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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CAS,相约亚威隆尼(A Rendezvous in Averoigne), Short Story 1931(R5)
Peco
2024-07-01,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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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亚威隆尼(A Rendezvous in Averoigne)

原作:Clark Ashton Smith
无能为役的译者:Peco

注:CAS补全计划,短篇小说R-5号Short Story。

热拉尔·德·洛托姆【*】构思着一首崭新的颂歌,以倾述对弗勒雷特【†】的倾慕之情,亚威隆尼森林的小径铺满落叶,诗人却早已迈向与佳人相会的幽径。这位俏丽少女应允如乡野女儿般,在橡树山毛榉掩映下与他相逢。诗人的步履轻快,远胜过诗句的滞涩。爱情如酒,醉人心脾,即便对阅尽千帆的吟游诗人,亦能令其神魂颠倒,难以自持。他的思绪时而飘忽,沉醉于那些无法用词藻描摹的美好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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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苍木呈现出中古五月的嫩翠琉璃之色;碧茵上点缀着天蓝、素白、金黄的细碎花蕾,宛若精巧的织锦;一条鹅卵石溪流在路侧潺潺而过,恍若水中仙子在暗流中甜蜜私语。和煦的微风中洋溢着青春与浪漫的芬芳;从热拉尔心底涌出的渴慕,似与林间馥郁的芳香玄妙交织在一起。

热拉尔是一名吟游诗人,虽年华尚浅,却因四海游历而声名鹊起。循吟游之常例,他辗转于王侯将相之间,游历于城堡宫殿之中;如今,他权作拉弗雷奈伯爵之座上宾,后者的巍峨堡垒统辖着方圆半径的林莽。一日,热拉尔造访了维昂斯镇这座古朴的教堂镇,它恰坐落于亚威隆尼古林之畔。邂逅之际,他得见弗勒雷特,富商纪尧姆·科尚【*】之掌上明珠。她金发碧眼,秋波流转,瞬间俘获了诗人的心。他对她的倾慕之情,远非过往那些浮光掠影的艳遇可比。经月余情笺往来,诗词吟咏,复借一位通情达理的侍女之助,偷会数面,她终允诺趁其父离镇之际,与之林中幽会。在一婢一仆的陪伴下,她将于当日午后早些时分离镇,在一株年代久远、体魄宏伟的山毛榉下与热拉尔相会。仆从自当识趣退避;二人自可相约独处。身在此地,自不必担忧遭人窥见或打搅;因为这片古老盘错的林木在农人中向有不祥之名。林中某处有一座废弃的虚焰城堡【†】,传闻鬼魅横行;还有一座双人冢,休·杜·马林博瓦【‡】先生夫妇安寝其中,二人生前以巫术著称,已逾二百载无人祭奠。关于他们及其幽魂,有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还有狼人、小妖、仙子、魔鬼和吸血鬼在亚威隆尼出没的轶闻。然而热拉尔对此等传言不以为然,认为此类异物断不会在白昼现身。率性的弗勒雷特亦自称无所畏惧;但仆从们深信当地的迷信,故而必须许以厚赏,方肯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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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斑驳的林径上,热拉尔疾步而行,心中亚威隆尼的传说早已烟消云散。那株约定的山毛榉树,只消前往一个拐弯即将现身;他的脉搏骤然加速,意乱心慌,思绪飘向可能已至的佳人弗勒雷特。自拉弗雷奈城堡而来的三里长路,他的诗篇却仍在第一节中踌躇不前,此刻,这半成的歌谣也被抛诸脑后。

正当他沉浸在炽热急切的爱恋遐想中,一声尖利的嘶鸣划破松林的幽静,刺耳的声浪中满溢着恐惧惊骇。热拉尔惊愕地凝视着茂密的枝杈;随着尖叫声的消逝,沉闷匆忙的脚步声和肢体纠缠的声响传入耳畔。又一声尖叫骤起,显然是位女子陷入险境。他松开腰间的匕首,紧握那根长长的鹅耳枥木杖,这本是防备相传潜伏阴翳的亚威隆尼毒蛇所用。未及思索,热拉尔便毅然冲入声音传来的低垂树枝之中。

林间小径尽头的空地上,一位女子正与三个面目狰狞、凶相毕露的恶徒搏斗。即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热拉尔也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人物。那女子身着一袭翠绿长袍,与她的眼眸相映成辉;她的面庞苍白冷寂,却又透着仙灵般的美;唇瓣似沾染了新鲜流淌的鲜血。那三个男子则黑如摩尔人,眼睛在倾斜的眉下如两道赤红的火焰细缝,眉上生着兽毛般的硬刺。他们的足部形状异常,但热拉尔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种异常的本质。他回忆起那些男子似乎都是跛足,却能以惊人的敏捷移动。奇怪的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起他们的衣着。

当热拉尔从树枝间跃出时,那女子转向他,投来哀求的目光。然而,那三名男子似不以为意;只见其中一人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钳住了女子欲向救援者伸出的双手。

热拉尔高举木杖,向恶徒们冲去。他朝最近的一个挥出雷霆一击,本该将其击倒在地。然而,木杖只劈开了虚无的空气,热拉尔失去平衡,几乎跌倒。他茫然不解地看到,方才缠斗的人影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至少,那三个男子已然不见;而在远处一棵高大松树的中层枝桠间,那位女子苍白冷静的面容对他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转瞬即逝,渐而融入到松针之中。

热拉尔恍然大悟,颤抖着画了个十字。他已被幻影或恶魔蛊惑,无疑别有用心;他成了可疑魔法的牺牲品。显然,他所闻的传说和亚威隆尼森林的恶名并非空穴来风。

热拉尔循迹而返,欲寻回那声不祥尖啸之源。然而,曾经的小径已然消弭,熟悉的林貌亦不复存。四周树叶不再葱郁,而是披上了哀戚的丧服;树木或如柏柏耸立,或因秋意与腐朽而枯萎凋零。昔日潺潺的溪流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死水,暗沉如凝固的血液。水中飘摇着褐色的秋芦,如自缢者的发丝;腐朽的柳枝骨架在水面上扭曲舞动,而这一切都未在那漆黑水面上留下半点倒影。

此刻,热拉尔终悟自己已坠入魔咒的罗网。那蛊惑人心的呼救声,引他步入了法力的包围。虽不知是何等巫术或魔力欲将他套牢,但他深感此地暗藏超自然的威胁。他愈发紧握鹅耳枥木杖,向记忆中的诸位圣徒祷告,同时警惕地搜寻着任何邪恶的踪迹。

眼前的景象死寂荒凉,宛如亡魂与恶魔的幽会之地。万籁俱寂,连一片枯叶也纹丝不动;既无干草与树叶婆娑,也无鸟雀与蜜蜂鸣吟,更无流水的欢笑与叹息。苍穹如死灰,仿佛从未被阳光眷顾;四围笼罩着阴冷凝滞的光,无源无息,既无光束亦无阴影。

热拉尔审慎地打量着周遭,每一眼都令他愈发不安:处处皆是新的骇人细节。林中游移的光点在他凝视时消散无踪;水塘中浮沉的面孔如青灰色的泡沫般,在他辨清前便已隐没。当他的目光越过湖面,不禁疑惑为何先前未曾注意到那座多塔楼的古堡,其近墙浸没在死水之中。城堡灰暗而寂静,巍峨耸立,似乎已在停滞的水塘与天空间伫立了无数纪元。它较世界更为古老,比光明更为久远,与恐惧和黑暗同生;恐怖笼罩其上,爬行在它的城垛之间,无影无踪但又步步为营。

古堡毫无生气,塔楼与主楼上空旗帜寂寥。然而,热拉尔心知肚明,仿佛有无形之音低语警告:这里正是迷惑他的魔法之源。恐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似乎听见了邪恶羽翼的沙沙声,以及恶魔的威胁与密谋的低语。他转身,在这片阴郁的林间仓皇逃窜。

纵使在仓皇逃窜之际,热拉尔的心绪仍不由自主地飘向弗勒雷特。她是否正在约定之处焦急等候?抑或与同伴一道,亦坠入这虚幻诡谲的魔域?他喃喃祷告,虔诚祈求诸圣庇佑她与自己平安。

林中迷宫如梦魇般缠绕,既无路标,亦无人兽足迹可循。墨黑松柏与枯槁秋树愈发繁密,仿若有邪祟之力操纵群木阻其前行。枝条伸展如无情臂膀,欲阻其去路;他几乎可以断定,感受到强韧的藤蔓如活物般缠绕周身。他疯狂挣扎,绝望搏斗,耳畔回响着枝桠间地狱般的讪笑。终于,他突破重围,踏上一条小径,如同被魔鬼追逐般狂奔,妄图逃出生天。然而没过多久,他再次来到那潭死水之畔,古老城堡的高塔依旧俯瞰着寂静的水面。他再度转身逃离,却在一番徘徊挣扎后,又回到了那无法逃离的水塘边。

他心如铅坠,沉入绝望恐惧的深渊,他终于屈服,不再徒劳挣扎。他的意志被麻痹,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碾压,不再允许他微弱的反抗。当一股猛烈而邪恶的冲动驱使步伐,沿水塘边缘走向巍峨的城堡时,他早已无力抵抗。

随着不断走进,他看到城堡被一道护城河环绕,水面如湖水般凝滞,覆盖着腐败的彩虹薄膜。吊桥已然降下,城门大开,似在恭候一位预期的来客。然而,这座庞大的灰色建筑依旧寂静如墓,毫无人烟。那座高耸的方形主楼更是透着一股阴森的墓室气息。

在同一股力量的驱使下,热拉尔跨过吊桥,穿过阴森的城门,步入空寂的庭院。铁栅窗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庭院对面一扇门神秘地敞开,通向幽暗的厅堂。当他接近门口时,赫然发现门槛上伫立着一个人影;虽然刹那之前他可以发誓那里空无一人。

尽管理智告诉热拉尔,他那根鹅耳枥木手杖对超自然之敌毫无作用,但一股无法言说的本能仍促使他鼓起勇气,攥紧手杖,走进那静候的身影。

那人身形异常高大,瘦骨嶙峋,一袭陈旧的黑衣裹身。他的胡须呈现蓝色,面容色若惨白,而其下的唇瓣却鲜红欲滴,宛如方才与袭击者一同神秘消失的女子的妖冶之唇。他的眼眸如沼泽中飘忽的鬼火,幽幽发光。热拉尔在那冰冷、讽刺的目光下不禁战栗,仿佛透过血色薄唇上的笑意,充盈可怖奥秘的世界就隐匿其间。

“在下杜·马林博瓦。”那人开口道,声音如谄媚又虚伪,令年轻的吟游诗人愈发反感。当那人的唇瓣微启,热拉尔瞥见一口异常尖细的牙齿,尖利不输于野兽獠牙。

“命运的丝线将你牵引至此,注定你将成为我的座上宾。”那人继续道,“寒舍简陋,恐难尽如意,兴许你会觉得此地阴郁萧索。然而,请相信我迎客之心,既诚挚,又热切。”

“感谢阁下盛情,”热拉尔说,“只是,我与友人早有约定;不知何故,竟误入此地。若能指引维昂斯镇方向,在下感激不尽。在下记得附近应有小径,只因一时疏忽,竟与之失之交臂。”

这些话只消开口,热拉尔便觉言语空洞,希望渺茫。那位怪异主人的名字——杜·马林博瓦——如丧钟般在他心中回荡,虽然此时一时想不起与之相关的阴森鬼魅之意象。

“遗憾的是,”陌生人答道,“从此城堡至维昂斯镇,并无通途。至于你的约会,注定将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处地方兑现。因此,还请接受我的盛情。进来吧;只是,那根鹅耳枥木杖,还请留在门外。从此刻起,你再不需要它了。”

热拉尔察觉,当那人吐露最后几句话时,其过分红艳的唇间似流露出一丝厌恶与反感;目光中隐含戒备,在手杖上徘徊不去。这番奇特言行唤起了热拉尔心中幽冥可怖的思绪,虽未能即刻理清,却久久萦绕。然而,纵使对抗幽魂魔鬼或许无济于事,一股莫名冲动还是驱使他保留这件武器。于是他开口道:

“恳请阁下恩准,容我保留此杖。在此之前,我曾立下誓言,誓要手握此杖,或放于身侧,直至亲手诛杀两条毒蛇。”

“此誓倒也新奇,”主人回答说,“既然如此,你若执意携带,也无可厚非。一根木棍而已,于我无关紧要。”

他蓦然转身,示意热拉尔随行。吟游诗人勉强从命,临行前回望空寂天际与寂静庭院。不出所料,一片诡秘黑暗骤然笼罩城堡,天幕既无月色,亦无星辉,仿佛这黑暗只待他踏入门槛才悄然降临。它如裹尸布般厚重,又似久封墓穴般沉闷;热拉尔跨过门槛时,真切感受到一股压迫,使其灵与肉都难以呼吸。

他发现幽暗的厅堂中已燃起火把,却不知何时何人所点。火光怪诞般朦胧,大厅中阴影铺天盖地,诡异游移;然而火焰本身却如同无风墓室中为亡者点燃的蜡烛,静默不动。

行至走廊尽头,杜·马林博瓦先生推开一扇沉重的深色木门。门内,显然是城堡餐厅,几人围坐长桌,在同样阴郁的火光下用餐。那奇异飘忽的光线中,众人面容笼罩着一层阴郁疑虑,呈现出诡异扭曲之形;热拉尔恍惚间觉得,那些与人影难以分辨的阴霾也聚集在餐桌周围。然而,他仍认出了那位身着翠绿长袍的女子,正是她在松林中以可疑方式消失,当时热拉尔正应其求救。一旁坐着弗勒雷特·科钦,面容苍白,神情孤独而惊恐。在为仆从预留的餐桌下端,坐着陪同弗勒雷特赴约的女仆和男仆。

杜·马林博瓦先生转向吟游诗人,唇边浮现一抹讽刺笑意。

“想必你已识得在座诸位,”他说道,“然而你尚未正式拜见我的妻子阿加特【*】,她正主持这场晚宴。阿加特,容我引荐热拉尔·德·洛托姆,一位声名远播、才华横溢的年轻吟游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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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微微颔首,不发一语,只以手示意弗勒雷特对面的椅子。热拉尔随即就座,杜·马林博瓦先生则依循封建礼仪,在妻子身侧主位落座。

此时,热拉尔才发觉仆役在室内往来,摆设各色佳肴美酒。这些仆役动作敏捷无声,其面容衣着却难以辨明。他们仿佛行走在一片阴森莫测的暮色中。吟游诗人心绪难安,发觉那群仆役宛如方才与绿衣女子一同消隐的阴魂恶鬼。

随后的宴饮宛若一场诡谲的葬礼。热拉尔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束缚,一种令人窒息的惊惧与可怖的压迫;虽有千言万语欲询弗勒雷特,亦想向主人夫妇探询诸多疑惑,却无法凝聚思绪,更遑论开口。他唯能凝视弗勒雷特,从她眸中窥见与己相仿的茫然无助与梦魇般的桎梏。杜·马林博瓦夫妇始终缄默,全程以隐秘而不祥的眼神交流;弗勒雷特的侍女与仆从则显然被恐惧所慑,如同致命蛇目注视下的飞禽,僵直不动。

桌上佳肴珍馐,味道却是奇特;美酒陈年,琥珀紫晶般的酒液中,仿佛蕴藏着埋藏世纪的未熄烈焰。然而热拉尔与弗勒雷特几乎无法下咽;他们注意到杜·马林博瓦夫妇根本滴水未沾。室内阴霾愈浓,仆役举止愈发诡秘幽魅;窒闷的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名状的威胁,仿佛被某种幽冥而致命的巫术所笼罩。在珍馐美酒的芬芳之上,隐约透出地窖与陈年尸骸的霉味,还有一缕幽魂般的馥郁,似自女主人身上散扬。此刻,热拉尔回想起许多曾听闻却不以为然的亚威隆尼传说。他想起关于杜·马林博瓦夫妇的故事——这个姓氏最后也最邪恶的一代,据说数百年前葬于此林。农民对此避之不及,传言他们死后仍施展妖术。他不解何故记忆如此迟钝,竟未在初闻其名时想起这些。随着更多往事与传闻涌现,他愈发确信自己所遇之人的真实本质。他还忆起一则关于木桩用途的民间迷信,顿悟杜·马林博瓦先生对鹅耳枥木杖的特别兴趣。庆幸之余,他悄无声息地将脚搁在椅旁未失的手杖上。

这场诡谲的宴席终于落幕,主人夫妇起身。

“诸位请随我去就寝之处,”杜·马林博瓦先生道,他那目光幽深难测,扫过众宾。

“可各自独居,亦可相伴。弗勒雷特小姐与安热莉克【*】侍女同室,拉乌尔仆从与热拉尔先生共榻,任君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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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勒雷特与吟游诗人不约而同选择后者。在这座永夜笼罩、神秘莫测的城堡中独处,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四人被引至走廊两侧的房间,昏暗灯火下,廊长难以辨认。在主人冷眼旁观中,弗勒雷特与热拉尔互道晚安,神色惶恐。此番邂逅,与他们所期待的天壤之别。二人不知何故陷入这超乎寻常的境地,被可疑的恐怖与不可避免的巫术所包围,如坠五里雾中。热拉尔刚离开弗勒雷特,便开始痛斥自己的怯懦,懊悔未能坚持陪伴左右。他惊诧于那股令他昏昏沉沉的魔力,仿佛自己的意志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压制、扼杀。

分配给热拉尔和拉乌尔的房间里摆设一张长榻和一张大床,床帷古朴。几支形如殓烛的蜡烛在死气沉沉的空气中暗淡燃烧。

“愿你们安眠,”杜·马林博瓦先生说道。他的笑容如同那阿谀奉承的语调一般令人不快。当他离去,沉重的门扉合上时,吟游诗人和仆从如释重负。即便听到钥匙转动的声响,这份释然也未曾减退。

热拉尔细细审视房间,走至那唯一的窗前。透过狭小深陷的窗格,只见一片凝固的漆黑,仿佛整座建筑都深埋地下,为粘稠的霉菌所包裹。骤然间,与弗勒雷特分离的愤怒如火山喷发,他奔向门口,以身体猛撞,双拳狂击,却终归徒劳。等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行后,他停下转向拉乌尔。

“拉乌尔,”他问道,“你如何看待这一切?”拉乌尔答前虔诚画了个十字,脸上浮现出刻骨铭心的恐惧。

“先生,”他迟疑道,“恐怕我们都落入了邪恶巫术的陷阱。您我、弗勒雷特小姐和安热莉克女仆,灵魂与肉体皆处于死亡边缘。”

“我亦有此感,”热拉尔说,“我们应当轮流守夜,值守者须握紧我这根鹅耳枥木杖,我现将其一端削尖。若有不速之客,你当知晓如何使用。因为来者之本性与意图,定无可置疑。我们身陷一座本不该存在的城堡,做了已逝二百余年之人的客人。这等亡魂游荡人间,其所为不必细说,你当心知肚明。”

“是的,先生,”拉乌尔不寒而栗,却饶有兴味地注视热拉尔削木。热拉尔将硬木削成枪尖状,小心藏起木屑。他还在杖身中段刻了个十字,以增其效力,免受侵扰。随后,他手握木杖,坐于床上,那里可从帷幔间俯瞰整间明亮的房间。

“拉乌尔,你先歇息吧。”他指向门边的长榻。

两人断断续续游交谈了片刻。听罢拉乌尔叙述弗勒雷特、安热莉克与他如何为松林中女子啜泣所惑,迷失归途,吟游诗人便了转移话题。此后,他漫谈些无关紧要的事,试图平息对弗勒雷特安危的煎熬。忽然,他觉察拉乌尔不再应答,只见仆人已在长榻上沉沉睡去。同时,一股不可抗拒的困意袭向热拉尔,尽管他极力抵抗,尽管脑海中仍回荡着古怪的恐惧与预感。在渐渐迷蒙的意识中,他听闻城堡大厅中如幽灵之翼的低语;捕捉到不祥的声音,宛如回应巫师召唤的魔鬼;似乎还听见地窖、塔楼和偏僻房间中急促的脚步,正执行着邪恶而隐秘的任务。然而,遗忘如黑色的网笼罩着他,无情地包围了他烦扰的心智,淹没了他不安的感官。

热拉尔醒来时,烛火已尽;一缕凄凉的天光透过窗棂渗入。手杖仍握在手中;历经不受自我控制的睡眠,他的感官滞涩迟钝,但他知道自身无恙。然而,透过帷幔望去,只见拉乌尔面如死灰地躺在长榻上,宛如耗尽生命的濒死之人。

他走近仆人,俯身察看。拉乌尔颈上有一处小小的红色伤口;脉搏缓慢微弱,如同失血过多的情形无异。他整个人显得枯槁,血管干涸。此时长榻又飘起一缕幽魂迷香——那是女主人阿加特香水的余韵。

热拉尔终于唤醒了仆人;但拉乌尔虚弱昏沉,对夜间发生的事端毫无记忆;当意识到先前发生的种种时,他恐惧的面容令人动容。

“先生,下一个就轮到您了,”他哀叹道,“这些吸血鬼意图在他们亵渎的巫术中困住我们,直至吸尽我们最后一滴血。他们的咒语如同曼陀罗花或中国的安眠糖浆;无人能在其威力下保持清醒。”

热拉尔试探性地碰了碰门锁;但出乎意料的是,门竟未上锁。显然离去的吸血鬼在餍足后的昏睡中,疏忽了这一关键。此时城堡寂然无声;热拉尔感到,那邪祟精神此刻暂歇;那些诡奇骇补的阴影之翼、恶贯满盈的足音、召唤来物的巫师、应和而至的魔鬼,都陷入了暂时的沉眠。

热拉尔轻启房门,踮起脚尖穿过寂静的长廊,叩响了弗勒雷特与侍女栖身的厢房。弗勒雷特穿戴整齐,即可回应了对方。他不发一语,将弗勒雷特拥入怀中,目光中满是柔情与忧虑,细细审视她苍白的面容。越过她的肩头,他瞥见侍女安热莉克无精打采地坐在床畔,颈间赫然一道伤痕,与拉乌尔所受无异。不待弗勒雷特开口,他已然明白,这对主仆经历了与他和仆从同样的夜间惊魂。

他一面安抚弗勒雷特,一面思绪飘忽,心中盘桓着一个奇特的念头。城堡内寂无人声,想必杜·马林博瓦夫妇在夜宴之后已沉沉入睡。热拉尔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安寝的情景,随着某些或许可成的结果浮现,他的思绪愈发深沉。

“振作些,亲爱的,”他对弗勒雷特说,“我们或许很快就能摆脱这魔咒的纠缠。但我需先去找拉乌尔商议一事,让他助我一臂之力,你且在此稍候。”

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只见拉乌尔萎靡地坐在长椅上,虚弱地画着十字,口中喃喃低语着祷词。

“拉乌尔,”吟游诗人语气略显严厉,“你必须振作精神,随我同去。在这围困我等之阴森高墙、古老长廊中,高塔堡垒,重重幻象,唯有一事真实存在。我们必寻得此物,以虔诚基督徒之勇毅应对。趁那对魔鬼夫妇尚未苏醒,我们即刻搜寻城堡。”

他带头前进,在错综复杂的走廊中快步穿行,显然胸有成竹。他脑海中重现了昨日所见的古老城垛与塔楼,料想那座主塔作为此地核心,极可能藏有他所寻之物。他削尖的手杖,身后拉乌尔面如死灰地紧随。随后经过无数秘室之门,掠过俯瞰幽暗内院的窗棂,他们终于抵达主塔底层。

他们步入一间宏阔萧瑟的房间,纯然由石头砌成,仅在高墙狭缝处凿数道箭孔。昏黯中,隐约可见厅中矗立一物,殊为异常。热拉尔趋前一看,发觉那是一座大理石陵。墓石历经岁月侵蚀,斑驳灰黄苔藓,若不沐浴日光则不能如此繁茂。覆盖其上石板是通常的两倍宽大厚重,需两人竭力方可撼动。

拉乌尔呆立一旁,茫然问道:“先生,现在该如何是好?”

“拉乌尔,你我将叨扰这对主人的寝宫。”

遵热拉尔的指示,二人各执石板一端。他们倾尽全力,筋骨几欲断裂,却仅能挪动毫厘。最后,他们协力倾斜墓板,只闻轰然巨响,石板滑落坠地。墓中赫然现两具敞开的棺椁,安寝其中的正是休·杜·马林博瓦与阿加特夫人。二人神情恬静,面带邪魅而餍足的笑靥,唇色相较之前更显殷红。

热拉尔毫不踌躇,将手杖锋锐的一端刺入杜·马林博瓦胸膛。那具躯壳如同灰烬捏就的人偶般瞬息崩解,一缕陈腐的异味弥漫开来。他又以同样手法刺穿女主人心口。霎时间,主楼的墙垣与地砖如阴郁雾气般消散,伴随着无声的霹雳向四周荡开。热拉尔与拉乌尔眼前天翻地覆,只见整座城堡如同风暴过后的云烟般烟消云散。死水与腐朽的湖岸不再呈现诡谲的幻象。他们伫立在林间空地,沐浴在午后熹微的阳光中。那座令人不寒而栗的城堡,只余一座斑驳的空冢。不远处,弗勒雷特与侍女佇立。热拉尔趋前拥抱心上人。她恍若初醒,宛若从冗长梦魇中脱身,惊诧地发现万事安泰。

“挚爱,”热拉尔说,“我料想,我们下次幽会,杜·马林博瓦夫妇再也无缘叨扰了。”

弗勒雷特犹沉浸在诧异中,唯以一吻作答。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Peco: 2024-07-01,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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