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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牌者症候群;阿妮塔二號的故事, 來自CtL: Huntsmen An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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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tkking
2022-09-07,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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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者症候群;阿妮塔二號的故事

By Jacqueline Sweet

  阿妮塔沒有道理不快樂。

  她的新家在舊金山的諾伊谷,那是間維多利亞風格的房子,雖然需要一些整修,但是獨門獨棟,不必和其他人共用空間。這都要感謝最近有間大企業買下了她的公司,那可是間連她母親都叫得出名字的科技巨頭。所謂名利雙收就是這個樣子吧。

  但阿妮塔一直在做噩夢。

  噩夢讓她整天坐在電腦前試著寫出完美的程式碼,寫出完美的app,搞得她的夥伴塞米恩都覺得她一定是被工作搞瘋了。但真相是阿妮塔非這樣不可,只有這樣她才能保持清醒。因為只要一睡著,夢裡那些瘋狂的景象就會找上她。在夢裡,一座座古堡會隱身在濃霧後方,不斷變換著形狀,每一道門都像嘴巴那樣開闔,每一扇窗都像咽喉那樣吞吐,好像等著將她吃下肚裡。在夢裡,一陣陣強風會打在她的肌膚上,每一下吹打都會從她身上扯下一些碎片,就好像她是深秋橡樹上一團乾枯的葉子。而且在夢裡,她還會遇見怪物。

  於是在這一月的晚上,阿妮塔又拿出筆電繼續逃避睡眠。這台筆電是她最近才換的,新老闆一看到之前那台經過多年摧殘,上面到處都是貼紙的老蘋果,就非要她換台新的不可,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但她真的很想念那台老傢伙。老傢伙身上留著她的個性,跟這台剛拆封的漂亮玩具不一樣。老實說,她買下這台小朋友時,心裡一直覺得它永遠都會是人生中的外人、陌客,就像是嘴裡多長的那顆牙一樣。

  就在阿妮塔正要放下手中紅茶,繼續應付難搞的程式碼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道尖叫。她嚇了一跳,這條街上從來沒有人尖叫。上山的路是條單向道,除非她有邀請誰,不然沒有人會經過她家門前。阿妮塔拿著冒煙的馬克杯走向窗戶,撥開又厚又重的窗簾,她看見一個少女站在馬路中間,身上的皮衣破破爛爛,有什麼東西像黑影一樣抓著她。阿妮塔看不清楚那是什麼,街上的燈怪怪的,似乎有人把所有燈光都扭成了某種詭異的角度。

 她想也沒想,從廚房中島的砧板上抓了一把菜刀就掀開前門,三步併作兩步衝下門階、衝向少女。她沒有別的武器,搬過來的時候她把所有東西都丟了。算是重新開始。

 「放開她!」阿妮塔大叫著,但她從來沒跟人打過架,更別說拿刀砍人了,她只知道把菜刀當成護身符在身前揮舞。聽到她的聲音,那黑漆漆的東西就向後一跳,鑽進道格拉斯公園濃密的樹叢裡。但阿妮塔看到了,那東西長著手指,手指上佈滿著尖刺,好似荊棘的樹枝一樣。而且它動的聲音很詭異、很尖銳,幾乎可以刺進阿妮塔的骨髓。光想她就渾身顫抖。

  「妳還好嗎?」她走向少女,少女身上都是傷痕,血像水一樣從她的手臂和脖子上湧出、滴在地上。除了血,她身上還散發著生活艱困的氣味,汗垢的骯髒氣味,肌膚像陳年的拖把水一樣又髒又灰。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用大大的棕色眼睛盯著阿妮塔,裡頭滿是驚恐。

  「那是什麼?它還會再回來嗎?」少女張開嘴,又合了起來,像條缺水的魚一樣開開闔闔。「一定是那些奇裝異服的神經病,」阿妮塔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整座城市的怪物都給妳碰到了。」

  阿妮塔扶起少女,把她扛在自己肩上,幸好兩個人身高體型都差不多。她半拉半扛,好不容易才把這全身是血的流浪少女拖進家裡。這實在不像阿妮塔會做的事,她從來沒幫忙過誰。每個人都該靠自己活下去,這世界是屬於努力的人。可是不對,她不能把這孩子留在街上,更何況外頭還有個會戴著荊棘手套攻擊人的瘋子在亂跑。

  於是,阿妮塔把這女孩帶進了自己家,跨過門檻,放在客房的床上。

---

  「那傢伙是誰?」

  她把少女拖進浴室,脫光她的衣服,幫她清洗身體。但少女只是坐在那,全身硬梆梆的,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手腳可以彎曲。她盯著阿妮塔,用她大大的棕色眼睛,眼神彷彿阿妮塔是頭隨時會撲到她身上的老鷹。

  「欸,不用怕,我不會傷害妳啦。」阿妮塔扶著女孩跨進浴缸,水裡頭都是細細的泡沫,像雲又像霧。她自己只用過浴缸一次,這下就要被……好吧,不算弄髒,但這個晚上的記憶大概洗不掉了。沒辦法,經驗會讓人改變,永遠改變。哪怕只有一點點。

  「妳保證?」少女開口了,聲音很細,阿妮塔幾乎聽不見。

  但安妮塔聽見了,聽得心都碎了。這孩子到底碰到了什麼?

  「當然,我保證。我從來沒傷害過別人。」少女突然彈開,整個人滑進浴缸裡。

  「每個人都會傷害別人。有時候不是故意的,有時候是意外。就像妳把東西拆開,然後裝回去,結果裝錯了。」肥皂和蒸氣開始洗去少女身上結塊的可怕污垢,把洗澡水染成濁濁的深灰色。

  「嗯,好吧。是有發生過一些意外。我小時候曾把姊姊的腳踏車拆掉,想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但我裝回去的時候沒有把螺絲栓好,結果下坡的時候前輪飛了出去,龍頭撞到她的下巴,骨頭斷成了三截。真可憐。」

  少女坐在浴缸裡點點頭,一臉聽慣這種故事的樣子。「那妳姊姊現在呢?」

  阿妮塔拿起一條毛巾,開始幫少女擦背。她每擦一下,少女就縮一下,感覺像隻沒遇過人類的野生動物。

  「我們很久沒聯絡了。她說我變了,說她不認識我了。我猜她是忌妒我事業成功吧。妳知道,我變成企業家,而她卻要待在家裡,每天跟三個小鬼瞎忙。」

  「她有小孩了?」少女坐直了身體,「妳有照片嗎?」

  「臉書上可能有吧。」

  「臉書是什麼?」她說「臉書」的方式,就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字眼一樣,聽得阿妮塔頭髮都豎了起來。怎麼會有十五歲的小孩從來沒聽過臉書?

  「妳是哪裡人?啊,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呢。」

  擦掉污垢和血跡後,少女的肌膚露了出來,上頭到處都是細細的傷疤,就像曾經在滿是荊棘的樹叢裡奔跑一樣。只是傷疤實在太多了,看起來有好幾千、好幾萬條。其中有一條特別刺眼,那是條奇怪的燙傷,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左肩胛上,形狀令人想到漩渦,或是什麼神秘的符號,讓阿妮塔覺得很眼熟。奇怪,之前是在哪裡看到的?

  「我的名字不能說。」少女回答,聲音還是那種細不可聞的破碎耳語,「不過,我是在密西根鄉下的小鎮長大的,在安納保郊外,叫德克斯特。」她注視著阿妮塔,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太巧了吧。我也是德克斯特長大的!」阿妮塔笑了出來。終於找到兩個人的共通點,這下子少女感覺沒那麼詭異了。

  接著,她坐在骯髒惡臭的洗澡水裡繼續說:「我媽媽叫瑪利亞,我爸爸叫羅伯特。我還有一隻狗叫做小花。」幾顆泡泡從她的身邊飄過。

  阿妮塔跳了起來,想要遠離浴缸,結果在磁磚上滑了一跤:「妳、妳說什麼?妳開什麼玩笑?」

  少女從浴缸裡站了起來,肥皂泡泡像霧、像噩夢一樣飄在她身邊。而她的棕色眼睛看起來就跟阿妮塔一樣。她纖細的身軀是那麼眼熟,就跟記憶裡一樣。她右膝蓋上的膝蓋,也和阿妮塔身上的一模一樣,那是她九歲時弄傷的。那是家族的烤肉派對,她在停車場滾燙的水泥上摔了一跤,還摔破了汽水瓶,然後整個人跌在玻璃渣上面。

  「妳覺得我叫什麼名字呢?」少女輕聲問。

  「滾出去!」

  「妳知道的,對吧?」少女一隻腳跨出浴缸,四肢還是很僵硬,動作還是很難看。

  但阿妮塔沒在看她,只是往牆邊不停地退,雙腿縮得像球一樣。這一定是在作夢。對,就像真的一樣,但不可能是真的。少女看起來就像好多年前的她。多少年呢?十年?十五年?

  「講出來啊!我叫什麼?」少女朝她低吼。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睛整顆都變成了黑色,牙齒變得像是一片片的碎木頭。

  「講啊!阿妮塔!」

---

  「妳為什麼知道我的事?」阿妮塔看著四周,想找東西保護自己。梳子?毛巾?還是她每天早上用來檢查那邊的小鏡子?不行,嚇不了人。

  「我什麼都不知道。」少女的話像毒液一樣滴下嘴唇。

  「妳、妳知道我的名字、我媽的名字……我的狗,的名字。」

  少女走出浴缸,站在阿妮塔和門中間。阿妮塔身後有扇小窗戶,但是太小了,不可能爬出去。少女抬起手,伸出扭曲的手指,像是要指控什麼。突然,阿妮塔看懂了。眼前根本不是什麼少女,而是一棵年老的橡樹,朝著光禿禿的平原伸出枯枝。然後阿妮塔一眨眼,那景象又消失了,只剩下恐怖在她心裡咧開嘴巴。

  「妳叫做阿妮塔.雷耶斯。」在密西根的德克斯特長大。妳喜歡畫畫,討厭數學。妳常常帶著書躲到地板下面,聞著灰塵的味道,覺得那裡什麼東西也不會有,不會有人找到妳。然後妳會打開野餐墊,看著妳的書,讓妳媽媽在家裡瘋狂找上找下。」

  「是誰?是誰叫妳做這種事的?對吧,就是這樣,這是什麼有病的企業霸凌對吧?」對,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

  「然後,十五歲那年,世上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少女的聲音沉了下來,變得像是呻吟,像是湖上的碎冰在深夜裡撞上橋墩。「那時候是六月,妳放學正要回家。再一個禮拜就要放暑假了,妳跟好朋友碧翠絲有個大計劃。」少女眨眨眼。「對了,碧翠絲後來怎麼了?」

  「我們、我們上高中就沒在聯絡了……我交了新朋友。」

  「妳才沒有朋友。妳只有同事。妳只有保護色。」少女走向阿妮塔。她身上什麼也沒有,只有濕答答的肥皂泡沫。但她就像頭低著口水的野獸,呼喚著阿妮塔心裡的每一絲恐懼。「妳們本來決定那個夏天要把初吻交出去,還記得嗎?但是那天妳回家的森林小路變得不一樣了。妳走在濃霧裡,好像永遠沒有盡頭的濃霧。然後妳跑進一座長滿荊棘的樹林,比城市還要大的樹林。但妳覺得這是最可怕的事情嗎?」她歪了頭,看起來像隻在聆聽老鼠腳步聲的貓頭鷹。「或著,是妳逃出樹林的時候?還是妳回到家,看見他留下什麼東西代替妳,看見一個冒牌貨,一個連真人都不是的東西代替了妳的時候?」

  阿妮塔不喜歡少女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像是要撕開她的皮肉,讓大家看到她是個人偶、是個機器人。但她不是。「我不是冒牌貨。我是人,我是真正的人。妳一定是生病了,妳需要幫忙。」

  「當然不是。那只是一堆用魔法纏起來的花瓣跟蝴蝶翅膀,以為自己真的是個人類,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喜歡它、為什麼它身邊的人看到它就躲。只有同事願意忍耐,因為它工作做得很好--但是他們也不喜歡它,因為他們知道它有哪邊不對勁,知道它不屬於這裡。每個人遇見它,都知道它只是一堆瓦礫、垃圾、渣滓。他們不用知道,他們感覺得到,他們感覺不到垃圾裡面有生命的火花,他們感覺得到垃圾裡面沒有生命的火花。冒牌貨!沒有靈魂的冒牌貨!沒有愛、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冒牌貨。冒牌貨是裝不成人類的。因為到頭來,妳只是一堆假裝成人類的垃圾。」

  少女朝著阿妮塔冷笑,一個帶著優越感的醜陋冷笑。

  阿妮塔的手在背後亂摸,想找些什麼保護自己。然後她摸到了那面古董鏡長長的骨頭手柄。那是去年夏天公司旅遊時,她在俄羅斯河旁邊的一間古董店找到的。那原本應該要是場開心的旅遊,她本來想靠那次旅遊,跟員工、同事,還有馬克.羅倫混熟的。可是那一整天都沒有人跟她說話。不管她走到哪,他們都立刻縮到一旁。就算她鼓起勇氣跨進渡假村的大浴池,他們也都自動遠離,沒有一個人留在她身邊。沒有人想跟她打乒乓球,也沒有人想跟她一起躺在河邊的椅子上。於是阿妮塔只好自己去鎮上閒晃,尋找可愛的老店和時尚的餐館。

  這面鏡子總是讓她想起那個孤單的週末,她從來沒有覺得那麼孤單過。每次她拿起這面鏡子,都會想起自己和身邊的工程師有多麼格格不入,就連管理階層都跟她處不來--而且她自己還是管理的頭。那為什麼她還要留著這面鏡子?

  阿妮塔抓起鏡子,往少女的頭上砸過去。但少女就像一道夢中的怵影,閃過了這一下。與她交錯的只有玻璃的銀光,只有鏡面的倒影,但這樣就夠了。少女像被潑了滿臉強酸一樣往後暴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女嘶聲尖叫,「承諾、承諾再承諾,沒有一個能遵守!啊!鏡子鏡子,可恨如斯!」

  阿妮塔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重要。見到少女突然發瘋,她馬上衝出浴室。雖然她不喜歡,但阿妮塔在家總是穿著衣服和鞋子。少女全身赤裸,還濕淋淋的,絕對不可能抓住她。阿妮塔朝著前門狂奔。家裡的走廊很長,但只要到了馬路上,她想去哪裡都可以了。不管少女要洗劫她家、盜用她的身份,還是搞什麼狗屁倒灶的破事都無所謂:廚房裡只藏了五千塊;筆電不但設了密碼,還有指紋鎖。不可能發生什麼挽救不了的災難--

  阿妮塔一打開門就崩潰了。因為門口站著一個滴著水、裹著浴巾的少女。她想轉身,但少女立刻衝到她面前,抓著她的頭髮用力往牆壁上掄。

---

  阿妮塔是被煎培根的香味喚醒的。

  「他們都說,吃了那邊的東西就走不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我一口也沒吃。這些年來我待在那裡,什麼也沒吃,什麼也沒喝。一個人不吃不喝可以活十年嗎?」少女穿上了衣服。不是原本的破布,是阿妮塔的運動服。那件衣服原本有點小,但穿在少女身上卻又有點大。

  「妳到底要什麼?」阿妮塔的喉嚨乾乾的。她坐在高腳椅上,周圍是剛裝潢過的廚房,而她的手被綁在身後,腳搆不到地。阿妮塔掙扎了幾下,綁住手腕的封箱膠帶開始起縐變形。

  「不知道吃下這裡的食物,現實的食物,我是不是就再也不會被抓回去了?」少女用赤裸的手指捏起一片培根,絲毫不在意滋滋作響的油脂。接著她把頭向後一倒,像蟒蛇吞老鼠一樣,嚼也沒嚼就吞下了那塊肉。

  「妳叫什麼名字?」阿妮塔問。「真正的名字,是誰派妳來的?」她聽說過有些矽谷的大人物喜歡這種變態的惡作劇,也聽說過投資客為了破壞交易可以玩得多惡劣。這一定跟股價有關。畢竟,沒有人會為了阿妮塔演這齣戲。

  「妳明明知道!」少女大吼,聲音大到她的肌膚差點皺成樹皮。

  「不可能,妳不可能叫阿妮塔.雷耶斯。」她瞪著她,「那是我的名字,是我。」

  「是妳偷的,」少女惡狠狠地說,「不然的話,是贓物?是有人給妳的?難道這不是妳的錯?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假貨?」

  阿妮塔又想起了去俄羅斯河的那個週末。還有那些在老媽家裡度過的聖誕節、跟家人之間尷尬沒有交集的聊天,還有看著他們時空洞的心情……我真的是假貨嗎?

  「懷疑嗎?我證明給妳看。」少女咧嘴一笑,然後在廚房裡翻上翻下,最後拔出一把刀。那把刀很細,刀身彎彎的。阿妮塔一直都用它來切酪梨醬的材料。「那些東西帶走了我,留下了妳。但妳是假的,妳連作品都不是,妳只是我一生的可悲回音,照本宣科做著一切,因為妳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阿妮塔搖搖頭。要怎麼說服瘋子,讓她相信我是真人?

  「但它們是用什麼製造妳的呢?最好的辦法,是用我的血、我的肉和我的骨,但那些賤貨太狂妄了,他們根本不在意,他們有什麼就用什麼。」少女揮舞著刀,愈走愈近。「猜猜看,我砍下去的時候,妳會變成什麼呢?是一堆煙蒂?還是一疊舊雜誌?我聽說啊,有個像妳這樣的傢伙,被真正的自己砍傷以後,變成了一個破爛的人偶,性愛人偶。妳也是那種東西嗎?」

  少女的身體瘋狂顫抖著,一邊說話一邊在阿妮塔身邊繞著圈,嘴裡不停噴著口水,手中的刀子不斷在空中揮舞、刺擊。

  「妳砍我就只會流血而已,每個人都會。」阿妮塔深吸一口氣,朝著少女尖叫:「因為肏妳媽的神經病!我是真人啊!」

  她跳向少女,想把她撞倒,讓她害怕,或是把她嚇跑。但這個瘋小鬼,這個全身傷痕,穿著阿妮塔衣服的瘋小鬼只是嘿嘿冷笑,伸手指向阿妮塔。那笑容像極了阿妮塔。

  「妳當然會這麼說了。」少女爬上阿妮塔的大腿,像準備聽故事的孩子一樣跨坐著。她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就像用飛機木,或是用草編成的一樣。

  「我叫做阿妮塔.雷耶斯。」阿妮塔說,以前公司幫她們安排過反恐課程。但那個FBI退役的老師自己就帥得像是一場恐怖攻擊。阿妮塔還記得他藍如冰山的眼睛,還有大理石般的下顎曲線,所以她,還有其他女同事都把課給聽進去了。他再三強調被挾持的時候,要設法和歹徒建立移情,要盡可能設法提醒他們,告訴他們妳也是人類,要常常提到自己的名字、家人還有朋友。當然,下課後阿妮塔有去邀他喝一杯,但那個FBI退役的老師卻恐懼地遠離她,就像其他男人一樣。

  「嘻嘻,我也叫做阿妮塔.雷耶斯喔。」少女用彎曲的刀尖在阿妮塔的臉頰上輕輕滑過,滑向她的眼角,滑下她的下巴,來到柔軟的喉嚨。

  但那個FBI退役的老師沒有教她,碰到一個認為妳偷走她人生的瘋子少女該怎麼辦。一直重複自己的名字,只會激怒這個神經病而已。她得換一招才行。

  「我可以證明給妳看,」阿妮塔說,「我受過傷。我膝蓋跌倒擦傷過,我大學也曾從樓梯上掉下來,摔斷了手,流了好多血!如果那些血有變成妖精的亮粉或玉米脆片的話,醫生會跟我說的。不信的話,妳可以用刀割一個小傷口。」阿妮塔強迫自己冷靜,看著少女的眼睛,努力展現誠意。

  小瘋子點點頭:「好啊,就照妳說的,我們先做個小測試。反正我知道妳是什麼,妳這冒牌貨。等到妳看見真相,就會求我快點結束妳這可悲的、虛偽的人生了。」少女把刀拋向空中,啪地一聲抓住。「可是只有血還不夠。」

  她從阿妮塔的大腿上跳下來,對阿妮塔笑著,笑得像是剛發現原來冰淇淋不只一個口味。然後她開始吹著口哨,吹出鳥叫的聲音,繞著阿妮塔打轉。

  「妳、妳要做什麼?」阿妮塔的聲音又開始發抖,嘴裡滿是腎上腺素的金屬味。

  瘋子少女「磅!」一聲打開廚具櫃,舉著一個大大的玻璃盤走過阿妮塔身邊,在她身後跪下,輕飄飄地開始唱起兒歌。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她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會眨。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她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說話,
  她是個假娃娃,不是個真娃娃,
  她沒有親愛的爸爸,也沒有媽媽--[1]

  少女抓著阿妮塔纏滿膠帶的雙手,握得和橡木的根一樣牢固,刀揮得像落葉一樣輕盈。

---

  阿妮塔看著少女坐在桌前,那根手指躺在盤子上,指著少女,好像在控訴些什麼。

  「奇怪,」她說,「應該要變回來了啊。」

  阿妮塔的血流了滿地,她的傷口在尖叫,叫得她全身發麻,只能跟著尖叫,叫到肺裡不留一絲空氣,發出窒息的灼痛。少女也嚇壞了,嚇得像第一次聽到尖叫聲一樣。她抓起流理台上沾滿黴菌、辣椒粉和肥皂的濕抹布塞進阿妮塔的嘴裡、喉嚨裡。髒水沿著食道往下流,讓阿妮塔止不住地作嘔。她想吐掉抹布,但少女又拿起膠帶封住她的嘴巴、纏住她的頭,逼得阿妮塔只能用鼻子吸氣。

  盤子上的手指已經流完了血,開始變得有點暗沉,但它並沒有變成豬耳朵、舊蠟筆,也沒有變成任何東西。少女只是變了一場史上最糟的魔術,把她好好的手指變成盤子上的一塊肉。

  「還要再等多久啊?」少女用刀尖戳著手指,看著它安靜刺穿逐漸凝結成果凍狀的血液裡。瘋狂的小臉上突然失去了血色。阿妮塔認得少女的表情,那是恐懼,那是悔恨,那是她在鏡子、在倒影、在公司的影片上看過許多次的表情。少女抓起玻璃盤,連著阿妮塔的手指一起丟進冰箱。

  不知道切下來的手指過了這麼久,還能不能接得回去?

  哐啷一聲,阿妮塔看見少女把刀子扔進水槽,開始清洗沾滿鮮血的雙手。一陣驚奇掠過少女的臉上,她看上去就像是許久不曾見過流水一樣。

  阿妮塔又嘔了一聲。每一次作嘔,她的喉嚨都會用某種恐怖而熱情的姿勢吸吮那條髒抹布,阻斷鼻腔和氣管之間的交通。流進肺裡的空氣愈來愈少,髒水愈來愈多,再不把抹布拿出來,她一定會窒息,不然就是被髒水給淹死,聽起來糟透了。被一個腦袋有問題,一直說自己奪走她人生的瘋子少女拿菜刀捅死,聽起來還比較有尊嚴。

  阿妮塔試著掙脫手上的束縛,但少女用的是布膠帶,不用刀子根本弄不斷。她得想別的辦法,不然就死定了。

  「算了,手指的事情就別管了吧,反正我們都知道妳是什麼,妳怎麼可能是阿妮塔.雷耶斯呢?」少女看也沒看阿妮塔,她的雙眼一直盯著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我才是真正的阿妮塔,對吧?」

  這時,屋外捲起來一陣狂風,在半空中發出野獸追捕獵物的叫聲。少女突然像是被叫到名字一樣,抖了一下。

  等等,除了風聲以外,她還被什麼嚇到過?阿妮塔想著……對了,是倒影!可是那把古董鏡不在這,在浴室,在房子的另一頭。不過附近還有另一面鏡子。廚房旁邊有條通往起居室的捷徑,那邊原本是僕人用餐的地方,現在被阿妮塔當作梳妝室,因為白天的時候,整棟房子就屬那邊採光最好。她一搬進來就在那掛了一面落地鏡。

  少女用啜泣的低鳴,對著窗外哼起不成調的曲子,像是在用咒語阻擋屋外的風。

  阿妮塔知道自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少女綁住了她的手,卻沒有綁住她的腳。椅子很重,但還好她的腳沒受傷。阿妮塔深深吸了一口氣,腦袋伸向瘋子少女,同時全身用力一甩,整張椅子的重心翻了過來,腳掌順利落地;趁著少女還沒想清楚她在幹嘛,阿妮塔就像隻鴨子搖搖擺擺地竄出廚房,往梳妝室的方向衝過去。

  「站住。」少女低聲叫道,「妳這樣會被獵戶聽到的!」可是來不及了,她只能追上去。

  阿妮塔繞過中島,揹著椅子朝梳妝室連邁三大步,然後側身往門裡一跳,整個人撞在牆上,鏡子在她身後落地。接著,她的手腕也傳來一道新的痛楚,重重刺穿灼熱的斷肢處,痛得她一面悶吼,一面把抹布又吞得更深。

  少女發出野獸的咆哮,跟著跳進狹窄的梳妝室。但她的目光只落在阿妮塔身上一秒,就被鏡子嚇得弓起身子,飛快往後退開,猙獰的表情上滿是驚恐,有如看見了死神的雙眼。她轉身逃跑,結果腦袋狠狠撞在牆上,踉蹌了幾下才推開房子大門衝了出去。

  門外的風發出勝利的歡呼,整棟房子在它的喜悅之中晃動。阿妮塔聽見了遠處傳來尖叫,木頭碎裂般的尖叫。

  她倒在地上,用臉在地毯上四處摸索,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地方可以勾住膠帶邊邊,然後用力抬頭,扯掉嘴巴上的膠帶,嘔出喉嚨裡的抹布。那女生還會回來嗎?阿妮塔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去買很多鏡子,要多到可以在每個房間都放一面。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去看醫生。

  阿妮塔忍耐著手腕骨折的疼痛,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終於把手從膠帶裡扯出來,幸好之前流了不少血跟汗,多少可以充當潤滑。她躺在地上,不知道該慶幸自己還活著,還是要繼續為剛才的折磨顫抖。最後她笑了,眼淚也不停流下來,整個人像胎兒一樣縮成一團。

  但她不能一直這樣,她得去醫院,把手指接回去。現在的醫學那麼進步,說不定放在冰箱真的有用。

  她打開冰箱,拿出那個瘋女生放手指的玻璃盤。裡面有一灘血,血裡飄著一根細細的、纏著麻繩的樹枝,樹枝末梢還有一片修剪整齊的指甲。

  阿妮塔甩上冰箱門,跌坐在新家的地板上。外頭的風呼呼吹著,聽起來好像在笑。

This post has been edited by rutkking: 2022-09-07,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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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tkking
2022-09-07,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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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想不到怎麼填詞(而且我是音痴),所以直接拿內容相似的兒歌頂替。原文如下:
Build a thing of barley,
Build a thing of clay.
Build a thing of cornflower,
Build a thing of hay.
But when you build that fetch, m’dear
Sew it up real good.
For when its day is done, m’dear
Its heart will turn to 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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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pskj
2022-11-03,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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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一个定义
冒险者症候群:
缺乏自信
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经常和别人比较,自我怀疑
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能力
消极的自我对话或对未来的非理性恐惧

简而言之:自我怀疑,对自己的存在意义产生了怀疑(好像是IT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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