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ALS]

我亲爱的朋友：

您关于奥斯卡·王尔德的那段话着实令我感兴趣。我对他的反应与您大体相似；尽管我必须承认，虽未将他理想化，但我曾试图以他的作品为某种楷模。您对他性格的论断，重复了试图就此与我争辩者的老生常谈。我相信王尔德遭到了严重误解。毫无疑问，他是早年压抑的受害者；这一常见的过错导致他年轻时成为同性恋者，并延续此举直至不幸入狱。从同性恋者，他堕落为最为放荡之徒；正是在这一阶段，他写下《道连·格雷的画像》，且唯有识时务者方能洞悉道连·格雷即是奥斯卡·王尔德本人。《自深深处》（DEPROFUNDIS），我所读过最辛酸之作，亦暴露了他的同性恋倾向。《道连·格雷的画像》过于真实，难以归类为虚构，我同意您的说法。我从未读过《渔夫与他的灵魂》；最后一个读过的童话是《公主的生日》（THE BIRTHDAY OF THE INFANTA）。就算不是首屈一指，我也将《雷丁狱中歌》（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视为他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王尔德的名望的确建基于其作为过渡时期作家的地位。
您喜欢《孩子》令我备受鼓舞：我将立即将其寄予赖特。数周前，我试探性地寄给他《老人之死》，但尚未收到关于此文的回音。

施罗尔先生并不像我这般在意其名字在《选拔》中的印刷错误；他说那本杂志太过微不足道，不值得在意这等小事。
我近来购得现代图书馆版的W·H·哈德森（W. H. Hundson）《绿色庄园》（GREEN MANSIONS）和卡罗尔《爱丽丝梦游仙境》。我一直在艰难跋涉狄更斯的《圣诞故事集》：我总是喜爱《圣诞颂歌》，但对《钟声》（THE CHIMES）和《炉边蟋蟀》（THE CRICKET ON THE HEARTH）兴趣寥寥。作为中和，我拜读了弗洛伊德·戴尔（Floyd Dell）的《月牛犊》（MOON-CALF），此书大悦我心。我正欲开始J·S·弗莱彻（J. S. Fletcher）的《饱经沧桑的小镇》（THE TIME WORN TOWN）；作为轻松读物，它看起来颇有趣味。我的藏书下一个添置将是尼科洛·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再下来就是M·阿斯奎斯（M. Asquith）编选的《鬼故事集》（THE GHOST BOOK）（梅琴、布莱克伍德、比尔斯、德拉马尔等人的作品）。我读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谨记您的批评：我发现它正如您所警示的那般，多愁善感到了荒谬地步。

顺便一提，我将《异乡人》的副本借给英语教师，未加评论；她归还时称，此乃她所见最切近爱伦·坡风格者。

[32] [ALS]

亲爱的德雷斯：——

你将王尔德的作品视为文体楷模，此举并无差错。他的文风几近人类文风所能企及的绝对完美，且非常适合奇幻想象类创作。若不将其列入第一流天才之列，仅仅是因为其所见所思不够顶尖，难以为其文风“撑腰”——但这并非文风本身的瑕疵。《道连·格雷的画像》无疑是王尔德内心生活的投射（书中提及的影响他的奇书乃于斯曼的《逆流》（A Rebours）），但非其外表写照，因为他一直形貌粗犷，后来更显肥腻油滑，令人生厌。《渔夫与他的灵魂》极尽异域风情之能事——你可以在现代图书馆版王尔德童话集中找到它。《雷丁狱中歌》大概是他最伟大的诗作——矫饰与模仿得最少。至于王尔德的品行——它或许与任何社会罪犯一样，既不甚了解，亦不深知。当然，任何偏离正常调适情感生活者皆有其因，但若不怪罪于一，便须皆不怪罪——反之亦然。实则，褒贬皆徒劳，因无意义的宇宙并无绝对标准；但我们至少可采经验标准，按照行为与我族文化的社会生物遗产的和谐与否而论之。这至少有与我们天然的好恶偏见大致吻合之优点。王尔德的越轨当然源于其遗传或早年生活的某种变异，或许压抑也起了作用。但其他人经受了同等甚或更大的压抑，却未酿成如此令人反感的后果。遗传也不利于王尔德。其父乃臭名昭著的粗鄙老无赖，其母则矫情浪漫而天真愚蠢。这种组合着实不妙，可怜的奥斯卡尝到了恶果。他的兄弟威廉是个令人生厌而不亲切的角色——一介毫不出众的新闻界打杂，与那闪耀非凡的悖论大师判若云泥。

我希望赖特能采用《孩子》——我想他会的，因为你在他那里总的来说运气不错。经其评审团斟酌，他刚刚接受了《皮克曼的模特》，我将继续尝试向他投稿一些不那么天马行空的作品。前几天我完成了我的中篇小说——足有110页——暂且命名为《梦寻秘境卡达斯》。天知道我有多害怕打字啊！与此同时，我正着笔一个更为恐怖、较少奇幻色彩的新故事——以普罗维登斯为背景。写完打出后我会给你看的。

你的藏书确实日益丰富，有望成为颇有眼光的佳构。我少年时读过狄更斯，却因其荒诞的伤感作风而始终无法欣赏。也许现在对我而言他会有所不同——我想我该找个闲暇重读他的作品。J·S·弗莱彻曾经令我觉得有趣，但推理小说看久了令人生厌。我十年来读过的最佳侦探故事要数伊登·菲尔波茨（Eden Phil[l]potts）的两部——《灰屋》（“The Grey Room”）和《红色雷德梅恩》（“The Red Redmaynes”）。朗刚寄来一本《美国水星》（American Mercury）——我猜他是觉得本老绅士需要与时俱进！其中有一篇关于赫尔曼·梅尔维尔的长文，我对其《白鲸记》更多敬而远之，而非喜爱有加，总有一天我得更深入了解他。

听闻《异乡人》备受赞誉，我甚感欣慰。出版之前我几乎要毁掉那玩意儿，因为我觉得结尾的奥秘被过早泄露了。

[33] [ALS]

亲爱的德雷斯先生：——

是的——于斯曼斯（Huysmans）的《逆流》（Against the Grain）有英译本，我相信译本非常出色。这是近几年的译本——三四年前——但我记不清出版商或译者了。我读过，觉得很棒。于斯曼展现了美学家与颓废派的极致发展，他的作品确已成为此类经典——对90年代新享乐主义哲学的最终概括。于斯曼还写过其他作品——《彼端》（“Las Bas”），一部描写巴黎撒旦崇拜的小说，《在路上》（“En Route”），提出天主教是现代美学哲学困境的解决之道，以及许多我遗忘或未读的作品。他本人——一个薪水微薄的政府文员——皈依了天主教，正如许多颓废派人士所为。

等我打下来后，你一定能看到我的中篇，但我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因为我畏惧打字，而且还有许多事要做。后一带有古物背景的故事比我预期的要长，现已写到第56页，可能还要再写25页以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前一个故事相比，这更适合作长篇小说创作的练习，因为现实主义与逼真的氛围需要更紧密地编织元素，更谨慎地联结事件。总的来说，我会称这两个故事是自我教育，而非创作尝试。

我对你的故事《石榴》（“Pomegranates”）很感兴趣，希望它的两种形式都能发展顺利。也希望听到赖特已经接受了你之前的素描。你很快就会在《怪奇故事》上看到我一位年轻朋友——威尔弗雷德·B·塔尔曼的两个故事，我觉得相当不错。《两个黑瓶》（“Two Black Bottles”）可能会首先刊出。塔尔曼住在哈德逊河以西的古老荷兰定居点，非常了解拉马波山的古老传说与迷信。

原来菲尔波茨除了本名还用化名！感谢你的提示，我以后可能会留意。我不确定他能否维持在《灰屋》和《红色雷德梅恩》中达到的卓越水准。

你的藏书添置听起来选得很好。我读过对塔金顿（Tarkington）《富豪》（“Plutocrat”）的评论，并向许多非常倾向于嘲笑“实在公民”型的唯美主义者朋友推荐了此书。我足够欣赏唯美主义者，但我也尊重那些创造性人物——无论军事、政治还是商业——是他们创造了唯美主义赖以生存的实实在在的物质文明。就我个人而言，我远非那种实在有用的类型——但我不会让自己的观点受主观因素影响。

我希望你能说服你的新朋友向《怪奇故事》投稿画作——他肯定会比现有员工强——尤其是那个可怕的奥利尼克。本期我认为《玻璃城》（“The City of Glass”）是最佳，《进化岛》（“Evolution Island”）次之。两者都富于想象力，令人欣慰，尽管文笔欠佳。不幸的是，工艺与灵感并不总是齐头并进。从技术上讲，西伯里·奎因领先所有其他投稿人，但他日渐乏味陈腐。

[34] [ALS]

亲爱的德雷斯先生：——

没错——约里斯-卡尔·于斯曼斯 （Joris-Karl Huysmans，不是Huysman）是个极有趣的人物。父系是古荷兰画家考尼利斯·于斯曼斯（Cornelis Huysmans）的后裔，母系是法国人。在所有极端颓废派中，他可能是最伟大的一位，其巨著《逆流》甚至被戏谑地称为“90年代的圣经”。至于天主教如何解决象征主义者或颓废派的美学哲学困境——你会发现，90年代无数唯美主义者确乎在罗马教会的丰富色彩和古老仪式中，找到了他们在别处未曾寻获的宁静与满足。在我看来，他们选择的主导因素，恐怕是认识到思想的终极虚无——换言之，即逻辑分析和绝对真理标准的虚无。他们将生活纯粹视为涌入他们感官的一系列感受，并认为任何对生活的系统阐释或评论，其唯一价值在于能否满足情感和审美感受。简而言之，他们将哲学问题淹没在了美学问题中。如此观之，不难理解何以天主教会，以其放弃责任、接受一套古老而美丽的象征作为指引的邀请，会如此强烈地吸引这类在智识上失望、酷爱美的艺术家。这些人在教会中看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诗意，甚或戏剧性的人与无限关系的概念，并感到其丰富而古老的仪式，是对人类情感体验重要阶段最完美的美化——而情感体验，正是他们认为唯一有效而意义非凡的体验。倘若你发现并非如此，那或许是因为你对生活的反应不似他们那般全然审美——抑或你的审美类型有异——还可能是因为美国的天主教会，或许缺乏其在欧洲所具有的仪式发展的成熟度。无论如何，不可否认，三十年前，美学家蜂拥皈依天主教；皈依者包括于斯曼斯、亚瑟·梅琴、奥布里·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弗朗西斯·汤普森，以及其他数十位我听说过却记不起名字的人。对我这个新教背景的无神论者而言，天主教似乎确实是一种值得钦佩的信仰，尤其适合那些品味全然哥特式、神秘、毫无古典或理性成分的艺术家。它是古老而优美的思想、韵律和姿态的继承者，数千年人类情感已将其象征化、具象化，并编织在凡人体验的诸多重要节点周围；因此，它不可避免地具有深刻而真挚的艺术重要性和令人满足感。它是西欧各民族延续生存的生活诗篇中最古老的，因而具有其他任何一种象征表达系统都无法声称的权威。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非要有任何如此非理性的东西，如任何形式的宗教，那么天主教和圣公会系统是唯一两个在过去有足够根基和锚点、值得艺术家效忠的教派。它们所表达的生活，是古老、简朴的生活，是工业化与科学发现的传播开始其当前对社会的变革与破坏之前的生活。没有宗教能表达更多，因为所有宗教都是一种传统艺术形式，有赖于一种简单而连续的传承。机械发明、都市集中、科学标准化生活与思想的未来文明，是一个奇诡而人为的事物，永远无法在艺术或宗教中找到体现。即使是现在，我们也发现艺术与宗教完全脱离了生活，靠回顾与回忆作为其重要素材而存在。没有真正当代的艺术，能像其他时期的艺术表现那些时期的景象、事迹与感受一样，表现今日的景象、事迹与感受。我们已步入一个明确的衰落期，必须在过去中生活我们的想象生活。如今流动的生活，与塑造我们种族的更为简朴的生活之间，并无足够的渐进发展的纽带，无法继承任何真正的美学潜力。

赖特显然志在非浅俗易懂、情节反转的“故事”不可！他终于接受了朗的新作，但只是在逼迫朗删除一个极富戏剧性、震撼人心的情节后，因这情节在他浅薄的想象中显得“荒诞”！我会极感兴趣地关注你小说的成长。我的新古物恐怖故事似乎注定要变得非常像一部小说，因为我现已写到第96页，尚有许多待述。

你的藏书确实蒸蒸日上。德·古尔蒙（De Gourmont）的《卢森堡花园之夜》（“Night in the Luxembourg”）问世时，曾被誉为自戈蒂耶（Gautier）的《莫班小姐》（Mlle. De Maupin）以来最重要的哲理小说之一。它确实体现了许多人设想的未来社会与智识秩序的新异教主义与快乐主义，对法国而言，它或许构成了一种预言。然而，我不认为如此纯粹的古典与高卢式的体系，能对那些更紧密地浸润于哥特传统的人产生广泛而持久的吸引力。北方民族在内在精神习惯上过于根深蒂固地神秘与中世纪化，无法全心全意地接受拉丁人坦率的犬儒主义与肉体哲学。

不——我没看过最新一期《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因为我上月在判定标准重印太少、不值得购买后就停止了订阅。然而——如果它真如你所言那般出色，我想我至少会再买这一期。威尔斯确实令人沮丧地不稳定——而且他所有的故事都缺乏梅琴作品中所能找到的某种神秘的优雅。他过于科学理性，无法成为非现实的大师。

你的戏剧与音乐机缘十分幸运；我相信，还会有其他同样美好的机会。我自己近来很少外出——戏剧不再像十年或二十年前那样吸引我，而音乐不幸地超出了我最敏感的欣赏范围。普罗维登斯有很棒的艺术展览——我随信附上一份小册子，你无需归还。封面上的景致，是从我居住的陡峭古老山岗向西眺望而见。罗德岛州议会大厦的大理石圆顶巍然矗立，前景隐约可见老圣约翰教堂的钟楼——始建于1810年。原画令人印象至深。上周四晚，我去听爱尔兰诗人帕德雷克·科伦（Padraic Colum）讲现代诗歌。他证明自己是一位才思敏捷睿智的演讲者，他的大部分观点似乎与我自己的观点颇为吻合。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Serenade: 2024-07-05,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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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德雷斯先生：——

喜讯！我刚完成第二部中篇小说，在我为之谱写一个相称的圆满结局前，它已然达到147页的宏篇巨制。正如你所言，此作与前作确可合而为一，成就一部完整的双卷本巨著——如果真有出版商愿为之付梓的话！W·保罗·库克言及要将我的《畏避之物》印成一薄册单行本，但此事能否超越空谈，我对此表示怀疑。他想立即采用我的怪奇小说史，我只有照原样打印出那该死的玩意儿——而无暇为之增补我所想添加的内容。

于斯曼斯定能比我更好地阐明天主教的审美意蕴——尤其是在《在路上》一书中。我想朗有此书的一个颇佳的译本(我知他曾借我拜读的正是此本)，因此你若感兴趣，我建议你致函向他借阅。你在当地无缘觅得《逆流》，实在遗憾。倘若普罗维登斯图书馆中有藏本(我对此颇表怀疑)，我几欲借出寄赠于你，如果你不介意参与这种公然违法的勾当的话。

不错——赖特给朗的建议可谓典型——但85美元的稿酬承诺使这位年轻作者顿时心悦诚服！我刚购得你所称赞的新一期《惊奇故事》，满心期待有机会一读其中佳作。

我会将你朋友的诗稿寄予《选拔》，并相信他定会采用。他素来不喜非会员之作，但如我言明此乃一位可能的新进，或可使他网开一面。

《鬼故事集》听来诱人无比——其中故事是崭新之作，还是也包括经典佳构?当然，知名作者的大名已然意味着半部经典。德拉马尔的哪一篇入选?以恐怖角度论，他最出色之作当属《西顿的姨妈》（“Seaton’s Aunt”），虽其亦创作过诸多同类佳作。你提及的其他故事我尚未拜读——但我实在渴望追随福尔摩斯进入他的新冒险。我大约于1908年前后便弃之不读，但我想他此后一直笔耕不辍。至于威尔斯——前后判若两人实在明显。他笔下虽有佳作，但无耻地利用声名兜售许多糟粕蹩脚、粗制滥造之作。

我虽非艺术学徒，却与你一样，喜爱主题与技法皆令我心悦的展品。我尚不足以成为唯美主义者，不会仅以技法论定一幅画的疯狂与否。我曾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目睹《死亡之岛》（Island of Death）真迹——相信我，此画确为怪奇故事之灵感宝库，你可从复制品一窥端倪。至于艾比——你当去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看一眼圣杯壁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