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维纳斯（The Disinterment of Venus）

注：CAS补全计划，短篇小说D-13号Cameo。

在1550年某些令人不齿的丑闻发生之前，佩里贡修道院的菜圃位于院落东南隅。事件之后，菜圃迁至西北角，沿用至今；而旧址则任凭荒草荆棘丛生，历任院长皆严令禁止任何人铲除或抑制其蔓延。

此番迫使本笃会修士迁移芜菁和胡萝卜田的事件，在阿维罗涅广为流传。然而，传说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委实难以断言。

某个四月的清晨，三位修士在园中挥锹耕作。他们分别唤作保罗、皮埃尔和休斯【*】。首位年事已高，却仍精神矍铄；次者正值壮年；末位方才成年，甫宣誓入教不久。


或许是春日激发的青春活力所致，休斯热情四溢，较同侪更加勤勉地翻耕沃土。由于几代修士细心耕耘，地里几乎不见石块；然而不多时，休斯因过于用力，铁锹触及一个深埋地下、大小不明的坚硬物体。

休斯认为，为彰显修道院荣耀与上帝荣光，应当移除此障碍物，想必是块小圆石。他俯身埋首，努力铲开潮湿的黑色淤泥，欲将其挖出。此项差事比他预想的更为艰巨；当他逐渐露出这所谓的圆石时，竟发现其长度惊人，形态更是奇特。皮埃尔和保罗搁置己事，前来襄助。很快，在三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这埋藏物的本质昭然若揭。

在他们挖掘的深坑中，修士们赫然发现一尊古代大理石女神像的头部和躯干。肩臂的苍白石料上仿佛泛着一丝生动的玫瑰色泽，在某些处已被铁锹刮得洁净；然而面庞与胸部仍覆盖着厚重的黑色淤泥。

雕像挺立如生，仿若伫立于隐匿的基座之上。一臂扬起，纤手轻抚肩胸丰腴的轮廓；另一臂则垂悬闲适，仍埋没于泥土之中。修士们继续深挖，终于露出饱满的臀部和圆润的大腿；最后，他们轮番在坑沿已高过头顶的深坑中辛勤作业，终于触及沉于花岗岩地面之上的基座。

挖掘之际，修士们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奇异激昂，宛若一缕幽微的瘴气，自那长埋地下的玉臂酥胸中悄然散溢。对这尊亵渎神明的异教裸像，他们虽怀虔诚的惶恐，却又不觉生出几分隐秘的愉悦。若察觉此念，必会深斥己身的卑劣与羞耻。

为免损伤这尊大理石像，他们谨慎地操持铁锹。当挖掘告竣，玉足在基座上显现时，年长的保罗伫立坑中，以野草拭去雕像绝美躯体上的污秽。他极尽细致地完成此事，最后还以黑袍下摆与袖口细细磨亮。

三人皆对古典学识有所研究，此刻已辨认出此乃维纳斯像，无疑源自罗马人占据阿维罗涅之际。彼时，入侵者曾建数座祭祀此神祇的祭坛。

似如传说中的沧桑岁月，以及长年深埋地下的际遇，似乎未能损伤维纳斯分毫。波浪般秀发半掩的耳尖略有缺损，一枚秀丽的中趾部分断裂，只要观者有心欣赏，这些微瑕反而为其慵懒的美态平添了几分诱惑。

她美艳绝伦，宛若少年梦中的魅魔，而其完美中却蕴含着难以名状的邪祟。成熟躯体的曲线充满了使人癫狂的奢靡；丰腴的面庞如同喀耳刻，唇瓣半撅半笑，带着暧昧的魅惑。这是一位不知名的颓废雕塑家的杰作；非是英雄时代那种高贵、母性的维纳斯，而是那沉溺于欲念的库忒瑞亚【*】女神，面露狡黠与残酷，仿佛正准备降临。


一种禁忌的魅力，一种亵渎的迷醉，自那肉色的大理石中流溢而出，如无形的发丝般缠绕着修士的心魂。他们猛然想起自身的修士身份，羞愧之情油然而生，遂开始商议如何处置这尊在修道院菜圃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维纳斯像。经简短商议，休斯前去向院长禀报，等候处置决断。保罗和皮埃尔则重拾园艺之事，却难免时不时地偷瞥那异教女神一眼。

院长奥古斯丁【*】旋即莅临园中，身侧随行者皆为此刻无要务在身的修士。他神色肃穆，默然审视那雕像；随行众人恭敬侍立，不敢在院长开口前贸然出声。


然而，即便是这位德高望重、性情严谨的奥古斯丁，亦不免为那大理石像所散发的异样魔力所扰。他未露分毫，反而愈发显得庄重。他简短下令取来绳索，指挥将维纳斯自泥土床榻中拉起，立于坑畔地面。保罗、皮埃尔和休斯在此任务中得另两人相助。

众多修士此刻蜂拥而上，细细端详雕像；数人甚至欲伸手触碰，直到被上级斥责此般失仪之举方才退回。部分年长且更为苛刻的本笃会士力主即刻毁之，辩称此乃亵渎神明之物，其存在有玷修院园地。另有一些务实之人则指出，此尊维纳斯乃罗马雕塑中稀世珍品，可卖予某位富庶而不虔之艺术爱好者，获取可观钱财。

奥古斯丁虽觉应将此异教偶像销毁，却生出一种毫无缘由的犹豫，迟迟未下令拆毁。仿佛那大理石中微妙放荡的美态在为自身求情，以半人半神的声音恳请宽恕。他避开那洁白胸膛，语气严厉地命众修士回归劳作与祷告，称维纳斯像暂可留存园中，待最终处置与搬迁安排妥当。期间，他令一修士取来粗麻布，覆盖女神不雅的裸体。

这尊古像的出土在佩里贡平静的修会中引发诸多议论，甚至些许忧虑与纷争。因众多修士表现出好奇，院长下令禁止任何人接近雕像，除非工作不得不使其靠近。当时，他本人因未即刻销毁维纳斯像而受到某些长老的批评。在他余下的寥寥数年里，他将为此事上的懈怠深感悔恨。

然而，无人料想到即将发生的严重丑闻。但在发现雕像的次日，一股邪祟扰人的气息已然显现。此前，修士鲜有违纪之举，重大过失更是闻所未闻；而今，一股不循规蹈矩、亵渎不敬、粗鄙放荡的风气似乎席卷了佩里贡。

保罗、皮埃尔和休斯首当其冲因过失受罚。一位长老偶然听闻他们以不洁之语讨论某些事宜，对此等更适合世俗浪子，而非修士之口的话题震惊万分。三人自辩，哀求道自掘出维纳斯像后，肉欲思想与幻象便如影随形；他们归咎于雕像，称其肉色大理石散发异教魔力，蛊惑人心。

同日，其他修士亦被控犯有类似过错；更有甚者坦承遭遇淫邪欲念与幻象，如同安东尼在荒漠守夜时所经历。他们亦更愿意责怪维纳斯像。晚祷前，诸多违反院规之举得以揭发；其中部分性质严重，需施以最严厉的斥责与惩戒。往日行为堪称楷模的修士，竟犯下滔天过错，只能以受到撒旦或强大恶魔染指作为借口。

最为骇人听闻的是，当晚休斯和保罗的床铺竟空无一人；无人知晓他们去向。翌日他们仍未归来。院长下令在邻近的圣泽诺比村庄调查，得知二人在一家声名狼藉的酒馆过夜，饮酒寻欢；天明时分已启程前往该省主城维昂斯。后被擒获带回修道院，他们辩称，这场堕落全因触碰雕像而起，因此染上某种邪祟瘟疫。

鉴于佩里贡修道院空前的道德沦丧，无人怀疑有魔鬼的异教魔力正在其中作祟。其源头昭然若揭。此外，曾在菜圃劳作或路过雕像的修士们又添奇谈。他们发誓维纳斯并非单纯雕像，而是活生生的女子或魔女，屡次改变姿态，调整麻布褶皱，露出优美的肩膀和部分胸脯。有人宣称维纳斯夜游菜圃；甚至有人断言她潜入修道院，如魅魔般现身。

这些传言引发极大恐慌，无人敢近前一窥真相。尽管情况已臻丑闻，院长仍未下令毁像，唯恐任何接触它的修士，即使出于虔诚动机，也会招致那种令休斯和保罗蒙羞的邪恶魔力，并导致他人言语不洁或亵渎神明。

有人建议雇用俗人打碎偶像，移走并埋葬碎片。若非路易【*】修士匆忙而狂热的举动，此计无疑会在恰当的时机完成。


路易修士出身名门，以俊美容颜和严苛虔诚在本笃会中脱颖而出。他貌若阿多尼斯【*】，却热衷苦行守夜和长时祷告，甚至比院长和长老更为专注。


当雕像被掘出之时，路易修士正专注于抄录一卷拉丁文圣经；无论当时还是此后，面对这他认为有悖道德的发现，他总是不屑一顾。听闻同侪描述发现的细节时，他表露不悦，随即认为修院菜圃因淫秽雕像而受污，于是故意避开所有可能目睹大理石像的窗户，以保护自己纯洁的双眼。

当异教之邪祟与腐蚀在修士间显现时，他表露出极大的愤慨，认为虔诚敬神的修士因某种邪魔咒术而蒙羞实乃不可容忍之事。他公然抨击奥古斯丁的踌躇与迟疑，未能及时毁去那妖冶偶像。他断言，若不将其摧毁，必将祸患连连。

鉴于此，当雕像出土的第四日，路易修士突然杳无音讯时，佩里贡修院上下无不惊诧骇然。昨夜其榻无人就寝；但他会是否屈从于曾使保罗与休斯堕落的欲念与冲动，遁逃修院，众人都难以置信。

院长严词盘诘众修士，终得知路易修士最后现身时，曾在修院工坊附近徘徊。鉴于他素来对工具与体力劳作兴趣寥寥，因此此事颇为蹊跷。随即有人前往工坊查探；主管锻造的修士旋即发现一把最沉重的铁锤不翼而飞。

结论不言自明：路易修士必是在虔诚热忱与圣洁怒火的驱使下，夜间出走，欲摧毁那妖冶的维纳斯像。

奥古斯丁携众修士匆匆赶赴菜圃中。途中，他们遇见急欲禀报的园丁，后者远远注意到雕像已不在坑边，却不敢深究其消失之谜，笃信雕像已获生命，正潜伏园中某处。

在奥古斯丁率领下，众修士壮胆接近深坑。他们在坑沿发现了那把失踪的铁锤，弃置于松软的淤泥上，仿佛是路易随手抛下。附近是曾覆盖雕像的粗布；然而，他们未见预期中的大理石碎屑。路易的足迹清晰可辨，印于坑缘，奇异地靠近雕像基座留下的痕迹。

如上细节无比诡谲，令修士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而当他们探身深坑，眼前仿佛只有撒旦的诡计，或是他麾下最狡诈、最蛊惑人心的魔女，才能编织出如此可怖的图景。

不知何故，维纳斯像已被推翻，跌回那宽阔幽深的坑中。路易修士的遗体被压在她冰冷的大理石胸脯之下，头骨碎裂，嘴唇被挤压得血肉模糊。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石像，如同绝望的情人，而死亡更为这拥抱增添了永恒的僵硬。然而，更为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是，维纳斯像的石臂竟改变了姿态，此刻紧密地拥抱着已故修士，宛若雕刻成一幅缠绵爱抚的形态！

本笃会修士的恐惧与惊愕难以言表。有人见此骇人听闻的奇异景象后欲仓皇逃离；但奥古斯丁制止了他们，因目睹魔鬼近作，他的面容燃起严厉的宗教式怒火。他命人取来十字架、圣水器和圣水，以及一架用于下坑的梯子；他宣称必须将路易的遗体从这悲哀可憎的境地中救赎出来。坑边的铁锤证明了路易出发时的正义意图；但显然，他最终还是屈服于雕像的地狱魅力。尽管如此，教会绝不能将其误入歧途的羔羊弃之不顾，任其沦为魔鬼的囊中之物。

当攀梯备妥，奥古斯丁亲自率先垂降，随后是三位体魄最为健硕、胆识最为过人的修士，他们甘愿冒灵魂堕落之险，以求路易之救赎。关于其后发生之事，诸多传说略有歧异。或言奥古斯丁以圣水洒向雕像及其牺牲品，却无明显效验；亦有谓水珠一触及卧榻维纳斯便化为魔焰蒸腾，将路易肉身烧灼得如同月余尸骸般漆黑，昭示其已为永劫沉沦所攫。然而，诸说皆一致认为，三位健壮修士在院长指引下同心协力，却仍无法撼动女神那如大理石般的拥抱，解救其所擒获之猎物。

是故，奥古斯丁下令，命众人匆忙以土石填平深坑，直至与边缘齐平；填平之处既无丘陵亦无标记，遂与荒芜菜圃其余部分一般，迅速为茂草与蒿藜所覆。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Peco: 2024-07-03, 13:18

The Disinterment of Venus (Synopsis)

出土维纳斯（大纲）

在亚威隆尼一片荒僻^菜圃^[萝卜地]里，^修士^[农夫]挖掘出一尊大理石维纳斯像。这古老雕像似乎蕴含某种诡谲力量，凡是触碰或目睹它的人，都会受到不祥影响，陷入狂热的恋神癫狂，仿佛被异教邪灵附身。人们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只得将雕像留在挖掘处旁的田野中。一位年轻修士决心除此祸患，在月升之前的暗夜里，手持铁锤来到雕像前，欲将其砸成碎片。然而，这位修士再未归来。翌日，人们赫然发现雕像已不知所踪。无论曾否被雕像魅惑，修士都纷纷前来田野查看。他们发现那尊维纳斯像已跌落回原先的深坑，年轻修士的遗体被压在雕像之下，双臂紧紧环抱着那毫发无损的维纳斯。

^xxx^ 为史密斯添加的内容。
[xxx] 为史密斯删去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