂奔。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一种不可挽回的下坠感,一帮食尸鬼般的幽灵环绕在主宰一切的邪恶力量的魔柱周围,旋转摇曳。在这场幻觉中,阿弗罗成了又一个游魂,他张开双臂,以病态的膜拜姿态,朝着内柱走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而费芬也化为另一个鬼影,从我身边掠过,来到墙边,关闭了操控那些魔鬼锤子的开关。

恍若从昏厥中醒来,我目睹那根双柱消散殆尽,直到光线不再被那魔鬼般的辐射所玷污。而阿弗罗依然伫立在它原先所在之处,站在他设计的那台不祥装置旁。他身躯僵直,摆出一种诡异的静止姿态;当我战栗着上前,伸手触碰他时,难以置信的恐怖和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因为我所见和所触的,已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尊乌木雕像,面容、额头和手指皆如那浮士德般的黑袍或沉郁帷幕一般漆黑。宛若被幽暗之火烧焦,或被阴冷冻结,他的五官凝固出路西法堕入终极冰狱时永恒的狂喜与苦难。那一刹那,阿弗罗疯狂膜拜的至高无上的邪恶,他自不可测的宇宙深渊中召唤的力量,令他与之合二为一;在消逝之际,这力量却将他石化为自身本质的化身。我抚摸的躯体,坚硬胜于大理石;我明白,它将永世长存,作为那无限的美杜莎之力的见证——死亡、腐朽与黑暗之力。

此时,费芬已瘫倒在塑像脚下,紧搂着那毫无知觉的膝头。伴着她骇人的哑音呻吟,我最后一次冲出那个房间,逃离那栋府邸。在随后疯狂的数月和精神错乱的岁月里,我徒劳地想要摆脱记忆的镣铐。可我的大脑中,有一块如同遭到灼烧般的致命麻木,仿佛在我贴近那曾是让·阿弗罗的黑色塑像的暗黑光芒时,也被烙下了乌黑的烙印。可怖而禁忌之物的印记,已成为永恒的梦魇。


注:这个故事最初的标题是《撒旦主义者》或《摩尼教徒》。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在给洛夫克拉夫特的一封信中这样描述情节:“《撒旦主义者》并非涉及普通的魔鬼崇拜,而是唤起绝对的宇宙邪恶,以黑色辐射的形式出现,使信徒石化成永恒恐怖的黑曜石像。”(1930年1月27日;SL 110)。也可参见 SS 157 的片段情节概要。

史密斯于1930年3月9日完成了这个故事,并将其提交给《诡丽幻谭》杂志,但被主编法恩斯沃思·赖特拒绝,《鬼故事》杂志的哈罗德·赫尔希也予以婉拒。1931年11月,史密斯修改了这个故事,“旨在消除某些含糊冗长之处;我还削减了伪科学元素”(致洛夫克拉夫特,[1931年11月初;约翰·海伊图书馆手稿]),但赖特再次拒绝了这个故事,其他几家期刊也持相同态度,包括《新奥尔良时代论坛报》。最终,史密斯将其收录在自己出版的小册子《重影与其他幻想故事》(1933)中。该故事后来被转载于《阿什顿青年》和《克拉克文集》(CF)第一卷。

这个故事可能部分受到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自外而来》(1920)的启发。在《自外而来》中,一位未具名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拜访了他的朋友克劳福德·蒂林哈斯特的住所。蒂林哈斯特建造了一台据称能打破我们感官局限所设置的障碍、让我们看到通常隐藏在视线之外的实体的机器。结果,许多可怖的生物显现,最后蒂林哈斯特死于心脏病发作。尽管这个故事直到1934年6月才在《幻想迷》杂志上发表,但史密斯似乎在几个场合通过手稿阅读过它。1930年3月他提到“重读”了它(SL 111),表明他第一次阅读发生在更早的时候,可能在他构思自己的故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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