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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法船系列小说】披风之主轨道号:第一卷, 月球远端
Dr-Donkey
2023-09-29,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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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风之主轨道号:第一卷

月球远端

原作者:David Cook

译者:Dr-Donkey


“开火!”
“收到船长,立刻开火!”大副的声音刺耳的撞击声淹没。飞船的甲板随部分尾部的塔楼在碎木和断钢的雨点中破碎而颤抖。一声痛苦的嚎叫从下面传来,在弹弓球毁灭的路径上上回荡。船长和大副在袭击的错愕中抓住围栏。
“该死,我的眼睛!”舵手,左满舵!”船长喊道。“快把我们从他们的炮火里救出来!扬达斯,注意船体下方损伤情况!”
“是,船长。”舵手和大副同时回答。船长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确信自己的命令正在执行。大步流星走向船尾的塔楼,她那长而考究的斗篷在身后飘动。她发现弩炮手们正疯狂地与手上的武器搏斗。两人正转动绞车的最后几圈,把那只强大的弩弦往后拉起,另一个人则把一个巨型箭矢填上炮口。
“伙计们,小心瞄准。”船长沉声道,试图安抚炮兵颤抖的神经。“我们马上就来。他们将转向左舷以避开我们的炮弹。当他们转向时,瞄准舰船的眼睛。一发入魂,让她们痛不欲生。”她伸手抚慰装填员,看着他调整弹道,瞄准射击。
炮手终于满意,他撸起武器的挂绳,扣动扳机。巨弩释放了重担,伴随着一声走调的嗡嗡声悬在空中,弩箭射向敌人。起初,箭杆划出一道笔直的弧线,但在距离凸起的圆顶舷窗仅几码远的地方,箭支从敌舰圆润的船体上滑落。
“再快点,伙计们!装弹再开火!”船长捶打着装填手的后背,催促他加快效率。“保持航向稳定,”她对舵手喊道,“直到我们再次开火,然后把——”
飞来炮弹的呼啸声打断了船长的话。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一枚弹射石击中了舰长脚下的船尾。甲板在她的脚下塌陷,将弩炮从支架上剪断。巨大的弩炮翻倒在地,金属弓的一端狠狠地刺穿了装弹手,将他钉在了甲板上。另一名炮兵被压在栏杆上。装饰用的主轴在他的重压下碎裂,带着哀求的尖叫声从侧面跌入黑暗中。舰长在巨力的作用下撞在舱壁上,木屑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她滑倒在甲板上,被这一击搞得晕头转向。
还没等船长回过神来,她就被侍者巨大的臂膀轻轻地抱起。船长的头仍然昏昏沉沉,她感觉自己被抱向了前甲板“二等兵戈米贾在这里为您效劳,船长。”舱内侍者用低沉、起伏的声音说。
“船长,您受伤了吗?”大副在从下面上来时遇到这一组合,慌忙询问道。
船长挥手打断了大副的问话,同时对侍者的搀扶视而不见。“报告下方损坏情况。”本能地,她感到这消息一定不妙。敌人的最后两炮太准了,半影号无法轻易逃脱。
“船长,泰林先生报告说,最后一炮把舵打碎了。巫师正试图把它固定住,但他说如果我们想让它不破裂,就必须降低速度。”大副焦急地望着船尾,他们的追兵紧随其后。
“该死!”船长气急冲冲地说着,挣脱了侍者的怀抱。“好吧,我们不能再跑了。下去告诉泰林我要他挤出船的每一点速度,我他妈才不管他的破舵。冲向云端,准备迫降。”
“可是舵——”
“扬达斯先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照我说的去做吧!当然,除非你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们。”船长断然指了指船尾的黑影,三艘巨大的战舰在慢慢地向这个残废的小商船逼近。“在那之前,泰林必须保持冷静。如果我的方向舵指向没有出错,下方就是克莱恩。下面有一块相当大的大陆——海图标记名为安赛隆。我们将设法在那里迫降。一旦着陆,泰林就可以进行维修了。”
扬达斯先生惊恐地回头瞥了追捕者一眼,脸色苍白。“是啊,船长,”他虚弱地说,“您的命令一定保质保量完成。”
“很好,先生。舵手,带我们进入云层。”浑身是血的船长命令道。半影号向下俯冲,索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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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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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巨龙!”
泰林·摩尔在劳作中停下,手中的锄头几乎脱手而飞。利亚姆兴奋的喊声几乎就在泰林耳边响起,就像这个词本身一样令人吃惊。“利亚姆,以归来诸神之名,”泰林一边把锄头刨进地里,一边喝道,“我就在这里!” 高大的农夫转过身来,用冰冷的蓝眼睛瞪了一眼矮小的老邻居,但夕阳西下,一滴汗水鬓角滴落。流进泰林的睫毛,他被迫眨眼,阻止了妄图传达的责备。
两人站在瓜田中央,瓜田占据了泰林农田的一小部分。农夫的土地从他的小屋一直延伸到一英亩外丛林茂盛的山脊,山脊外就是利亚姆的农场。泰林边扫视地平线,边猜测是什么让邻居如此兴奋。西边,夕阳的黄红色强光烧穿薄薄的云层,灼得他两眼金星直冒。眨了眨眼睛,泰林让目光跟随田野边缘的杨树。杨树生长的溪流上方没有任何巨龙的踪迹。泰林转过身,面朝东北,他那间简陋的小屋就在那。屋后苹果园摇曳的树枝高过屋顶,但即使在那里,泰林也没有看到任何与龙相似的东西。院子里的鸡也毫无反应。相反,它们懒洋洋地在鸡舍外的土地上挠来抓去。年轻的农夫最后扫了一眼包裹农田的小山谷。“在哪儿?”泰林怀疑地问。
利亚姆·肖穿着破旧、不合身的衣服,像稻草人一样摇摇晃晃,紧张地晃动着身子,尴尬地做了个鬼脸,找了个借口推辞。这个瘦弱的老农几乎要跳了起来,一只手朝天空挥舞,另一只手紧握着自己的锄头,牢牢地插在破碎的泥土里。瘦弱的瓜秧发黄的叶子划伤了利亚姆裸露在外小腿。“泰林,抬头看看天!那一定是龙,对吗?你在战争中见过它们吧?那是龙吗?”
泰林靠在锄头上,疑惑地扫视着利亚姆所指的地平线。老人是一名好农民,但泰林知道他的邻居没见过多少真实的世界。即使在黄昏时分,除草的工作依然繁重,农夫怀疑他的邻居是否以幻想出一条龙作为休息的借口。他倒不是很在意,因为经过一天的锄草,他自己紧绷的肌肉也乏力起来,疼痛难忍。泰林僵硬地屈起双肩,让汗水淌回他粗短的浅棕色头发上,遮住眼睛,望向西方微红的天空。而是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银月索林那瑞的淡淡残像,隐藏在缕缕云烟后。
起初什么也看不到。泰林望向他的邻居。“利亚姆,你在太阳底下晒太久了。”他哼了一声说。
“不,顺着那颗山脊上的巨大橡木看,就在云层下面!”利亚姆把胳膊伸到泰林鼻下,手指向远方的天空。
泰林几乎没有注意到利亚姆黝黑的皮肤上散发出的汗水和泥土的浓郁咸味。相反,他眯起眼睛,试图瞄准利亚姆伸出的指尖,但没有成功。这时,悬挂在利亚姆命名的巨橡顶端一颗光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棵树是童年时熟悉的地标,位于田野的尽头,比其他大多数树都要高。泰林把眼睛眯成一条皱巴巴的缝,以抵挡强光,然后看到一连串绚丽的金红色闪光,似是从橡树最顶端的树枝上射出。不过,还没等两个农夫下一句话结束,它就消失在炽热云层的飘渺尾中。
“龙火,我敢打赌,就像你在战争中看到的那样,”利亚姆突然说,显然他对自己的鉴定很有信心。不过,这位老者还是急切地向泰林寻求他猜对了的证据。虽然利亚姆的年龄是泰林的两倍之多,但他却仍像一个孩子,充满热情。
“确有可能。”泰林谨慎地回答,不让老人影响自己。在证据匮乏的情况下泰林保留了自己的判断,有意避免重蹈已故父亲的覆辙。安姆达尔的激烈观点是泰林当初离家出走成为一名士兵的原因之一。
长枪之战期间,泰林见过的几条龙总是在休息,从不战斗。泰林从未向利亚姆提起过的事实是,在他当兵的岁月里,这位年轻的农夫不过是个骡子皮匠。年长的农夫很高兴认识一位“战争英雄”,泰林无法让他失望。
事实上,他除了参加过几次小股交锋外,从来没有参加过其他任何战斗,更不用说亲眼看到巨龙全身心投入作战,用它可怕的吐息把人烧成了焦炭。不过在前方士卒之后,他看到了结果。在法王高塔之战中,泰林埋葬了很多人与非人的生物,他们都被龙火化作飞灰,被闪电撕裂,或者被腐蚀性的酸液吞没。这段可怕的记忆让他寒毛倒竖,他很快就把它抛在脑后,但在此之前,他的脖子本能地使已然酸麻的肌肉更加紧绷。
利亚姆还在不停地踱来踱去,只觉得巨龙这种生物很刺激。鬓发斑白的邻居终于绝望,他以为那个东西还会回来。傍晚时分,璀璨的夜空已暗淡下来。光滑的银色圆盘索林那瑞和克莱恩的另一轮血月露妮塔瑞都已升入天际。东方隐约可见的星辰与夕阳遥遥相对。
“嗯,它走了。”利亚姆对着瓜藤间的一碰泥土啐了一口,垂头丧气地说。泰林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晃眼的阳光和汗水从眼眶中赶走。
泰林走到邻居身边。“这样最好,利亚姆。”他安慰道。“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拿起锄头,年轻的农夫掂起锄头,准备再试一次铲除脚下瓜山上茂密的杂草。他几乎从未休息的肩膀疼得泰林发出一声诧异的哼声,他丢下锄头。“诸神在上,今天就到这儿吧。”
泰林僵硬地拍了拍他朋友的肩膀。“今天不干了,利亚姆。你该回家了。我明天就能把田里的活干完。”他们俩已经干了一整天,即使还没干完,泰林对他们的进度也很满意。
利亚姆立场坚定。“泰林,这些瓜必须除草,你已经耽误了一个星期。这些杂草很快就会掐断你的瓜藤。如果这是我的地,我早就举着火把出来锄草了。”
泰林有些痛苦地耸了耸肩,没有理会这位老人,开始向他的小屋走去。“这不是你的农田,”他走到门廊前回头喊道。“我种的瓜已经够多了。更何况除了我,还会有谁会吃它们呢?”泰林把锄头靠在木屋的墙上,然后消失在木屋里。木屋的空间不大,年代久远,但保养得还算完好。早在泰林的祖父第一次躬耕于这片土地上时,他就砍下了这些木材。他把原木修整,切断其中的关节,并把它们拼接在一起。泰林的父亲用手工劈开的瓦片取代了茅草屋顶,并建造了从屋顶中央插入的石烟囱替代他祖父原来的烟孔。从战场归来后,泰林满怀归乡的喜悦,在木屋前加盖了门廊,并对原木进行了粉刷,直到木屋看起来像恩斯特怀德其他地方的村舍一样。粉刷后的木屋呈现出舒适的斑灰色,泰林很喜欢这种颜色。房子似乎与周围几棵树融为一体。虽然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一个人居住,但泰林还是把房子打理得整整齐齐、完好无损。这是他的家,他为此感到自豪。他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次,但现在他留下来了。
利亚姆没有从田里出来,他仍然固执地挥舞着锄头,泰林走回门廊,举起一对木杯。“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耕作,但我有上好的奶酪和一大袋酒在溪中凉着。和我一起游泳然后喝上一杯吧!”他喊道。“还是你太老了,不记得怎么做了?”泰林对邻居的决心露齿而笑,想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再忙上一会。老利亚姆除了务农别无旁顾,但泰林更喜欢劳逸结合。
不过,这个提议对老农来说已经足够了。瘦弱的利亚姆步履蹒跚,穿过瓜山,向房子走去。他跟着泰林穿过院子,一边假装生气地呵斥着,一边来到房子旁边的小溪边。两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双脚浸泡在清凉的溪水中。泰林连衬衫都没脱,就溜进了小河,任溪水在他饱受折磨的肩膀上嬉戏。利亚姆留在石头上,脚掌在水中滑动。
“利亚姆,谢谢你帮我在瓜田耕种。我知道你打礼自己的住处和其他事情,”泰林坐起来说,“但我很感激你的援助。”
年长的男人假装地厌恶踢了几脚水。“你当兵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互相帮助了多年。他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我就会停下。”
安姆达尔是一个痛苦的话题,泰林希望不要再提起他。关于他严厉父亲的记忆从泰林过去的低谷中翻腾而出——多年的争吵和批评,最终迫使一个年轻的农家男孩逃往战场。还有一些其他的回忆,比如泰林终于回家时他们之间奇怪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过他们分开的岁月,只留下各自的平静。即使是现在,泰林也想尊重这种沉默。
泰林从溪流中爬出,把木杯撞在一起。“我们喝一杯吧。”他从溪中捞起羊皮袋时,水从袋中滴落下来。浓烈的自制紫酒荡入木杯。
两个人安静间享受着美酒,直至骄阳沉没,只在地平线上留下淡淡霞光。双月的光芒与之相得益彰,使树木、庄稼、小屋——一切都留下了红银双影。泰林感到满足甚至厌倦了。
最后,利亚姆放下杯子,“我该走了,泰林。我的老眼昏花,看不清黑暗中的那条路了。”利亚姆咧开歪牙笑了笑。泰林对这个笑话嗤之以鼻,他很清楚利亚姆的眼睛既没有这么差,也没这么老。
站起来时,利亚姆有些摇晃,显然酒喝多了。泰林塞上酒塞,站起来为朋友送行。“现在,你确定你能应付那片瓜田吗?”利亚姆伸出手来问道。
泰林紧紧握住小个老人的手。“没事的,利亚姆。快回家吧,免得埃洛伊丝担心。到了你打草的时间,一定要把我找来。”
“我会的。”利亚姆保证道。最后拂去额头的汗水,小个子男人转身穿过田野,朝自己的农场走去。回去的路还很长。泰林的庄园被西边的山脊隔开,与这一地区的其他农场隔绝开来。其他大多数农民都聚居在主干大道附近的小村庄里,这条公路穿过山谷,离卡拉曼差不多两里格远。只有少数像泰林家这样的小宅院位于边谷。他的父亲喜欢这样,这也很适合泰林。和所有摩尔家的人一样,泰林从来都不是一个特别善于交际的人。与世隔绝并没有让他感到困扰,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泰林想找人作伴时,他就去拜访利亚姆或达尔谷的其他农夫,尤其是那些女儿年轻漂亮的。
当利亚姆消失在树林里时,泰林叹了口气,终于停止观望。脖颈出现一丝痉挛。还有家务要做,挤羊奶是第一项。他缓慢而僵硬地回到屋子里去拿桶。
泰林走出门时,一缕小火星映入他的眼帘。它像流星一样留下了一道火红的条纹,尽管它在云层下划过天空的事实并没有被泰林注意到。然后,火花转向,突然向他的方向移动。
泰林意识到星辰可不会飞来飞去,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火花不停地移动,左摇右摆,就像小溪里的蝌蚪一样,但始终保持着一条几乎笔直的线条,朝着泰林的方向飞来。随之他的凝视,光芒在怒放。觉得他几乎能听到一种嘶嘶声,就像一滴水在热锅里飞溅一样。
想象中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石头投进了锅里,然后又发生了变化,在爆裂的嘶声下面响起了更深沉的轰鸣。微弱的回声从山丘上传回泰林耳中。火星变成了一块发光的炭,周围环绕着炽热的光环,几乎有绚丽的索林那瑞满月时那么大。
泰林站在一旁看着,等待那东西再次改变方向。它并没有听从他的意愿,而是向下钻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巨物,就像一个锥形的椭圆,火尖和火舌妆点于轮廓。
泰林突然意识到,它正径直朝他脚下飞来。水手眯着眼睛看着从天空中冲出来的不明之物,现在它的光亮足以刺痛他的眼睛。突出的大喙和突出的发光的眼睛清楚地表明它是某种邪恶的野兽。巨大的翅膀上翻腾着火焰,从两侧张开,拖出一串串炽热的火花。寂静的农场上空充满了咆哮,就像愤怒的邪魔发出刺耳的尖叫。
“帕拉丁的血啊!”泰林惊愕过后,看到厄运正在降临,他低声喝道。他本能地举起一只胳膊挡住自己。奶桶掉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摸索着锄头,这把可怜的武器现在却成了他最好的选择。火焰巨兽从天而降,无情地逼近。
自我保护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惰性,泰林侧身一跃,跌跌撞撞地躲过了怪兽的冲锋。泰林手持锄头,从门廊上一跃而起,砸在地上,被树根绊倒,向前扑倒,滚过满是尘土的院子。待挤奶的山羊发出惊恐的叫声,满身泥土、气喘吁吁的泰林慌忙站起来。农夫扭过头去,想看看那头火热的野兽是否还在追赶他。
噼里啪啦的尖啸声打破了他的所有思绪,硕大黝黑的腹部从田野上刮过。野兽撞向地面,落地时丝毫没有减速。巨大的身躯犁过瓜田,像犁开沟渠将泥土抛起。藤蔓和果实被刨开。在它猛烈的着陆下,大地在颤抖,就好像土壤被李奥克斯的铁锤锻打过一样。
冲击波掀起卵石和尘埃之暴,砸向泰林。大地在他脚下重重一震,把他摔得头破血流。农夫摔下河床,直到被撞到胸口,一头栽倒在对岸。五脏六腑中的空气全被挤走。锄头从他手中弹了出去,手臂上碰到石头的部位已经麻木。泰林喘着粗气,吸了半口泥水,结果呛得更厉害了。他用手肘强撑着身体,只能无力地抬起脸,喘着气,吐着唾液,从淤泥中爬出来。
在地面上,来自深渊之物从最初的撞击中反弹回来,直到几乎再次升空。瓜藤挂在四分五裂的腹下,植物的根拼命地抓住大地,仿佛要把这只冲锋的野兽攥着自己手心。怪兽宽大的喙撕裂了屋前细长的树木,在磨碎的嚎叫声中,树干被震得粉碎,最后发出咔嚓咔嚓的爆炸声。当一只燃烧的翅膀从头顶掠过时,一道火花飞溅而下,炙热的余烬透过湿透的衬衫灼伤了泰林的后背。其他火炭在泥泞的溪流中发出急促的嘶嘶声后熄灭了。
从他躺着的地方看去,泰林觉得那东西,不管是野兽还是什么,似乎可能会再次腾空而起。它那庞大的身躯盘旋在农舍的屋顶上,挣扎着要打破重力的束缚。
幻觉被一连串的爆炸打破了,就像一个巨人把石头打成一体,从不知何处爆发。巨兽躯体的曲线在颤抖。又是一声轰鸣,侧面爆裂开来,火焰喷涌而出,碎片飞溅到整个农庄。在火焰照亮天空的那一刹那,泰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艘大船的形象,那是一艘有翼的海船,它的甲板破碎不堪,在他家上空盘旋。就在那一瞬间,灼热的火舌向他喷来,用炙烤的热浪冲刷着他的脸。锯齿状的木屑刺穿了泰林周围的河岸,而燃烧的余烬再次从上方倾泻而下。
害怕受伤,泰林又回到溪流,温暖的泥浆挤满了他的胸膛,溪水流经他的后背。头顶上方他能听到木头发出的轰鸣声,船在向下冲,压碎了他家的屋顶。他父亲用粗石砌成的烟囱,随着老旧椽子不听使唤地倒塌了。只有祖父坚固的原木墙壁顽强抵抗,暂时支撑住了压在上面的巨大重量。从泰林躺卧之处,听到木头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在最寒冷的冬天,树木有时会结冰。在一连串雷鸣般的轰响之后,只剩下一片相对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碎片撞击声打破了这一切。
泰林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浑身发抖,但他还是从岸边探出头来,看着自己被摧毁的家乡,星蓝的眼眸暗淡无光。那艘船,如果它是船的话,终于停了下来,压垮了房子的整面西墙。石磨烟囱倒在鸡舍上,压塌了脆弱的屋顶。粉刷过的原木以可怕的角度突出来,他建造的门廊被埋在残骸下面。身处远在黑暗中的角落里,泰林几乎听不到母鸡的叫声。火苗在船身的裂缝中跃动,噼啪作响,就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最后,泰林战战兢兢地从水里爬起来,准备像有时蹲在田边的兔子一样逃跑。泥水顺着他被抓伤和烧伤的身体流下来,但农夫对此一无所知,他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燃烧的船只吸引。他小心翼翼地走上河岸,慢慢地围着燃烧的残骸转圈。
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木板呻吟声,紧接着是一声雷鸣,龙骨开裂。泰林猛地后退,因为破碎的船身猛地一晃,然后一分为二,后半部分下沉,微微倾斜在展开的羽翼上。前半部分带着长长的、突起的梁从半中折断,掉在鸡舍的残骸上,把它砸烂。受惊的母鸡从残骸中爬出来,慌张地穿过满是碎石的院子。刀状的船头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覆过房屋的残骸而去,上层甲板向泰林倾斜。一根短短的桅杆像一根误入歧途的龙枪,上下摇晃着向他刺来,桅杆顶端插着一面破烂的旗帜。剩下的几只母鸡惊叫着逃走了。船终于稳住了,泰林走上前去,双手紧握着锄头。他几乎无法动弹,如此紧张,以至于随时准备开溜,但想了解更多情况的欲望驱使他向前迈进。
泰林一边缓慢前进,一边左右穿梭,研究着这艘残骸。主船体和大部分船身似乎都是木质的,但从船尾的龙骨上长出了四片扇形的鳍,材质绝对不是木头。这些奇怪的船帆的肋骨就像鳟鱼的鳍一样,在撞击中被严重损毁,有几处在船只穿过树林时被折断。这些翅膀的骨骼曾被一层肉膜连接,现在只剩下撕裂、烧焦的碎片。一个类似鱼鳍的物体从甲板中央升起,其拱形的形状被头顶的碎树枝缠住。后面的黑暗中还拖着一条鱼尾一样的东西。
泰林从未在卡拉曼的任何一艘船上见过这些东西。他眨了眨眼睛,怀疑是不是爆炸让他的感觉迟钝了。奇怪的翅膀,加上船头附近闪闪发光的舷窗,让这艘船看起来恍若活物。火光中跳跃的阴影更让这艘残破的船体呈现出生命脉动的景象,仿佛这艘船的最后一口气正被夺走。
“以无底深渊的黑暗女皇之名!”泰林口中轻声发誓,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誓言。当甲板上传来一阵抓挠声时,农夫低头钻到了前部的桅杆下。旋即,泰林看到一个漆黑、松软的身影滑过倾斜的前甲板,冲破了边缘栏杆,掉到了房子的断墙后面。“一个人!”泰林惊呼道。
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泰林终于意识到,如果船上有人,那么只有诸神才知道他们可能是谁或者是什么。他的一部分心智想要逃离,逃离这个怪物,但另一部分,他的好奇心和骨气又催促着他前进。泰林迈着缓慢的步子,终于走到了断裂的原木墙边。农夫把锄头像斧头一样握在手里,把头伸过去。
从船头破碎的舷窗中可以看到,墙的另一侧被跳跃的火焰照得昏暗,但在翻滚的木瓦和椽子堆上肯定有一具蜷缩着的尸体。泰林无法辨别尸体是男是女,因为太黑无法辨别。泰林拿起一块燃烧的烙铁,举起简陋的火把仔细观察。这具躯体又轻又瘦,就像精灵一样。但身体强壮,肌肉发达,肯定不像他见过的少数精灵。他的脸朝着地面,但黑色纠结的头发湿漉漉地闪闪发光。他想,可能是血。肯定不是人,这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
泰林用锄头柄戳了戳尸体。没有动静。再次常识,还是没有任何气息。泰林满意地翻过木墙的残骸,清理掉一些木瓦和椽子,然后跪在尸体旁边。泰林不顾自己被烟囱的锯齿状石块刮伤的小腿,气喘吁吁地把尸体翻过来,但因长长的紫色斗篷缠绕在胳膊和腿上变得十分困难。一只胳膊以奇怪的角度弯曲,显然折了。衬衫上血迹斑斑。
正如他所猜测,入侵者并非人类。骨头太轻太长,指骨太窄。泰林在松开衬衫时尴尬地发现,陌客是女性。她的胸部毫无疑问地说明了这一点。她的脸几乎是三角,但却保持着引人注目的一面。脸上的五官都非常瘦削——薄而窄的嘴唇,尖锐的鼻子,尖锥形的眼睛。深色的妆带贯穿双目上下,并在外侧眼角画出一圈圈。她英俊潇洒,隐约有男子气概,但显然又不是,即使一动不动,似乎也比任何男性都更有风度。
泰林抬起她的头时,一股粘稠、温暖的湿气从他的手指间滴落。黑血从她头颅一侧的裂口流到头发上,顺着泰林的手臂滴下,他试图把尸体摆放整齐。盘绕纠结的斗篷再次干扰了他,但泰林只能摸索着她脖子上的银扣,但没有成功。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彩绘涂抹眼皮微弱地睁开了,下面的黑色眼睛里还闪烁着生命的火花。
“Neogi bly zam no insson ....”这个女人低声说道,她咝咝的声音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变得越来越轻,直到只有嘴唇在动而没有声响。眼神黯淡下来,眼睑几乎闭合。无论她说了什么,显然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什么?”泰林追问道,他惊讶地发现这个陌生人还活着。他吓了一跳,差点把她抱在怀里的头掉在地上。最后,他走得更近了,几乎把脸贴到了她的脸上。“你是谁?”
“Ei zam neogi,”陌生人颤颤巍巍地又说了一遍。她娇嫩的嘴唇几乎没有动,每个字都轻声细语。
“什么,我不明白。”泰林回答得过分缓慢,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明白。他再次摸索着斗篷的扣子,试图把它取下来。
那个女人用她尚且完好的胳膊无力地试图推开泰林的手。“Ton!Ton!”她对着他嘶吼。泰林松开扣子,沮丧地摇了摇头。舷窗外的火焰照亮了他的脸,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慢慢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嘴唇。他的嘴角略带灰和盐的味道,混合着的甜腻的血腥味。她自己的嘴唇也动了动,默默地说着话。说完后,她把手放了下来。
“现在我们可以说话了,”她低声说道,不知为何,泰林能听懂她的话。她的声音比他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动听。“能听到吗?”
“可以,”泰林迅速回答,被这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想我快死了。”这个女人无视人类的问题,继续说道。“我的船员都死了吗?”
自从坠毁后就没见过活人的泰林点了点头。异星来客闭上了眼睛。“那我就认命吧。”
“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哪里来?”泰林问道。跨越语言沟通的能力在农夫的脑海中引发了一连串的问题。
农夫任由这些问题涌出,试图在为时已晚之前得到所有答案。当她的眼睛逐渐黯淡时,泰林拍了拍她的脸颊,希望能让她保持清醒。
“是......纽吉怪干的。”她虚弱地回答道。她的眼睛勉强睁开。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迅速失去了血色,眼神也越来越呆滞。“他们想要......”她突然停住了,眼睛突然睁开。“你必须拿着这个。别松手!”这个女人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强硬。她用尚且完好的手拽开斗篷的扣子。他对此无能为力,她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把披风拿去,别让纽吉怪发现。”异星来客发现把泰林的手拉到布料上。“把它拿给创造者。”
“谁?什么?”泰林问道。这一切都说不通,他也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轻松地甩开了她的手。“为什么,纽吉怪是什么?”他几乎喊了出来。
“穿上它。现在,”陌生人坚持说。她用一只手试图把披风套在他的脖子上,痛苦地挣脱紫色的布料。
“你在干什么?”泰林对她的决心与其说是害怕,更多的是不解。
“拿着它,”她更加急切地要求道。
“为什么——不,解释一下为什么。”泰林拒绝了她,因为他谨慎的天性使然。
“把斗篷拿走!”那个女人比先前更加凶狠。她露出牙齿,带着某种野蛮的愤怒,但眼中的火光却更加微弱了。
泰林沮丧地意识到,这种努力简直要了她的命。“别说了。我来拿。”他向她保证。泰林接过银链,将斗篷披在肩上,但没有扣上扣子。紫色在跳跃的火光中闪闪发光。“我接过了。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女性发出一声轻快的叹息。“别再问了。我命不久矣。”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眼睛里的光也终于消失。
“什么,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泰林大声说道,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徒劳无功。他见过的死人已经足够多到清楚这对她来说已太迟了。他坐在房子的残垣断壁中,怀里抱着死去的女人,感到愤怒、被利用和困惑。他怒火中烧,这个生物现在没有死的权利。他接受斗篷只是为让她活着。“诸神在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旁若无人地大声问道。他举起斗篷的边缘,寻找神秘的符号或其他东西。除了深紫色的布条,他什么也没看到。“为什么即使死去也要把它给我?它甚至可能不值多少钱。”泰林低头看着女性,似乎在期待答案。“什么是纽吉怪?以深渊之名,你到底是谁?”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期盼着她的答复。
“站起来,刺客,让我杀了你!”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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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Donkey
2023-10-05,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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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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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泰林像一只涨红脸的狐狸,猛地站了起来,手握锄头,披风在臂膀上飘动。农夫强忍住愤怒的呐喊,墙的对面一具庞大的身躯站立,掩盖在乱成一团的桅杆和甲板下。熊熊燃烧的残骸诡异地照亮了从残骸中跃出的野兽——它与泰林见过的任何生物都截然不同。
它站得笔直,如同一名经验丰富的骑士,尽管它足足有七英尺高,两肩的宽度也能有七英尺的一半。浓重的阴影在它厚重的下巴、巨大的矢状嵴和深陷的鼻孔上留下了痕迹。它的脸酷似河马,但头骨更加扁平,头顶上长着一双小巧的尖耳。颜色在火光下难以分辨,但泰林猜测这怪物的皮肤为蓝灰色。它的两条腿和树干一样粗,胸口和房旁的旧奶桶大小相近。
它穿着长裤和饰有缎带的紧身上衣,整套制服已经严重破损。粗壮的腰间缠着一条宽大的橙色腰带,腰带里还夹着一些不配套的刀具和一柄古旧的弯刀。在泰林呆滞地注视间,野兽在瓦砾堆上跌跌撞撞,那双小而黑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人类。它僵硬地伸出一只手臂,始终直指农夫。这只蓝色的拳头上握着一根材质为奇怪的金属和木头的弯曲长棍,正对泰林的脑袋。
“谋杀者和小偷,在你死前,要知道杀死你的人是贵族河马人第一排,红级一等兵赫芬·戈米贾。”这个怪物瞪大眼睛沉声道。“无论你魂归何处,请记住我的名字!”
“不,等等!”泰林大喊道,拼命试图解释。“我没有杀——”
“太晚了,陆地佬!”蓝灰色的野兽吼了回去。他粗大的手指捏住了棍子下面的一个小杠杆。泰林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他惊讶得瘫坐在原地。一阵炙风从熊熊燃烧的残骸中吹来,卷起煤灰与余烬,围着他们打转。披风在微风中飘动。长棍发出强光和雷鸣,令泰林炫目,却打破了束缚他的魔咒。他的目光失去焦距,耳畔隆隆作响,挥动锄头,却一无所获,他被一块松动的石头滑倒,撞到交错的船木,匍匐在地。农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眨着双眼,慌忙爬起来,等待怪物的攻击,但却发现无事发生。
用力眨了几下眼,泰林使双目恢复清明,但虹光留下的亮点仍停滞在他视心。一种奇怪的刺鼻气味甚至盖过了火药的烟味。他转过身,看到一朵铁蓝色的云朵正在消散在夜空中。在那奇怪的烟雾下,泰林发现了那个匍匐在地上的蓝色巨人,距离他只有几英尺远。巨人拿着奇怪装置的那只手被烟灰熏黑了。手臂和脖子上有割伤和烧伤的痕迹,看起来坚实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出现肿胀的瘀伤。“士兵戈米贾是吗?”农夫轻蔑地说,他还记得这个怪物的名字。没有回应,泰林把披风扔到肩上,蹒跚走到士兵卧倒之所。旁边是那根奇怪的、威力十足的棍子,它的金属管已经扭曲,显然毫无用处。
泰丁轻轻地踢开这个奇特的装置,用锄头检查这只野兽是否还有意识。确信它失去意识后,他仔细搜索了曾经美丽、精心粉刷过的小屋的残骸,找到了一根长而强韧的绳子。
寻找的过程很短暂,不久之后,泰林用力一拉将最后一个绳结套了上去。农夫精疲力竭,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这位河马人(如果这是他的名字的话)被捆得比集市上的猪还紧,手腕和脚踝都被牢牢锁住。泰林很想把它捆得更结实些,但废墟里剩下的绳子也只有这么多了。整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要长,但至少这个凶残的怪物被安全地束缚住了。
就在泰林工作的时候,残骸的火焰悄然逼近。既然他的对手还活着,农夫就只能自己承担起把那只昏迷的野兽拖出来的责任。泰林很快发现,不管他的种族为何都算不上轻盈。这只灰蓝色野兽至少有一头成年母猪那么重,也许有四百磅甚至更多。泰林半滚半拖着才走到了溪流旁的树丛中。
泰林叹了一口气,瘫坐在巨大俘虏的胸前,回头看了看坠毁的飞船,试图决定如何是好。船上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并在慢慢向四周蔓延,残破的废墟上有很多燃料可供火舌。好奇心驱使他前去调查这艘奇异的飞船。“不,”泰林自言自语,摆脱了这种欲望。“这太危险了。”尽管如此,泰林心中的正义还是要求他设法把女尸从火海中救出,至少他能做到这一点。
在快速检查了他的囚犯后,泰林走近了燃烧的飞船,却被一股热浪逼离。他无意识地将披风从手臂上滑落,系紧了脖子上的扣子。当银嘴咬死时,农夫突然意识到自己穿上的到底是什么。刹那间,他期待着奇异而神秘的魔法迸发出来。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泰林向前冲去,来到死去的异星来客瘫倒之处。把她的尸体拖到安全的地方后,他回到废墟。
残骸正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支离破碎的田野,甚至辉映着墙外的树木。火焰足以让任何人清楚地窥见毁灭的图景。在卡拉曼的长期围困中,泰林见过不少远洋船只,它们是军队通往外界的唯一生命线。虽然这艘船现在已经断成两截,但横在他家对面的这艘破船看起来也相差无多。部分船头侧躺在船舱烟囱和屋顶的瓦砾中,船尾在龙骨下,由一团缠盘在一起的原木和树木支撑,向船头倾斜,看上去就像船尾在泰林的瓜田上撕出了一道裂口,最猛烈的大火就在这一半。
泰林看着河马人和那名女性时意识到,船员肯定比这两人要多。他记得,远洋船的船员都在十人以上。泰林勉强拉紧潮湿的披风,朝噼啪作响的沉船走去。虽然这样做很危险,甚至可能愚蠢,但泰林知道他必须寻找更多的幸存者,这意味着他必须再次冒着烈焰前进。
他继续在船上巡视,整艘船的主体木板都有碎裂或松动的痕迹,但没有一个安全的开口。泰林猜测他可以透过几处缝隙看到地狱般的火焰正在里面跳跃。这足以阻止任何从这些通道进入的尝试。
在靠近船尾的地方,道路被从龙骨上伸出的怪鳍挡住。泰林可以看到,那是一种奇怪的物质,几乎全是由肉质构成。在他的触碰下,被束缚的巨大囚犯和鱼鳍粗壮肋骨上的瘦弱尸体微微颤抖,从烧焦的薄膜中散发出的烤肉恶臭令人作呕。泰林绕过可怕的附器,爬过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干,来到船尾。他站在瓜田的残骸上,未成熟的果实在他脚下被挤出绿色的果肉。正如泰林所猜测的那样,船尾有一排凸窗,正是船舱的标志。它和卡拉曼的船一样,而泰林猜想不管停靠的港口在哪,船只的内部结构肯定都大差不差。
船尾的一侧向下倾斜,使船舱破碎的窗户触手可及。虽然浓烟从每扇窗户的顶部涌出,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船的其他部分也被地狱之火吞噬。泰林把手指放在窗台上,然后把自己拉起,从边缘向外窥视。即使离地面的距离如此微小,热量和烟雾也明显大了。
农夫透过被烟熏得泪眼婆娑的眼睛扫视着船舱。外面的火光提供了唯一的光亮,离船尾这么远的地方目前还没有火焰。就在他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窄桌,桌子侧翻。一个海水阀箱在撞击中松动,断一条箱腿从中断裂。另外几个箱子也被巨力扔了出去,撞碎了小屋墙上的细木镶板。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海图、日志、弯曲的卡尺和泰林无法辨识的仪器。这些东西可能值钱或有用,但他紧紧扒住窗台,根本够不着。
奇怪的是,房间中央有一把巨大的椅子,静立在房间中央。农夫无法理解它是如何幸存下来的,直到他注意到沉重的椅腿被螺栓固定在甲板上,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好奇。座椅面向船头,无视船尾窗外的景色,这几乎不是泰林会选择的位置。
舱门边缘的微光预示着火焰的到来。几乎就在昏暗的灯光后,火焰舔过门框的缝隙,抓挠着船舱的天花板。新的火光照亮了房间较暗的角落。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人影,半掩于层层杂物下。
“你还好吗?还能动吗?”泰林热切地喊道,却错误地把这具尸体当作活物。不断扩大的光线很快改变了他的希望。长枪之战让农夫见识到了死亡的面目,而这只是另一次死神的现身。这是一具老人的尸体,种族显而易见是人类。长满麻子的脸上肌肤松弛,但尸体的手指却僵硬地向外伸出。嘴部大张,死蓝色的舌头向外耷落,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尸体穿着一件又脏又薄的白袍,像是夏天的睡衣。脚上穿着红色天鹅绒拖鞋,上面缀着玻璃珠。腰间的一个小袋子敞开,露出几捆羽毛、粉末、小石块、棱镜、干叶和碎骨。泰林猜测这是一名巫师,可能是白袍巫师的成员,他们的徽记是银月索林那瑞。
泰林紧紧攀住窗台,有那么一会儿,他在犹豫要不要爬进去把尸体拖出来。巫师值得好好安葬。然而,火堆发出的噼里啪啦的轰鸣声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农夫看到天花板上腾起一片火苗,火舌顺着窗框往下窜。炽热的沥青从木头上渗出,滴落在地板上。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空气被吸入房间,瓜田里的灰烬开始被吹过。一股热浪袭向泰林,木门板裂开。烟与火在门缝中舞动。
“帕拉丁之血啊!”泰林发誓道。他放弃了抢救尸体的念头,然后跌回泥土中。看到一缕火焰穿过破碎的窗户,在船尾畅通无阻,他立刻作出反应。
泰林振作起来,跑完去营地剩下的一小段路。一路上,他发现了更多的尸体:男性,显然是水手,全都死了。这些死人没有被大火威胁,所以泰林赶紧回去查看他的俘虏。
那只河马人,不管它是什么,仍然被绑着,显然没有知觉,但它还是缓慢蠕动着。它脸上和手上的烧伤和伤口似乎不太严重。它的太阳穴上有一个肿包,在蓝色皮肤的映衬下呈紫绿色。泰林猜测是爆炸装置的一块碎片把它击昏造成的淤青。
“诸神啊,泰林·摩尔!你还活着吗,孩子?”利亚姆的声音在滚滚烈焰声中微弱地回响着。
泰林挣扎着站了起来,惊讶地听到了一个友好的声音,无论它来自何人。“利亚姆!在这里!”他用双手抱拳喊道。“利亚姆!在小溪边!”
“泰林,”利亚姆回头喊道,“你没事吧?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瘦弱的农夫从黑暗中窜出,爬过倒下的木头。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泰林的营地。“神啊,你真是一团糟!”利亚姆喘着气惊呼道。在阴暗的树林中,年长者甚至没有注意到地上被绑着的河马人和死去的女性。
“赞美诸神,你还活着!”利亚姆感激地抓住泰林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肯定被烤成了灰,山脊另一边的天空被烧得通红。当我看到它时——嗯,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你没事吧,孩子?”
“我很好,很好。”泰林回答,几乎要笑出声来。利亚姆的关心令人感动,在经历了今晚的事情之后,这几乎有些滑稽。“见到你真高兴,利亚姆!”泰林突然喊道,抱住了邻居坚实的臂膀。
利亚姆抱着泰林的肩膀,好像害怕这个年轻的农夫会原地蒸发,然后他又轻声抽泣,抹去幸福的泪水。“以黑暗女王的深渊之名,到底发生了什么——”利亚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这里?”他终于吱吱唔唔地问了出来。“而以女王本尊之名,那又是什么?”利亚姆结结巴巴地指着泰林被绑着的囚犯。
泰林吞吞吐吐,口干舌燥。“我想——那是个河马人。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他嘶哑地回答。
“河马人?”茫然的利亚姆琢磨着这个名字,欣然接受了泰林的回答。“可是——可是,你的农场怎么了,孩子?”
泰林没有回答。相反,他越过利亚姆的肩膀,望向曾经是他小屋的那片熊熊燃烧的废墟。慢慢地,他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祖父建造的小屋、他父亲的烟囱,甚至还有他亲手搭建的门廊。
“这是怎么回事,泰林?龙人干的?”看到同伴空洞的眼神,利亚姆用温和的声音问道。
泰林对这个建议嗤之以鼻,利亚姆错得太天真了。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
* * * * *
泰林讲完故事时,太阳已经露出了东方的地平线。利亚姆盘腿坐在泥地上,一直认真地听着。当泰林讲到河马人袭击时,利亚姆换了个位置,以便自己的眼睛盯着囚犯。泰林说完后身体一松,大口喝下利亚姆递过来的水。
“真是个好故事,泰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会说你是整个山谷——深渊在上,甚至是整个卡拉曼——最可恶的骗子。飞船,怪物,还有死去的巫师。我不认为船是用来飞的。”利亚姆真诚地说道。
“还有巨龙军团的飞行堡垒,”泰林指出。“你从来没见过,但那是一块巨岩,上面建有城堡。它们也不应该会飞,但我在卡拉曼战役中亲眼见过一座飞在空中。”
“但那样的东西不会落在你的农场里!”利亚姆抗议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泰林哀伤地看着自己小屋的残骸。由于缺乏火种,大火终于开始熄灭。他的房子成了一具残破的、冒烟的空壳。大部分体型较大的原木没有被撞击劈开,而是被烧得焦黑。屋顶和其他所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大部分船板已经烧毁或脱落,只剩下框架骸骨,就像从土里伸出的黑骨。几块甲板岌岌可危地贴在框架上,显示出船原来的面貌。
“堡垒能否飞起并不重要,这艘船就飞起来了。”泰林悲伤地说。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泰林?”利亚姆顺着泰林的目光问道。“如果你愿意,山谷里所有的人都可以聚在一起帮你。”
瓜果被毁,房子被压垮,鸡和鹅也不见了。就连山羊也不见了。泰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我不知道,利亚姆。我就是不知道。也许我不适合当农民。也许这是神明的意旨。”泰林揉了揉他的短发,拂去了一层新的泥土和灰烬。“该死的,利亚姆,事情先前的进展非常顺利!”他突然说。“庄稼收成很好。这里很平静。我想,这一次,也许我的生活会很幸福——在经历了战争和一切之后。”泰林的声音在沮丧和愤怒中戛然而止。
利亚姆尴尬地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听着,我们会把消息传出去的。你在这里有朋友。斯坦尼什家的孩子们、哈恩韦尔家的人,甚至鲁尔达尔都会来帮忙。事情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我也从火灾中重建过。”泰林木讷地点点头,任由利亚姆计划。
在老农夫的身后,河马人灰蓝色的身躯慢慢地蠕动起来。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滚到一边,试图站起来。那怪物又扑倒在地,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捆住了。泰林无法确定,但他从那东西发出的声音猜测它是雄性。
利亚姆一听到野兽的动静,就一溜烟地跑开了。“你打算怎么办?”他朝河马人点了点头,低声对泰林问道。
作为回答,泰林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缓慢地活动着僵硬的肌肉。泰林拿起从怪物腰带上没收的弯刀,站在河马人身旁,用刀尖指着野兽的胸膛。这个人可没心情玩什么花招。河马人瞪着深陷的小眼睛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泰林问道,他努力回想战争期间军官们是如何审问战俘的。
“列兵戈米贾,红级一等兵,红色骑兵。”河马人念道。泰林对河马人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吃惊。这只生物能说一口流利的通用语,虽然带有浓重的口音。泰林本以为这位河马人会像前一天晚上那名一样,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陌生语言。毕竟,她不是用咒语和他交流的吗?
“好吧,戈米贾。”农夫恢复平静后回答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以及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泰林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几乎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他用刀刃抵住河马人的皮肤,以强调自己的观点。
吉夫迟迟不肯回答,直到泰林再施加一点压力,他才勉强回答。“你杀害并抢劫了我的船长。保护她是我的责任和荣誉。因此——”
“等等——我杀了你的船长?”泰林难以置信地问道。“还抢了她?”
“你穿了她的披风,”河马人如实回答,似乎这就是所需的所有证据。
“是她给我的!”泰林的声音再次歇斯底里。泰林没有放松对河马人的警惕,他指了指从残骸中拉出的女尸。“这就是你们的船长?”
河马人点了点头。
泰林走过来,直视着河马人的眼睛。“好吧,士兵戈米贾,你这个粗心大意的笨蛋,”他愤怒地告诉他的俘虏,“你最好知道,我找到你的船长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把披风交给了我,让我不要让纽吉怪发现。”泰林没有补充说他不知道纽吉怪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
戈米贾一边听着,一边毫不畏惧地迎着农夫的目光。演讲结束后,河马人看了看队长的尸体,又看了看泰林。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农夫的话和自己的处境。“你是军人?”他最后问道。
泰林再次被河马人的话吓了一跳。“不,我是个农民。你的飞船毁了我的农场。”
“但你当过兵,”戈米贾坚持说。
泰林为河马的洞察力感到惊讶。泰林小心翼翼地回答:“算是吧。”农夫不明白这个怪物的意思。
“你的军衔是什么?”河马追问道。
泰林被河马人问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火,他委婉地回答道:“我负责剥骡子皮,如果你是这个意思。”在树后,利亚姆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
“骡子皮匠!我早该知道,泰林·摩尔!”泰林瞪了老者一眼,希望他能安静下来。泰林想,老农夫可能会对他的欺骗追问好几年,一时竟把河马人忘了。
河马人的下巴抽动了一下,在考虑这个称呼时,他的下巴也弯曲了。“骡子皮匠,”他嘴里慢慢念叨着,琢磨着这个对他来说显然陌生的词汇。他的小眼睛再次与泰林对视,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认真,但没有达到那种效果。“我犯了一个错误,”戈米贾承认道,他的声音因骄傲而僵硬。“我攻击胡乱进攻实属恶习,我发誓将不再攻击你。你现在可以安全地释放我了。”
“别这样,泰林。”利亚姆在树后喊道。“他可能是龙人的孽种!”老农夫慌忙跑过去,从那堆东西中抓起一把河马人的刀,然后迅速回到树干遮蔽处。
泰林陷入了沉思。他端详着河马人的脸。河马人僵硬地坐着,巨大的头颅高高昂起,眼睛尖锐地盯着残骸。他的制服破破烂烂,显得十分可笑。在某种程度上,河马人让泰林想起了他在战争中见过或见过的某些顽强的军士。
“别相信他,泰林!”利亚姆喊道。
年轻的农夫没有理会邻居的劝阻。虽然河马人看起来很滑稽,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荣誉感。河马人的下巴坚毅,目光中没有丝毫怀疑或背叛的迹象。“好吧,我不能永远把你绑着。”泰林最后允许了。“我会放了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信任你——明白吗?把手伸出来。”泰林用弯刀锯开了绳子。当最后一根绳索断裂时,泰林握紧了武器,他不自觉地做好了背叛的准备。河马人一动不动,泰林开始砍戈米贾脚踝上的绳子。
戈米贾终于获得了自由,他笨拙地站了起来,比泰林高出一英尺。他的脚和手都被捆得麻木,站在原地揉腕跺脚。每只巨大的脚都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三人——树后的利亚姆、拿着弯刀的泰林和高大的河马人——都瞪大了眼睛。“我希望得到允许去寻找死者。”河马人最后问道。
鉴于河马人的语气,泰林几乎以为河马人会在请求后面加上先生 二字。看了看船长的尸体,皮肤已经变成了淡蓝色,他点头同意了。“利亚姆,”他从树后引出邻居,叫道,“昨晚我在田边发现了几具尸体。把列兵戈米贾带出去,让他把他们埋葬。”说着,泰林把弯刀递给了瘦老头。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利亚姆抱怨道。他的目光恐惧地转向河马人,后者正拘谨地等待着开始的许可。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泰林疲惫地回答。“我要搜查房子。这些是属于他的逝者,就让他埋葬吧。”
“好吧,泰林,”利亚姆紧张地吞吞吐吐,“既然你这么说了。现在,快走吧,你——你这个河马人。”利亚姆笨拙地挥舞着弯刀,试图吓唬一下无动于衷的河马人。那怪物蔑视地看了利亚姆一眼,但最终还是默许了命令。
当另外两个人去找尸体时,泰林穿过破碎的院子来到小屋。内部还没有完全被掏空。离残骸最远的角落似乎躲过了最严重的火灾。泰林在残垣断壁中找到了一些没有被大火烧毁的东西。在一块掉落的石头下面,有一枚曾经属于他祖父的小金章。几件衣服、一双厚重的靴子和一个装有几枚钢币的小袋子也侥幸逃过了大火。有了这些东西和身上穿的,泰林至少不至于衣不蔽体。在其他地方,他找到了一点盐、一些软化奶酪和一条烤面包。能抢救出来的东西不多了。
泰林看着手中闪闪发光的奖章。他记得,幼时他非常想要这枚奖章。祖父经常拿这枚奖章取笑他。泰林因痛苦和辛酸而颤抖,他闭上双眼,阻止泪水夺眶而出。他曾经逃离过自己的生活,以为自己即将英雄,结果却在战争中度过了三年,于丑陋的工作上劳作,洞悉了肮脏世界的真相。又过了三年,他才平静下来,意识到家里世代相传的农场才是他梦中的归宿。现在,他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终于咽下了苦水,泰林出发去看看利亚姆和囚犯。他在废弃船的船尾附近发现了这两人,河马人站在一条浅沟里,正在用木板挖沟。利亚姆坐在一个箱子上,他的弯刀时刻准备着。附近的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泰林对戈米贾的力气感到惊叹,他猜测河马人能轻松把所有的尸体都搬起来。每刮一下木板,河马人都会带起大量的泥土。泰林蹲在利亚姆身边,然后趁机向河马人提问。
“你来自哪里?”
“虚空。”戈米贾泰然自若地回答,将木板插入泥土中。“更像是深渊。”利亚姆在他的座位嘶哑地说道。
“安静,利亚姆。”泰林轻声提醒道。“虚空?”泰林问戈米贾,人类指了指天空。
“算是吧。”戈米贾咕哝道。“群星所在之所。”河马人没有停止他的工作。
泰林知道河马人在撒谎。只有众神生活在星空之中。帕拉丁、塔克西丝和其他神明的星座每晚都熠熠生辉。“如果你自星辰中来,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河马人暂时停止了铲土。“飞船在战斗中损坏了。船长试图让我们安全着陆,但损坏太严重了。我们失去了控制,错过了目标。”
“你们的目标?你打算让那东西着陆?”
河马人点了点头。“这里北面有一大片水域,半影号本可能就降落在那里。”
“整件事都很疯狂,”利亚姆警告说。“这附近没有湖。我告诉你,泰林,这东西在撒谎。”
“在这儿北边,是吗?”作为一名士兵,泰林比他的朋友见过的世界更加广阔。“利亚姆,我想他说的是温加德湾。”
“但那是在卡拉曼上方!离这里有好几十里格呢。”利亚姆争辩道。
“还能去哪儿,利亚姆?就像你说的,这附近没有任何湖泊。再说,它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泰林指出。“其他事情对它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河马人没有理会两人,继续工作。利亚姆放弃了争论。
“你说飞船在战斗中损坏了。我想知道你们在和谁战斗,为什么战斗。”泰林用他所能驾驭的最权威的语气要求道。了解事实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戈米贾思考了很久,一边思考一边用木板划着泥土。“我们与一艘纽吉怪的船交战。他们试图登上我们的船,俘虏我们的船员。”
“又是纽吉怪!”泰林轻声说道,他想起了临死前船长给他的警告——“你必须防止纽吉怪”——这时她给他按上了披风。“那么,纽吉怪是什么?”
戈米贾对这个问题显得很惊讶,他的耳朵不停地抖动着。“纽吉怪是世界的掠夺者,”他回答道,好像在解释每个孩子都应该知道的事实。“他们不寻求贸易,只想奴役和吞噬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是虚空中所有生灵的敌人。即使夺心魔与他们打交道也会倍感谨慎。”
“夺心魔?”泰林开了口。“算了,无所谓了。”每个问题似乎都会引出更多的问题。纽吉怪、夺心魔,这一切都变得太混乱了。泰林想把话题继续放在纽吉怪上,因为至少船长提过它们。“这些纽吉怪,他们会来这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河马人的预估。“如果你们的世界生命丰富,我想它们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泰林摇了摇头。“不,我是说现在。纽吉怪们会来追杀你们的飞船吗?”
戈姆迦仍然一脸疑惑。“半影号?我想不会。半影号只是一艘小商船。他们肯定会认为它被摧毁了。此外,我不认为他们的船能在这里登陆。”
泰林想,船长为什么要警告他呢?这说不通啊。不过,从昨晚开始,他的生活中就没有什么是说得通的了。泰林比开始时更困惑了,他放弃了追问。他需要时间来理清目前所学到的一点东西,然后也许他可以再试一次。
利亚姆大声踢了踢他坐着的箱子。“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泰林。里面一定有很多珠宝和黄金,也许还有钢铁!我还找到了其他一些东西。”利亚姆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发现摆了出来。几口锅、几把刀、两把剑和一把长矛就是利亚姆宝藏的极限。泰林看了看,耸了耸肩。失望之余,老农夫把他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有用物品堆成了一堆。
“好吧,我敢打赌,这里面一定有船长的宝藏。”利亚姆拍了拍箱子,发出饱满的一响。“不过我打不开它。帮我打开,泰林。”
“不,还不行。”泰林对利亚姆急于掠夺这艘船感到沮丧。这位年长的农夫显然认为取得战利品是他们应有的权利。“我们把箱子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箱子可以稍后再开。我累了,利亚姆。这实在是个漫长的夜。”
“哦,好吧,如果你想等,我也可以等。我只是觉得应该有一些东西能帮你重新振作。”利亚姆解释道。“不过,如果你累了,为什么不到我的农场来呢,泰林。埃洛伊丝会很高兴知道你平安无事的,我们还可以给你安排一顿饭和一张床。”
这个提议很诱人,但泰林就是不想离开。放弃自己的农场感觉不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利亚姆,你很善良且慷慨,但我不能丢下列兵戈米贾。”泰林朝仍在坟墓里工作的河马人点了点头。“埃洛伊丝会怎么说?”
想到这里,利亚姆笑了。“肯定会下地狱的。你确定现在不来吗?”
“谢谢你,利亚姆,但是不。我想留在这里。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泰林坚持说。“我们可以明天再打开箱子。”
利亚姆吮了吮牙龈,终于意识到泰林是对的。如果男孩想留下来,利亚姆也不会强迫他。他站起身,掸了掸脏裤子上的泥土,望向天空。烈日已临近正午。“随你便吧。保重,泰林。”利亚姆刚想离开,但又停了下来,示意泰林和他一起走。“那个蓝色的大家伙怎么样了?”利亚姆低声问道,小心翼翼地向河马人示意。
“别担心,利亚姆。我绑过他一次。我还能再做一次。”年轻的农夫保证道。
利亚姆担心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道别后,他徒步穿过田野,消失在树林里。
泰林回到坟墓旁,帮助戈米贾挖完最后几铲,不过在他们工作时,他一直警惕地盯着河马人。他在战争期间为很多士兵刨出坟坑,经验丰富。任务完成后,农夫退了回去,而这只大家伙则在墓地上静静地观察了几眼。当河马人转身离开时,泰林已经从他的田地里收集了几个勉强成熟的甜瓜。“士兵,”他向河马人喊道,“过来吃吧。”泰林指着他摆好的甜瓜、奶酪和面包。在救了河马人之后,农夫可不想让它饿肚子。前一晚的木杯里盛着凉水。
这顿饭很简单,但令人满意。泰林用刀为自己和河马人切两份。甜瓜香甜可口,里面是嫩嫩的淡绿色。“我要睡了,”泰林在吃东西的间隙说,“所以我得把你重新绑起来。”他看着士兵的脸,想知道他的反应。
听到这个建议,河马人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这可不是打发时间的好方式,”他吐槽道。
“我没有很多其他选择。”泰林指出问题所在。
他把一粒瓜子吐到泥土里。
河马人僵硬地坐了起来,似是在立正。“我保证不伤害你,只要你让我松绑。”
泰林向后靠了靠,仔细端详着河马人的脸,考虑着他的提议。“你愿意就此发誓——不逃跑吗?”
“我无处可去。”河马人指出。“但是,为了你,为了我作为河马人士兵的荣誉,我愿意留在这里做你的——呃——保镖。这样,你就会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泰林不知道河马人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还是只是天真诚实。不过,他并没有试图去弄清楚,而是决定冒这个险。“那就听你的。”泰林还是打算轻轻松松地睡上一觉。他铺了一张简单的床,躺在毯子边上,手边放着弯刀和匕首。泰林瞥了一眼坐在树下恍若军人塑立的河马人,开口说道:“我建议你也放松一下,好好休息会。”
河马人严肃地看着农夫。“我刚发誓要保护你。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泰林放弃了担心自己是否犯错的念头,他试着脱下披风,但扣子卡住了,无法打开。叹了口气,他放弃了这个意图,只想想好好休息一下;他可以稍后再修理扣子。没过几秒钟,农夫便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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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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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泰林被一只手捂住嘴巴,从睡梦中惊醒。 他挣扎着意图坐起,却被轻易按倒。在夜空映衬下,河马人的身影隐约可见,这让他挣扎得更加猛烈。 该死的信任! 泰林想,他被自己的荣誉感激怒。 他想愤懑大吼,但河马人的手掌将一切压下,只有轻微的余声传出。 泰林在毯子下摸索着那把短刀。
河马人竖起一根肥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下巴,示意安静。 然后,戈米贾小心翼翼地指向半影号的残骸。 泰林扭头一看,只见山谷远处的丛林中照出一簇灯光。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缠在毯子里的弯刀,手指终于握住刀柄。
“纽吉怪!”戈米贾低声说道。确定人类听懂,河马人松开了手。
泰林瞪大了眼睛。“什么,它们?你怎么知道?可能是邻居。”泰林突然意识到现在天已黑了。“我睡了多久了?”他问道。
河马没有理会最后一个问题。“那肯定不是人类,”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坚持说。 “听声音。”
泰林费尽力气,才勉强听清微风中隐隐约约飘来的咔哒声。 他显然从未听过。河马人的肯定令人信服。“他们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戈米贾回答。“半影号?”“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和他们战斗。”
泰林研究着缓缓前行的灯光。“你疯了吗?”从河马人的表情来看,他的确算不上理智。“他们太多了。”泰林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树林。 “我们躲起来,走吧。”农夫调整了一下视角,带头沿着溪流,越过白杨,走进树林。 戈米贾跟在后面,泰林唯一担心的是河马人可能真的会试图攻击。 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被杀可不是解决一切的良方。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走到一片杂乱的倒坍原木中。 泰林以前在农场时就知道这个地方,他不好意思地想;母鸡们总是从鸡舍里跑出来,把窝藏在落下的枯枝中。农夫现在走到中间给戈米贾指路,告诉他落脚点在哪。中间有一小块空地,足以容纳他们俩人,几乎没有其他东西阻碍。从这个藏身之处,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影号,荒凉的残骸几乎没有被月光和即将到来黎明微光照亮。
在泰林只能勉强辨认出的生物的簇拥下,光团稳定在半影号上蜂拥而过。 很难估计它们的数量。只有少数几只生物的轮廓清晰可见;大多数只是在光线范围之外移动的模糊身影。这些生物非常巨大,可能和蹲在泰林身边的河马人一般大小。它们没有脑袋,粗大的球状肿块代替了脖颈和颅骨。巨大的獠牙从这些肿块的两侧伸出,奇长无比。其他部分都坚硬粗壮,手臂粗长。火把的光从怪物的背上闪过,就像盔甲本身在发光一样。 每个怪物的怀里都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在蠕动、扭曲。它们的身形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就像一只只汹涌的怪物,在残骸上流淌。
“它们在找什么——披风?”泰林低声问道。
河马人先是瞟了人类一眼,然后尽可能小声地回答,他的低音仍然是隆隆作响。“他们为什么要找船长的披风?”他怀疑地问。
泰林紧张地抓紧布料,把披风拉得更紧了。“这件披风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种直觉。”泰林尴尬地回答。
在残破的半影号上,那些身影继续游荡。泰林能分辨出声音,但这些奇怪的声音在风中迷离。声音很不自然,羊叫和咆哮声夹杂着尖锐的咔嗒声。这是一种充满威胁和仇恨的语言,听得泰林不寒而栗。
听起来就像一群饿极的狐狸在互相咆哮、嘶咬,并不时发出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这些动物之间发生了争吵。泰林向前滑动,以便在树枝间获得更好的视野。突然,一部分怪物从船坟中涌出,开始朝他的方向移动。生物本能占据了上风,泰林像鹿一样僵在灌木丛中。
随着这些身影越来越近,泰林可以看到,这些看上去单一的身影确实结合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主体是巨大的野兽,现在他可以看出它们甚至比河马人还要高大。这些野兽的腿短得滑稽,迫使它们不得步伐沉重,但它们的手臂却非常巨大。他可以肯定,它们没有脖子,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头,只有肩膀上一个宽大的圆顶。看上去酷似尖齿的物体却是钳子,就像甲虫的两钳一样,从这个圆顶的侧面长出。
第二个身影被野蛮人抱在怀里。每个都和山羊或大狗一般大小,身体圆凸,如同囊泡。每个身体上都悬挂着大量窄小的腿。长长的蛇头在脚夫的怀里探来探去。从这些小动物尖锐的叫声中,泰林判断较小的是主人,较大的是奴隶。
这支小队伍沿着树林边缘移动,逐渐靠近泰林和戈米贾。泰林躺在原地,既害怕后退加入河马人的队伍,又害怕河马人在不加束缚的情况下可能会做什么。他手臂上的肌肉开始颤抖。泰林强忍着痉挛,尽量保持不动。此时,怪物们几乎已经在旁边了。
这群人在距离泰林不到一锄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方迅速交头接耳。“......走小路......树林......也许来其他人。”虽然语言无法共通,但泰林还是听懂了。当他缩回树枝里时,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新奇的现象。
一只野兽把它的主人放到小路上,中断了进一步的讨论。小球状的身体在蜘蛛般的腿上保持着姿势,小鳗鱼般的脑袋在小路上穿梭,狭长的眼睛闪烁着一些微小的细节。“这边走,”它向站在周围的其他人嘶吼道。“兵分两路寻找,天亮前务必离开。把我扶起来,”小魔对它的奴隶命令道。
“是的,小主人,”笨重的脚夫沉声道。当这只野兽弯腰拾起它的主人时,泰林瞥见了它的脸。它有两双眼睛。中间是一双眯成一条缝的邪恶眼睛,充满了狡诈。光是这双眼睛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了,但另一双眼睛却让泰林胆战心惊。它们分布在巨兽圆顶的最外侧,眼球突兀而多面。这双眼睛奇异而旋转,一瞬间,泰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一跃而起,冲锋上去,又想惊恐地奔跑,畏缩不前,还想大声喊叫。这种效果令人作呕,令人困惑。泰林思绪万千,直到他强迫自己去想其他事——门廊上的祖父、战争中的同伴,甚至是在附近池塘钓鱼的宁静时光。他把思绪集中在这些事情上,迫使眩晕从脑海中消失。
等他头脑清醒时,那些怪物已经走远了。“希望,让我们,让你的仆人找到食物吧,尼亚斯塔,”泰林无意中听到其中一个说。农夫不太确定尼亚斯塔是指亲属还是奴隶。他知道自己不该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但不知何故,他听懂了对方所说的一切。这些生物在他听不到的地方继续交谈。大多数回到了沉船上,但有两对主仆,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泰林看着他们消失在树林里。
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泰林溜回了河马人藏身之处。这个蓝色的大家伙半起半坐,手里拿着棍子。泰林抓住一只袖子,把河马人拉了下来。“你,”他嘶声喊道。“那些东西已经沿着小路去了利亚姆的农场。它们可能会做什么?”
河马人认真地看着人类。“我告诉过你。它们是杀手,是世界的蹂躏者。”他无需多言。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泰林呻吟道。
“给我一把武器,我随时准备战斗。”戈米贾大声宣布。
河马人的虚张声势让泰林意识到他们处境的不容乐观。这么敌人,而他们只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在战斗中获胜。即使跟着纽吉怪进入树林也很危险,前提是他们能躲过沉船上生物的注意。泰林想上前帮忙,但他确信,如果他们俩有任何举动,都会被纽吉怪发现。在恐惧和对朋友的忠诚之间,泰林犹豫不决,无法做出决定。常识告诉他应该留在原地。但利亚姆是他的朋友。泰林想,他必须记住这一点。贸然抛弃老农夫乃懦夫之举,即使尝试毫无希望。泰林忍住内心的恐惧,决定勇敢地前往利亚姆的农场。
河马人默默地跪在他身边,勉强克制着自己不冲向纽吉怪。有那么一瞬,人类曾考虑过放弃这个巨型异星客,自己独自上路。泰林并不欠河马人什么,甚至也不特别信任这个生物。它已经试图杀死泰林一次了。不过,戈米贾已经警告过他纽吉怪的到来。而且,河马人可能知道泰林现在的处境。
忠诚最终战胜了一切。泰林向警惕的河马人点了点头。“我们要去利亚姆家。走吧。”
河马人没有动。“我不能离开我的船长,”高大的蓝色生物坚持说。
“你的船长死了,利亚姆还没有。”泰林怒喝道,无意识间提高了嗓门。“我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河马人没有再等待二次催促。他缓缓起身,开始向小路迈进。戈米贾还没走两步,泰林就把他拉了回来。“不是那边,”人类命令道。“我们沿着溪流走。”
两人尽量保持安静和优雅,沿着水边溅起水花。好几次,泰林突然停了下来,生怕纽吉怪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最后,两人来到长满青苔的岸边。水流潺潺地流过小石头和树枝,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不一会儿,泰林确信他们已经在任何可能发现的范围之外了。
“快点!”泰林命令道,尽可能地加快脚步。身材笨重、腿脚粗壮的河马人不是短跑健将,但他还是尽力沿着河岸奋力直追。沿着溪流走比那两个纽吉怪侦察兵走的路要长,泰丁已经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浪费了太多时间。做出选择后,年轻的农夫突然为他的邻居担心起来。如果纽吉怪有不轨之心,老利亚姆的运气会比碰上狐狸的鸡雏还要差。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染红了树林里的树叶,为泰林挑选路径提供了足够的光线。夜鸟在枝头低语,诉说着树木的秘密。泰林短暂地猜想,它们是否在歌唱纽吉怪的经过。几只蟋蟀拉开了嗓子高歌,溪边的青蛙也咕咕回应,只是当这对同行走近时,它们都停止合奏。在他们身后,青蛙们又不情愿地继续合唱。溪流上空的空气阴冷潮湿,但泰林几乎没有注意到。
“还有多远?”河马人问道,打破了泰林日益增长的焦虑。河马人似乎对周围的世界和围绕着他们的力量一无所知。他机械性踱步,轻松地避开了树根和缠绕。农夫猜测这只河马人拥有他祖父所说的精灵眼这类生灵拥有超强的夜视能力。
“穿过山脊,再走一段就到了,”泰林回答,对他的大个子同伴有些恼火。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打算怎么办?”戈米贾问道。
泰林不知道这个河马人是不是太迟钝了。“当然是警告利亚姆。” “如果他死了呢?”
泰林愤怒地转过身。“他不会死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现在安静。你不知道附近有什么。”
“听着,人类,”河马人催促道。“给我一件武器——匕首或长刀。如果我们必须战斗,我要做好准备。”
泰林边说边转过身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质疑道。
“因为你是个地道的农民,而我是河马人的勇士。”戈米贾回答得很干脆。别人可能会把这句话认作吹嘘,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事实般确凿。“如果我想杀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你在睡觉时就已经死了。”
泰林咬了咬嘴唇。河马人是对的,但知道这一点并不能让他更容易做出决定。最后,他停了下来,解下一把河马刀,递给了异星客。
戈米贾拔出刀仔细检查,然后宣布:“现在我可以战斗了。我只希望这里还有我的同胞。”
已经开始行动的泰林恼怒地哼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个怪物话太多了。
“如果我英勇作战,谁会知道呢?”河马人解释道,他误把泰林的叹息理解为兴趣十足。“如果我们赢了,另一只河马人就可以证明我的英勇。然后,我就可以骄傲地在身上纹上胜利的纹章。如果我输了,他可以告诉其他人我是如何光荣战死的。”戈米贾跟在体型较小的人类后面,在灌木丛中一路狂奔。泰林没有回答,河马人终于放弃了交谈的欲望。
就在他们到达农场的时候,黎明的曙光刚刚掠过建筑物的屋顶。利亚姆的家在此坐落多年,现在已经是一栋房子和几栋附属建筑的混搭组合,都是用木头、石头和精美的瓦片建造的。篱笆修缮整齐,石墙坚固。一间猪舍将谷仓与主屋隔开,而房子的另一侧则是一堵石墙,标志着田地的边缘。老利亚姆虽然不谙世事,却对农事有着特殊的诀窍。
利亚姆的房子黑暗而静默,河马人小心翼翼地带路走进农田。泰林曾害怕地以为农舍和谷仓会被烧毁,房屋被击碎,庄稼被践踏。然而却没有发现纽吉怪的踪迹,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到达。
泰林松了口气,迈步走过河马人。正当他准备走在前面时,戈米贾抓住了泰林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门应该开着吗?”他轻声问道。
泰林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建筑物的轮廓。“哪些门?”
“那边,还有那边。”戈米贾回答道,指了指谷仓和农舍。
泰林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利亚姆是个高明的农夫,他很聪明,不会让牲畜在夜里乱跑。“不行,他的牛会跑出去的。”他嘶哑着嗓子说,喉咙哽咽起来。泰林迈着飞快的步子穿过丰硕的草场。露水从细长的狐尾茎上溅落。
畜栏栅栏外有一个潮湿的身影。起初,泰林以为是一头猪窝在猪圈里,后来,生肉的味道飞进他的感官。“不!”他大叫一声,冲向畜栏栅栏。
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具尸体,裸漏的骨骼上挂着一串串兽皮和肉。栏柱和墙壁在黎明时分闪烁着湿润的光芒。泰林的脚踢出了一块鲜肉。肉块在他的靴子下发出液体四溅的响动,农夫向后一跳,撞在了河马人坚硬的胸膛上。
“猪,”泰林用嘶哑的声音说。黝黑的尸体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里,显然已经失去生命。农夫咽了咽口水,强忍住突然涌上来的厌恶。“纽吉怪!”
“看来是的,长官。”戈米贾的小眼睛瞪大,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可怕的诧异。“我们排的老兵说,纽吉怪热爱鲜血飞溅的屠杀。”
“杀戮,”泰林应道。“快,房子!”没等河马人说完,泰林就转身冲进了泥沼中。他放弃了谨慎,向房子冲去,手中的弯刀在晨光中疯狂闪烁。在他身后,咚咚的脚步声在房子和谷仓之间回荡,戈米贾紧随其后,跟不上人类狂奔的步伐。
泰林跑过利亚姆家敞开的大门。一个可怕的影子从角落里蹿了出来。随着一声嚎叫和狂野的尖叫,泰林转过身来,双手挥舞着弯刀,劈开了那个无形的影子,把刀刃像斧头一样埋进了门框的木头里。这一击让他的双臂剧痛。撕开一大块木头,泰林回头面对敌人,却发现那是自己无害的影子,被房间另一侧壁炉里的火苗映出。
门外,戈米贾在门口停了下来,与他巨大的身躯相比,门框显得微不足道。他弯腰扭身,小心翼翼地挤进房间。在房间里,他七英尺高的身躯刚刚碰到天花板。
泰林环顾客厅,心脏几乎停止。家具被打翻、摔碎,一片狼藉。鲜血沾满了地板,溅到壁炉上,顺着翻倒的桌子流了下来。在暖黄的火光中,血迹闪着红褐色的光。泰林慌乱地穿过房间,但一片狼藉中并没有尸体。
远处的墙上还有一个门洞。泰林去过利亚姆家很多次,知道那是通往家人睡觉的地方,也是房子里唯一的其他房间。通往那个房间的门框和地板一样,被湿漉漉的红棕色浸透。
泰林被恐惧和愤怒窒息,慢慢向前走去。他双手紧握短刀,将其举在腹前,刀刃如船首,向外伸出。即使握得这么紧,刀尖还是摇晃不止。泰林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双手的颤抖。戈米贾在他身后若隐若现,这只河马人强行越过翻倒的家具。
从门口望去,泰林和戈米贾在地板和远处的墙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房间里的形体。清晨的阳光透过蒙着油皮的脏乱窗户勉强闪着微光。卧室的地板上是一片参差不齐的景象:断裂的床柱、板条、破碎的箱子。在凸出的轮廓中,有一些圆润的轮廓软绵绵地垂在尖锐的轮廓上。
泰林站在门口时浑身发抖,无法挪步。空气中弥漫着温暖而浓烈的血腥味。苍蝇在阴影中嗡嗡作响。“太晚了,”泰林哽咽。“没有意义了。我等得太久了。”年轻的农夫失去一切希望地站在门口,软绵绵的手里耷拉着弯刀。
河马人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就从人类身边挤了过去。他的耳朵碰到了天花板粗糙的横梁,于是半驼着背走进了房间。戈米贾夸张地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检查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形,轻轻地拉开了遮住它的毛毯。一群苍蝇嗡嗡地飞走了。毛毯潮湿温暖,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被子下面,戈米贾可以看到一具尸体,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被染成了红色。那是一个女人。
“天哪,埃洛伊斯。”泰林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泰林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见过更惨的状况,但这些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父亲和祖父的朋友。泰林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去检查其他的尸体。
河马人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恢复平静。他的脸色苍白而空洞,在泰林的记忆中,这种表情出现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身上。由于站立不稳,河马人加入了泰林的搜索。两人只看了一眼。两人急忙把尸体捆在沾满血迹的毯子里。
工作完成后,泰林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河马人重重地靠在门框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皮肤灰白。“这里住了多少人?”河马人艰难地问。
“四个。利亚姆、埃洛伊丝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泰尔瓦和辛迪娅。”泰林看着房间外的黑影。他的肩膀在颤抖。剑仍然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脑海中,他们都还活着,并在欢迎他的到来。“利亚姆和埃洛伊丝想要孩子已经很久了。泰尔瓦和辛迪娅是双胞胎。他们是那么......”泰林就此作罢;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河马人无力地点了点头。“四个,”他低声说道。
“我来得太晚了,”泰林说。“没能救下他们。”他用拳头猛击门框,试图赶走身体的颤抖。他不顾沾满鲜血的手,转身回到房间里。“走吧,河马人,”农夫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我们必须体面地把他们埋葬,谷仓里应该有铲子。”
“是,长官。”士兵戈米贾麻木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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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繁重的工作让泰林和河马人都好受许多,他们不再去想在利亚姆家发生的惨案。戈米贾在小木屋后面的岩土上铲出一片坟地,泰林则在谷仓里翻箱倒柜,寻找可以刻下痕迹的工具。最后,他从一根圆木上劈下一个整齐的楔子,在上面粗略地刻上了“肖”。这块木板只用作临时用途,精致与否并不重要。泰林打算稍后再带着合适的墓碑回来。
河马人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生硬地宣布坟墓完工。清晨的太阳爬上穹庐,露水开始蒸发。河马人用一块抹布擦摸宽大的额头。
泰林坐在木头上,头也不抬地削着木板。他不愿继续这次葬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愿推进下去。小刀又削去了一块木条。
“长官?”河马人又开口了。
泰林咬了咬嘴唇,然后把刀狠狠插进围栏。“让我们来做个了结吧。”他的声音紧绷而严峻,夹杂着疲惫,而这种疲惫正迅速笼罩着他。他慢慢站起来,跟着河马人回到房子周围。
捆绑好的尸体整齐地躺在利亚姆房子后面的石墙附近。不远处,一棵杂乱无章的树下有四块土地。新鲜的泥土在旁边堆在一起。泰林和戈米贾把尸体一具具放进墓穴,然后铲土铺平。泰林缓慢劳作,让单调的工作麻痹自己的大脑。
当他们最终完成工作时,两人都站在坟墓前一动不动。河马人只是注视着人类,等待下一步行动的指示。泰林盯着刚刚覆盖的新土,努力回忆着祷词。在战争期间,当他不得不处理埋葬细节,探寻者们一边工作一边吟诵。那时他从未注意过这些祷文,现在无法记起它们。“再见,利亚姆,埃洛伊丝。愿帕拉丁保佑你们。”年轻的农夫轻声说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在他看来无需多说。
“那纽吉怪呢?”士兵戈米贾低声问道。这句话打破了泰林的恍惚。农夫没有承认戈米贾的存在,而是转身回到了房子里。“在那深渊之门下,我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泰林低声说道,他想起了祖父教给他的一段诗句。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回响起当时的诗,但他清楚地记得祖父在田间散步时教他的那些话。那时泰林还不到十岁。
“接下来呢?”戈米贾又问了一遍。河马人缓步走到泰林身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泰林累了,已经没有精力计划未来。“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痛苦地回答。“回到......”
泰林停了下来。他本想说他的农场,但他已经没有农场了,至少没有剩下多少,他需要钱来购买重建所需的物资。士兵戈米贾专注地望着泰林,那期待的表情迫使耕者思考,他突然知道该去哪里了。他在卡拉曼有表亲,他们可以帮助他。无论如何,这总比呆在这里要好——但河马人不在这个计划中。
“长官?”
“回农场去。”泰林匆匆说道,河马人只想知道这些。
“然后呢,长官?”戈米贾追问道。
泰林摇着头想,然后我就把你扔下了。他开始感受到过去两晚的压力。劳作、痛苦、恐惧和愤怒让他的心力交瘁。“我想回家。”河马人点点头表示理解,宽大的口鼻上下晃动着。“现在,在谷民出现前,我们离开这里吧。”
“或者是纽吉怪回来前。”戈米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泰林让河马人领头穿过森林,不时指出正确的道路。清晨的鸟儿已经在正午的炎热中沉寂下来。松鼠在他们经过时轻叫。在空地上,泰林回过头去,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利亚姆农场中孤单的建筑。他很高兴能离开这里。
越过山脊后,泰林感到如释重负。夜里的恐惧仍然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但他已经离开了利亚姆的农场。被发现的恐惧和羞耻感都随之减轻。他的大脑麻木,只专注于简单的行走。
当他们走到泰林瓜田的边缘时,戈米贾又恢复了以往的谨慎,在灌木丛中停下了脚步。河马人小心翼翼地走到田边,跪在一些荆棘的掩护下。这个大个子耐心地扫视着残破的农田。
泰林站在跪着的河马人附近,也在想纽吉怪是不是真走了。泰林努力同样警惕地观察,他俯视着农场的残垣断壁。从这里看,破坏似乎没他担心的那么严重。小木屋和大部分瓜田都被毁灭,但其他部分似乎仍毫发无损。他乐观地想,只要有一点钱和时间,我就能恢复过来。我只需要从某个地方搞到钱。
“看起来很安静。”河马人说。泰林已经看出来了,他向小路走去。戈米贾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这才让农夫停下脚步。“但可能有隐藏的侦察兵。要我出去看看吗?”河马人站了起来,准备出发。
泰林抑制住了想要批准的冲动。他决定这是他的农场,他不会躲在一只七英尺高,还能直立行走的河马后面,这有辱他的自尊。此外,当他抬头看着这只大家伙的黑眼睛时,泰林又一次对他的同伴丧失信心。问题仍然存在,他无法相信背后的河马人。也许河马人救了他的命,但这个青年仍然记得他们是如何相遇的。“你留下,”泰林最终选择让自尊心战胜一切。“我去,如果我发出信号,那么农舍就脱离了危险。”
“是,长官。”戈米贾说,声音里难掩失望。
泰林沿着树线,一路小跑来到半影号的残骸旁。晨光让残骸给人一种大灾变摧毁安赛隆前留下的雄伟废墟感。火燎留下的伤痕和残破的碎片昭示着古老的岁月,就像帕兰萨斯法王高塔附近腐朽的大厅一样。半影号船头下被碾碎的船舱打破了这一假象,让泰林想起了他失去之物。泰林迅速搜寻前一晚那些怪物的踪迹,现在他已经能够看清船的细节了。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就连鸣鸟也重新开始欢唱。泰林向戈米贾挥手示意安全,尽管他不确定河马人是否会出现。大个子异星客快步走进空地,把刀塞进腰带里。泰林猜测,也许河马人可以信任。
“他们走了!”泰林喊道。他在一棵树的根部安顿下来,把弯刀刺进身旁的泥土里。他感到一阵眩晕,恐惧的重担被卸了下来。考虑到这一夜的恐怖,此非理智之举,但他仍然无法抑制这种感觉。泰林调整了一下披风,靠在树上,享受了几秒钟这种平静的感觉。
戈米贾慢慢走下来,加入人类身边,他警惕地绕着飞船残骸转了一圈,然后才安下心来。“他们走了。”
“赞美诸神。”泰林补充道,他对河马人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感到有些恼火。
“也许吧。”戈米贾看向残骸。“纽吉怪挖开了坟墓,尸体都不见了。”河马人的声音冰冷刺骨。
泰林的好心情一下子被一股恐惧感取代了。“坟墓?他们把它挖开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戈米贾吼道。他转过宽阔的脸,对着惊愕的人类咆哮。疲惫终于打破了河马人严格的纪律,释放出阵阵愤怒和挫败。“他们。他们什么都杀。我只是个士兵,不是研究纽吉怪的专家!他们杀了我的船长,杀了我的朋友,我甚至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河马人与他们战斗至死!”
泰林被这个庞然大物的爆发惊呆了。就在刚才,泰林还准备相信这个怪物,但在这一瞬间,安全感却无影无踪。泰林瞥了一眼插在土里的弯刀,手慢慢滑向武器。河马人野蛮的语气打消了泰林对这个生物和平本性的幻想。
还没等人类回答,士兵戈米贾就转身离开了。河马人大步越过废墟,他的肩膀不停地颤抖,还不时地踢几下路上松动的木头。泰林垂头丧气,呼出了从怪物咆哮开始就憋着的一口气。他顿时感到愤怒和解脱。泰林想,至少在某些方面,河马人和人类是一样的。它们都需要发泄。
戈米贾在翻找残骸时发出了一些声音,虽然泰林知道他应该去看看河马人在干什么,但他觉得给这个大家伙一些私人空间要明智得多。他自己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泰林沐浴在阳光下,刻意不去思考。但这不起作用;悲伤和忧愁笼罩着他,一人独坐只会更加痛苦。他诅咒自己的软弱,诅咒自己害死了利亚姆和他的家人。
一阵有规律的跳动声,就像石头互相敲打把农夫惊醒了。起初他以为是林中松鸡的咕声,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戈米贾正在附近用一块沉重的石头敲打着什么。泰林关切地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看得漫不经心。他可不想再惹恼这个异星客。
河马人蹲在一个箱子旁,就是利亚姆前一天发现的那个箱子,他正用两只手捧着一块大石头敲打箱盖。那名士兵正专心致志地工作,没有注意到泰林走到了他的身后。
“士兵戈米贾,”泰林轻声但坚定地说,“你在干什么?”听了泰林的话,受到惊吓的河马人扔下了石头,做出逃跑之势。
他的脸因为尴尬而变成了深紫色。“我只是想打开它,长官。里面可能有有用的东西。”听河马人的口气,泰林想起了他父亲抓住他玩祖父的剑的那次。泰林可以理解河马人的好奇心,但是,他还是不得不皱起表达否定的眉头。河马人一脸懊悔,耳朵和下巴都耷拉下来。
一个尖锐的回答萦绕在泰林的舌尖,但他忍住了。这只箱子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他们都需要它。“那就去吧,”人类命令道,从河马人宽阔的肩傍看着他。
箱子经过士兵戈米贾的猛烈撞击不难打开。其中一个铰链被弹开了,只需用匕首轻轻一撬,另一个铰链就松开了。戈米贾把盖子整个拉开,然后轻松地把它扔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始取出里面的东西。泰林隔着在河马人的肩膀饶有兴趣地看着。箱子里装的大多是书籍和文件。当士兵把它们拿出来时,泰林把装订好的书卷堆成了一摞。它们看起来像是旧的航海日志,被打包起来妥善保管。它们中间压着几张折叠好的厚麻纸。泰林打开其中一张,宽大的纸张上面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写满了符号、图表和注释。农夫把它拿起来让戈米贾看。
“舵——我想是星图,”河马人看了一眼后回答,“用来导航的。船长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这些不是克莱恩的星图,天平和帕拉丁在哪?”泰林边研究这些符号边说道,他试图将这些符号与他所知道的星座的位置对上号。
“可能不是你们这个晶系的。”戈米贾看着泰林放在他面前的图表。
“晶系?”泰林问,微微把头转向河马人。
戈米贾费力地解释着,导航和星图显然不是他的强项。“还有其他像这样的世界,或许有所不同,但都是球体。”
“你是说像索林那瑞或其他月亮一样。”泰林觉得他明白了。
“不,长官。”戈米贾纠正,不自觉地把泰林当作了他的上司。“晶系内有卫星、无数世界,甚至恒星。”
“这么说,你来自另一个晶系?”泰林问河马人。“是的,长官。”
泰林想,更像是来自深渊。然而,河马人的解释似乎能够自圆其说。当然,泰林在他所有的旅行中,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任何类似河马人的东西。“祖父总是在想,在夜空中,在月亮之外,是否还有什么东西。也许他是对的。”他的祖父哈列夫向泰林展示了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农场,也许连他祖父都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泰林的父亲从未理解过这一点,也从未理解过泰林的其他梦想。安姆达尔没有时间去梦。这也是泰林离家参战的原因之一。
“让我们做个了结吧,”泰林决定,挣脱记忆的束缚。
河马人把注意力放回了清空箱子上。取出了更多的书籍和文件,然后是一层衣物。泰林举起一件衬衫,对他瘦长的身材来说显然太小了。这件衣服用丝绸布料和金色刺绣做成,非常华丽。泰林小心翼翼地把衬衫叠好,放在一边。
箱子里最后的东西是三个袋子和一个用皮革包裹的长袱。其中两个袋子相当大。泰林打开第一个袋子,发现里面装的是肮脏的白色粉末。第二个袋子同样令人失望,里面装的是灰色的粗粉。第三个袋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里面只有铅珠。泰林小心翼翼地解开皮包上的绳索,取出两根用金属捆绑的弯曲短棍,每根棍子上都有一个长筒。奇怪的装置从两侧伸出。它们和戈米贾在半影号坠毁当晚威胁他的那根棍子大致相同。
“赞美伟大船长的护佑,”戈米贾沙哑地说道,“祂还记得我!”他靠得更近。即使跪在地上,河马人的个头也不小。
泰林拿起一根管子,仔细检查起来。他摇了摇,听到有东西在响。他向管子里看去,里面一片漆黑。一根短短的金属棒掉了出来。边上的装置似乎在僵硬地移动,其中一个装置中卡着一小块打火石。泰林试着按照他记忆中戈米贾的方式握住棍子。他把管子指向戈米贾,问道:“这是什么?”
戈米贾走出枪管的正前方。“这是一把火枪。可以给我吗?”
“火-枪?昨晚,你用它指着我,然后它就爆炸了。为什么?”泰林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河马人咬着嘴唇,对于一个下巴这么重的人来说,这算得上滑稽了。“我以为你想伤害我的船长。”
“所以这是一件武器,是吗?”河马人点了点头。“是的,长官。”
“矮人的杰作,”泰林一边猜测,一边把手枪在手里翻来覆去。矮人是臭名昭著的发明家和修补匠,同样也因为他们的发明屡遭失败而臭名昭著。“从它爆炸的样子来看,肯定是这样。现在,我先留着它们。”泰林一边告诉河马人,一边把这些奇怪的武器重新包好。
“那袋子呢?”河马人问道,试图掩饰他的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泰林也考虑过把它们也据为己有。但他想不出它们有什么用途。“巫师的物品,”泰林猜测道。“我想留下它们,但如果你想要,也可以拿走。”泰林不喜欢魔法。它太危险了,难以预测,甚至会驱人堕落。
河马人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拿起来,检查了一下,确保每个袋子上的绳子都绷紧。满意之余,他把这些袋子塞进沾满污迹的橙色腰带里。“谢谢您,长官。”
河马人的下巴大张,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两排巨大的、块状的牙齿。
泰林抑制住困惑的笑容。“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农夫问。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些许休息,而他的同伴看起来还远远没得到安眠。
“两天了,长官。”戈米贾合上大嘴回答道。
显然,泰林认为被自己的武器炸昏不算睡觉。“那就去休息吧。”泰林温和地说。戈米贾张嘴想抗议,但被泰林打断了。“这是命令,列兵戈米贾。”他坚定地说。
河马人大叹了一口气。“遵命,长官。我会的,长官。”
泰林指了指一棵大榆树的树荫。“就现在——那边。”戈米贾点了点头,没有再抗议,拖着自己钻进了阴凉的树荫下,以树根为枕,搭起一张简易的床。没过几分钟,头顶上的树叶就被河马人低沉的鼾声震得摇摇晃晃。
泰林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担忧,背靠着树。他自言自语道:“应该有人警戒。”话还没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睡意再次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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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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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泰林在经历噩梦般的夜晚后于第二天清晨醒来。这些梦将他从沉眠中惊醒,让他在黑暗中难以入睡。泰林凝视着夜空,指尖划过克莱恩两个月亮肉眼可见的轨迹,一个是银白光滑、毫无特色的索林纳瑞,另一个是长着雀斑的红色天体——露妮塔瑞。世界上的第三个月亮努塔瑞除了黑袍的邪恶巫师之外谁都看不见。每次泰林哈欠连天时,他都会被再次出现的可怕梦境惊醒。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梦境就会被仁慈地驱散。只剩下一些微小的残余更多的是感觉而不是图像——先是可怕的压力,然后是什么不知名之物在撕扯他的胸膛。不管他梦见了什么,泰林庆幸自己没有在黎明到来时完全记起。
农夫从树叶和苔藓床上坐起来,拂去衣衫之上的泥土,把披风重新披在肩上。他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衬衫。棕色的亚麻布被烧焦,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他的棉裤也好不到哪里去,破破烂烂,线头散乱。更加不幸的是,他的其他衣服几乎都在大火中遗失了。奇怪的是,唯独披风上一点污渍也没有。
“最好把我的衣服洗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堂兄弟们认为我是个乞丐。”泰林嘀咕道。
在溪边,泰林踢掉鞋子,脱下裤子。他的脚踝和小腿被抓得伤痕累累,腿上还有几片新的瘀伤,也难怪他每走一步都会感到疼痛。“怪不得睡不安稳,”泰林一边准备洗澡一边嘟囔着。
泰林想在脱掉衬衫前必须先脱掉披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扣子,要么是不知何故它被卡住,要么这明显的结论显然不对。泰林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下巴贴在胸前,试图看清脖子上的小银链。它做工华丽。细链的末端是两个狮头小扣。至少,泰林认为它们是狮子。银色的下颚相互紧握,进行着错综复杂的搏斗中将链条紧紧扣住。
泰林在寻找可以打开下颚的夹子。他试着按压眼睛和鼻子,挤压下颚,按压头顶。但什么也没发生。一筹莫展之际,他试着转动头部。他想,也许它们需要以某种方式扭转。
就在泰林摆弄扣子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肩上掠过。“有麻烦吗,长官?”站在他身后的河马人嘀咕道。
泰林有点嫉妒地侧身看了一眼高过头顶的河马人。很显然,这怪物动作无声无息。泰林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远离不利地形。“是这个扣子。我似乎打不开它,”他抱怨道。“你的船长摘过这个吗?”
“在纽吉怪出现之前,她从未戴过它。”戈米贾回答道。
“嗯?”这不是超出了泰林的预料。他拽了拽链子,试图把扣子拉开。“怎么说?”
士兵戈米贾解开了他脏乱的腰带。“我记得纽吉怪刚出现时,舰长去了船下。她说她需要争取一切优势。然后她就穿着披风回来了。”河马人开始解开上衣的扣子。
“优势?”泰林了解得越多,就越感到困惑。
“她是这么说的。”河马人剥掉了他的制服。“另外她肯定能把它脱下来。她把它给你了,不是吗?它在你这卡住了,长官。”
泰林对此深表怀疑。扣子看起来并没有坏。他盯着兽头的小眼睛。“这东西是不是有魔法?”
士兵从脱裤子的动作中抬起头来。他的耳朵警惕地抽动着。“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用魔法。”他嘟囔道。河马人用更大的声音继续说道:“可能是吧,我想。船长似乎认为戴上它会有帮助。”士兵的话经过精心挑选,充满戒备。
泰林咬着嘴唇,为这个问题感到苦恼。拨动尖牙,什么也没发生。“她有吗?它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上尉从来没告诉过我。”回答很实在。士兵赤身裸体,但没有被泰林的眼睛看到,他涉水来到溪流中央,轻轻坐在冰冷的水中。“嗯,你看到什么了吗?你们的船长或这件披风,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泰林站了起来,衬衫角拍打着他裸露的双腿。
戈米贾仔细地想了想。“我没看见,长官。它只是一件披风。”河马人从底部舀起一把沙子,过滤掉里面的泥土。戈米贾转过身去,开始用干净的沙砾擦洗他的蓝灰色皮毛。
泰林不确定河马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小心翼翼地挑选答案,以免暴露太多。总之,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这真是太好了!”农夫沮丧地喊道。“我找到了你,一件可能有魔力的披风——但我不知道有什么魔法——还有一群准备为它杀戮的生物!而我却连这该死的披风都脱不下来!”他气急败坏地拽着链子,试图拧断银扣,但扣子还是扣住了。“我甚至不能洗澡!”
戈米贾在溪水中央静静地看着。他停止了搓洗,任由沙子从他粗大的手指间流出。“你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下来套上?”他平静地建议道。
泰林刚准备开始咆哮,他瞪了河马人一眼,然后停了下来。“当然,”他平静地说,与其说是对河马人不如说是对自己说,“把我的衬衫脱下来,盖在五英尺长的披风上。这应该不难。每次我想换衣服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做。”经过短暂的挣扎,泰林从衣服的纠缠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衬衫,脖子上还挂着披风。“还好我不用经常洗澡。”他抱怨道。农夫脱完衣服,几乎一丝不挂地站在岸上。披风长长地垂在他的背上,为他的沐浴增添了一种帝王般、甚至能说得上可笑的尊严。泰林蹚进水里,努力让披风保持干爽。“该死的!我可不想穿着湿透的披风去卡拉曼,”他嘟囔道。船长的赠予每时每刻都在变成一种诅咒,他摸索着层层叠叠的布条,试图把它裹在肩上或在固定头顶上。
最后,泰林沮丧地大吼一声,扑通跳进了溪水里,认命地穿上了这身湿漉漉的衣服。清凉的溪水拂过他的大腿和臀部,撩起了他腿上的汗毛。
“真奇怪。”河马人看着泰林的背影评论道。
“嗯?”泰林微微一惊,同时扭过脖子向肩上看去。披风变短了,现在只剩下半截垂在水面上。底部向上缩了缩,好像突然害怕被水打湿似的。“它能改变大小?”泰林目瞪口呆地问。农夫仍在观察,他慢慢地向后靠去,想看看这件奇怪披风的动作。果然,随着他的后仰,下摆渐渐上缩,与水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泰林对这些观察结果很满意,他决定尝试一些更极端的方法,于是他突然向后仰,把自己完全浸入水中。浮出水面时,由于突然浸入凉水,吹得他嘶嘶作响。水从他的沙色短发上流淌下来,顺着毛发浓密的胸膛流下。披风只剩下一个领子,缩成一点。泰林露出胜利的笑容。
洗完澡后,两人回到岸边。泰林坐在树桩上,观察着阳光下麦田里摇曳的绿色。纽吉怪和他们的奴隶踩出的小路穿行在挥舞的麦秆中。农夫看着麦田皱起了眉头。麦子会从殴打中恢复过来,但泰林担心离开庄稼太久。去卡拉曼和他的堂兄弟们做安排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也许更长,即便如此,还有重建木屋的问题。这需要在冬雨来临之前完成。泰林开始在心里盘点所有需要做的工作。他必须清理残垣断壁,建造新的小木屋,更换鸡舍,饲养新的牲畜,还要储备足够的食物度过冬天。这将是一项繁重的劳动。“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服特兰达利克表哥买一队人马和一辆马车。”泰林打心眼里怀疑。在卡拉曼被困期间,泰林曾和他的堂兄弟们住在一起,知道他们并不是城里最富有的人。不过,马尔巴特·特兰达利克一直心地善良。
终于干了,泰林拉了拉衣服。“我该走了,”他随口宣布。他觉得这就是河马人所需要的告别。他们不是老朋友,也不是同伴。农夫认为这只动物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它的个头足够大了。
泰林把他仅有的几件家当收集起来,卷在毯子里,然后把两头绑起来。他挑着担子,踏上了森林小路。河马人收拾好自己微不足道的物品,跟在后面。泰林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于是停下脚步,与蓝皮肤的异星客对峙起来。“你要去哪儿?”他问道。
“和你一起——长官,”河马人回答道,他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我要去拜访我的表兄弟,我不记得有叫你一起去。”泰林冷冷地回答,农夫背过身去。
泰林一边走,一边倾听身后河马人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没有蹒跚的脚步声,泰林在寂静中并没有感到非常自豪。他知道,这个大个子比自己的选择还要少。农夫很想知道河马人会去哪里,或者当他回来时,这个异星客是否还在这里。“这不是我的问题,”他轻声对自己咆哮道。“他能照顾好自己。”
农夫身后的树枝断裂了,紧接着是嘎吱嘎吱的声音。泰林想,河马人又在跟踪他了。声音还在继续,他的心里又产生了怀疑。如果那不是河马人呢?说不定是一只纽吉怪,毕竟它是留下来监视的。泰林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拔出河马人的弯刀,转过身来,像酒吧里打架的斗殴者一样蹲着。
没有纽吉怪,但田野对面的河马人正稳步前进。泰林把剑插入泥土,站直了身体。“士兵戈米贾,”他对着远方吼道,“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离我远点!走开!”
河马人的步伐几乎没有停顿。他迎着泰林火辣辣的目光,露出天真的笑容。“但是,长官,我没有跟踪你,”戈米贾幽默地回道。“我只是要走同样的路,卡拉曼听起来是个有趣的地方。”士兵几步就追上了农夫。
泰林开始头疼了。农夫既然拒绝接受河马人,就不可能命令它离开,威胁也不可能奏效。很明显,不管泰林是否愿意,河马人都要来了,至少在卡拉曼那里是这样。“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泰林抱怨道,“快跟上来吧。如果我们都要去卡拉曼,不如一起走。”
泰林放心不下身边的同伴,最后一次踏上小路,穿过瓜地和麦田。在树林的边缘,他回头看了看。黑鸟落在烂掉的瓜上。泰林不由自主地朝农场后退了一步,想把它们赶走,但又停下步伐。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等他带着钱,也许还有一队人回来,他就能处理好了。
“再见,”泰林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无法再大了。没有屋顶的墙壁回荡着他的声音。在泰林的眼中这所房子完整无缺,就像他祖父刚建起时一样。还有他曾经玩耍过的地方:小溪、森林边缘那棵粗壮的橡树、他们种玉米时的田地。当他的儿子从战场回家时,他在门口看到了弯着腰、满脸疲惫的父亲。虽然安姆达尔从未说过什么,但泰林知道,这些年的孤独让父亲不堪重负,让他比应有的年龄更加衰老。现在,他又要离开了,无论何时何地,泰林都痛恨自己第一次离家。
泰林痛苦地咽了口唾沫。他意识到自己甚至还没有去家族的墓地。没时间了。“再见,父亲。再见,祖父。”他低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补充道,不想让他们的亡魂认为他这次是要逃跑。农夫咬着嘴唇,在他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的麦子沙沙声中回响起来之前,转身离开了他的故土。
泰林在前面带路,戈米贾则侧过头,寻找泰林看到的鬼魂。
中午时分,两人已经穿过温加德山谷,到达卡拉曼干路。泰林在利亚姆的农场外转了一圈。那里很可能有人,泰林现在还不想向戈米贾解释。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个地方的记忆。绕路延长了他们前往公路的路程,但泰林和河马人都不是很着急。
没过多久,夏末的骄阳让他们的跋涉变得酷热难耐。四面长满的草已经被晒成了焦黑色。蚱蜢每走一步都会飞起来,荆棘丛中老鼠和鸟儿窸窸窣窣飞来飞去。
当他们漫步在车辙斑驳的小路上时,泰林注意到他的大个子同伴似乎不是很开心。戈米贾士兵下巴低垂,盯着地面。
“为什么黑着脸?”泰林问道。他想,如果他们要走在一起,不妨说说话。在战争期间,交谈无疑缩短了长途行军的时间。
“黑着脸?”河马人问道,抬起又小又黑的眼睛与泰林对视。
“就是悲伤,不开心。”
戈米贾士兵豁达地耸了耸肩。“纽吉怪们都走了,”他回答道,好像这就能解释一切。
“是的,我知道。我觉得这很好,”泰林带着一丝嘲讽回答道。一只红翅黑鸟从他们身边飞过,经过鸟巢时恼怒地叫着。
“但我没有在战斗中正面与他们战斗!”河马人大声说。“我的军衔永远是列兵戈米贾,红色一等兵。照这样下去,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战斗了。”戈米贾用又大又圆的脚踢向一块石头,石头滑落到草地上。他继续说:“反正也无所谓,因为这里没有其他河马人观看我的表演。我永远不会升职,永远不会离开这个世界,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河马人的大肩膀因沮丧而沉重。他把大地踩得咚咚响。
泰林忍住了自己的情绪,给了河马人一个发泄的机会。他想起了自己对父亲的痛苦控诉与戈米贾的抱怨是多么相似。安姆达尔似乎从未理解过,他总是坚持让儿子在农场里履行职责,避免在战场上无谓地牺牲。这不是一个理想主义青年想听到的话,最终,泰林离开了农场,去寻求荣誉。但他从未在战争中找到它。现在,听着河马人的话,泰林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从那时起,一切都有所不同。事实上,泰林发现自己对父亲的同情超过了对自己对说话戈米贾的声音。
“嗯,你在卡拉曼外的温加德山谷。”农夫蹩脚地说道,试图表现出同情。但这很难,因为他早就放弃认为战争有任何荣耀可言。“这有用吗?”
戈米贾士兵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星球?”
“星球?”泰林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惊讶。虽然他在战争期间就知道自己生活的大陆是安塞隆,但他从未想到过还有一个更大的星球。“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哦。”这些知识似乎对河马人一点帮助也没有。怪物的目光又沉了下去。
“你打算在卡拉曼做什么?”泰林问道。泰林想,如果河马人有什么计划就好了,虽然泰林很怀疑是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戈米贾突然抬起头。“我该怎么办,长官?”
“我?那不该是我的问题。”泰林赶紧退了回去。同情只能到此为止。河马人已经把他的生活搞得够复杂了。“我有自己的烦恼,比如如何脱掉这件披风。你就不能自己决定吗?”
河马人蓝色的皮肤暗了下来。“我不知道,”河马人说,不好意思承认。“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从来没有......”泰林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像河马人这么大的人竟然如此缺乏经验,这似乎说不过去。随后,泰林想起了与自己父亲相处的经历,他在路中间停了下来,思考着这位士兵。“你到底多大了?”他怀疑地问河马人。
“我到了在河马人队伍中服役的年龄。”戈米贾士兵回答,说话时再次立正。一只蜻蜓呼啸而过,落在路旁向日葵舒展的头上。
泰林不禁注意到河马人语气中的防备。“具体年龄有多大?”
“十六个晶壁周期。”戈米贾夸张而自豪地回答。
“十六个周期——哦,十六年。”泰林点点头说。他发现自己正在重新评估与河马人之间的关系。泰林的年龄是河马人的两倍,甚至比他的父母还要大。“你的家人呢?他们不在船上吧?”
“家人?”戈米贾歪着头,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我是红排的。”
泰林不明白礼物的回答。“但你有父亲和母亲?父母——家人?”
“我当然有父亲,”戈米贾解释道,“但我属于红排。河马人不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生活。”
虽然这似乎不太自然,但考虑到河马人奇特的军国主义色彩,泰林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又开始慢慢地走,好让河马人跟上他的步伐。“那么,红排的其他人呢?”
“我就是红排——或者说是剩下所有的红排。”戈米贾悲伤地回答。河马人擦去了从嘴角流下的一滴汗水。“其他人都在船上。他们没有机会战死。”泰林不确定,但河马人的小眼角好像有一滴小泪珠在打转。如果是真的,那眼泪很快就消失在河马人下巴的肉褶里了。农夫决定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苍蝇在两人之间嗡嗡飞舞,被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所吸引。直到路走到俯瞰温加德河的山丘边缘,泰林才又有了说话的冲动。他放眼望去,只见河水流过谷底。
“那些生物,纽吉怪,”农夫小心翼翼地问河马人,“它们还会回来吗?”
戈米贾拧着眉头想了想。“可能会。”他说。
“可能......”泰林琢磨着这句话。“如果他们追上了披风的主人呢?”
“那就意味着一场战斗,”戈米贾反驳道,听起来并不完全沮丧。
两个同伴在路边停下来休息。泰林靠在一个破旧的距离标记上,而戈米贾则躺在高高的、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草地上。河马人揉了揉又大又圆的脚掌,发出一声的呻吟。
“在卡拉曼,”泰林自言自语地说,“我最好找个人把这件披风脱下来。说不定我还能把它卖掉,换回我需要的车队。毕竟,它有魔力——我想。”泰林指着那块布料,自从浸入溪水后,它就只剩下了脖子上的一个圆环。
河马人没在听,他正忙着检查脚上有没有水泡。
泰林吐出一口路尘。“最好习惯一下——我是说行进,”他建议道。“去卡拉曼要走很长一段路。”
河马人抬起头,哀伤地望着人类。“有多远,长官?”
“至少有十几里格。”泰林看着腋下的石碑。“14里格,就是这个。”
戈米贾仰起头,发出一声叹息。
“我以为你是个军人。你的排就没有行军过吗?”泰林斥责道。
河马人把身子翻了个身。“我们是海军,”他自豪地回答,“不是陆军,我们在船上服役,行军是陆军的事。”
听了河马人的话,泰林感到自己的脾气上来了。“我就曾到处行军,”他冷冷地说。“你最好记住,你现在是陆军了。”
河马人脸涨得通红,或者更恰当地说,脸色发紫。“是的,长官。我会记住的。”
“够了!”泰林毫不客气地说。争辩毫无意义。“该出发了。只是坐在这里,卡拉曼不会自己靠过来。”他站了起来,揉了揉肩膀,舒展了一下筋骨。河马人重重地站了起来。
“我来挑吧,长官。”戈米贾伸出一只大手,接过泰林的床铺。“你不应该背着它,我想尽我的一份力。”
泰林刚想抗议,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甩了甩肩上的临时背包,把它递了过去。河马人把这个小背包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告诉过我你是个骡子皮匠,”戈米贾边说边走着,话语中还带着好奇的语气。“骡子皮匠是你们排的名字?如果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那将是一支伟大的部队。”
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泰林憋住笑声。他的蓝眼睛顽皮地闪烁着,思考着如何回答。最后,泰林板着脸,假装严肃地解释道:“哦,是的,士兵戈姆贾,骡子皮匠是一群勇敢的人,没错。骡子是这片土地上最危险、最聪明、最暴躁的野兽之一。骡子皮匠的工作就是控制这些动物。”
戈米贾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泰林说的每一个字。“您的部队里一定英雄辈出,长官。”
泰林嘴角露出一丝傻笑。他拼命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有许多英雄比任何骡子皮匠都伟大得多。”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他怀疑自己还能保持多久的坦然。“骡子皮匠只是士兵,其他人在战争中的贡献更大。”
戈米贾点了点头,尽管泰林不确定河马人是否接受他的回答。“你的军队赢了吗,长官?”
“赢了长枪之战?我想我们确实赢下了这场战争。”泰林松了口气,不再谈论骡子皮匠的话题,但这个问题确实很奇怪。他以为每个人都知道长枪之战。“多亏了索兰尼亚骑士团和龙枪,我们赶走了巨龙和大部分龙人。”
河马人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龙枪?那是什么东西?”
泰林顿了顿,又吐出一口灰尘。“那是一种武器,一把长枪。龙骑士都带着它们,它们应该是对付龙的特殊武器。”泰林从未见过真正的龙枪,他对龙枪的一切了解都来自营地的传说。“只要轻轻一碰,噗,龙就被杀死了。”他挥舞着双手解释道。
“这些一定是威力无穷的武器。”戈米贾敬畏地说。
“没有它们,我们不可能赢得战争。”泰林点头表示同意。
“哪里能弄到一把这样的龙枪?我想要一把。”戈米贾的声音中充满了渴望。
泰林被这个直接的问题吓了一跳,而且河马人认为他可以随便出去买一把。“我不知道。也许是卡拉曼。帕兰萨斯肯定有。”他模棱两可地说。
“很好 我要去卡拉曼。我会在那里找一把。”戈米贾凝视着卡拉曼的道路。“不会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说着,他加快了脚步。
泰林迈着轻松的步伐,跟在蹒跚而行的河马人身边,但到了中午,人类和河马人都饿坏了。他们出发时,泰林预计会在路上遇到农民,他们正往卡拉曼市场运送蔬菜。他计划用从房子残骸中抢救出来的一点钱为他们的旅途购买食物。不幸的是,这个计划没有成功。
泰林对食物的思绪被一种不同于蝗虫振翅和田野鸟鸣的声音打断了。从后面传来了马车车轮吱吱嘎嘎声和马具的拍打声。他回头望去,看到一辆马车正在转弯,但马车夫还没有看到这对搭档。
此时,道路穿过一个狭窄的切口。浓密的灌木丛和树木紧贴河岸生长,形成了一条阴暗的小巷。这些树可以为戈米贾提供足够的掩护。“快,”泰林命令河马人,“钻进灌木丛,别让人看见。”
“是,长官。”戈米贾回答道。河马人巨大的身躯左右摇摆着,小跑着离开了公路,来到一片灌木丛后面。他在灌木丛中喊道:
“要我听从您的命令进攻吗?”
“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泰林气恼地回应。
“是,长官。”戈米贾闷声回答。灌木丛沙沙作响,蚱蜢随着河马人的下蹲被惊走。
泰林拂去衣服上的灰尘,站在路边。当马车越来越近时,他细心观察了一下。那其实只是一辆简单的农夫用车,有两个大轮,两边很高。一匹马在憔悴的农夫鞭子的催促下前行。农夫旁边坐着一个邋遢的年轻人,正啃着一个橘子。随着马车的颠簸,男孩随口吐着橘子籽。
“您好,农夫!”当马车驶近时,泰林大声喊道。
农夫发现泰林后,慌忙拉住缰绳,让马车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轰隆隆地停了下来。这个面部粗糙不平的家伙遮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泰林。青年好奇地看着他,脸颊上沾满了橙色的果肉。
“向你问好,陌生人。”农夫终于用干涩而带着灰尘的声音说道。话说得很慢,仿佛每句话都很珍贵。
“我和我的同伴要去卡拉曼。”泰林一边解释,一边开始走向马车。
“站在原地,陌生人,”农夫说道。年长者快速地低声对年轻人说了一句话。小伙子伸手从座位下拿出一把小弩。他摸索着开始给武器上膛。然而,还没等小伙子把弓搭好,弓箭就掉了下来。“你们别想耍花招!”农夫对泰林喊道。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想搭便车去卡拉曼,如果你们要去那里的话。”泰林大声回道。他张开双臂,似乎在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们?我只看到你们中的一个。你的衣着打扮和说话的方式都像个强盗。”农夫想谨慎行事,但还是失败了,他眯着眼睛朝小路两边的灌木丛看去。男孩还在和弓弩较劲,他拾起掉落的弩箭,不小心扣动了扳机,空弓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农夫生气地对小伙子耳语了几句,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又开始重新忙活。
“我不是强盗,”泰林抗议道,向前走了几步。农夫气势汹汹地举起了鞭子。
“好吧,你穿得像个强盗。”老人大声回道。
泰林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外表,意识到这一指责符合他的形象。他就是这样一个陌生人,站在路中间,穿着旧农服,腰间插着一把破旧的弯刀,脖子上挂着一件精致的披风——似乎变回原来的长度。这几乎不是普通旅行者的打扮。
“我是温加德谷的泰林·摩尔,和你一样是个农民。我只是去卡拉曼探亲。”司机眯着眼睛凶巴巴地回道,但没有松口。泰林试着换了一种策略。“我会付车费的。”
“你刚才说的是‘我们’。”憔悴的农夫怀疑地反驳道。他身边的小伙子终于成功地拉回了弩弦,装上了弩箭。他不慌不忙地把武器指向泰林的方向,这让泰林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被射中。“是我还是我们?”
泰林飞快地思考着,想给戈米贾一个好的解释。“嗯......呃......我有一个同伴,但......呃......但他在战争中遭遇了残酷的不幸。”
“我不管他是残废还是伤痕累累 让他出来,否则我的孩子就开枪!”小伙子抬头望着父亲,等待着信号。
“不是这样的。他......”泰林试图解释。老人一抖鞭子打断了他。“那好吧,戈米贾,”泰林回头喊道,“慢慢地出来。”
当戈姆贾走到眼前时,灌木丛的树枝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响声。马车上,父子俩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老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而他的儿子傻傻地站在那里,嘴巴张大,差点又把弩掉在地上。
“这是戈米贾,”泰林在马车夫做出傻事之前急忙说道。“他不会伤害你们的,让我们和你一起坐车吧。”马车夫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男孩则慢慢放下了弩。人类和河马人趁那人还没回过神来,迅速爬上了马车。
几个小时里,他们默默地骑着马。父子俩吓得不敢和乘客说话。河马人沐浴在阳光下打起了盹。泰林觉得无聊,爬上了车头。“我为我们出现的方式道歉,”他说。“但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你好像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错,我只有橘子和杏仁之类的东西,但自从战争开始,这条路就一直很危险。”农夫承认道。“对了,我叫杰科斯。”
泰林不解。他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麻烦,但自从离开军队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卡拉曼。“我参加过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了。”
“也许对你来说已经结束了,但有很多人从未学会如何放下刀剑。”杰科斯轻拍马屁股,防止它们在啃完青草后走失。“很多士兵不想回家——或者根本无家可归。现在他们找到了轻松过活的方法,在路上抢劫平民百姓。”
“那些管理者呢?索兰尼亚骑士团呢?他们不能处理吗?”
“他们确实处理了一段时间。我想这对他们骑士来说还不够光彩。自从他们离开后,当地的民兵就跟不上了。有人被抢,民兵就追着强盗跑。直到事情平息下来,然后大家就都回家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不祥的预感。
“我无意冒犯,”杰科斯转移话题说,“但你的朋友在后面出了什么事?你说是战争中的事情。”
“什么?”泰林停住了。他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编故事,现在他必须记住所有细节。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哦,他。他不太喜欢谈论这件事。他们——你知道的,那些军阀——对他做了些什么。想把他变成龙人。”泰林的蓝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光芒。他朝戈米贾点了点头,“他们叫他河马人。那是件可怕的事。他根本不愿意谈起这件事。事实上,我想他甚至都不记得了。”
杰科斯和他的儿子点了点头,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好奇。
“最好的办法,”泰林继续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轻信的反应,“就是永远不提这件事。我不想让他记起任何事情。有时他会做噩梦,在睡梦中把一个地方撕得粉碎。”农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头瞥了一眼打瞌睡的河马人。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先生?”男孩问道。杰科斯暗暗瞪了儿子一眼。
“他是我的朋友。”泰林犹豫着回答。“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朋友。”
“够了,孩子。我们不要失礼。”男孩显得很失望,话题就此结束。
之后,谈话转向了更安全的话题。泰林讲述了他在卡拉曼的表兄弟以及战争期间他在那里的经历。男孩很想知道战争故事,泰林就给他讲了一些关于龙、飞行堡垒和战斗的故事来打发时间。泰林只是转述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但这对男孩来说没什么区别。对他来说,这些故事都很精彩。小伙子的热情让一切看起来又变得简单明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英雄。泰林想,现实并非如此。
当泰林讲完最后一个战争故事时,天色已渐入黄昏。崎岖的山谷早已被他们抛在身后,前方的道路在卡拉曼周围的平原上绘成一条直线。一路上,村庄和田野星罗棋布。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年,大多数地方仍能看出卡拉曼被围困和解放后遭受蹂躏的痕迹。房屋仍然被遗弃,主人早已逃离或被杀。壕沟破败不堪,杂草丛生,仍然横穿田野。荒地上生长的林地正在艰难地恢复。泰林记得,几乎所有的树木都被两军砍伐过。围攻者和被围攻者修筑的土城和垛口的废墟在平原上排成断断续续的几行。
不过,这里并不全是废墟。泰林对五年来取得的成就感到惊讶。幸存者将自己的智慧投入重建工作中。许多房屋都是用从荒废的垛口取来的木材削尖修复的。
削尖的圆木现在成了小木屋的四角。壕沟被改建成灌溉渠。经过一片棚屋群时,泰林看到一座旧木塔的残骸被改建成了十几间小木屋。
前方几里格,卡拉曼熟悉的灰色城墙朦朦胧胧,中央要塞的小尖塔耸立在城墙上。旁边是银辉点点的温加德河,河水在此汇入巨大的温加德湾。
泰林爬上后车厢,戈米贾躺在一堆橘子皮上。河马人吃了大量的水果。泰林答应过给杰科斯报酬,但现在他担心卡拉曼橘子的现价多少。他的钱袋远远不够。不过,考虑到他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个的担忧微不可计。
当马车接近城门时,泰林轻轻地试图唤醒熟睡的河马人。戈米贾哼哼唧唧地拍开了泰林的手,试图翻身,整个马车随着他移动的重心吱吱作响。泰林不会轻易罢休,他抓住河马人的肩膀用力摇晃。异星客摸索着睁开了眼睛。
在与杰科斯讨价还价后,泰林从钱包里掏出几枚珍贵的硬币,付给了农夫。幸运的是,今年的橘子一定过剩了,因为他的钱包底部还有几块钢板在叮当作响。两人从马车后面爬出来,走近大门。泰林开始担心河马人是否会正确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后又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费心帮河马人通过大门呢?但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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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泰林花了一个小时和一枚宝贵的钢币才让卫兵相信戈米贾不是来自肆虐之地的危险间谍。农夫描述了士兵戈米贾遭受的恐怖,幸运的是,河马人也发挥了他的作用,嘟囔了几句不吉利的废话来作证泰林的故事。卫兵们虽然不完全相信,但还是认为这两个人足够无害——小钢板证明了这点。“签上你们的名字。你们——”卫兵中士指着泰林,“你要对这个怪物负责,如果他惹了麻烦,我们就把你俩都抓起来。明白了吗?”
泰林压抑着沮丧的抱怨,点了点头。考虑到喜欢河马人是麻烦制造大师,泰林不敢按原计划把河马人丢在城里。看来,河马人还得跟他多待一段时间。
“他们非常谨慎。”当他们穿过城门时,戈米贾轻蔑地说道。“他们有敌人吗,长官?”
泰林一开始并没有回答,而是专心领着河马人穿过簇拥在大门周围的小贩,尽量不去理会同伴投来的目光。泰林想,如果他能消失就好了,但运气并不好。人群就在他们面前分开,没有人愿意太靠近他们俩。“卡拉曼人还记得那场战争,”泰林解释道。“这座城市离边境很近。卡拉曼人天生极不信任他人,也不勇敢。我想护卫给了他们安全感。”
戈米贾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最好还是雇些人出去解决问题,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长官。”还没等泰林回答,一个提着一篮子糕点的小贩分散了河马人的注意力。士兵的鼻孔张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循着香味走去。小贩加快了脚步,生怕这个奇怪的生物露出饥饿的眼神。当她消失在人群中时,一个水果摊引起了戈米贾的注意,他转向水果摊。
泰林抓住河马人的袖子,他猜到了那个士兵的意图,决心在戈米贾吃光他们钱包里所有的硬币之前阻止他。“现在不行,”他喝道,把同伴引开。“我们去我表哥家。在那里,我相信你吃饱喝足,也许甚至会有美味的烤肉。”泰林边说边把他们带到一条小街上。
“唉——肉。”戈米贾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看到泰林疑惑的眼神,河马人解释道。“我们的种族不食肉类......我并不是在说你们吃,长官。”戈米贾急忙补充道。“只是水果和蔬菜更好。这些食物能让我们保持强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河马人是如此优秀的士兵。”为了强调这一点,戈米贾拍了拍胸口,胸口发出咚咚的空响。泰林只是点了点头,对同伴的这一最新发现充满了无声的惊叹。
找到他堂兄的家花了一些时间。泰林上次来卡拉曼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当时正处于伟大胜利阅兵的尾声,卡拉曼被围后,没有太多时间去拜访远方的表亲。他隐约知道房子在哪里,但战后似乎每条街道都进行了重建或更名。泰林最终放弃了,他向陌生人搭讪问路。这些问路大多徒劳无功,他们矢口否认,并向站在泰林身后的怪物投去恐惧的目光。最后,泰林让戈米贾在一条小巷的暗影里等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熟悉路况的人,他还没有准备好像兔子一样在陌生人靠近时逃跑。
指引的方向是离主广场不远的一条小街。两边的门窗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在黑暗中,很难确定一切是否与泰林记忆中的一样。他仔细研究着每一个入口,寻找着门口挂着的鞋匠招牌,上面写着特兰达利克师傅的行业。
在第四个门前,在一个黑暗破旧的建筑里,泰林停了下来,戈米贾差点撞上他。门上挂着一个倾斜的铁支架,铁链上曾经挂着的牌子不见踪影。铰链从门上脱落,笨拙地撑在入口处。农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破败的景象。
“您的表亲住在这里吗,长官?”戈米贾惊讶地问道。
“我想是的。”农夫一边扫视着破败的建筑,一边慢慢地回答。门上的一块招牌宣称这里是“特兰达大师”的住所。其余的字符早已腐烂。
“走开,你们这些乞丐!那里没人!”街对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一扇百叶窗’咔嚓‘一声打开了,一个双下巴女人气势汹汹地倚在窗台上。“特兰达利克几年前就离开了小镇,连去哪儿都没说,你快滚吧!”泰林闻言愣住了。他的堂兄弟,他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消失了。戈米贾气势汹汹地向前跨步,却被他的同伴制止了。
“我们快走吧。”泰林说。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重新规划自己的行程。农夫抓住河马人的胳膊,把他拖出了街道。黑暗通道中一阵飘动的布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泰林停了一下,飞快地跑进小巷,从一条绳子上把布抢了下来。那是一条灰色的大毯子,织工粗糙,但正是泰林要找的东西。他赶紧回到街上把布扔给河马人,然后匆匆赶路。“把自己裹在里面,”泰林命令道。“我已经厌倦了向你解释。”他愤怒的语气有效地阻止了河马人的争辩。
两人走了好几个街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河马人打破了沉默。“现在去哪儿,长官?”
泰林停顿了一下,考虑着自己寥寥无几的选择。他心烦意乱无暇思考。一切都寄希望于找到他的堂兄弟并得到他们的帮助,但现在希望破灭了。他们人生地不熟,而他孤身一人——河马人几乎不算——呆在卡拉曼。集市是他计划中的下一站,他要在那里把斗篷脱下来卖掉。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找铁匠把链子剪断。然而,集市要到天亮才开门。
根据月亮的位置,泰林猜测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钟。这个时候开门的人肯定很少。卡拉曼不是一座以无休止的娱乐活动著称的城市。所有的旅馆都在夜里很早就关门了。战争期间,海滨总是会有一些活动,但泰林无法想象带着戈米贾深入这种场所。他从战时的经验中了解到在这个时候喝酒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们等天亮。”
“在哪里,长官?”河马人问。一阵凉风吹向海滨,掀起了满街的垃圾。
“随便找个地方。现在所有的旅馆都关门了。走吧,我们别呆在这儿了。”泰林失落地说。
两人不知从哪出发,穿过曲折的街道,一路向集市北面赶去。尽管天色已晚,街上还是有几个人。有些人可能是小偷,或更坏,但他们一看到泰林身边跟着的那个七英尺高的大块影子就都走开了。不过,农夫还是注意到,许多流浪者贫困潦倒,他们或睡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或挤在火堆旁。他看到的一些人是瘸子,少了一两只眼、胳膊或是腿都有所缺失。他猜想这些人是战争的幸存者。和他自己一样,这些人中很少有人能从众神和他们的牧师回归中得到任何好处。
更令人不安的是泰林看到的其他人:一家人挤在小棚屋里,这些棚屋建在城市高耸建筑的阴影里。这些棚屋里传出阵阵咳嗽声和呜呜的哭声。泰林猜测他们是难民。战争让许多人流离失所,其中有些人回不到家,还有一些人连家都永远的失去了,他们的农场可能还在龙人手中。“这就是战争的痕迹,”他自言自语地叹道。“我们为这些人而战,戈米贾,看看他们从伟大的胜利中得到了什么。”此刻,泰林不禁感到苦涩。河马人好奇地看着农夫,试图理解这个人类的态度,但这种情绪对这个大块头异星客来说太陌生了。在他眼里,战争永远是光荣的事业。
泰林彻底感到了荒凉,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安静、干燥的角落。“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他一边踢开垃圾,一边面无表情地宣布。河马人看了看他们的住处,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接下来怎么办,长官?”异星客问道。
泰林继续清理垃圾。“明天去市场。我想在早上开市的时候赶到那。”
“我希望我们能在那里吃到点东西。”河马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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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早晨,天气阴绵而温暖。一阵潮湿的风从海堤吹来,预示骤雨降至。云层的确为此出了一份薄力,在城市上空肆意地洒下水珠。雨水刚好打湿了地面,把尘土飞扬的鹅卵石变成了光滑的泥垢。泰林把披风拉得更紧了,他在想雨水为何还未落地就已变成泥浆?似乎每一滴雨水都会在所到之处留下褐色的污迹。
天气恶劣与否对集市广场上的商人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已经在自己的摊位上奋力地叫卖了。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提着篮子的厨师、拉着嗷嗷待哺孩子的年轻父母和希望买到一块过期面包的贫困学生。用木头和布料搭建的简陋建筑是成熟商人办公室的标志,而铺在地上的简易草垫则是农民展示的全部商品。“让路!让路!让路!”家禽饲养者的仆人一边推着装满拔毛去脏的鸡的手推车,一边向人群喊道。
整个场面虽然充满了严密的秩序,而商人们的创业精神却在欢快地骚动着。每个摊贩都把自己的小车或席位推向越来越远的人流,原本笔直的一排排摊位就这样散落在过道上。广场的外圈主要是食品,街道入口挤满了炸热面包、煮饺子、卖甜食和煲汤的小贩。后者用勺子在碗里叮当作响,试图吸引顾客走近品尝自己的商品,而附近的甜面糊则在热油中嗞嗞作响。老朋友们——路边的鱼贩、赶往摊位的皮匠,甚至站在对面的厨子——都在谈笑。
他们最后穿过杂货店主、屠夫、厨子、布匠、修补师傅、地毯商和陶工,两人来到一条蜿蜒扭曲小过道前。“就在前面,那是钢铁贩卖巷,”老茶商指着那排阴暗的店铺回答泰林,与外围地区的熙熙攘攘相比,这条路显得十分安静。这里的摊位都是结实的小棚屋,有百叶门和窗帘。长长的屋檐搭成遮阳篷,盖住狭窄街道的大部分上空。阳光透过橙蓝的布帘,在几近干燥的卵石划开涟漪。一些摊位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件破旧的陶具和黯淡无光的铜皿,里面许诺着更多宝藏。泰林满意地看到,古玩市场还在,但现在规模似乎小多了。
在小巷的半路上,一对商人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他们的声音在寂静中慵懒地飘荡。其中一个是人类,身材宽大肥胖,脸上的浮肿在修剪整齐的胡须下也清晰可见。那人的椒盐色头发又稀又软,垂在缺少帽檐的皮帽下。商人一手拿扇,悠闲地挥舞着驱赶着蜂拥而至的群蝇。
他的同伴是一个矮人,穿着结实的皮制工人服,就像头顶上那块铁砧形状的镀金木牌一样耀眼。小金匠坐在凳子上,个子似乎不比他的人类同伴矮,但泰林猜测矮人的身高不会超过四尺。浓密、卷曲的黑色胡须渐渐变细,垂到腰部,与他那剪得乱七八糟的头皮形成不协调的平衡。金匠黝黑的脸庞上有一个扁平的鼻子,被锻造炉的炉火熏烤黝黑。金匠双手合十,放在宽敞的胸前,手掌中放着一根长长的教堂烟斗。此时,矮人正把烟斗杆意味深长地指向那个人类商人。
泰林停留在过道口,起初并不想冒险进入阴暗的角落。“让我来说吧,我会卖个好价钱。”农夫告诫河马人。泰林的话在大道上回响得比他希望的还要响亮,让两个商人注意到了他们的潜在顾客。
戈米贾眉头微皱,仔细琢磨着泰林的话。“好价钱......你真的想卖掉这件披风,是吗,先生?”他用控诉的语气问道。
“当然。”泰林恼怒地呵斥道,直到现在河马人才要提出抗议。“你以为我怎么重建我的农场?”农夫不禁怀疑河马人一直都知道,只是现在才提出反对意见,要赶走他已经太迟了。
商人们起身致意,毫不掩饰对走过来的两个陌生人的兴趣。泰林身材瘦高,穿着破旧的农夫装,如果他独自前来,很难成为异域商人的潜在顾客,尽管他肩上披着的黑色披风很特别。引起商人们兴趣的是农夫身后那个魁梧高大的巨人。他的脸蒙在厚厚的粗毯子里,一双胖乎乎、灰蓝色的手让商人们确信,这两位顾客不只是乌合之众。“向您问好,先生!”这个人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肥胖的身躯向前滚动,鞠了个躬。“欢迎来到门德尔大师的商店,店主就在你的眼前。”
胖商人把毫无反抗之力的泰林引向他的店铺。“先生,您需要什么?也许是一块来自埃尔哥特岛的精美水晶,也许是这枚据说是为索巴丁的族长本人制作的胸针?”每当他说出一件东西的名字,门德尔大师都会举起一件精致的小饰品,或者指着一件潜藏在摊位后阴影中的异度奇物。商人继续得意地列举着他的商品。泰林最终终于插上一句话了。
“我是来卖东西的。”
商人的语气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卖转为买。当他评价泰林的人品时,那人的眼睛似乎从深深的肉褶里闪出亮光。“的确如此,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我呢?”他假装彬彬有礼但毫无兴趣,这是任何谈判的第一阶段。
“这件披风。”泰林转向矮人铁匠,他仍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我想这可能是矮人的作品,也许你知道?”泰林把布料拿出来让矮人看。
金匠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们以岩石为食,孩子,不是裁缝。我们不做披风。”矮人用烟斗的末端敲了敲泰林的胸口。一旁的戈米贾先是紧张,当他意识到矮人并无恶意时才放松下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泰林纠正道,他俯身向矮人展示挂在脖子上的银饰。“是扣子的问题。它打不开,所以我想里面有什么秘密,这才是为什么我认为这出自矮人之手。”
“嗯......”
门德尔的好奇心突然被勾了起来。商人非常了解他的邻居,他把矮人有分寸的嗯声理解为一种非常感兴趣的信号。他试着从泰林的肩膀上往下看。
矮人现在用两只手握住铁链,把它拉近自己的眼睛,把泰林的下巴往前拉扯。“嗯,”铁匠再次评论道。“嗯哼。”
矮人突然间完成了检查,跳下凳子。“我敢保证,这不是矮人的作品,但同样做工精巧。对矮人来说,这东西太小了。看不出是谁做的。”珍稀古董商门德尔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这么说,你不知道怎么把它取下来?”泰林有些惊慌地问。他原本以为矮人会知道窍门,没想到希望一下子破灭了。
“不知道。”矮人直截了当地回答。
泰林垂头丧气。他已经厌倦了动辄失败。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顺利呢?
是商人门德尔从农夫身后开口说话了。“这块布料似乎没什么用,”他一边用手指着那块深色的丝绸布料,一边说。“如果我把披风脱下来,我出买十钢买你的扣子。”商人赶紧催促成交。
“一百钢。”泰林反驳道。
在两人溢价的过程中,讨价划价声此起彼伏。就在他们即将成交时,披着斗篷的戈米贾走上前来,用手按住了泰林的肩膀,似乎想推掉整个交易。泰林阴沉着脸,警告河马人退后,并在下一秒卖掉了披风,至少是它的部件。
“苦石大师,”小贩问他的矮人朋友,“如果你能带些工具来,我们就能让这个年轻人摆脱困境。”
矮人对结果很感兴趣,他很快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刃上饰有锤打过的银圈。“这应该能胜任工作。”他快步跳回到凳子上,准备把扣子剪开。戈米贾把自己的威胁度拔到最高,走上前去,一只手握着自己的刀。泰林清楚地看到,河马人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但这个怪物究竟是为了保护泰林,还是为了防止伤害,农夫就不得而知。
就在刀刃即将触及布料时,泰林闭上了眼睛,他害怕地确信河马人会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比如把矮人扔到巷子里。他做好准备,迎接河马人的攻击。然而,泰林的身体却被一阵刺痛擒拿,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农夫吓得睁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向后倒去,直到撞在门德尔的棚门边,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溪流中的鳟鱼一样喘着粗气,脖子后面的毛发似乎在按照自己的意志上下爬动。
苦石大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泰林怔怔地坐着,矮人铁匠的身体时而抽搐,时而扭曲,好像在跳某种抽搐的舞蹈。刀刃从他麻木的手中掉了下来。
大吃一惊的戈米贾和门德尔赶紧各自照顾自己的朋友。门德尔花了一些时间才让他的邻居安静下来,当商人成功地让他安静下来时,戈米贾已经让泰林重新站了起来。“伟——伟——伟大的帕拉丁啊,”泰林结结巴巴地说,“那是什么?”
“那是黑暗女王的诅咒!”苦石一边喊着,一边努力平息着折磨他的抽搐和痉挛。“这该死的东西被诅咒了。”
泰林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不是说......”
一下子,两个商人的眼睛瞪大,盯着泰林肩膀后。农夫被他们惊恐的眼神吓坏。他转过身,以为情况会更糟,却发现戈米贾站在那里,头上没有斗篷。兴奋中,戈米贾的头巾滑落到了肩膀上,露出了他宽阔的蓝灰色下巴和翘起的耳朵。
“深渊的恐怖啊,”苦石喃喃道,“这东西是个间谍!走开!快走!”矮人慌忙去拿斧头。门德尔自己只能站在街道中央,无助而恐惧。他松弛的嘴唇里开始发出尖细、刺耳的绝望哀嚎,音量缓慢但持续地增大。
在他们引起更多注意之前,泰林拿起毯子再次盖在河马人身上。门德尔惊慌失措的哀嚎声越来越大,农夫则巧妙地引导他那披着粗布斗篷的同伴走出市场。
沿着古老的地标,泰林带着河马人沿着狭窄的街道来到海滨。由于必须躲开每个路人的视线,他们的行进速度缓慢得令人痛苦。直到傍晚,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招牌,上面写着海上骏马。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紧跟着我,什么也别说。”泰林叮嘱河马人。戈米贾僵硬地站着,从毯子里淡淡地点了点头。
泰林高兴地注意到五年来海上骏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酒馆依然很小,但在海湾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温暖。壁炉里的火苗幻灭。吊灯上的蜡烛有一半在燃烧,热蜡滴落在一张布满伤痕的桌子中央。其余的家具也同样简单,几张有缺口的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椅子和长凳。门外弥漫着烟、盐、鱼腥和麦芽酒味。
虽然时间尚早,但这里并不空旷。其中三张桌子上坐着人,两张上是独自喝酒的人,第三张桌子旁坐着五个人,正在小声交谈。酒保半躺在火炉旁的凳子上,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客人。侍女不在视线范围内,可能在厨房里帮厨。
泰林进来时,那些正说着话的人都抬起头,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但没有停止自己的谈话。正当他们准备打发走这位新来的客人时,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的门挤了进来。顿时,所有的声音都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河马人身上。旅店老板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泰林尽力不去理会这些目光,他已经习惯了。他挑了张桌子,拉了张长凳,示意旅店老板坐下。戈米贾拿起另一张长凳坐了下来。在河马人的重压下,长凳迅速断裂,把戈米贾摔到了地上,但没有人笑。没有人发出低语。没有人敢出声。戈米贾尴尬地放弃了,盘腿坐在地上;桌子仍然只够到他的胸口。
“你们有房间吗?”泰林问旅店老板。
那人点了点头。“楼上,右边第三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泰林付了床铺和一壶麦酒的钱。在他和河马人喝酒的时候,戈米贾睁大眼睛环顾了一下周围。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偷偷地看了这两人一眼,试图推测出这只河马人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就在泰林哀怨地喝完麦酒时,另一桌的一个人走了过来,站在农夫对面。虽然他个子不高,可能比泰林矮半尺,但这个陌生人肌肉发达。他身着破旧的皮甲,打着简陋的补丁。陌生人的脸很宽,鼻子被压扁,多处骨折。浓密的黑发从他的皮盔下垂落下来,正是战士穿着头盔的典范。他的身旁挂着一把生意专用刀。这个人有些眼熟,但泰林怎么也想不起来。
陌生人站着,一言不发,只是在研究农夫的脸。“泰林·摩尔,是你吗?”他终于开口问道,凑近一些,以便在阴暗的光线下看得更清楚。
“是的,”泰林警惕地回答。
“该死的诸神!我就知道!”陌生人突然说。“你不记得我了吗?凡多姆,索兰图斯轻步兵团的凡多姆?”他张开双手,做出友好的姿态。
突然,泰林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脸和那个名字。“凡多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已经五年没见过你了!”泰林站了起来,向他的旧友伸出了手。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
礼毕,凡多姆看了看仍坐在地上的河马人。“这到底是什么?”他轻声问泰林。
“这是,”戈米贾坚定而有些恼怒地说,“士兵戈米贾。”
“他是......朋友。”泰林急忙解释了河马人的出现。戈米贾注视着,等待着来访者的任何怀疑迹象,但这个故事似乎被接受了。凡多姆又介绍了他的同伴,四个和他一样强壮的老兵。不一会儿,泰林和凡多姆就聊起了往事。他们边吃边喝边聊,几个小时过去了,直到外面天色渐暗。
虽然戈米贾被他们的故事深深吸引,但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故事、谎言和问题似乎永远也说不完。最后,泰林站了起来,再次拥抱了他的朋友。“那就明天早上吧。”农夫在两人分别时说道。
“确实如此。明早我会在西门等你。”凡多姆粗声粗气地说。“如果你需要工作,就来吧。我总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好手。”就这样,他和同伴们连夜离开了。
泰林把戈米贾唤醒,领着睡眼惺忪的河马人上楼,边走边兴奋地说着。“能遇到凡多姆真是幸运。他现在是个雇佣兵,四处奔波。明天他就要去帕兰萨斯找工作了,人们说帕兰萨斯住着一位贤者名叫阿斯特纽斯,也许他能告诉我这件披风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在这该死的地方永远也找不到。诅咒我的表亲们。”
“也许还能带我回家,长官?”戈米贾睡眼惺忪地问。
“我不知道,戈米贾。听着,我只想脱掉披风,回到我的农场去。也许你该自己回去了。”泰林走到二楼楼道时建议道。
戈米贾一脸困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泰林没有回答。尽管他心里明白,农夫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河马人。喝了几个小时的酒在他脑子里翻腾,让他难以思考,直到他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没关系,忘了它吧。现在你可以好好上睡一觉。”不等河马人开口,泰林就走进房间,倒头便睡。戈米贾也不甘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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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泰林坐在皱成一团的床边,闭目养神。清晨的一缕阳光缓缓爬过黯淡的木地板,照在农夫的腿上。房间对面,戈米贾站在洗脸台前,用脸盆里的冷水擦洗着脸。水流滴洒声与楼下小贩不时发出的叫卖声杂在一处。戈米贾开始哼起跑调的进行曲,歌声婉转凄凉。河马人还没唱出几个音符,泰林就气呼呼地扑倒在床上。
“该死!我该拿这东西怎么办?”泰林朝着天花板大喊。他无奈地拍打着被蛀虫啃过的毯子,扬起一阵尘土。“我没法把这该死的东西拿下来。我甚至无法让它改变大小,但我知道它能做到!”泰林的心情显然很糟糕,他从床上滚下来,踱到窗边,就像一只在鸡窝边抓耳挠腮的狐狸。
河马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崩溃,但什么也没说,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上午。作为一名士兵,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发表评论。河马人警惕地盯着农夫,回到自己的浴室。
“又来了,”泰林一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强忍着叹息说道。他闭着眼睛,拧着眉头,咬紧牙关,集中精神绷紧肌肉。他的脖子后痒痒的,就像碰到了羊毛衫上的静电。痒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顺着他的脊柱往下窜,让他的汗毛微微竖起。泰林停了下来,看着挂在肩上的闪闪发光的布料。毫无疑问,现在他的衣服比以前短了。
泰林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缩小,”他命令道。他在脑海中把披风想象成一头顽固的骡子。酸痒的感觉再次出现,顺着脊背向上跑去,缩进脖子里。披风再次变成了他脖子上的一个颈环。“终于起作用了。”他胜利地叹了口气。
在河马人完成擦洗和穿衣时,泰林开始练习他新发现的控制力,起初有些犹豫,后来信心越来越足。披风变大、缩小、变大、再缩小。“它很管用!我把它想成一头骡子,它好像就有反应了!”农夫得意地笑道。在经历了这么多灾难和挫折后,这次小成功的地位如同大胜而归。泰林把披风变成了一条奇特的项链后,拿起靴子准备出发。
士兵戈米贾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苹果,正在嚼得吱吱作响。“现在去哪儿,长官?”河马人一边问,一边咽下了最后的残渣,连核带肉都吞了下去。
“你没在听吗?我要离开这里,去帕兰萨斯。”泰林几乎兴奋回答。“我和凡多姆约好在西门见面。我会在那里买匹马,然后骑马去帕兰萨斯。”泰林说话时甚至懒得看河马人一眼,但他强调了自己计划的独一性。刚拉上第二只靴子,人类就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开始把他为数不多的东西塞进一个小包袱里。
戈米贾开始模仿人类收拾东西。他把头缩到天花板的横梁下,把行李放在床上。凭借多年军事训练带来的精准度,这名士兵开始有效地收起他的装备。“我们,长官?”河马人一边折叠从半影号残骸中抢救出来的几张星图,一边满怀希望地问道。
泰林在把他的一件备用衬衫塞进包底的过程中停了下来。“我和凡多姆。”农夫说得很清楚。
“我明白了。”河马人继续打包。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或痛苦。“凡多姆——他是个雇佣兵,没错吧?”
泰林慢慢地继续收拾行李。“没错。”他警惕地回答。农夫摸索着收好装备,眼睛注视着高大的河马人。
“那么,我愿意加入。”戈米贾平静地宣布,眼睛却没有离开他的行李。
“你要做什么?”
“雇佣吧,长官。他是雇佣兵,而我没有指挥官。”戈米贾终于停了下来,看向泰林,平静地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河马人对这个想法的成功信心十足。
“你不能这么做!别再跟着了,滚出我的生活吧!”他抓起包袱,猛地扛在肩上。
“听令,长官。”戈米贾回答,对泰林的爆发仍然无动于衷。河马人继续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把包裹系好扔到肩上。“我在找一份有收入的工作。唯一愿意雇我的人是你的朋友,凡多姆,这纯属巧合。河马人是所有已知国度中最好的保镖和下属。此外,我也有问题要问帕兰萨斯的阿斯特纽斯。我越早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我就离您的生活越远。”河马人露出平静的、几乎是安详的微笑。“我在西门等你,长官。”
泰林发出了一声尖叫,或者更恰当地说是一声痛苦的抱怨,把脸埋在了手臂中。“好吧,你赢了!我们一起去西门。”在内心深处,人类感到一阵轻松,是因为他开始喜欢这个大块头的陪伴?还是说,这只是把河马人困在卡拉曼的负罪感中解脱出来的畅快?泰林也说不清楚。
两人悄悄地离开了,小心翼翼地避免打扰熟睡的旅馆老板。那人已经收了钱,所以泰林认为没必要把他叫醒。一只猫跟着他们出了门,当他们走在街上时,它消失在一条小巷里。晴朗的天空和清晨的阳光已经让今天变得温暖,但凉爽的夜风仍从海湾吹来。
泰林不紧不慢地向主干道走去。这条宽阔的大道穿过卡拉曼的中心,从城堡直通西门。林荫道两旁种满了树苗,公园般的中央开满了鲜花。城堡前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雕像上骑着马的是卡拉曼的解放者、黄金将军罗拉娜。大道的尽头是西门的高塔耸入云天,周围的矮屋鳞次栉比。雕像和大门在道中随处可见。
泰林还记得,当卡拉曼从龙人的围困中解放出来时,大道上一片荒凉,到处都是军队的营地和无家可归的人。在许多方面,它看起来就像他和戈米贾两晚前偶然闯入的公园。同样的小屋,同样的枯树,甚至还有悲伤绝望的人们。泰林想知道,公园里有多少人曾经住在这条干道上。
“长官,这个凡多姆到底是谁?”当他们匆匆走在街上时,戈米贾问道。河马人的声音被蒙在头上的褶皱布遮住了。“他是个勇敢的指挥官吗?在和他签约之前,我应该知道。”
瘦高的农夫短暂地考虑拒绝作答——甚至说谎给河马人造成麻烦——但他选择了放弃。河马人令人生厌,但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凡多姆是个老兵,而且我想,足够勇敢。我从未在他手下服过役,所以也不甚了解。”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还以为你在他手下打过仗呢。”戈米贾在毯子里挣扎着,试图不让毯子从耳朵上滑落。
泰林边走边伸手帮他调整毯子。“我是在战争期间认识他的——在帕兰萨斯,当时我刚入伍。当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泰林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他记得戈米贾只有十六岁。“总之,我在帕兰萨斯遇到了凡多姆。他向我展示了军队的运作方式——让我远离了麻烦。”
“听起来他很有经验。”河马人说。
“那当然,他还很目无神明、好色下作,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情。”泰林加快了脚步,担心自己会错过早上集合的时间。河马人匆匆地跟在人类身边,有效地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早上好,摩尔!”当他们接近大门时,一个声音叫道。彪悍的凡多姆从簇拥在寨墙周围的高大人马中走了出来。“你终于来了。我一直以为农民早上都起得很早,难道耕作让你软弱了?” 矮胖的佣兵善意地调侃道,拍了拍泰林的肩膀,回头朝骑手们挥手,夸夸其谈地介绍起来。“这是我的部队,全索兰尼亚最强悍的战士。”
泰林打量着这二十多人,他们组成了凡多姆的战队。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佣兵;有些人高大而骄傲地骑在鞍上,有些人则懒洋洋地躺在马背,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坚毅的锋芒,怀疑的眼神如刀砍斧剁。每个都全副武装。长枪上挑着破旧的旗帜,盾牌上绘着奇异的图案,无与伦比的盔甲被染成绚丽的色彩,并用镀有银铜。剑从斗篷下探出,弓和箭筒挂在马背,长矛插在马鞍两侧的口袋,其他战斗道具也让每个士兵独有的装备。
有几名骑手在这支已经很有特色的队伍中格外显眼,泰林注意到他们。其中一个戴着眼罩,留着一头黑发,在他的链甲有两把大刀交错。另一个只穿着简单的棕色袍服,一边给长弓的弦打蜡,一边研究着来人。这两个似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就像泰林研究他们一样,这几十名骑手也仔细打量着农夫。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仇恨或敌意,只有生存本能所滋生出冷酷的蔑视。最后,凡多姆打破了这一魔咒。“我们准备好出发了,摩尔。梅斯基尔会为你准备一匹马,你可以和你的......同伴道别了。”凡多欧姆朝河马人点了点头。
“他想一起来。”泰林回答得很干脆,一步步靠近河马人。
佣兵队长停下脚步,看着泰林。“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凡多姆惊讶地回答。
“世事难料,”泰林耸耸肩回答。“现在他和我同行。”
矮胖的佣兵头子撇嘴想了想,显然对新的安排有些怀疑。“过来,”他最后命令面向他的披着斗篷的高大陌生人。
“是,长官!”戈米贾从仍然遮住他脸的毯子里发出一声咆哮。河马人以军姿轻巧向前,刚直立定。“士兵戈米贾请求同意,长官!”
泰林微笑着环视了一下河马人,凡多姆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上尉身高五英尺,鼻子几乎没到戈米贾的胸口中间。“你会用剑吗?”凡多姆终于开口问道。
“会,长官!”
“你打过仗吗?”
戈米贾犹豫了片刻,然后决定半影号的坠毁也算—算是吧。“是,长官”
“你杀过人吗?”
戈米贾目视前方,避开凡多姆的目光,回答说:“没有,长官。” 河马人站在原地等待着更多的问题,但凡多姆只是让他等着。相反,船长慢慢地围着河马人转了一圈,注意到那双胖结、蓝灰色的手、粗壮的大腿和宽阔的胸怀。
“我不知道,泰。对于你,我回接受它,但首先我要问问我的副官们,”凡多姆在他的老朋友身边停下脚步时说道。“布伦,梅斯基尔,我们谈谈。”凡多姆从泰林身边走过,示意他的两名助手加入他的行列。泰林并不太惊讶,他注意到是独眼男子和弓箭手加入了他们的队长。三人进行了小声的交谈,其间不时有人瞪着河马人和泰林,还有人尖锐地指指点点。泰林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他从他们的表情中猜测情况不妙。讨论结束后,三个人都走了过来,凡多姆走在最前面。
“和我一样,我的副官们也不喜欢这样,”大胡子队长宣布,主要是把意思传达给泰林。“他看起来很强壮,但为什么要把脸藏起来?”
“我昨晚告诉过你黑暗女王对他做了什么。”泰林在河马人可能说出其他话之前赶紧提出。“这在城里太引人注意了,所以他最好一直遮掩。”戈米贾学着他的样子,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答案对凡多姆来说还不够好。“让我看看你的脸,”他转向河马人要求道。戈米贾转头问泰林,但农夫只能耸耸肩回答。河马人不情愿地慢慢打开毯子。当他把毯子拉开到足以让他们看见时,凡多姆、布伦和梅斯基尔就像急于窥视酒馆女主人卧室的男孩一样,紧紧贴了上来。看到戈米贾的脸,凡多姆的眼睛瞪大。另外两个人的目光仍像以前一样坚毅,无法捉摸。队长最后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了,他会引起城里人的注意。”他回头瞥了一眼戈米贾,用新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河马人。凡多姆几乎没看他的助手,随口补充道:“我认为他是个好战士。他来吧,让大家准备好骑行。”最后这句话是对他的副官们说的。
雇佣兵首领转向泰林,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这么做是因为你就像我的儿子,泰。旅途中你一定会报答我的。”看到农夫脸上掠过的不解和惊慌,他不禁大笑起来。“你照顾我的马,我来照顾你。来吧,我们给你找一匹马。”凡多姆抓住泰林的胳膊肘,把农夫拎到等候指示的同伴中。戈米贾对结果很满意,跟在两人后面。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但很快就变得单调乏味,只有马蹄平踏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即使是徒步前行,戈米贾也能很好地跟上步伐。到了城外,河马人拿掉了盖在脸上的又热又闷的毯子。这个蓝灰色的怪物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中间,起初引起了佣兵们的极大惊愕,但他们很快就掩饰住了惊讶和好奇,只是偶尔从眼角的余光里投来警惕的目光。
他们当晚在温加德山脉的山脚下扎营。南面不远处,就是名声不佳的温加德要塞。虽然在索兰尼亚的境内,但那个男人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望着,牢记着关于索斯爵士和他的黑暗堡垒的传说。
食用完干豌豆和草药汤,泰林坐在火堆旁。夜空晴朗,太阳的温暖飞快的流失,取而代之的是山间袭来的凉风。篝火很好地抵御了这反常的寒冷。泰林考虑过披上披风,但还是决定放弃。他不相信披风的力量,披风虽然没有生命,但它带来的麻烦似乎比解决的麻烦还多。此外,他也不想让人想起拘束在他脖颈上的魔法。戈米贾始终保持着警戒,他坐在离火堆较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其他人。
凡多姆巡视完众人,蹲在泰林身边。“昨晚我还以为你有一件披风——看起来很暖和的披风。”战士打了个哈欠,抠了抠胡子。
“是。”泰林慢慢地回答。虽然这个问题简单直率,但对披风的任何好奇都会让泰林警惕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披风的存在,但从逻辑上讲,他知道这不可能。
“坐在寒风中挺蠢,仅此而已。”凡多姆微笑着摊开双手。
泰林的蓝眼睛眯了起来,紧张地把队长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是从一个表兄那借来的,已经还了。”
“啊,你需要毯子吗?我有多余的分给老朋友。”凡多姆慷慨地提议道。泰林摇了摇头,船长笑着耸了耸肩。“总是这样。你从不需要我的慷慨。”凡多姆朝戈米贾点了点头。“那个怪人——你在战争中见过他?”
“算是吧。”泰林撒了个谎。如果凡多姆开始问太多问题,戈米贾和黑暗女王的故事就站不住脚了。这位老兵比泰林更了解长枪之战,当然也比戈米贾更了解。农夫不想冒着他们的谎言被揭穿的风险。“他在战后不久出现在我的农场里,可怜的家伙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这样好多了,”凡多姆嘟囔道。“你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吧?我是多么像你的父亲?”
泰林被船长善意的虚荣心逗笑了。“只说了一点,凡多姆。故事永远无法公正描绘你。”
“啊,也许我会告诉他,我是怎么教你像个真正的士兵那样喝酒。”佣兵一边罗嗦着,一边把一根木头踢进火堆里。“你还记得吧?”
“我还记得,凡多姆。我怎么会忘记你的教诲呢?”在泰林的脑海里,年轻农夫第一次喝酒的情景相当难忘。还有凡多姆在逃避警卫任务、营地生活、征用物资和嫖娼方面的教诲。在士兵的日常方面,凡多姆是一位出色的老师。
“战争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凡多姆盯着火堆说。“不像现在——这个老兵没什么活干。”佣兵扯了扯胡子上的一根毛发。“也许我会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农民。”
泰林一想到他的老朋友努力耕地,不禁大笑起来。“哈!”他喷出鼻息,宣布道:“我可以看到你命令鸡进鸡舍!快走,你们这群懒鸟!”农夫模仿他的老朋友吼道。泰林的模仿让船长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很快,宁静的夜晚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凡多姆最后站了起来,抖了抖僵硬的双腿。“你一点都没变,泰林。我很高兴能在卡拉曼找到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们再聊些往事。”凡多姆与老朋友握了握手,然后继续巡视。
在营地里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之后,这一夜很平静。黎明时分醒来,泰林看到戈米贾黑乎乎的身影蜷缩在火堆旁。河马人睡着了,但仍然坐立,似乎在警戒。农夫撩起火炭,做起了早餐。然后叫醒了他的同伴。没过多久,小队就拔营了,大家都很高兴能离开温加德堡。
上路后,大家很快就进入了前一天同样简单的例行公事。凡多姆信守诺言,与泰林并肩而行。昨天已经下达了命令,船长几乎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他偶尔也会让泰林检查一下货物或清理一下马蹄,但骑手一般都很安静。
他们的谈话涉及很多事情。凡多姆讲述了他在战后是如何四处漂泊。似乎由于龙人仍然逍遥法外,雇佣兵有时也有活干。这些年来,凡多姆从一介雇佣兵变成小队的首领。他赚了不少钱,而且像一名合格的士兵一样把大部分钱都挥霍掉了。
泰林则讲述了他的农场这些年来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过他没有提到飞船、纽吉怪或他那件奇怪的披风。农场主声称,是劫掠者摧毁了农场,现在他要去帕兰萨斯向远房表亲寻求资金。
话题又回到了过去。凡多姆乐于向戈米贾讲述泰林年轻时的糗事。“我不得不劝他不要加入先锋部队,”凡多姆难以置信地解释道。“当他来到帕兰萨斯时,泰林已经准备独自对抗龙人了。” 想到这里,队长冷笑了一声。“为了让他活下去,我看到他成了一个骡子皮匠。是不是真的,泰林?”
河马人抬头看了看泰林,想确认佣兵的话是否属实。农夫点点头,他的头随着马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着。“是真的,但我因此而恨他。他告诉指挥官我是个农夫,对骡子很在行。”
“那个人是个蠢货,轻易间就上当了——但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他太年轻了,不能在战争中丧生——也不适合当兵。”
凡多姆得意地插了一句。“这样最好。你看你今天还活着,不是吗?”
泰林不愿承认队长所说属实,即便如此,佣兵看人有方。泰林来到帕兰萨斯的时候满怀理想,但对现实却不甚了解。凡多姆清楚这一点,并安排这个农家子弟去学习。“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做?”
凡多姆在马鞍上摇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也许你让我想起了我姐姐的儿子。”他最终回答,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我喜欢你,不想看到你死,明白吗?”
泰林没有反驳。他们之间的友谊是他一直无法理解的。诚然,他们相处得很好,但是,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农夫都猜不透凡多姆为什么会把他收在自己的羽翼下。
不过,凡多姆和泰林之间的友谊似乎对其他人毫无影响。泰林对此并不在意。一般来说,他觉得雇佣兵都人厌鬼嫌。泰林还记得他们的战争方式,那些人第一次见到鲜血,先是客服恐惧,然后渐渐喜欢上了它。他们打仗不是因为正义,而是因为这是爱好。对雇佣兵来说,金钱可以解决一切道德问题。在战争中,泰林不止一次遇到过受雇两面的人,哪边给的钱多,哪边就最有利。他们从不理解或关心哪一方是对的,复仇就是他们心中的正义。
长着野鬃和眼斑的骑手布伦·独眼似乎特别怀疑泰林和他的同伴。一个小时里,泰林会发现这个人盯着他们的方向看三四次。不过他从没有敌意,甚至还很友好。有时,他骑着马,问一些关于河马人、他们的目的地、他们去过哪里、看到了什么的问题。但泰林的回答很谨慎;这个独眼佣兵无法给人以信任。
晚上,当凡多姆忙碌的时候,泰林就把时间花在给戈米贾指点星座上。这名士兵努力记住它们的位置、名字和历史;泰林能辨认出的星座包括天平、帕拉丁和黑暗女王。
河马人则试图向农夫阐述天宇的奥妙:恒星如何燃烧,奇怪的生物是如何在其他世界行走,飞船以何等方式在晶壁间飞跃。戈米贾经常语塞,让泰林比开始更加困惑。不过,河马人的故事里还是充满了泰林从未听过的奇迹和冒险。
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换过衣服,白天拼命赶路,晚上就在田野边露营。他们很少在沿途的旅店停留。凡多姆严守纪律,酒馆的房间对醉酒的诱惑太大了。在这一点上,泰林觉得队长变化很大。有些人抱怨,但大多数佣兵都恪守纪律,习惯了凡多姆的方式。
从卡拉曼出发七天,从温加德要塞附近的营地出发的第六天,佣兵们抵达了法王之塔的城墙。这座巨大的防御工事是长枪之战中第一个大胜之地,坐落在西门隘口之上,阻断了最终通往遥远帕兰萨斯的狭窄峡谷。道路穿过堡垒的城墙,经过一段较小的地段,被称为骑士支脉。支脉的一侧耸立着独特的城堡建筑:一簇塔楼围绕着一跟主体尖塔,那是法王的圣殿,高耸入云,令人目眩神迷。泰林曾经听一位骑士说过,从塔顶可以看到六十里格以外的瑟罗提尔峡谷。撇开这明显的夸大其词不谈,这座高塔的高度足以超过标志着平原边缘的峡谷壁。当道路接近大门时,这些悬崖在道路两侧投下阴影。
在整个堡垒中,多年的疏忽和战争正在慢慢消失。崭新的砖石与陈旧的黑石相映下格外醒目。曾经几近荒废的城墙上有大量卫兵把守,他们百无聊赖,但却警惕地看着城墙。大多数守军对两次战争记忆犹新,战争期间要塞兵力不足,领导不力。要塞的士兵们现在似乎决心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卡拉曼的守卫们小心翼翼,而他们在法王塔的同僚们则疑神疑鬼。帕兰萨斯人的态度正在慢慢改变,这些守卫也反映了他们的新想法,他们仔细检查着所有试图通过闸门的人。每一辆车、每一位旅客都被拦下,然后被放行进入西门关口,车流缓缓穿过城门。最后,凡多姆代表他的部下向前走去。回来时,他在卫兵的注视下挥手示意部队前进。当泰林和河马人走近时,凡多姆把他们拉到一边。
“要想让你的朋友通过城门,得费一番口舌。骑士们不再是最轻信、愚蠢的战士。就连我的一些手下也让我把你的朋友留下。如果卫兵质疑他,确保他不会轻举妄动。”凡多姆朝河马人点了点头,然后勒马离去。泰林也看着他的同伴,试图读懂这个异星客的表情,但戈米贾宽阔的脸庞就像一张僵硬的面具。泰林消除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跟着凡多姆穿过了塔门。
当他们终于越过舷窗,过了桥,穿过围墙,进入狭窄的峡谷后,泰林松了一口气,看向戈米贾。河马人没有轻举妄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部队重新集结,命令也得到执行,凡多姆轻而易举地骑上了他的马,一匹健壮的栗色母马。在他的一声令下,部队上马,开始向帕兰萨斯跋涉。
离开城堡后,道路陷入了一个狭窄的峡谷,峡谷从两座刀削般的山脊之间穿过。峡谷的谷底有一条湍急的溪流,溪水源自雨雪汇聚,从沟壑纵横的斜坡上倾泻而下。陡峭的岩石斜坡上几乎没有树木立足之地,因此溪水被侵蚀带走的矿物质染成了红褐色。公路顺着溪流蜿蜒而上,在阴影中时隐时现。峡谷地面少有充足的阳光。
以往他们日行千里,现在凡多姆下令彻底逆转速度,将队伍放慢到缓缓步行。泰林因连日的颠簸小跑而疲惫不堪,但他毫无怨言,而戈米贾则觉得跟上骑手们的步伐更容易了。河马人与骑马的人类并肩而行。
当他在马鞍上轻轻摇晃时,泰林与河马人交谈起来,他提高了嗓门,让人们听到他的声音盖过了队伍中嗒嗒作响的马蹄声。“好了,戈米贾,这条路直通帕兰萨斯。再过几天,我们就到了。”
“您知道这条路吗,长官?”不知怎么的,河马人找到了一些食物,又开始吃了。
“战争期间——我第一次在帕兰萨斯服役。在马凯因爵士战胜龙人之后,我是第一支到达法王之塔救援纵队的成员。”
戈米贾抬起头,小眼睛睁大,很感兴趣。战争故事从来都不会枯燥乏味,听起来泰林似乎要开始讲故事了。“那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长官!”他迫不及待地说。
泰林闭上眼睛,回忆起跋涉的过程,他抑制住了颤抖。“不,不是这样。”他最终回答道。在脑海中,泰林可以看到峡谷当年的样子。“那是冬天,山口被大雪封住。我们的部队行进时正值解冻,我们必须冲破融化的冰层才能到达高塔。水流湍急,道路不止一次被冲毁。有三个人被冲走了——”泰林睁开眼睛,指着旁边的小溪。“他们的尸体直到春天才被发现。当我们到达高塔时,我们连有一半的人被冻伤。事情变得更糟。”
“几年前,索兰尼亚骑士团在西门隘口之战中‘获胜’。但他们是骑士,不是士兵。”泰林回忆起往事时,语气中的蔑视之情溢于言表。戈米贾认真地听着,甚至忘记了咀嚼。“骑士太少,也太过重要了,根本无法上战场夺取胜利。在那段时间里,当我们冲破雪堆到达尖塔时,索兰尼亚的骑士们一直待在城堡里,缅怀他们阵亡的指挥官。他们把剩下的死者留给我们埋葬。三天——他们让他们在外面躺了三天。”
泰林闭上了眼睛,试图控制住自己高涨的怒火。即使是现在,回忆极尽折磨。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注意到凡多姆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泰林不知道队长听了多久。“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们全部埋葬。一些人站岗,其他人在寒风中挖掘。我们不能焚烧尸体——没有足够的木材和沥青来完成这项工作——所以我们只能用镐挖开冻土充当坟墓。我们在一个坑里堆放了二三十具尸体。等我们干完活,龙留还在城堡里。”
“龙,长官?”戈米贾突然兴奋地问道。“屠龙枪呢?”在河马人看来,这是在缴获战利品。
“三条龙,”泰林回答,继续讲他的故事,不理会戈米贾的好奇心。“骑士们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引了进来,杀了它们,然后把它们丢在那里。当我们到达塔楼时,尸体还在院庭中。我们无法埋葬这些龙——它们太大了,甚至大到无法从城门拖出去——所以我们只能就地屠宰。然后,我们把冻肉板搬到平原上,用仅有的一点木柴把它们烧掉。”泰林停止了讲述,等待着这些画面从脑海中淡去。
“这就是战争的样子,”泰林说完,低头看着河马人。
在泰林的另一边,凡多姆点头表示同意。“还有等待。”他补充道。“去往各地的耐心等候。泰,你学得很好。”
戈米贾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着泰林。然后,他带着怪诞而欢快的笑容和一丝自夸,说道:“河马人是出了名的好士兵,这是件好事。我的族人总是冲在战斗的最前线。”
“那是个寻死的好去处。”凡多姆观察到。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胡子。
戈米贾立直了身体。“这是唯一能获得荣誉的地方,”他坚持说。
“死了什么荣誉都没了,戈米贾。”泰林说。他一甩缰绳,拂去了坐骑金色鬃毛上的一只苍蝇。
“勇敢地死去才是军中的荣耀。”戈米贾加快了脚步,跟上了泰林的马。“当芬莱指挥官在伯格岩失去他半数军团时,他的排就成了五大晶系中最令人生畏、薪水最高的队伍之一。每个人都想加入他的指挥部,他们总是有雇主找上门。”
凡多姆冷笑了一声。“怪物,你说话像极了一个真正的雇佣兵!”他抠了抠胡子里的东西,然后策马向前,小跑着来到队伍的前头,独眼布伦就在那。
老朋友走了,泰林放下马鞍,走到戈米贾身边。“那么,这个排里的人因为有人付钱而战死?”泰林无法想象有人会去做这种事。
“保卫磐石是一种荣誉,长官。这不就是每个人战斗的原因吗?”戈米贾低头看着泰林,现在他和泰林并肩作战。“毕竟,你为什么要参军呢,长官?
泰林一边绕过一个水坑,一边努力回忆自己的动机。“战争爆发时,我那时还年轻,”他慢慢地回答。“我听说了龙人残酷的所作所为。我想出去纠正这些错误,守卫世界免受不公。”农夫想看看戈米贾是否注意到了他想表达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在听他说话。河马人的耳朵微微向他这边转了转,于是泰林继续说道。“战争让我明白,事情并不完全是那样,并不那么简单。就像凡多姆说的那样,我曾认为自己已准备好独自拯救恩斯特怀德,并将龙人从安塞隆地图上抹去。到最后,我很高兴我们停战了——即使还有土地落入龙人之手。而我只想回家。”泰林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峡谷的顶部。“捍卫公正并不那么简单,戈米贾。”
前方不远处的河马人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或许吧,长官。”他喃喃地自语。说话时,耳朵放平。戈米贾等着泰林加入他的行列,两人默默地向前走去。
当天下午晚时,凡多姆宣布停止今天的行程。一条峡谷的底部比他们山谷略宽,看起来是扎营的好地方。连队驶离主路,绕过一片山体滑坡过后存留的碎石地。上尉带领人马,让他的侦察员们找到了一段平坦而隐蔽的好地方。在那里,部队在山松的枝桠下铺上了床铺。
在峡谷的深谷中,黑夜的阴影在谷底迅速流淌。山峰和山脊闪耀着金边的棕粉,而山谷里则弥漫着越来越深的阴郁。平和的气氛笼罩着这群人,让他们平日里喧闹的晚餐安静了下来。
连日来的艰苦骑行终于让泰林疲惫难耐,尤其是步伐终于慢了下来。他太过疲惫,无法监督戈米贾的烹饪,而到现在为止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烹饪。说得好听点,这名河马人的口味与众不同。当河马人在火上忙活着炖锅的时候,泰林看着群星于淡漠的暮色中浮现。晚餐来临时,泰林后悔自己没注意;看着一碗在黄色汤汁中游动的绿色碎肉,泰林不禁起了疑心。“这是什么?”他问道。
“雅内什,”戈米贾回答,得意地把锅放回火上。“您会喜欢的,长官。”期待着泰林的认可。
泰林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翻译,他把雅内什看作煮熟的香草。人类无奈地叹了口气,喝了一点炖菜。菜汤的味道还说得过去,虽然胡椒明显放多了。然而,草就是草——黏稠,嚼不烂。在河马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试着啃了一块。“这独一无二。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泰林慢慢咀嚼着说。河马人笑着转身回到火堆旁。泰林很快就把一团团草浆吐进了杂草里。泰林奋力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只要戈米贾一不留神,他就会把草扔掉。
饭后泰林就寝。戈米贾按照自己的习惯,蜷缩在火堆旁守望。最后,河马人会和泰林换班,但农夫怀疑戈米贾总是让人类比安排的时间多睡几个小时。尽管如此,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冷,泰林非常乐意把自己裹在毯子里。趁着戈米贾不注意,泰林从背包里掏出一条肉干。在黑暗中,他感激地啃着又硬又咸的肉干。他可不是素食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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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泰林被远方的马蹄声惊醒。农夫暗骂一声,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来,他确信自己睡过了头。如果凡多姆早已动身,迫使泰林匆忙追赶,那队长开得玩笑未免太大了。“戈米贾!”他喊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河马人听到。
“安静,长官!”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急促地震颤。泰林突然意识到身边还一片幽暗。天还没亮,凡多姆尚未拔营。“是我——戈米贾,长官,”河马人低声解释道。他巨大的身形从黑夜中隐约浮现。
泰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懵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回道。
河马人站了起来,对他的指挥官做出了反应。“是凡多姆和布伦,长官。我在警戒时他们骑着马离开了营地。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我听到了我们的名字。”
“什么?”泰林瞠目结舌。他转头看向大营。在昏暗的火光前,有闪动的动静,泰林看到后一阵惊慌。当他意识到那只是一个熟睡的人在翻身时,他几乎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所以呢?”
“我对这种事很抵触,长官。”河马人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们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会更好。”
起初,泰林考虑告诉戈米贾继续睡觉。不过,河马人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这个生物可能是对的感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泰林最终同意了。
“好吧,我们怎么跟随他们?”
河马人抬首向繁星。“天色已晚,他们骑不快的,长官。而且我能在现在的光线下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我们抓紧时间,能追上他们。”
泰林意识到情况紧急,他穿上衬衫和夹克,然后拿起衣架,把弯刀系在腰间。金属扣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泰林暗骂,希望其他人没有听到任何异常。“我的马怎么办?”
“我已经侦察过了,长官。”戈米贾继续说道。“我们无法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带走它。”
“好吧,这毕竟不是我们的目的。”泰林一边同意,一边跳起来,试图拉上一只靴子。“收拾一下我们的装备,以防万一。”两人匆忙地把仅有的东西收好。“剩下的留下,”泰林命令道。他朝营地的另一侧望去,可以看到熟睡的人影。“准备好了吗?”
戈米贾点了点头。“长官,如果您没意见的话,我来打头阵。” 河马人把较大的背包甩到肩上。他的一只手拿着一把刀,刀刃上擦着泥土,以免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您的剑,长官。”戈米贾提醒人类。
“什么?哦,是的。”泰林拔出短刃,有点不好意思,他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我们出发吧。”
狭窄的峡谷里夜色正浓。索林那瑞灿烂的银光几近消亡,只剩下被山脊挡住的露妮塔瑞赤霞和点点的星光。戈米贾缓慢地带头,绕营地边缘的黑暗一圈后,朝通往峡谷的主路走去。
一踏上那条小路,河马人就地迈开步伐,注意不要赶在夜盲人类前面太远。戈米贾会必要时用沙哑的嗓音提醒泰林注意山路上的树根、岩石或坑洞。泰林尽量悄无声息地溜走,每当脚下的石头发出响声,他都会吓得直打哆嗦。
就在他们接近大路的交叉口时,戈米贾停了下来,一只手在后面提醒人类注意他的举动,但泰林并没有看清。“什么——”泰林开了口。
“安静,长官。”戈米贾用最轻柔的耳语提醒道。“前面有声音。”泰林紧张地听着,但什么也听不见。毫无疑问,河马人的耳朵比他的灵敏。
“我什么也听不见。”泰林抗议。“是谁?他们在说什么?”戈米贾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前带路。慢慢的,泰林先是听到杂音,然后是清晰的声音。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一些形状,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石头。
“布伦,抓住那个怪物。我要活捉泰林,但你要杀了另一个。”声音明显是凡多姆的口音。
“是时候了。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另一个声音咆哮道。泰林猜测可能是布伦。“应该在我们把那东西拴住的时候就动手。”
“如果那只大的跑了怎么办?”凡多姆说。“我不想出错,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能在帕兰萨斯得到丰厚的报酬。”
“长官,”戈米贾的男低音在泰林耳边低语,“把我的枪给我。敌军指挥官愚蠢地暴露了他的位置。如果我有枪在身,我可以在这里出其不意给他一枪。”
“不行,”泰林嘶哑着嗓子回道。他不明白凡多姆在做什么,但那人毕竟是他的朋友。不管发生了什么,泰林都不相信凡多姆是自愿的。
“可是,长官,我们毫无防备。”河马人恳求道。“至少把我的武器给我!”
泰林摸了摸包袱里的怪棍,想起戈米贾曾经用这样的棍子威胁过他。考虑到当时的效果,泰林不明白河马人现在为什么想要它们。“它们那么有用吗?”
“是,长官,我发誓不会用它们来对付您。”戈米贾诚恳地表示。
“或者凡多姆,”泰林略作考虑后坚持说。
戈米贾黯然默认。“或者凡多姆,长官。”话音刚落,泰林就把两件武器递了过去,但心里不免一阵后怕。
当河马人接过最后一件东西时,左边的某个地方传来了石头的碰撞声。泰林在交出手枪时一直努力偷听的凡多姆和其他人突然停止了交谈。一想到他们可能被发现了,人类吓呆。“有人在外面!”佣兵队长喊道。“布伦,往右走。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队长走出去,石头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大胡子队长提高了嗓门进行模拟对话,很快就把话题从他的计划上转移开了。泰林没有理会他的分心,努力跟上布伦的动作。一个黑色的轮廓标志着跟踪者的动作。
农夫紧张起来,一只手握着剑随时准备出击。他不愿转过身去,只能寄希望于河马人不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又是一阵响亮的石头撞击声,把布伦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个黑影从左侧的藏身处冲了出来。凡多姆和布伦同时向那个逃窜的身影追去,在碎石上追赶。泰林的视线中,那怪物逃出视线之前有一个爬行动物的身影一闪而过。
“该死的,是龙人!”队长惊讶地感叹。他停止了追赶怪兽。“让它去吧。它不会妨碍到我们。”布伦对着那怪物骂了几句,然后欣然停下了脚步。
泰林很高兴这只怪兽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佣兵们现在离它还有一段距离,但让他担心的是,一只龙人竟然凭空出现。泰林迅速转移了他的河马人同伴,并开始匆忙离开该区域。
“现在,戈米贾,我们不要战斗。这离帕兰萨斯不远,可以步行到城里去。明白了吗?”最后一句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命令。
“是,长官,”河马人说,但他的声音表明他仍然不相信。
“那就走吧,士兵。”泰林命令道,轻轻推了一把河马人,让他走了出去。
“我永远不会获得荣誉。”戈米贾一边苦涩地嘟囔着,一边出发去包围凡多姆的阵地。幸运的是,他们的路线避开了凡多姆的视线,所过之处也没有障碍。
一旦越过了敌人,泰林就加快了脚步,不时地朝营地那边瞥一眼。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迹象表明凡多姆发现了他们的离去。转而向北,他们迈着稳健的步伐踏上了通往帕兰萨斯的道路。
现在的空气更加寒冷,对泰林来说,隐藏披风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周围没有人会看到它。“生长吧,”他说。黑色的布料在黑暗中更显灰暗,随着微弱的沙沙声飘散开来。泰林抓住边缘,把它裹在自己身上。厚厚的布料瞬间温暖了皮肤,驱走了寒意。
在戈米贾的带领下,两人在路上稳步前行大约一个小时。男人和河马人都保持着警觉和紧张,雇佣兵迟早会发现他们已经跑掉。泰林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这种不确定性比确定后面会有追兵更让人紧张。
走到一片宽阔的地方,道路穿过一丛灌木丛生的松树,松树从灌木覆盖的溪流两岸蔓延开来,戈米贾突然停了下来。“前面有东西。我们该怎么办,长官?”
泰林咬着嘴唇。“是什么?”
戈米贾歪着头转动耳朵,试图辨别声音。“有声音,长官,但我不能确定。听起来不像凡多姆的人。”
“该死!”泰林思索着自己的选择,但没有一个称得上出色。“我们知道的太少了,靠近点。”他把弯刀握得比以前更紧了。也许他们会幸运些,这只不过是在此扎营过夜的旅行者而已。
戈米贾挺直了身子。“长官,这不是你的职责。让我先去侦察吧。我在黑暗中比你看得更清楚。”河马人补充道,以阻止泰林的反对。“我会回来报告我的发现的,长官。”
泰林考虑了一下。“不——我们一起干。”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河马人耸耸肩,小心翼翼地开始前进。泰林跟在后面。当他们越走越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奇怪的咝咝声。不管它们是什么,听起来都不是人类,但对农夫来说,它们在耳畔确实熟悉。泰林有些恐慌的第一个念头是纽吉怪,但这些声音和他那天晚上在农场里听到的声音不一样。他停下来仔细听。戈米贾没有注意到泰林的停顿,仍然继续前进。
接着,泰林听到了声音的来源,他又感到新的恐惧。他以前听过这些声音——那是在战争期间。“龙人!”他脱口而出。戈米贾在前方的黑暗中无法看清。“戈米贾,”泰林嘶哑着嗓子喊道。“找掩护!”泰林听说过龙人的故事,他们在撤退时被落下,战后一直躲在山里。他只能猜测这是其中一伙突袭者,不过他很惊讶地发现他们在五年后依然活跃。河马人本能做出反应,在指挥官的命令下立即行动。河马人发现了一片灌木丛,其面积之大足以将他隐藏起来,于是它涉水来到灌木丛中间,蹲了下来。
泰林非常担心戈米贾的安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找到掩护。灌木丛已被挤满;它们的大小几乎不足以掩盖戈米贾。泰林濒临恐慌,疯狂地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别干站着,过来!”前方黑暗中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泰林在惊讶和恐惧中愣住了。不管那是什么——很可能是龙人——泰林确信那怪物在和他说话。然而,那东西并没有发出警报;事实上,听起来甚至不像是在俘虏他。
“快点,笨蛋巴兹!你来帮忙搜查。”一个更黑的影子在黑暗中向人类移动。当它靠近时,泰林看到那是一个龙人。它身上的金色鳞片和长着胡须的龙形口器清楚地表明了它是奥瑞克龙人。它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长袍,外面套着弯曲生锈的盔甲。即使在黑暗中,泰林也能看到全身污垢。奥瑞克的一手拿着柄雕刻华丽的剑,剑身是一连串可怕的牙齿和曲线。它用另一只手朝泰林做了个手势,一根细长、戴钉的手指是一把指向泰林的匕首。“你不搜查吗?”它嘶吼着,慢慢地将剑刃向前移动。“你不服从特拉玛兹?”
泰林环顾四周,仍对那东西没有攻击他感到惊讶。眼前没有龙人。就连戈米贾也几乎看不见。“我?”他终于说不出话来。
“是的,是——你,笨蛋巴兹,就是你!”奥瑞克咆哮道。龙人大步向前,抓住了泰林的胳膊,让人完全不知道它在对谁说话。全是利爪的指抠进了他的皮肤。奥瑞克比人类强壮得多,它拽着泰林向前甩去。泰林几乎摔倒,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奥瑞克不时推他一把,让他继续前进。“你现在就去找人类!”
泰林看到一旁的灌木丛移动了一下,然后又分开了。戈米贾跪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稳住手枪,准备向奥瑞克开枪。一只眼睛盯着泰林,等待着信号。人类急忙摇了摇头,警告河马人离开。泰林很好奇。虽然农夫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龙人显然把泰林误认为了自己的同类,人类想知道更多。河马人接受命令,但没有放下枪。
“我们为什么要搜查?”泰林问道。龙人歪着头,猫一样的大眼眯成一条可疑的缝。泰林压抑着内心的恐慌。他显然做错了什么,但他不知道错在哪里。
“你说得很好,蠢蛋巴兹,”龙人讥笑道,“但你忘了我是特拉玛祖拉克。你只是巴兹。”特拉玛兹反手一挥,将泰林打翻在地。“现在你想起来了。”
泰林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站立不稳。“蠢蛋巴兹还记得。”他慢慢地说。
奥瑞克长长的鼻子扭曲着,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很好,现在其他同胞也来了,你向他们学习如何搜索。”
泰林环顾四周。更多的黑影向他们聚拢过来。他看不清楚人影,但爪子在泥土中的抓挠声证实了特兰玛兹的话。数了数影子,泰林估计有十多个龙人聚集在他周围。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他们中间,泰林突然想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如果这个奥瑞克疯了,而其他龙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那该怎么办?泰林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他试图找到戈米贾——以防万一。
当第一个龙人——一个长着暗青铜色鳞片、瘦骨嶙峋的生物走近时,它好奇地抬起头盯着泰林。它只有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眼睛则被重力冲击成乳白色。“巴兹——新来的。”波扎克龙人嘟囔道。“为什么在这里?”新来的龙人从盔甲下抽出一把剑,这把剑和特拉玛兹身上的盔甲一样弯曲、破烂不堪。
特拉玛兹挺起身子,直到高过另一个龙人。“他是我在路上找到的,他认识特拉玛兹这位伟大的领袖。要求成为强盗,为特拉玛兹效力。保真吗,巴兹?”奥拉克看着泰林,请求确认。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泰林回答。几件事的真相浮出水面。他不知道为什么,龙人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也许他们都疯了。显然,这些远离故土的生物曾经是龙人军队的一部分。泰林想,他们很可能是在军队撤退时被落下,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在山里过着土匪的生活。“我是土匪,”他补充道。
博扎克厌恶地哼了一声。“你不喜欢吗?”特拉玛兹问道。“你要向特拉玛兹挑战?”此时,又有几个龙人聚集在泰林周围,但他们的兴趣在另外两个身上。
波扎克的胸脯涨了起来,它妄图吓到体型更大的奥瑞克。特拉玛兹可不会让它得逞。最后,波扎克后退了一步,说:“不会挑战特拉玛兹首领。”其他龙人失望地抱怨道,“不挑战。”
特拉玛兹转过身来,张开双臂迎接胜利。他将刀尖指向这群龙人。“没有人类?”他怒吼道。“侦察兵说营地里的人在寻找人类。他们非常想要人类,人类一定很重要。一旦找到了人类,我们就会变得重要了。”
泰林慢慢明白了。龙人无疑在夜里出击,他们一定听到了凡多姆关于他和戈米贾的谈话。不管凡多姆说了什么,龙人斥候都向他们的首领特拉玛兹报告了。很显然,这个计划是奥瑞克想出来的。
其中一个牙齿残缺的巴兹在队伍中开口说话了。“我们找到了,就杀人类吗?”
“不杀,愚蠢的巴兹!”特拉玛兹吼道。他猛地冲进队伍,队伍像高草一样散开了。特拉玛兹掐住那只龙人的喉咙,把它举起来,直到它的后爪只够到地面。“不能杀。特拉玛兹要活的!”奥瑞克缓缓地说着,任由巴兹被他掐住喉咙。最后,当龙人虚弱的爪子只能无力地抓起泥土时,特拉玛兹把它扔到了一边。“活的!记住,我要活的人类!”其他龙人只能恐惧地看着。
突然,一声呼啸和一阵马蹄声响起。特拉玛兹对同伴们的束缚被打破了。“是骑兵!”靠近圈子边缘的一个龙人喊。
“他在那儿,伙计们,在中间!”凡多姆的声音呐喊着。佣兵们点亮灯笼,跃出一团耀眼的光芒。龙人嚎叫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们暂时失明。泰林站在他们中间,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紧闭双眼。
“干掉他们!”凡多姆大吼。只听“嗖”的一声轻嘶。一只巴兹惊讶地张开獠牙密布的大嘴,向后倒退,紧紧抓住钉在锁骨上的飞箭。即使龙人仓皇后退,骑手们闪烁的光芒也在防御者中来回穿插。
“跟他们拼了!”特兰玛兹嚎叫着,但随着骑士们撕穿他的队伍,特兰玛兹的命令毫无意义。已经有一名骑士举着阔剑向奥瑞克砍去。特拉玛兹站在原地愤怒地咆哮,挥舞着齿剑划出一道有力的弧线,穿入冲锋的母马胸膛。马的前腿倒下,膝盖磕在泥土上。骑手被毫无准备地抛向前方。泰林跳到一旁,那人撞上了龙人的绳结。茫然失措的佣兵在乱刀砍死,他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混杂在野蛮打击的砰砰声中。
“他在那儿!”泰林听到凡多姆又喊了一声。农夫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灯光,他看到凡多姆正指着他。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大胡子队长微微一晃,一刀砍向一名挡路的巴兹。
“杀啊,蠢蛋巴兹!”特拉玛兹对泰林咆哮道。奥瑞克站在他放倒的那匹马旁边。母马还在抽搐,徒劳地试图站起来,鲜血从它的胸口流出。“你的错——骑士们想要拿你。现在反抗,否则我杀了你!”
泰林被野蛮的奥瑞克和凶残的队长夹在中间。泰林持刀转身,观察有无直接的威胁。大多数龙人已经倒下或逃走了,剩下的几只龙人已经被骑兵们逼得走投无路。只有奥瑞克拖住了两名骑士,似乎占据了上风。“留在这里战斗,巴兹!”特拉玛兹下令,示意泰林到他身边来。
“这野兽疯了!”凡多姆惊讶地喊道。“他要农夫帮他!”
泰林虽然知道周围都是敌人,但他无法让自己站在龙人这一边战斗。相反,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后退,努力向灌木丛走去,他希望戈米贾还潜伏在那里。泰林笨拙地握着剑,剑柄高高地举在头顶。
特拉玛兹看到泰林没有来帮助它,沮丧地嚎叫起来。“懦夫巴兹!”它尖叫道。猫一样的眼睛闪烁着狂暴的怒火,奥瑞克不顾自身安危地向前猛冲,向凡多姆砍去。在佣兵们终于将这只狂暴的龙人击倒之前,已经有几名骑士倒下了。
泰林感谢奥瑞克的死亡之怒让他似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凡多姆手下的追捕。但是,就在他接近灌木丛边缘时,一支长矛刺进了他的后背。他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马匹炙热的呼吸声。“走,骡子皮匠,别回头。”骑手嘱咐道,他轻轻催动长矛,逼迫泰林前进。泰林极不情愿地开始向凡多姆返回。
在道路中央,战斗已经结束。龙人被打败了,尽管凡多姆的部下付出了代价。队长和另外两个人已经下了马,正在照顾他们的同伴。有死去两人:一名骑手在倒下时被砍死,另一个被奥瑞克的最后一击杀死。还有一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脸色苍白发青,双目僵直。鲜血从他的手指间渗出,他低声呻吟着。凡多姆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其他一名幸存者。“我们没有医护人员。奥瑞克已经死了。要么把刀给他,要么让他坐着等死。”那人点点头,然后跪在奄奄一息的人耳边低语。
其他几个人身上也有伤——血淋淋的裂口和狭长的刺伤——但看起来还能骑马。加起来,大概还剩下五个体格健壮的人。有一个人的腿上一道口子喷出大量血液。凡多姆走过来,看了看他的伤势。“你还能骑马吗?”他问道。
士兵看了看奥瑞克,他在路上奄奄一息。“是,长官。”士兵咬牙坚持道。
“那就好。把他治好,”凡多姆命令道。“我们马上出发。”凡多姆转向泰林。“那么,你有披风了,泰,我敢肯定,这是件最有趣的披风。你知道吗,有人非常想要这件披风。他们为一个拥有奇特披风的农夫开出了很高的价钱——也就是说,只有这件披风。我甚至在卡拉曼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凡多姆拿起披风的边缘,用手指搓了搓。“我想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这么值钱?”佣兵抓住了固定披风的铁链。
泰林感到后背一阵刺痛,接着传来一声尖锐的破裂声和一股焦味。“啊!”凡多姆尖叫着把手从铁链上夺回。佣兵摇晃着手臂,试图驱走神经上的疼痛。“它在向我喷火!”
由于怀疑农夫有小动作,士兵们纷纷挥舞着长剑,将队伍靠拢到队长身后。他们面无表情,充满敌意。矛尖再次刺入泰林的后背,这次鲜血直流。
“我们之间的友谊算什么,凡多姆?”泰林愤怒地问道。“你说过,我就像你的儿子,你我在战争的一切呢?”凡多姆是他的朋友,而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绝不是。泰林愤怒地握紧双拳,在全副武装者的包围下,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战争不过钢铁罢了,钢铁之森无边无涯,泰,”队长礼貌地回答,仍在按摩他麻木的手臂。“不过,因为你是朋友——脱下披风,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泰林僵住了。“我做不到。”他徒劳地试图解释。“这......”
“太糟了,太可惜了。”凡多姆打断了农夫的话。“你这么说我很难过,我想我不能把披风从你身上取下来——起码在你活着时如此。”他转身朝受伤的手下走去,走到半路又停下回头看了看。“杀了他,然后拿走披风。”他命令泰林背后的骑手。
泰林吸了口气,准备迎接这一击。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惨叫。长枪向前刺出最后一下时,却突然从泰林的背上掉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泰林惊讶地想,披风一定起了什么作用,就像之前的冲击一样。与此同时,农夫看到凡多姆和其他人惊讶地转过身来,这时,那人沉重的身体一下子撞在了泰林的肩膀上,鲜血直流,把农夫撞倒在地。马儿惊慌失措,打了个响鼻,飞快地跑开了。
“退后,否则我会再开一枪。”戈米贾的男低音响起。凡多姆和其他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河马人站在路边。他双手各持一把手枪,小心翼翼地瞄准雇佣兵。其中一把枪的枪管还冒着烟。“过来,长官。”戈米贾说。
在地上,泰林伸手拨开尸体,让它从腿上滚落。骑手翻倒在地,后脑上有一道裂开的伤口。泰林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向戈米贾走去。
凡多姆向前微微挪动了一下。“不,长官。我不会那么做的。”戈米贾命令道。队长停了下来,看着地上那个人身上可怕的伤口。当泰林走到旁边时,河马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佣兵,轻声问道:“长官,我现在该怎么办?该杀掉他们的首领吗?”泰林一时动了念头,他对这位背信弃义的前朋友充满了仇恨,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似乎更好的主意。“凡多姆,”他喊道,“我这位朋友是红袍巫师。你已经见识过他的魔法了,而且他只用了魔杖,离开你们的马。”
凡多姆在灯笼光下一动不动,不知如何是好。“戈米贾,你能再给他们演示一下吗?”泰林低声问道。
“我只剩一发子弹了,长官。你想让我再杀一个吗?”戈米贾提议道。凡多姆和其他人对视一眼,试图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杀人。”泰林缓缓回答。“只是做个示范。”
“是,长官。演示一下。”河马人小心翼翼地瞄准目标,轻轻扣动了第二把手枪的扳机。又是一声巨响,一股烧焦的金属味从戈米贾的手枪中喷出,火焰和浓烟蹿出。泰林吓了一跳,尽管他预料到这个结果。刹那间,浓浓的烟雾遮住了一切。凡多姆的一个手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接着是一连串的呻吟。
“去你妈的塔克西丝深渊,农夫!”凡多姆喊道。“不用示范了——我们走!”火药的烟雾渐渐散去,泰林可以看到凡多姆和他的部下正向路边移动。一名先前未受伤的士兵正被队长和另一名士兵拖着,倒下的士兵脸上痛苦不堪,他紧紧抓住血淋淋的膝盖。
“你做了什么?”泰林问戈米贾。
“长官,按照您的要求做了个示范。我打中了他的膝盖。”河马人无辜地回答。
“好吧,”泰林啐了一口,仍然怒火中烧。“牵制住他们,我去牵几匹马来。”
“长官,”戈米贾大嘴一撇,“我没子弹了。”
泰林听到这个令人痛心的消息,面无表情。他想,子弹就是魔杖的力量源泉。“听着,别告诉他们——虚张声势!”“是,长官。”戈米贾向佣兵们走近了一步,尽可能凶狠地瞪着他们。他的胸腔深处发出野兽般的隆隆声。趁他不注意,泰林抓住了两匹看起来最强壮的马,并用边喊边吆喝驱散了其他马。他自己选择了凡多姆的骏马,施展他的复仇之心。 骑上马鞍,牵着另一匹马回到戈米贾身边。
“把你的手枪递给我,然后上马,”泰林命令道。戈米贾把手枪一把一把地递过来。泰林小心翼翼地让它们直指凡多姆。“巫师已经向我展示了如何使用他的魔法,”泰林大声向瞪着眼睛的人宣布。
“我以前从没骑过这样的野兽,长官。”戈米贾边看马边指出。
泰林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没关系,戈米贾。它也从没让你骑过。现在,我们走吧!”农夫咬紧牙关发出命令。
“是,长官。”
经过几次笨拙的尝试,戈米贾终于坐上了马鞍。泰林一拍马屁股,把它送进了黑暗中。
“别想跟着我们,凡多姆,否则我会忘记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泰林强烈地发誓。泰林用脚后跟蹬住骏马的两侧,飞快地向黑暗中的戈米贾追去。
“我会找到你的,该死的农夫!”当泰林消失在黑暗中时,凡多姆咒骂道。“我会让你付出痛苦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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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戈米贾紧抓马鞍,双腿夹住坐骑两侧,马儿在黑暗中奔驰。除了骑巧全无外,河马人一族也根本不适合这项工作。脚上又大又圆的肉垫根本无法塞进马镫,而他的体型在为人类后背设计的狭窄马鞍里也几位难受。更糟糕的是,这匹骏马在戈米贾的重压下举步维艰,只能勉强保持着颠簸的小跑。
戈米贾似乎忍受了好几个小时。他最后向骑在前面的泰林喊道:“长官,请求下马步行!”这句话被母马颠簸的脚步声打断,每一次颠簸都把戈米贾一向低沉的嗓音推得更高。
“好吧,我想我们离凡多姆已经很远了,可以放慢脚步了。”事实上,在安全进入帕兰萨斯城墙之前,泰林不会感到安宁。凡多姆迟早会追上他的马匹,他对披风志在必得。
“听令,长官。”戈米贾一边呻吟着,一边下了马。不过,考虑到可能会遭到追击,泰林还是加快了骑马的速度,迫使戈米贾在一旁慢跑。不过,河马人似乎比骑马时要更开心。
随着队伍继续向帕兰萨斯进发,天色逐渐变亮,雪山的山峰也泛起了浓郁的青蓝色。当太阳从山脊的边缘升起时,颜色逐渐淡去,变成红与黄。
太阳越过群山一时后,帕兰萨斯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泰林安下心来,他勒住马蹄,细细品味从山顶俯瞰的盛景。泰林已经忘记了,即使是在战争期间,帕兰萨斯也是如此雄伟壮丽,令人心潮澎湃。
这座城市坐落在碗口山谷中,背靠着波光粼粼的蓝绿色布兰查拉湾隐约呈现出巨轮状。同心圆状的街道一圈圈从中心向外辐射,最后组成巨大的城环,城墙嵌有巨大的城门。但高墙早已无法阻挡帕兰萨斯的蓬勃发展,城市从城墙的束缚中翻滚而出,爬上了周围的崇山峻岭,长成名为新城区的迷宫。
泰林指着矗立在城市中央广场边缘的一座教堂式建筑。“那是帕兰萨斯领主的宫殿,”泰林指着其中一处告诉河马人。“看到那些低矮的建筑了吗?那应该是贤者阿斯特纽斯待过的图书馆。”戈米贾对这些建筑毫无兴趣。“这些墙是矮人建造的,”泰林讷讷地解释道。他对河马人没有注意听他的描述感到有些恼火。“据说这些城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墙之一,甚至建于力量之年前。”
“那座独自矗立的黑塔是什么?”戈米贾指着离宫殿不远处的一座漆黑的建筑问道。那座塔实际上是一座主塔,上面有两个细长的支塔,每个支塔的顶端都有一个血红色的尖顶。
泰林望着戈米贾所指的地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回避这座建筑。“它叫大法师之塔,你感觉不到其中的邪恶吗?”农夫惊叹于河马人平静地看着那座黑暗建筑的样子。
戈米贾耸了耸肩,相对来说,他并没有被这座塔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所困扰。“河马人与魔法无缘。”他只能这样解释。
泰林接受了这个答案,并将目光转向帕兰萨斯。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景色有了新的变化。在城墙外的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顶端是一座不完整的城堡。整个建筑倾斜地坐落在新城区边缘的一块空地上。在他记忆中,战争期间,这块地方曾是演习场。他指着这个奇特的建筑给河马人看,但戈米贾只是不感兴趣地点点头。
“这很像布拉尔岩,”河马人观察到,他随口将这一奇特的特征与他的家乡的虚空遗迹相比较。他眺望着城市从中心向外辐射的街道。“旅馆怎么样?有没有提供餐饮的?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长官。”说话的同时,蓝皮肤异星客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农夫。
泰林又好气又好笑,他摇了摇头。“食物当然有。” 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那就进城吧,伙计!”泰林终于开朗地回应,他坐直了身子,仿佛向对上千人谈笑。“首先,去马市卖掉这匹马。第二,早餐!”命令下达后,泰林率领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军团向帕兰萨斯城进发。

* * * * *

到了深夜,泰林的钱包叮当作响,戈米贾的肚子再次发出愉快的咕噜声。凡多姆的种马在马市上卖了个好价钱,尽管泰林对马肉和帕兰萨斯马商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助成了这次交易。农夫反思道,在白石城军队中当骡子皮匠的岁月并没有白白浪费。这笔买卖为他俩提供了足够维持数周的铁币,不过在戈米贾吃完早餐时,泰丁不得不降低了估价。在克服了对陌生长袍人的恐惧后,女仆们为士兵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瓜果和蔬菜。泰林只能感到欣慰的是,至少河马人拒绝了更昂贵的烤肉和香肠。
泰林和戈米贾穿过旧城的街道,前往帕兰萨斯的大图书馆,一路上他都在发愁。“我怎么才能进去见阿斯特纽斯呢?”他问自己。“我们又不是贵族,连澡都没洗!”
“长官?”戈米贾问道。
“没什么。”泰林愕然抬头。“我只是在想阿斯特纽斯这位贤者可没有好客的美名,我们该怎么进去。”
“也许他会对我感到好奇,长官。”
“我觉得‘好奇’这个词不适用于阿斯特纽斯。他可能已经知道你了,据说阿斯特纽斯无所不知,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记录上。传说中,大图书馆里所有的书由他一人编写。”想到这里,泰林惊奇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也不想,长官。”戈米贾补充道。“或许没有战斗他会同情你,长官。”
“不太可能。这位冷漠的贤者在战争期间可没帮过军队什么忙。”泰林轻蔑地回答。“他一直待在书房里写作,你以为他能把他知道的东西用在刀刃上吗?”
戈米贾抿了抿嘴唇,在他厚重的下巴上几乎看不出来。“贿赂?”他最后建议道。
泰林摇了摇头。“他身边的图书管理员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而且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钱贿赂守门人。”
戈米贾保持沉默,任由泰林胡思乱想,两人在到达大图书馆之前没有再说什么。进入馆内,他们经过一个小公园,公园里长满了夏末的花草。在公园里漫步的情侣们纷纷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奇异而肮脏的搭档。泰林对他们毫不在意;他对帕兰萨斯的市民没什么好感。他想起了他们是如何蜷缩在城墙后,而更优秀例如许多他的朋友,却为了保卫这座城市而死于龙人之手。他回到手头的问题上,直接向主楼走去。
和这座城市几乎所有的建筑一样,大图书馆也是一座由闪闪发光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纪念碑。它由三座翼楼组成,大厅很长,柱廊墙壁上有许多小窗。虽然图书馆有三层高,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低矮、窄小。这可能因为宽大的屋顶,也可能因为建筑正面的朴素造成的。除了入口处的圆柱,没有任何帕兰萨斯人喜欢的华丽装饰。
泰林带着戈米贾走过通往图书馆公共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入口,来到下一扇门。门面宏伟,有弯曲的大理石楼梯和柱廊。走到顶层,泰林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玻璃门。
起初没有动静,但就在泰林准备再次敲门时,门被推开了。
“你找图书管理员有什么事?”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人问道。此人身高中等,由于久坐不动而显得有些肥胖,穿着简单朴素的长袍。他的黑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毫不掩饰他对站在他面前邋遢流浪汉的鄙夷之情。
“我和我的朋友——”泰林示意戈米贾上前,“求见伟大的贤者阿斯特纽斯。”泰林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他真的被如此显而易见的力量所震慑。戈米贾以最好的表现站在泰林身后,他自己的头抬得比人类的高。按照两人事先的约定,戈米贾拉去了盖在头上的毯子。泰林希望这能引起僧侣的兴趣,而不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河马人扭了扭耳朵,甚至笑了起来,露出了裂开的嘴巴。
门卫的眼睛睁大了。轻蔑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目瞪口呆的惊讶。“在这儿等一下,”他吱吱呜呜地说,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大楼的黑暗深处。匆忙中没有关门。
正当泰林考虑从门口溜进去时,那个胖乎乎的守门人回来了。也许是猜到了泰林的意图,那人很不客气地挡住了入口。守门人咽了咽口水,但还是迎着河马人的目光走了过去。“嗯——他不会见你的。”图书管理员浮夸地回答。他的头紧张地微微抽搐着。
泰林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他必须见我。我已经走过很长很长了,他不能现在就把我拒之门外!”戈米贾走近门边,重申了泰林的话。
微胖的图书管理员站稳了脚步,瞬间恢复了镇定。“阿斯特纽斯不需要见任何人,”守门人回答道,每说一个字都提高了嗓门。“事实上,据我所知,他只接待过一次访客。”
“他不能就这样把我拒之门外!”泰林坚持说。“那我的朋友怎么办?他需要见阿斯特纽斯,这样才能回家。”泰林把手放在戈米贾的胳膊上。河马人走近了一点,弯下腰与绘图师平视。
抬起头看着河马人,僧侣紧张的抽搐又开始了。尽管头在微微抽搐,守门人还是坚决地拒绝了。“阿斯特纽斯已经下令不得打扰。”他用强迫的语气说道。
“我们可以强行进入,长官。”戈米贾在泰林耳边低声说道。这个人类很快就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虽然农夫毫不怀疑他们能轻易制服这个柔弱娇惯的僧侣,但他知道这不会让他们得到阿斯特纽斯而是帕兰萨斯治安官的接见。他们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吸引图书馆里博学的僧侣们。
“书籍!”泰林突然说道,虽然声音不大。“戈米贾,我们在箱子里找到的那些书和图表还在吗?”
“是的,长官。”河马人慢吞吞地回答,没有领会泰林的意图。“我想我还带着它们......就在这里。”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明白。戈米贾匆忙地翻找着自己的装备,最后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这是我仅剩的了,长官。昨晚我把其他的留在了山里。”河马人拿出那本孤零零的对开本,脸上露出几分歉意。
泰林看到他们还有一本书,松了一口气。“别担心,戈米贾。”他保证道。泰林把书拿给门卫。“也许捐赠这本稀有的小册子会有帮助?”
守门人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接过这本细长的书,在手中翻了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封面。他只看了一眼书中的内容,就被深深吸引住了,他从未见过这种知识。他那双胖乎乎的手越翻越有兴趣。“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僧侣最后提议道。说完,他又匆匆离开了。
僧侣似乎离开了好几个小时,但泰林并不担心。僧侣对书的反应给他以信心。当绘图师终于归来时,泰林的耐心得到回报。那个人的态度变了,他现在对图书馆门口的这对奇怪的访客既殷勤又略带惊讶。“阿斯特纽斯说他会给你们一次简短的会面。”泰林注意到了僧侣的话,但他想,能进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紧张的僧侣把两人领进了门,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沿着建筑正面的大理石走廊。白石历经岁月的洗礼,光滑平整,在晨曦中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晨辉从一扇扇窗户中倾泻。泰林原本以为图书馆会是一个昏暗阴沉的地方,而现实中灯火通明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三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没有遇到一个人。这条路远离公共大厅,通向建筑的深处。在泰林看来,阿斯特纽斯以私密性著称,在远离大图书馆开放区域的地方找到他合情合理。一路上,他们经过了许多扇门,有开有关。泰林向每扇门瞥了一眼,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大多数房间里都放着书,书架整齐地摆放着,上面覆盖着一层层灰尘。泰林对图书馆的藏书量感到惊叹。仅一个房间的藏书量就超过了他一生所见。
并非所有房间都没人居住。在一个房间里,泰林小心翼翼地透过半开的门,发现里面坐满了绘制团的成员。他们坐在一排排长凳上,聚精会神地抄写着摆在面前的文字。空气中弥漫着毛笔在羊皮纸上书写的声音。泰林轻轻地关上了门,继续向前走去。
、在几经周折之后,修道士在一扇朴素无华的门前停了下来。泰林有点惊讶,这里竟然是阿斯特纽斯的书房。对于一个如此重要的人来说,农夫认为他周围的环境应该要好得多。守门人轻轻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轻声唤道:“大师,我按照您的要求把他们带来了。”
“请他们进来,马尔托。我要见他们。”声音冷漠无情,听不出一丝温暖亦或是敌意。马尔托把门推开,把泰林和戈米贾领进一间小书房,并指了指两人要坐的凳子。
一个男人——泰林无法确定年轻抑或是苍老——坐在房间远处的书桌前,在摊开的羊皮纸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每隔一会儿,他就把手从书页上抬起来,把鹅毛笔浸入墨水瓶中。他毫不迟疑地继续书写,从未停下来思考一个词或琢磨一个短语。在他身旁堆放着两叠羊皮纸,其中一叠干净整洁,没有被动过,另一叠则小心翼翼地写满了一行行纤尘不染的字迹。阿斯特纽斯写完面前的这张纸后,用白沙洒在上面擦干墨迹,小心翼翼地把纸放在一边,又在面前铺上了一页净纸。然后,鹅毛笔又开始在纸上平稳地写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阿斯特纽斯始终没有抬头向客人致意。“在外面等着,马尔托。”阿斯特纽斯没有停止笔尖在纸上的书写。
“是,大师。”绘图师鞠躬说道。他退了出去,悄悄关上了房门。
泰林等待着这位伟大的贤者开口提问,但阿斯特纽斯并没有理会他们。他笔下的墨水不断流淌。最后,泰林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开口说道:“阿斯特纽斯大人,我......”
“你是卡拉曼的泰林·摩尔,安姆达尔·摩尔和莎莉的儿子。”阿斯特纽斯打断了他的话,仍然看着他的书页。“两周前,你的农场被一艘从天而降的飞船摧毁了。我已经记下了这件事。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叫戈米贾,他是乘飞船来的。在此之前,我对他一无所知。”
泰林和戈米贾都惊呆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的历史被高效地叙述了一遍,令人不寒而栗。
“我从我写下的一切中知道所有这些,卡拉曼的泰林·摩尔。”阿斯特纽斯用他那迂腐、实事求是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我写下你在我面前,是因为我对你的不幸感到好奇”——贤者特别厌恶地从舌尖卷起这个词——。阿斯特纽斯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贤者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恼怒。“提出你的问题,我也会把这些问题写下来,就像如果我知道答案,我也会把答案写下来一样。”不等泰林说话,他又继续写了起来。
泰林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阿斯特纽斯身上的某些东西,也许是他冷酷的自信,让泰林充满了惶恐的敬意。“这件披风是别人给我的,我脱不下来。”他低声说道。
“我注意到了,”阿斯特纽斯说。“解释很多余。”
泰林不禁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什么是这位伟大的贤者不知道的。这让他充满了希望,希望阿斯特纽斯能为他提供一个解决方案。“我是说,我该怎么把它脱下来?”
“我不知道。”阿斯特纽斯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还缺乏某种知识。贤者闭上眼睛,思考着其中的含义。最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不解。“披风来自这个世界之外,超出了我的......权能所及。”
泰丁的肩膀因为希望的突然落空而垂了下来。“你的权限?那谁知道呢?”他虚弱地问,信心迅速消退。
“要想知道答案,你必须走出这个晶系。”阿斯特纽斯回答道。他继续看着他的字迹,似乎忘记了这两人的存在。
“晶系?什么晶系?”泰林问道。到目前为止,大贤者阿斯特纽斯给出的谜语比答案还多。
“你的朋友没有解释天宇横渡吗?”阿斯特纽斯略带兴趣地问道。戈米贾紧张地润了润嘴唇。“我自己也不太明白,长官。”河马人承认道。
“对世界一无所知可不是什么好事,”阿斯特纽斯一边用流畅的笔触书写,一边幽默地说道,“虽然知识太多也可能是坏事。”这位无动于衷的贤者小心翼翼地将鹅毛笔放进笔架,在晾干的纸上洒了些白沙,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在纸堆的顶端。稍作停顿后,阿斯特纽斯又拿起一张纸,重新开始书写。
泰林还记得关于贤者和他图书馆的故事。这确实是他的图书馆,阿斯特纽斯的书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作品。根据传说,圣人每天都会写下精确的页数,每晚这些书都会被他的助手带走,装订成册,放置在图书馆的大厅里。他的作品记载着整个世界的历史。
“你已经耽误了我很长时间,这次觐见到此结束。”贤者冷酷的话语把泰林从沉思中惊醒。
“但我们的问题!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农夫开始争辩,从椅子上半站起来。
“那我怎么回家呢?”河马人插嘴道,他低沉的嗓音发出不祥的隆隆声。
阿斯特纽斯似乎对他们的恳求无动于衷,继续笔耕不辍。“马尔托,”他顺口叫道,唤来了门卫。这个矮胖的男人匆匆赶来,他紧张的抽搐比之前更厉害了。“把这两个人——”阿斯特纽斯注意到泰林准备争辩,于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帮这两个人找到答案。地精史,一百二十三年前。无关山脉。那里有一些段落可能有用。”
“是,大师。”绘图师恭敬地回答,他站在原地等待客人离开。泰林感觉到他们的拜访也许并没有完全失败,于是站起身来,示意戈米贾跟上。
阿斯特纽斯继续潦草地书写着,目送他们离去。书页上的字,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个事件,告诉了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农夫和怪物离开了阿斯特纽斯的书房。他们都没有道别。马尔托带他们走进书堆......

* * * * *

在梯子顶上,马尔托终于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啊,在这里!”图书管理员告诉在下面等待的两人。马尔托从书架最上层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撬下一卷书,书架几乎与天花板齐平,马尔托仔细地擦拭着书边的一层灰尘。灰色的粉末像雾气一样从阴暗的过道中过滤下来。“你们幸运极了,”僧侣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艰难地把肥胖的身体从梯子上放下来,一只胳膊夹着书。“阿斯特纽斯允许你阅读他的一本书,更不用说与他会面了,这真是莫大的荣幸。”吹了口气,图书管理员走到地板上,带着两人来到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前,一盏风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的书架几乎是实心的,书籍之多超出了泰林对整个安塞隆的想象。一排排整齐的黑和棕色装订成册的书籍紧紧挤在书架上,按照日期和地点排列和编号。灰尘似乎覆盖了一切,包括三人留下足迹的地板。泰林想知道,这些脚印还要多久才能褪去。“这一定是大图书馆。”他惊叹道。
“有一点。”马尔托随口答道。“从五百年前到一百三十七年前。”泰林惊讶地发现,就在这间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藏书竟然多达数百本。“现在,让我们看看我能不能找到大师想要的东西。我该找什么呢?”僧侣从密密麻麻的字中抬起头。
泰林被难住了。阿斯特纽斯已经声明他对披风一无所知,所以农夫真的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困惑之余,他向河马人寻求建议。
“天宇横渡。”戈米贾提议道。“我怎么才能回家?”
“天宇横渡?”图书管理员一边用手指在书页上划着,一边嘴里念叨着。“那是什么?”
戈米贾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飞行船的概念,以及他所知道的太空知识,那的确是少之又少。不过,马尔托似乎对这一过程有了初步的了解,足以让他继续寻找。
泰林和戈米贾耐心地坐着,僧侣则在一旁略过这些工作。灯油燃烧的浓郁气味开始弥漫在陈旧的空气中,温暖着本已闷热的密室。疲惫不堪的农夫开始打盹。
“啊,就在这里,”马尔托最后说道,与他之前胜利的语气如出一辙。“这看起来确实符合描述,听着。”僧侣把鼻子凑近书页,借着灯下昏暗的光线,努力辨认着褪色、潦草的字迹。

“......这一天,就在余更时间爬升到 10 点的时候,一艘船来到了无关山脉的侏儒们身边。它来自星空,迎接它的是图瓦里坎迪利夫丘斯特拉——”

马尔托停止了阅读。“这是一个很长的名字,还有其他一些可能并不重要的细节。也许我总结一下大师的话会更好。”
“如果你认为这样最好的话,”泰林挥表示默许。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努力压制住从桌上扬起的一阵灰尘带来的喷嚏。马尔托赶紧点头,他的抽搐又出现了。他把脸埋在书里,快速地翻阅着。
僧侣研究书页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向前向后翻了几下,似乎在琢磨一个奇怪的参考资料。泰林和戈米贾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僧侣的一举一动,仿佛这些举动本身就能昭示宇宙的秘密。在翻阅了第五、六遍之后,图书管理员终于把这本小册子推到了一边。他擦了擦眼角的灰尘。
“我不太明白这里写的是什么。”他在序言中说道。“阿斯特纽斯知道很多我们其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
“上面写了什么?”泰林问道,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修道士把书转向泰林,指着其中一段。“如你所见,它似乎就在这里解释了一些事——”
农夫把书页推了回去。“你来解释吧。我太累了,读不下去了。”他撒了个谎。虽然泰林并不想让修道士知道这一点,但他在字母方面的小技巧还是比不上阿斯特纽斯的文字。
守门人吹了一口气,又激起了一阵尘土。“好吧,根据这里,我们的世界——也就是克莱恩——并不是宇宙中的唯一。它是被虚无隔开的众多世界之一。”僧侣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他根本不懂这些。
“我知道。”戈米贾恼怒地嘟囔道。泰林让河马人安静下来,示意马尔托继续说下去。
“根据阿斯特纽斯的记载,克莱恩、卫星,甚至恒星都被封闭在一个晶系里,是许多这样的晶系其中之一,就像一颗玻璃球。”看到泰林不解的神情,僧侣在灰尘中画了一个圈。“我们的世界和所有这些东西都在里面,而外面则是一种叫做燃素海的事物。”
“仅有名字但无实体?”泰林问道。
马尔托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形容。
“它是一片色彩斑斓的汪洋,长官。”戈米贾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出了答案。泰林朝河马人撇了撇嘴,对这个生物突如其来的专业知识表示怀疑。“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河马人解释说
“正如他所说的,”马尔托继续说道,“在这个名为燃素海的事物中还漂浮着其他晶系,但每个晶系都应该是独立的。这里说,每个晶系都像一个水晶球,封闭而独立,拥有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说到这里,就连马尔托也无法抑制对大师话语的怀疑。
“那么,阿斯特纽斯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泰林问道。整个解释在他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马尔托举起双手。“阿斯特纽斯大师怎么会知道任何事情?他就是知道——不过,从我的阅读来看,我的主人似乎不知道我们脚下大地以外的世界。关于这些其他世界,他显然只知道旅行者们所报告的内容。”
泰林的头脑开始混乱起来。他推开桌子,沿着尘土飞扬的过道走了一段路。“旅行者?不仅仅是戈米贾?”
“从这些记录来看,还真不少。”马尔托敲击着一页纸说道。显然,这不是第一艘造访无关山脉地精的船。这个地方就像是海洋上的一个港口。这些旅行者是通过你的同伴所说的天宇横渡方法到达克莱恩的——在星际间航行,穿过燃素海,在你的农场坠毁的那艘船就是这样的船——以魔法为动力在天际翱翔。”
“就像战争期间的飞行城堡?”泰林说。
“我猜是的,但可能更像。”马尔托猜测道。僧侣的学术兴趣正被这项研究的奇异之处所激发。“这些飞船可以飞越我们的天空,甚至进入没有空气的太空。不管怎么说,你的同伴是魔法船的一员。”绘图师再次惊奇地看着戈米贾,这才意识到自己结论的含义。“你来自哪里?”
河马人一开口,就被僧侣突然的好奇心吓了一跳。他慢慢地回答,似乎害怕泄露秘密。“我——呃——在达尔维尔岩立誓,长官。”河马人不安地左右摇晃。
马尔托似乎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点。“那么,达尔维尔岩是你家?我只是为了阿斯特纽斯着想。我是说,万一他想知道呢。”僧侣笨拙地用这个借口掩盖了自己的好奇心。
戈米贾又犹豫了。“嗯,不,长官。它属于矮人。我们——我是说,河马人其实没有家。我一直住在我父亲找到工作的地方,我猜主要是在达尔维尔岩上吧。”
“那本书里有提到纽吉怪吗?”泰林打断了他的话。他跑这么远不是为了和一个好奇的绘图师聊天。他要的是信息。
“纽吉怪。”僧侣沉吟道。他又一头扎进了对开本的书页中。片刻后,当他再次出现时,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阿斯特纽斯在这里没有提到他们。”
泰林放弃了这个问题。他不想向这位僧侣解释纽吉怪是谁或者是什么。这样做似乎不太谨慎。“那么无关山脉的地精可能知道更多关于天宇横渡的事吗?我的披风呢?”泰林说。
“看起来是这样。”马尔托站起来收起书时确认道。“我说过,不止一艘这样的船去过那里。”
“它在哪儿?”泰林跟着图书管理员问道。
“无关山脉?在圣奎斯特岛上。那里是地精的故乡。”马尔托打起精神,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学者风范。“侏儒是一个非凡而又被低估的民族——也许有点不切实际。他们设计出最狡猾、最神奇的机器。仅凭这一点,他们也许就能帮助你。”
“这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吗?”泰林略带绝望地问。他指了指一排又一排的书。圣奎斯特岛距离安塞隆海岸还有很长一段海途,去那里只会让他离家更远。
“阿斯特纽斯大师可不是这么说的,”僧侣一边回答,一边不紧不慢地爬上梯子,把那本书放了回去。“你必须离开,我们无能为力了。”马尔托再次下楼,带着两位访客离开了图书馆深处。他在大厅里焦急地走着,时不时看看泰林和戈米贾是否还跟在他身后。然而,农夫对图书馆及其所有的侧室和书架已不再感兴趣。与阿斯特纽斯的会面和马尔托的研究,无论多么不满意,都是他感兴趣的全部。他和河马人都没有试图闲逛。
当他们接近出口时,一个高个子、棕色长袍的图书管理员急匆匆地走过来,这是泰林在大厅里看到的第一个图书管理员。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为了什么神秘的差事路过,而是在他们靠近时叫了一声。“马尔托大师!”高个子的图书管理员几乎喊了出来。“马尔托大师——在门口,他们很多人!”
“嗯?”马尔托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泰林身手矫健,灵活地走到一边,勉强避免了碰撞。戈米贾没那么快,猛地撞向马尔托的后背,差点把绘图师撞飞出去。守门人向戈米贾投去怨毒的目光,不过他的图书管理员同伴的到来阻止了他的口诛笔伐。
“守门者大人,”新来的人走近后急切地说,“门口还有更多的陌生人,他们要求进门。他们要见这两位。”高个子男人朝泰林和戈米贾点了点头。“陌生人甚至描述了我们的访客!”
“凡多姆!”泰林焦急地喘息着。他抬头看着戈米贾。河马人点头表示同意。“该死,他动作真快!”泰林只能猜测,队长和他的部下夺回战马后,为了如此迅速地抵达帕兰萨斯,把坐骑都快骑死了。马尔托不禁注意到了两位客人之间传递过来的急切眼神。
“他们还在外面等吗?”守门人询问他的同伴。“是的,先生。”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塔姆罗斯。”马尔托解释道。“他们的朋友很快就会来。派一个男孩去找城卫军,明白吗?”
“是,长官。”塔姆罗斯虚弱地说。
马尔托轻轻拍了拍新手的背。“很好,别担心。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照我说的做。”小图书管理员点点头,匆匆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马尔多很满意此人执行了他的命令,于是转身回到客人身边。“我猜这些人不是你的朋友。”
“不,先生。凡多姆是个雇佣兵。他和他的手下昨晚想杀了我们。”农夫说话的时候,戈米贾从窗户探出头来,试图看清前门的情况。
“我明白了,”马尔托喃喃自语,脸上又恢复了紧张的神色。“你明白我没有义务帮助你。”
“我已经准备好和他们战斗了,长官。”戈米贾说,他把自己的身高挺直,足有七英尺。
马尔托叹了口气。“这样不好。如果我给你指出另一条出路,你会离开,再也不来拜访我们吗?”
“我向你保证。”泰林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那就跟我走这边——侍从通道。”马尔托转身开始向大厅走去。
“走吧,戈米贾,”泰林嘶哑着嗓子说,“把刀收起来,今天不允许打架。”
“可是长官!”戈米贾抗议道。“我们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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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马尔托在身后关上了通往厨房花园的小门,留泰林和戈米贾站在远离大图书馆正门的安静小路上。这条小路狭窄而弯曲,两边是院墙,偶尔有门窗洞开。某个地方的孩子们在尘土飞扬的小巷里踢球,他们的声音传到了门边的这对奇怪的组合耳中。泰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条小巷,他确信没有凡多姆的人在监视自己。
“我们要去哪,长官?”戈米贾问道。故意把自己囊括其中。
泰林准备拒绝河马人暗示的请求,但又停顿了一下,想起了戈米贾前一天晚上的表现。河马人本可以开溜,把泰林留给凡多姆,但他没有。相反,这个怪物却抓住了机会。“我们......要去无关山脉。”
“那是哪里,长官?那个胖子不是说有个叫圣奎斯特的地方吗?”戈米贾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圣奎斯特在西方,在大海的彼岸——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泰林解释道。“白石城军队的家乡。”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凹处的一口小井旁,泰林低头凝视着静静的井水。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了。现在再看,农夫发现在日光下褪色的棕色头发变长,狂乱不羁。污垢玷污他的脸,两个星期的胡茬盖住了他的下巴,俊秀几乎被灰尘遮蔽。“我听人说过,但从没去过。”泰林一边揉着下巴上的污垢,一边心不在焉地补充道。
“那无关山脉呢?”戈米贾舀起一瓢水,哗哗地喝了起来。液体从他的嘴角淌了出来。
泰林停止了端详。“听图书管理员说,那显然是个侏儒洞。我从来没听说过。当然,战争期间我从没见过任何侏儒——他们大多独来独往,在海湾边操纵投石器。”
戈米贾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我听说他们在星间旅行,我的长官——我是说父亲——曾经告诉我‘永远不要在侏儒的船上签字’。他们的船长应该都是疯子,而且他们的船——”戈米贾停顿了片刻,不知所措地说:“他们的飞船独一无二。”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擦干嘴角,似乎要把脸上的表情抹去。
“听起来你似乎没有什么选择,我也一样,”泰林指出。“要么去找侏儒,要么什么都别做。”
“是,长官。”戈米贾黯然回答。
泰林再次带头,继续朝主街道走去。玩游戏的孩子们仍在他身后大声叫喊。“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我们要离开这里。凡多姆毕竟很聪明,会到大书库后方检查。其次,我们找个房间,我需要进行简单的洗漱。”泰林用手指一一记下。“第三,我们去圣奎斯特。” 说到这里,农夫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战争期间人们要么飞行,要么就是坐船到那,你不认识龙吧?”人类讽刺地问。
“哦,没有,长官。”戈米贾认真地回答。河马人的表情很严肃。
泰林被这个异星客的天真吓了一跳。“那我猜我们要启航了,”他笑着说。“去海滨吧。”泰林指了指前方,然后在他们到达街道时突然停了下来。“戈米贾,确保毯子紧紧地裹在你身上。我们已经让凡多姆太轻松了。”
“我希望不用这样,长官。这感觉又热又痒。”戈米贾呻吟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
“很遗憾,但这是命令。”泰林严厉地回答。“我说过,我们已经让凡多姆太轻松就抓住我们了。”
“怎么回事,长官?”戈米贾问道,他把布条好好地蒙在脸上,声音闷闷的。
“好吧,首先我们并没有完全公开我们来帕兰萨斯见阿斯特纽斯的事。然后,我让你在街上游行,而不是让你避人耳目。一个瞎眼的孩子都能找到我们,从现在起,我们不能再冒险相信任何人——无论我们多么了解他们。”
“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长官。”戈米贾指出。
泰林没有理会,而是退后一步看着他的搭档。“把你的袖子拉下来——尽量遮住你的手,”他命令道,把衣袖拽到位。深色的粗布完全遮住了戈米贾的五官。河马人再一次变成了一个巨大、笨重的厄运幽灵。“这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泰林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我们快点吧,长官。”一个巨大的喷嚏震动了布料。“好热,鼻子好痒。”里面的声音抱怨道。
“去海边。”“依次是旅店和船。如果都行不通,我们还可以去当街头喜剧演员!”
“谢谢您,长官。”戈米贾从他的头罩深处嘟囔道。

* * * * *

泰林瘫坐在床上。金多利旅店的主人对房间租借十分谨慎。泰林的东方口音很容易让帕兰萨斯人把他当作陌生人看待,而披着斗篷的河马人也没有让事情轻松多少。不过,如果旅馆老板看到戈米贾没外罩斗篷,泰林很怀疑他会留下他们。结果,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加上河马人适时的几声咆哮,他们才找到了住处。只有农夫的保证和一点额外的钢币才安抚了这人的恐惧。
在房间里,人类思考着,计划着,而河马人则甩头脱下了斗篷。随着一阵呼呼的喘息声,戈米贾就像游泳者挣脱水面一样,把帐篷一样的斗篷扔到角落。“感谢伟大的船长!”他高兴地喊道。戈米贾小心翼翼地解下剑扣,然后的一声坐在地上。“接下来怎么办,长官?”
泰林抬起头,从思绪中惊醒。他的手指放在嘴唇前,考虑着他们的选择。“洗个澡,刮个胡子,然后我就去找一艘船。”戈米贾斯张了张嘴,准备提出一起去,但泰林打断了他。“你留在这里。这样比较方便。我会安排旅馆老板送餐上来。待在房间里。明白吗?”
“是,长官。”戈米贾闷闷不乐地回答,眼睛低垂。“但我应该和你一起去——我是你的保镖。”
“从什么时候开始?”泰林一边坚定地反问,一边脱下靴子。他不想要答案,所以在河马人给出答案之前,他继续说道。“如果你去开门,一定要把自己遮起来。我们可不想让某个可怜的仆人受到惊吓。”泰林打开门,光着脚走进大厅。他又把头伸进房间,补充道:“现在,我去享受热水澡。”
收拾完自己的泰林坐在床边,拉上靴子。洗衣工甚至设法把他衣服上的污垢洗掉了一些,不过裤子还是湿漉漉的。农夫走到桌边,端详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除了憔悴的眼圈和几处伤痕外,泰林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他的冒险经历从未发生过一样。他又一次恢复了英俊的模样。泰林穿好衣服,然后停顿了一下,用意念调整披风的大小,又把它缩成了一个小领子。泰林听说过一些被诅咒的宝物,它们会困扰着主人,无法丢失或取下。如果这件披风被诅咒了,至少它还有通融的余地。
“我真的应该和您一起去,长官。”戈米贾第无数次抗议。
泰林只是摇了摇头。“你太显眼,我得提防着凡多姆。”河马人只是皱了皱眉头。“听着,戈米贾,如果我独身行走,我可以避开他,但你会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显眼。即使披上斗篷,也没几个人像你这么高大。”
“那至少带把剑吧,长官,”戈米贾催促道。
泰林再次摇头拒绝。“我不擅长用剑,打起来我更容易受伤。再说,在帕兰萨斯带剑会让人紧张。”
“好吧,至少这是我能做到的,”河马人叹了口气愤懑地说。“我很乐意教您如何战斗,长官。”
泰林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琢磨戈米贾的提议。在昨晚前,农夫一直以为自己能在战斗中应付自如。他可以和最优秀的战士斗殴,但真正的战斗,比如前一晚的大屠杀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学习。真正的杀戮令人恐惧。剑术不在他在白石军团习得的技艺之列。毕竟,没人指望骡子皮匠会打仗。
“好吧,”他说,“但不是现在。”河马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表明他起码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安慰。
泰林做完准备工作离开了房间,在外面停了很久,确定戈米贾没有跟上来。泰林确信河马人听从了他的指示,便离开旅店向海滨走去。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凡多姆或他手下的踪迹。
走在码头上,泰林对船只的数量和种类感到惊讶。他几乎看不出帕兰萨斯最近经历了两场战争。然而,这两场战争——长枪之战和帕兰萨斯之围——都曾试图摧毁这座城市,但却带来了更大的繁荣。长枪之战期间,封锁的威胁迫使统治者花费巨资改善港口及其设施。以奇蒂拉入侵为标志的第二次战争加强了维护港口的必要性,帕兰萨斯领主从此更加重视他的港口。
帕兰萨斯本就是一个大形港口,现在规模更是巨大,繁忙了。来自卡拉曼、凯尔戈斯和东港的圆底船与高大优雅的精灵风帆并排停靠。希瓦那斯船只上闪闪发光的丝织旗帜与席罗装饰华丽的齿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泰林看来,坎德人用“借来”的零件和层出不穷的五彩风帆拼凑的船只竟能浮在空中,这甚至称得上奇迹。
“我怎么知道它们驶向何方?”农夫问自己。“或者它们什么时候出海?”有太多的船只在木制码头上起伏,泰林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他靠在一根桩子上,手肘搭在上面,双手托着下巴。战争期间,前往帕兰萨斯的船只似乎总是供不应求。围困的威胁一直笼罩着这座城市。现在船的数量过于之多,港口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船只与船员。
“好吧,现在我应该找一艘地精船,”泰林终于下定决心。他开始在码头上来回走动。他不知道地精会用什么样的船,但他猜应该很小。他们不是高大的民族,所以没有大船也在情理之中。
泰林在码头转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有一些小船,尤其是坎德人的船,但它们看起来明显不适合航海。泰林并不在乎这些船是不是要去圣奎斯特,他可不想坐这些船出海。最后他放弃了,叫来了一个正在拖着一捆货物的搬运工。“哪里能找到去圣奎斯特的船?”泰林在工人们的嘈杂声中喊道。汗流浃背的工人停了下来,让他的货物砸在码头上。“商人大厅,还能去哪儿,你这猪头!”那人指着海滨远处一个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大厅说。“所有进港的船只都在那里登记。”泰林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人就把包袱往肩上一扛,转身走了。农夫没有理会那人的态度,穿过等待装货的马车,向那人所指的地方走去。
商人大厅是一个行会大厅,是控制城内外贸易大师的总部。泰林的招呼没有比搬运工更礼貌到哪里去。这个前农夫明显感到不适,最后在上午剩下的时间和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一个学徒办事员和另一个学徒办事员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就在泰林忍无可忍之前,一个瘦鼻子抄写员翻了翻他那本破旧的登记簿,回答泰林的询问说:“我想明天有一班去圣奎斯特的船。让我看看——是苍银浪花号。”
“那就好。”泰林松了一口气。“在哪儿能找到?”
店员从面罩下探出脑袋,怀疑地看着泰林。“苍银浪花号是一艘精灵船。我想他们不会载客——至少不会载你,你是——人类。”
“告诉我去哪里找它。”泰林要求道。他可没心情听一个记账学徒说教。
“她,不是它,”店员小声嘀咕着纠正道。“主干道尽头的大码头。”他看了看面前的登记簿。“她的旗帜是绿茵上的银色波涛。”学徒伸出手,期待着他的服务能得到回报。
泰林没有理会他的贪婪,即使他有能力给店员留下一份礼物,他也没有心情慷慨解囊。他没有道谢,转身就走。在他身后,店员“砰”一声合上收银机,一声响亮的怒吼在大理石铺就的大厅里回荡。
码头上一天的活动正慢慢结束。潮水退去,露出了木桩上粘稠的绿淤泥。搬运工们在炎热的天气里汗流浃背地装运着最后一批货物,一些海员在船上干些零活,比如补帆、接缆绳或紧固索具。在检查和刮擦船体时,小帆船时不时地在大船旁边晃动。大多数船只上的人员不多,船员们在岸上进行最后一夜的狂欢。
店员指的方向很准,泰林轻易就找到了苍银浪花号的码头。他沿着码头慢慢走着,研究着桅杆上软绵绵地挂着的旗帜。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了他要找的那艘船。绿色的旗帜在过往的微风中轻轻起伏,拱形的银色波浪于空中飘扬,那是船主的纹章。
苍银浪花的名字似乎很贴切。这艘船是一艘精心平衡比例的大型帆船。虽然船身宽阔,但龙骨的长度抵消了船身的宽度。拱形的船首和精雕细琢的船尾给人以优雅之感。更令人惊讶的是船体的颜色。银浪号周围的船只船体都是棕黑色,与银浪号闪闪发光的银灰色木板相比显得沉闷而迟缓。船上的配件被打磨成红金色、黄铜色和银色。船头的图案是一朵波浪,刚刷上蓝白相间的油漆。三根桅杆上的帆布已经为明天的航行做好准备。
看着这艘船,即使是大地上土生土长的泰林也不禁升起一股敬畏。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登上这样一艘好船。他忍住内心的恐惧,大步走上跳板。甲板上坐着一个孤独的水手,背对着泰林。
她背对着泰林,“我听说你们的船正驶往圣奎斯特。”泰林用他最礼貌的方式问好。他站在舷梯上,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
水手随意地转过身去,直到她能侧过肩膀看到泰林。他努力不让自己瞪大眼睛,但几乎没想到会有女性回应他的呼唤,更不用说是精灵少女了。长而细的灰白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形状精致的淡金色眼睛仔细打量着泰林。“你是个人类,”她最后用通用语评论道。然后,精灵灵巧一跃,似要夸耀她动作之轻盈,在甲板上漫步时几乎无声无息,一直走到泰林站着的地方。
这个精灵体型较矮且瘦弱,她的双腿修长,腰身纤细,在身高和苗条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这和泰林见过的其他几个精灵很相似。精灵银色的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同类特有的尖耳。她的皮肤作为水手相对白得离奇,几近半透明。嘴唇、鼻子、下巴——除去眼睛,她的五官都很精致。穿着简单的皮革和亚麻布衣服,几乎无法掩饰她的女性特征。这本身就与泰林见过的其他水手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女精灵站在甲板边上,没有邀请泰林上船的意思。她冷冷地问道:“我们开往圣奎斯特关你什么事?”
泰林紧张起来。“我和一个朋友需要去无关山脉,我们在找一艘愿意收留我们的船。”农夫无法抑制自己声音中骄傲的蔑视,尤其是精灵的话是如此具有挑战性。
“你是人类,这是一艘精灵船。”水手转身离去,仿佛这就解释了一切。
泰林怒火中烧,他沿着跳板走得更远了。“你们的船长呢?”他问道。“你无权把我拒之门外。”
精灵转过身来,目光坚毅。只有微弱的金光透过她眯起的眼睑。“我是奎拉娜斯,大副。对你来说这就够了。但如果你想和船长说话,我会找他。”精灵的话很淡漠。“在这里等着,不要上船。”精灵大副消失在船尾堡垒头部的同伴通道上。
泰林在甲板边缘紧张地等待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毁掉了找到圣奎斯特的希望。如果船长比大副更通情达理的话,还有机会。这种可能性并没有让农夫充满信心。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提供什么才能改变现状。泰林的担心被来自同伴通道的声音打断了,他几乎听不清楚。
“我不喜欢他,父亲,”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泰林认出了她,他的心沉了下去。
“你不喜欢任何人类,奎拉娜斯。我会见见他,然后再做决定。也许他会与众不同。”第二个说话的人听起来像是一位年长者。他的语气平静而理智,与同伴的火爆脾气形成鲜明对比。泰林很快就恢复了希望。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我的同伴告诉我,你在寻找通行的途径,”一个柔和,坚定带有命令口吻的声音说道。泰林佯装惊讶,转过身去看说话的人。这位精灵老者因年事已高而略显驼背,但站起来仍然比他的女儿高。长长的手臂从近乎无袖的长袍下垂下来,看起来只是皮包骨头。精灵的脸紧致,皮肤如同透明一样,泰林几乎可以透过它看到老精灵的颧骨,甚至鼻子上尖锐的皱纹。精灵船长的头发苍白而稀疏,长长的流苏垂在秃顶上。他在泰林眼中就像一只鹳鸟,闪烁着珍珠般的白光,长着一张瘦长敏锐的面孔。他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同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楼梯上。
“是—嗯—船长,”泰林回答,真的吓了一跳。农夫不知道精灵看起来会这么老。他向前走了一步。
“站住。”船长举起手,命令泰林不要再往前走了。人类困惑地愣住了,老精灵似乎在甲板上滑行,来到跳板前,他的脚像水一样在木板上移动。“请原谅我没邀请你上船。按照我族人的习俗,只要你踏上我的船,我就必须接纳你。现在,你想去哪里?”精灵的语气冷漠而威严。
“无关山脉。”泰林紧张地回答。
“那就是桑奎斯特岛吧。”精灵老船长半闭着眼睛打量着泰林。“你为什么要找一群疯狂的工匠?”
泰林停了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船长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却被打断了。
“没关系。”船长在回答问题之前就把它打发。他慢慢地远离了跳板,似乎他的兴趣已经被拉到了别处。船长毫不在意地盯着远处的人类,继续说道:“我为我的伙伴的行为道歉。请理解,海员的生活很艰难,尤其是在你们人类的港口。她觉得和我待在船上会舒服得多。我是卢西尔。”船长潇洒地转过身,礼貌地向泰林鞠躬。“你是...”
“卡拉曼的泰林·摩尔,先生。”农夫一边尴尬地鞠躬还礼,一边匆忙地说道。
船长略微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为什么来我的船?”他最后问道。
“港口管理员说您要驶往圣奎斯特。”泰林耐心地解释道。
“即使最后一片树叶落下,我也要数一数,”老精灵喃喃自语,引用着泰林不曾听闻的词句。“他所言属实,但并不明智。他不是说这是一艘精灵船吗?”
泰林点了点头。“是,先生,她说过。”
“他警告过你精灵永远不会带你一起走?”
“也许他说过类似的话,”泰林允许道,“但我没有选择相信他。”
站在父亲身后的奎拉娜斯做了个鬼脸,好像要咬泰林。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半闭,带着阴暗的蔑视。虽然卢西尔肯定听到了她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理会女儿。“那你相信什么?”老船长问道。
泰林犹豫了一下,然后,他猛然想起了纽吉怪在利亚姆农场留下的可怕的炼狱。他挺直身子,大胆地说:“对我和我的同伴来说,到达无想山脉非常重要。这是我对朋友应尽的责任。”
精灵船长走得更近了。“这么年轻就敢这么说。我为什么要带你上船?”
“我可以付钱。”泰林说。“至少给一点。”
卢西尔礼貌地转过身去,以免嘲笑泰林。他的女儿涨红了脸,认为这个人类的话是一种侮辱。她勃然大怒,准备为卢西尔辩护,但在她行动之前,老精灵举起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制止了她。他用咬文嚼字的语调,告诫甲板前这个粗鲁的人类。“如果我想要的只是你这块珍贵的钢铁,那么这一切早就结束了。我们精灵的要求更多。你能带领我的船员们跳一支欢快的吉格舞吗?跳到他们精疲力尽?用你的笛声让他们像扎根的柳树一样陶醉?你知道迷失的梦境吗?你甚至愿意爬上主桅,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吗?”老精灵的声音里悄悄流露出一丝悲哀。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过甲板,来到楼梯口,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我不能带你走,你对我一无是处。”卢西尔一边叫着,一边消失在悬梯上。
泰林被老精灵的斥责刺痛了,连忙跟了上去。“但我必须——”人类发现自己的去路被奎拉娜斯挡住了,她猫一样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匕首。她狞笑着,等待着他的行动。“我告诉过你,人类,”她得意地说,“这是一艘精灵船。”泰林不愿战斗,他不情愿地转身沿着跳板慢步往回走。他自言自语地抱怨着这个疯子精灵船长和他傲慢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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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泰林在树荫下寻到一处安宁远离午后的阳光,也远离精灵船。这位心烦意乱的农夫缩起他瘦长的身躯,在一个僻静的门口安顿,沉思起来。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行人的脚步走过,甚至没有用出一点力抬头来看向道路上往来穿着靴子、草鞋和凉鞋的面孔。
泰林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因为有几个路人停下了脚步,从他脚边的钱包里掏出了一枚硬币。泰林垂头丧气,几乎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小硬币。
蜷缩着的农民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滚开!离我的门远点,你这个没用的乞丐!”泰林的头上挨了一巴掌。他从坐着的地方爬起来,躲过了站在门口壮硕女人的怒火。“把你的脏钱也拿走!”她尖叫着,踢着他脚下的硬币。
“考虑到我在战争中还保护了你们这种人!”泰林恶狠狠地冲着这个泼妇喊道。她感受到凳子上那个瘦长的乞丐沸腾的怒火时,先前因愤慨而涨红的脸变得苍白无力。“都见鬼去吧!”农夫咆哮着,怒目圆睁,一副野兽般狰狞的面目。他摇摇晃晃地向矮个子女人走去,高高在上。惊恐万分的女人在他的攻击面前颤抖了一下,然后在泰林发动攻击之前把门摔在他的脸上。
站在街上,泰林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尴尬,他拾起散落一地的钱,然后也为此感到尴尬。他不是来帕兰萨斯乞讨的。荣誉的骄傲让他把钱扔掉,而常识却劝他留着。常识赢了,泰林赶紧把钱放进钱包,一边数硬币一边嘀咕:“我永远也到不了无关山脉了。”围观的人不自觉地往后退,生怕这个乞丐是个疯子。泰林的心情就是这样,他放弃了一整天以来的小心谨慎,也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人物。因此,当他离开小街时,他没有注意到独眼布伦和另一个凡多姆的雇佣兵正从聚集在主妇家门口的一小群人中注视着他。布伦和他的同伴点了点头,便开始以安全的距离跟在泰林身后,每次泰林随便张望一下,他们就会走进一个商人的摊位或阴暗的门口。
直到泰林走到人流稀少的小巷子里,他才感觉到有些奇怪。在那里,在突出街道的半木结构房屋之间。泰林察觉到身后有陌生人。他转过身,试图抓住跟踪他的人,但他唯一的收获是一个黑影消失在小巷里,以及砰的一声门快速关上的声音。一只猫从小巷里走出来,迅速踱过马路。泰林仍心存疑虑,继续往前走,转过街角,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 * * * *

布伦走出门口的阴影,轻声嘶喊他的同伴。那人从巷子里探出头来,见四周无人,便匆匆加入了眼疾手快的战士。到了拐角处,布伦小心翼翼地绕过拐角,然后急切地挥手示意对方向前走。沿着小路往下走去,泰林已经不见踪影。

* * * * *

泰林背靠着院墙上粗糙的石头,看着布伦和他的同伴还在拐角处。农夫怀疑自己被跟踪了,悄悄地穿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来到外面的一个小院子。傍晚的阳光于院墙留下了修长的阴影,泰林就在这深深的阴暗处,透过几乎没有开启的大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泰林一眼就认出了布伦;此人的乱发和眼罩绝对与众不同。另一个人他隐约知道是凡多姆的手下。这两人粗略地扫视了一下街道,没有注意到微微敞开的大门,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布伦厉声吩咐了一句,然后领着另一人走了下去。农夫摇摇晃晃地看着他们离去。
等了一分多钟,泰林终于冒险回到了街上。他看向两方,决定走哪条路。“先发制人能给你优势,”泰林沉思着,想起了小时候祖父给他的忠告。祖父还说过,“别做蠢事,孩子,”这个忠告现在很有道理。“我可以回旅馆,也可以跟着他们。”泰林低声自言自语,权衡着自己的选择。按照常理,他应该回戈米贾身边——他已经又一次险些逃过一劫——但这个选择并不能让他满意。他内心的另一个部分敦促他跟随布伦。毕竟,泰林想,他还能逃多久呢?知道凡多姆在哪里是一大好处,这样就能更容易地避开这位狡诈的队长。
泰林让自己的好奇心压倒了良好的判断力。他会跟着布伦回到蛛网,只是想知道什么地方应该避开。就这样,长腿农夫在他新发现的猎物逃走之前,冲刺到了巷子里。
起初,泰林认为追捕行动毫无进展。布伦和他的走狗似乎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就像猎人在寻找丢失的鹿的踪迹。为了不跟丢他们并保持隐蔽,泰林只能再次躲藏。这两个人不断地折返或分开,迫使泰林迅速行动,以防计划失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搜寻,当狭窄的街道陷入一片黑暗时,这两人似乎放弃了。他们有目的前进,不再花时间窥视每条小巷,也不再绕着街区转圈。他的成功和一点点增添的黑暗让泰林胆子壮了起来,他跟得更近了,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经近得可以听到这对搭档风中的对话。
“凡多姆不会喜欢......”两人中个子较小的人说。
“我不在乎......凡多姆可以走......”布伦咆哮着回答道。“......整件事不是......”两人绕过一座房子,泰林失去了话题。
当他终于从拐角处探出头来时,泰林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港口的一个破旧地段。他们沿着荒废的码头前行,一边是破败的废弃仓库和透风的棚屋,另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码头。一些几乎不适于航海的小渔船在黑乎乎、污水横流的水面上摇摇晃晃,撞击着腐朽的木桩。泰林不顾浓重的死鱼和废弃的气味,悄悄地躲在一排旧龙虾罐后面,蹑手蹑脚地靠近,以便听到更多的声音。
“凡多姆......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无名佣兵责备道。两人就站在木制渔网的另一边,背对着泰林的藏身之处。
“闭嘴,别......提问。”布伦喝道。“这就是......我们的雇主。我猜......他们想知道......”布伦的话被其他声音淹没了。在附近棚屋发出的昏暗灯光下,泰林勉强看清了凡多姆矮小、大摇大摆的身影,他带领着一小队人马,人数不超过原来的十人。农夫满意地注意到,有几个人步履蹒跚。泰林确信自己不会被发现,他把自己贴在潮湿的渔网上,尽量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你好,布伦。”凡多姆叫道。“运气如何?”
“我们看到了他,但跟丢了。”布伦黯然地回答。“他就在这下面,海滨边上。” 凡多姆大声咒骂布伦的先祖。
独眼佣兵勃然大怒。他的手伸向剑,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同伴制止了。“我也不记得你和他打得有多好。”布伦冷笑道。这句话让凡多姆的咆哮戛然而止。船长身后的瘸子们都绷紧了神经,眼神紧绷。
“不要谈论你不知道的事情,”凡多姆冷冰冰地提醒布伦。“好人会死,而你不会。”队长慢慢地围着布伦转圈,眼睛从未离开过他的副官。在凡多姆和其他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布伦似乎退缩了。
“我们至少知道了一些东西,”独眼战士夸口辩解道。“我们的探子说他要去无关山脉——在圣奎斯特!”布伦为自己的小道消息振奋不已,大步向凡多姆走去。
“圣奎斯特?”一个新的声音拖长了音节。说话者低声的呼唤在黑暗的海滨回荡。“他去圣奎斯特了?”
除了一个人之外,所有佣兵都转过身来,面对神秘的说话者。剑光闪烁,战斗的本能攫住了这些人。只有凡多姆平静地转过身来,对新出现的人感到惊讶,但并不慌张。“那么,我报告,高贵的——呃——之一。”船长略微犹豫了一下,正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称呼这位神秘的发言者。
一个小巧而恐怖的身影移到了阴影的边缘。虽然它还半遮半掩在黑暗中,但泰林透过龙虾罐的缝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怪物。他以前见过它,虽然当时只是模模糊糊的。那是一只纽吉怪,就像他在农场那个可怕的夜晚瞥见的一样。
在阴影中,这只怪物看起来比小孩大不了多少,也没有泰林上次遇到这些可恶生物时看到的粗壮野兽的影子。怪物“咔哒咔哒”地向前走了几步,蜘蛛般的腿以奇怪的节奏移动着,越来越靠近光亮。毛茸茸的巨石状身体披着丝绸包裹。由于光线太暗,泰林看不清它是什么颜色。它的头由蜿蜒的长颈支撑着,在光线中穿梭来去。它的小脸介于恶蛇和疯狗之间,带着狰狞的笑容,满嘴獠牙,嘴唇轻薄。
“奴仆,圣奎斯特在哪里?”纽吉怪问道。它的八条腿在鹅卵石路面上不耐烦地咔咔作响。
“信息是要花钱的,怪物先生。”凡多姆回击道。他的手下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战战兢兢地在队长身后排成一排。布伦用细微的手势指挥他们就位,过去的分歧早已忘却。泰林发现,从他的藏身之处很难看清发生了什么。凡多姆和纽吉怪的联盟让泰林对他的前朋友和导师更加蔑视。
“奴仆,不要藐视奈亚斯塔!”纽吉怪威胁道。“你的答案可比钱有价值多了。”纽吉怪扭过头来,快速地吠叫着命令道。泰林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凡多姆和他的手下对这种语言很陌生。泰林可能是借助披风的某种力量,隐约听懂了它的话,尽管部分翻译并不完美。“奎斯塔斯,亲族们—把奴隶带来。奈亚斯塔,你们的队长—主人,要求你们这样做。”
凡多姆手下三面的阴影中立刻传来了回应。随着一声巨响,巨型生物向佣兵们逼近。“这些是我的黄铜巨魔,他们可以为我出生入死。”奈亚斯塔沉声说道。
和纽吉怪一样,泰林以前也见过这些更大的生物。镀金的身体从阴影中升起,像六月甲虫的背部熠熠生辉。它们巨大的下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向前蹒跚而行,爪子几乎拖在地上。泰林小心翼翼不敢看这些怪物最外层的眼睛,因为他还记得它们的目光曾让他猛然迷失方向。
就在这时,独眼布伦逞强过度,举着剑冲上前来,向最近的怪物发起了冲锋。“住手!”奈亚斯塔叫道。离冲过来的佣兵最近的那只黄铜巨魔伸出一只手臂,毫不费力地用巨爪抓住了副官。即便如此,布伦仍试图完成一击,但战士的剑还是从覆盖在巨兽身上的骨板上滑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随着一个剧烈的扭转,黄铜色的巨兽将它的猎物钉在了地上。布伦发出一声轻响和痛苦的闷哼。副官的剑臂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肩膀从关节中挣脱。布伦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在巨兽不屈的钳制下无助地扭动着身体。
奈亚斯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凡多姆身上。“圣奎斯特在哪里?”纽吉怪再次问道。
“放了布伦,否则我什么也不说!”凡多姆不服气地反驳道。小怪物转向了它的怪物仆人,凡多姆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确信纽吉怪已经松口了。
纽吉怪露出了可怕的笑容,平静地对仆人说:“碾死。”当黄铜色的巨物用手臂向下劈向蠕动的布伦时,凡多姆胜利的表情变成了惊恐。伸出的利爪与厄运之人口中发出的一声疯狂嘶吼同时袭来。叫声还未回荡开来,就传来了坚硬的岩石摩擦声,巨兽的爪子刺穿了布伦的身体,插入了码头的石板中,凿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岩石。它的爪子滴着血,把独眼副官的躯干扔到了凡多姆连队的中央。鲜血溅到了惊呆的士兵们的腿上。
“奴仆,圣奎斯特岛在哪里?回答我,你和你的奴隶就能幸免于难。”说到这里,奈亚斯塔用一只小爪子向凡多姆的佣兵们示意了一下。
泰林惊恐万分,但又被怪异的魅力牢牢吸引,他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但又不能暴露自己。被训练的佣兵们的腿和胳膊都在微微颤抖,他们的剑紧握着,剑尖因紧张而颤动。泰林毫不惊讶地看到,就连冷静的凡多姆也在颤抖,痉挛在他的背上荡漾。队长的目光从奈亚斯塔转向布伦血淋淋的遗体,又转了回来。泰林数了数,一共有五个黄铜巨魔,它们一步步向众人靠近。
“西边!”凡多姆大声喊道,他急于避免一场无益的战斗。“西边,亚苟斯群岛之外,南北分界的海峡口。”话一口气全说出来了。“战争期间,我在那里训练了一支白石军团。无关山是群山中的一座山峰。只有侏儒居住在圣奎斯特的那个地方。”长髯战士浑身一震,仿佛说话释放了他内心的紧张。
“侏儒?”奈亚斯塔嘶哑地问道。“侏儒造船——当然,披风之主会去那里,晶系在召唤他。”矮怪望着天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我的信息没有出错,对你有些价值,怪物先生?”凡多姆试探着问,他的胆量和佣兵的本能又回来了。“我们拿了报酬就走。”
“对奴隶没有承诺。”奈亚斯塔用冷酷而滑溜的语调说道。“杀了他们,”纽吉怪对它的仆人喊道。
“拔剑,向右突围!”凡多姆大喊着,黄褐色的巨物向前冲去。这个命令几乎没有必要,因为佣兵们已经开始了徒劳的行动,但黄褐色巨人那双奇异的、多面的眼睛里闪烁着摄心入魂的色彩,经验丰富的战士们踉跄后退,茫然不知所措。一些人盲目出击,而另一些人则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哭着求饶,但却没有巨兽手下留情。宽大的身躯、巨大的黄铜巨魔随意地穿梭在汹涌的佣兵群中,肆无忌惮地撕咬着战士。只有凡多姆等少数人似乎还保持理智。
泰林突然意识到自己离这场屠杀太近了,一个倒霉的佣兵撞破了右边的龙虾罐。尸体落在泰林的脚边,头颅垂向下方的港口。他的半边肩膀被撕裂,鲜血迅速流进油腻的海水中。那人的双腿在垂死挣扎中无力地踢着渔网上四分五裂的木头。又一声惨叫,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划过脸颊的血迹,把泰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在罐子的掩体外,黄铜巨魔惨不忍睹地削减凡多姆所剩无几的部下。矮个子、满脸络腮胡子的队长用宽大的长剑砍杀着这些野兽,他最猛烈的一击将这些怪物可怖的骨甲上砍出了一道道裂口。血肉浸透了凡多姆脚下的路面。船长后退准备挥剑时,脚下突然一滑。他单膝跪地,虚弱地试图打退怪物,突然,雇佣兵被怪物们一拥而上。凡多姆的惨叫声被黄铜巨魔撕裂的利爪淹没,它们沾满鲜血的爪子向匍匐在地的船长挥舞着。
泰林盲目地沿着码头逃窜。恐惧迫使他蜷缩着身体奔跑;本能让他躲在渔民的渔网后面。尖叫声戛然而止。咔嗒咔嗒的下颚声和柔软的肉体撕裂声渐渐消失,黑暗笼罩着惊恐的农夫。泰林继续奔跑,盲目地转身扭动。他喘着粗气,喉咙又粗又疼。疼痛灼烧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一直冲刺,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他仍然向前冲。
泰林浑身脏兮兮、汗流浃背、血迹斑斑,他自言自语,步履蹒跚,在回旅店的路上,在帕兰萨斯间找到了一个宽敞而畏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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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鉴于他满身是血、惊慌失措的样子,泰林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戈米贾,告诉他离开帕兰萨斯的时间已经过了。事实上,河马人收拾好随身物品,戴上佩剑,心情十分愉悦。在他心照不宣的观点中,凡多姆和他的手下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尽管如此,戈米贾还是想留下来战斗,但泰林知道是时候逃跑了。精灵们明天就要启航,泰林决心在启航时登上那艘船。泰林和戈米贾匆忙跑到夜晚的街道上,把被吓坏的旅馆老板抛在身后。
不知怎的,两人顺利到达了码头。苍银浪花号还停在那里,随着潮水慢慢涌入,它在水中的位置越来越高。一盏灯笼挂在主樯上,另一盏灯笼挂在船尾的船舷上。甲板上空无一人,两人毫不费力地爬上了船,尽管舷梯在河马人的重压下呻吟。依靠戈米贾对船只的了解,他们找到了通往船舱的舱口,然后掉进下面的黑暗中。在那里,两人慢慢摸索着前进,找到了一个看似安全、但却并不舒适的巢穴。
安顿下来后,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泰林不时地打瞌睡,直到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有一次,他隐约感觉到一种令人作呕的动静,整个世界似乎在有节奏地起伏。与此同时,舱门边缘和上面的木板上也出现了细密的光流。泰林没有理会这些,也没有理会戈米贾的鼾声,继续沉沉睡去。
“在那儿!我告诉过你,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喊道,但被船舱里的箱子闷住了。“那边。”
这句话把农夫从睡梦中惊醒。河马人已经醒了,他一边试图拔剑,一边猛地站了起来。泰林扭动着身子,避免被压在脚下。
“长官,我想我们被发现了。”异星客一边挣扎着要找一个好的战斗位置,一边嘟囔着。
“那边!”一个精灵的声音叫道。
“甲板上的那个,叫大副过来。出事了!”另一个声音喊道。
随着主舱盖被拉开,灿烂的阳光突然洒满了船舱。泰林和河马人遮住了眼睛,在强光下看不清楚,这时三个精灵冲了上来。他们身形矫健,手持刀、叉和长矛,气势汹汹地指向两个入侵者。
“偷渡客,我告诉过你们!”其中一个精灵宣布。“一个人类!”另一个喘着粗气说。
“还有一个......什么?”第三个精灵问道,朝戈米贾刺去。河马人用剑挡开了鱼叉。他忿忿不平地宣布:“红排一等兵,赫芬·戈米贾。退后,在河马人的优秀战士就在你们面前之前!”
“戈米贾,”泰林在一旁对他的伙伴喊道,“闭嘴投降吧!我觉得他们不是故意要杀我们的。”
“离开那里,人类,还有你的食人魔朋友。”最高大的精灵命令道,他的身高只到泰林的鼻子。不过,精灵挥舞的长矛还是为他的命令增添了不少说服力。
“我是河马人,”戈米贾骄傲地说,一边和泰林慢慢爬过箱子。精灵们很快拿走了他们的剑和刀。他们甚至还拿走了戈米贾的宝贝手枪,尽管这并没有引起这位挑衅的士兵的咆哮。精灵们把俘虏押到舱口,更多的精灵从上面往下看。即使在船舱里,泰林也能听到精灵们在甲板上传播消息。
“你们两个上甲板,”手持长矛的水手指着梯子命令道。“退后,”他对上面等待的人喊道,“偷渡者上来了!”一圈精灵的头颅分开消失。“现在上去!”精灵命令道,用矛尖催促泰林前进。一瞬间,农夫真想狠狠一拳打在精灵苍白而精致的脸上。也许是从泰林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精灵迅速后退了一步,用不那么可怕的语气重复了他的命令。“起来。”
泰林爬了起来,但速度很慢,对被驱赶充满了反抗。他知道,作为一个偷渡者,他无权要求更好的待遇,但他绝不可能温顺地屈服。当他走到甲板上时,明亮的阳光照得泰林睁不开眼睛,不过,只要遮住眼睛,他就能看清围成一个大圈的纤细身影。头顶某处传来海鸥的叫声,空气中浓郁的咸味让他鼻子发痒。
“你,你就是我们这藏起来的老鼠?”一个女人冷笑道。“我对你们种族的期望不能再低了。”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尖锐的斩钉截铁,让人不会听错。眼睛适应了一下,泰林环顾四周,直到看到奎拉娜斯站在舱门对面。精灵少女光着一只脚踩在舱口边缘,身体前倾。她穿着与昨天不同的衣服,简单的长裤和一件用丝绸花边的衬衫。在远离港口的地方,她看起来比前一天更缺少男子的气概。不知为何,她笑了,笑得并不太友好,但还是笑了。“你决心要去圣奎斯特,是吗?”她转向一名船员。“把卢西尔船长找来。”精灵船员赶紧服从命令。
一声嘶哑的喊叫,紧接着是一声撞击和砰的一声,泰林来不及回答。“救命!”船舱里传来一声尖叫,不是戈米贾的声音。这一声尖叫也在一连串的木头撞击声中结束了,木箱在船舱里翻滚,木桶在船舱里松动。泰林挣脱了抓住他的双手,向前猛冲,直到胸口紧贴舱门边缘,试图看清下面发生了什么。农夫低头一看,只见河马人小心弓腰,摆出一副战士的姿势。他的一只手拿着长矛,泰林认出那是发现他们的高个子精灵的长矛。在戈米贾的三个俘虏中,一个半坐半匍匐在舱壁上,头左右摇摆,一个半躺在箱子下面,还有一个显然躺在地上,双脚伸出黑暗。泰林猜测他们都还活着。
农夫忍不住为同伴欢呼起来。看到他们的俘虏被冷落,泰林感到特别满足,他非常享受这种胜利的感觉。
随着一声惊呼,奎拉娜斯拔出了挂在身边的军刀。泰林及时抬起头,看到她的双腿绷得紧紧的。“戈米贾,站住!”他在精灵行动之前吼道。河马人转过身,抬头看着泰林,看到他的指挥官毫发无损,立刻放松了警惕。他的目光追随着舱门的另一侧,奎拉娜斯就潜伏在那。“到甲板上去,”泰林命令道,他对河马人的表现很满意。他不想看到他的朋友被杀死。戈米贾厌恶地咕哝了一声,扔下长矛爬出船舱,梯子的每一阶都在他的重压下发出令人讨厌的嘎吱声。他一到甲板上,除了奎拉娜斯,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别再打了,士兵戈米贾,”泰林在河马人爬上甲板时命令道。
“不战而降可不是河马人的作风,长官,”这个蓝色的大家伙抗议道。“那不光彩——但现在我已经打败了它们,所以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奎拉娜斯对河马人的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试图理解他奇怪的方式。“你不再战斗了吗?”她问。河马人点了点头,她便客气地命令道。“带他走!”一群精灵蜂拥而上,抓住了毫无反抗之力的河马人。满意之余,奎拉娜斯转身回到泰林身边。“现在,我们该拿你怎么办,人类?”
“我有一个名字,精灵——泰林·摩尔。”泰林拒绝被吓倒,坚定地回答道。
“尽管如此,泰林·摩尔,你已经在我的船上了。”卢西尔苍老得多的声音响起。他站在后甲板上,拉长的脸阴沉而威严。清爽的微风拂过他瘦削的身躯,蓝白相间的长袍随风飘荡。“大副,别让船员们错过这阵风。”
“还有时间让这两个人上岸,”奎拉娜斯指着泰林说。
“我希望我们尽快启航。我们不会为他们耽误时间。”卢西尔的声音坚定而肯定。“去看看,然后把我们的人类客人带上来。”
“是,船长。”奎拉娜斯暗暗地回答,但没有争辩。她转向周围目瞪口呆的精灵水手们。“你们都听到船长的话了,船员们。他要我们马上离开海湾。张开更多的帆。你们四个——”她指着一群精瘦、面容僵硬的精灵说:“去看看——”
“河马人,”泰林插嘴道。
“那位不会再造成伤害。等伊尔法拉斯和他笨拙的同伴们能走路了,就把他们送到厨房去照顾。现在,你去找船长。”奎拉娜斯粗暴地抓住泰林的衣服,拉着他走向通往后甲板的楼梯。以她的体型来说,她的力气大得出奇,轻而易举地让这个吃惊的人类失去了平衡。
“我能走,谢谢你。”泰林站稳后坚持说。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放下抓着他的手,让他走在她前面,这是出于谨慎,而不是礼貌。泰林猛地一晃,因为船被微风吹得微微倾斜,差点摔倒。奎拉娜斯没有试图去帮助这个人类,而是推着他往前走。他抓住了栏杆,然后蹒跚到卢西尔船长面前。
老精灵面无表情,严肃地盯着泰林。奎拉娜斯站在楼梯附近,她的军刀仍未出鞘。“你昨天来找我,要求去圣奎斯特,”卢西尔沉声道,仿佛在提醒自己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说不行。今天,我发现你——还有一个怪物——偷渡上了我的船。这违反了法律和习俗。”
“先生,”泰林说,“我的......”
“我听说,在人类的船上,偷渡者会被直接扔下船。”卢西尔冷冷地继续说道,暂时没有理会泰林的话。“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会游上岸。”他转过身去观察船员们的进展。
“也许大的那只可以,但这只绝对不行。”奎拉娜斯哼了一声。
“安静,我的女儿。”卢西尔斥责道。“三角帆松弛了。在这样的风力下,帆应该撑满的。去看看吧,奎拉娜斯。”
“是,父亲。”精灵少女低声说道,她感觉到了父亲淡淡的不满。
当他的大副下去时,卢西尔漫步走到船尾的栏杆边。泰林则留了下来。“年轻人,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老精灵面无表情地问。
“我偷渡了,长官。”尽管下定了决心,人类还是温顺地回答道。船长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农夫心寒。泰林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小偷小摸罢了。
“按照希尔瓦莫瑞的习俗,我必须欢迎任何踏上我船的人,只要他没有对我拔刀相向。”卢西尔简洁地解释道。“这就是我昨天不让你上船的原因。现在看来,我被你缠住了。奎拉娜斯会按传统把你吊死,然后扔下海。”想到这里,船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泰林的希望燃起。也许他的运气开始改变了。毕竟,他的命运应该有所改善,农夫这样推断道。
老精灵船长继续说道:“这我不允许,但我也不允许你偷搭我的船!你和你的——东西——将在船员中工作。奎拉娜斯是我的大副,她会给你们下达命令。你们必须按她说的做。”精灵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我想,早在我们到达陆地之前,你就会后悔上船了。”
“谢谢你,船长。”泰林有些沮丧地说。轻松通过是他的奢望,超出了他的期望。“戈米贾和我会处理好的。”即使这样说,泰林也不敢肯定。他当然知道这次航行不会无聊。
“泰林·摩尔,到奎拉娜斯那报到,履行你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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